黄鹰《妖魂》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回 是人还是鬼,墓碑露玄秘
作者:黄鹰


  精致的小楼,月光下就像是用白玉雕刻出来,楼内与楼外同样精致,且华丽。
  被枕显然是全新的,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香味,那种香味与香奴身上散发出来的似乎完全是一样的。
  楚轻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香奴就卧在他身旁的感觉。
  香奴在替他整理奸寝具之后,便已随月奴离开,她们姐妹举手投足都是那么美妙,带着些酒意看来,更觉得可爱。
  楚安几乎已忘记了她们没有影子这回事,一直目送她们离开,目光无意落在地上才又想起,他本想跟出去,顺道回他自己的房间,一想起这回事,双脚就像给钉住了一样。
  楚轻侯看在眼内,却仍然等了一会,才道:“安伯,今夜你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好,好极了。”楚安赶紧道:“老奴本就该侍候在公子左右。”
  楚轻侯一笑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我明白。”
  楚安苦笑,倒退到楚轻侯床前,道:“老奴本来已忘记了她们没有影子。”
  “这样说,你还很清醒。”
  “方才若不是公子叫住,老奴只怕早就已经醉倒了。”楚安一舐嘴唇,道:“那真的是少有的陈年佳酿。”
  “不错。”楚轻侯双手抱着后脑,仰望着帐顶,陷入沉思之中。
  楚安接着问道:“公子,依你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楚轻侯没有回答,楚安一想又问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别再胡思乱想了。”楚轻侯目光一转,道:“好好睡一觉,即使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都不致於没有精神应付。”
  “这也是。”楚安抓了抓脑袋,道:“前面厅子里有一张软榻,老奴就睡那儿。”
  楚轻侯一扬眉,道:“有什么事情,大声呼叫就是。”
  “老奴会的。”楚安走过去掀起珠帘,探头望一眼,才走出房间,房间外那个小厅子静悄悄的没有人住,玻璃案子上,一盏纱灯散发着惨白色的光芒。
  楚安并没有将纱灯吹灭,蹑着脚步来到这东墙下的那张软杨前,伸了一个懒腰,往榻上就倒,他实在已非常疲倦,在榻上再打了一个滚,睡意最少又增了三分,却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廊外有人说话。
  “姐姐,你说怎么样?”是香奴的声音。
  “侯爷可没有吩咐下来。”是月奴。
  “也许忘记了。”
  “我看侯爷一定还有事情要请教他们。”
  “就是这样也不要紧,那位楚公子年轻力壮,又是个练武的,少一点儿血,算不了什么。”
  “给你这么一说,姐姐也心动了。”
  “可别忘记,这一次是我的。”
  月奴叹了一口气,道:“妹妹的运气就是这样好。 ”
  “你可以要那个老头儿。”
  “那个老头儿我可没有多大兴趣。”
  “我看不是兴趣问题,只是前一次的还没有完全受用。”
  “少废话,时间已不多了。”
  这笑声仍然是那么动听,但楚安听起来却毛骨悚然,他却听不懂这姐妹两人的话。
  笑声末停,珠帘无声分开,香奴无声地飘进来。
  灯光即时暗下去,惨白的灯光仿佛变成了淡碧色,香奴的脸庞亦犹如碧玉,嘴唇却反而更红。
  灯光接着迷蒙了起来,厅子里竟似有烟雾在弥漫,淡薄的烟雾,森寒的烟雾。
  楚安想站起身子,将香奴截下,可是尽管想,却不能够移动,连一根手指也不能够,浑身的血液刹那间仿佛已凝结,浑身的力气仿佛完全消失。
  他本来装作已经入睡,睁着一只眼睛瞄着香奴,现在他所能够做到的也只有这样。
  香奴似乎已发觉,忽然转首向楚安一笑。
  销魂蚀骨的一笑,就连楚安这样的老人,亦不由心荡神摇,刹那间,他简直已经忘记恐惧,却只是刹那,一种更强烈的恐惧又猛袭上来。
  香奴一笑回头,掀起了房门上挂着的珠帘,走了进去。
  她到底要做什么?
  楚安不知道,只知道无论她要做什么,都不会对楚轻侯有利,恐惧的感觉更强烈了。
  江面上六绝突然来袭的恐惧,与现在这种恐惧根本就不能相比,那种恐惧是来自死亡的威胁,是出於被动,现在这种恐惧却是自发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到现在才从心底深处涌出。
  楚安也不知道为什么恐惧,当然他更加不知道,这才是开始。
  楚轻侯虽然也很疲倦,但并没有这么快就入睡,他目送楚安离开,不久,隐约听到了走廊外有香奴、月奴姐妹俩的说话声。
  听得当然并不怎样清楚,他也知道偷听别人说话,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可是刹那间,他却有这种冲动。
  他已经坐起身子,突然又卧下,一种强烈的疲倦就像是剧毒一样,仿佛在侵蚀着他浑身的骨髓,他浑身的力气也仿佛因此提下起来。
  然后,他就发觉那种奇怪的香气更加浓郁,房间内隐约有烟雾弥漫,灯光亦变成淡碧色。
  他半眯着眼睛,只想看清楚一些,哪知反而更朦胧,也就在此际,香奴进来了。
  珠帘无声地分开,香奴无声地进来,浑身仿佛都发光。
  一种淡碧色的光,那种光既似灯光射落,但更像就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她就像一缕轻烟,无声地从地上滑过,来到楚轻侯床前,也就在床沿上坐下,动作是那么娇柔,是那么诱惑,胸襟不知何时已半敞,露出碧玉一般的胸膛。
  楚轻侯的呼吸已变得有些急促,他到底是个很正常的男人。
  香奴的身子旋即倒下,柔软的乳房压上了楚轻侯的胸膛,楚轻侯想闪避,却有心无力,呼吸更急促。
  香奴的呼吸也一样,呻吟着轻呼道:“公子”她的语声微带颤抖,充满了诱惑,轻舒双手捧住了楚轻侯的脸颊。
  那双手本来似冰雪一样,楚轻侯现在却一丝寒意的感觉也没有,香奴仿佛在端详楚轻侯英俊的容貌,忽然吐出了一声叹息,俯下脸去吻楚轻侯的嘴唇。
  楚轻侯一心想偏开脸,那张脸却完全不受他控制,甚至连说话的力气他都已没有。
  香奴那头秀发亦似瀑布一样地泻落,披散在楚轻侯的脸上,她窈窕的身子开始扭动,濡湿的嘴唇从楚轻侯的嘴角往下移。
  这种诱惑已不是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所能够抗拒,楚轻侯浑身的血液不由得沸腾起来,脸颊已变得犹如火盆,香奴的眼瞳同时大亮,碧绿色,犹如两团磷火。
  她的嘴唇继续往下栘,已吻在楚轻侯的脖子上
  正当此时,一声猫叫,突然传来!
  香奴刹那间就像是给猛抽了一鞭,浑身一震,一个严厉的声音接着传来:“香奴,你在楚公子房中干什么?”
  是锦衣侯的声音,香奴慌忙爬起身,一面应道:“没什么。”
  “不要再骚扰客人,知道吗?”
  “知道了。”香奴连忙整理好衣襟。
  香奴急忙往外飘,一脸的恐惧之色。×      ×      ×  猫叫声入耳的刹那间,楚轻侯浑身亦一震,那一声猫叫,就像是尖针一样剠到他的神经,他浑身的力气同时恢复过来,一种强烈的恐怖同时袭上心头。
  他左手一翻,抄住了枕旁的龙泉宝剑,身形一动,追着香奴掠出了房间。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但他却竟然下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恐惧。
  他虽非以轻功见长,但一身轻功在江湖上亦很少有人能够比得上,可是却竟追不上香奴。
  香奴虽然先动身,楚轻侯追出房间的时候,距离香奴只不过一丈,但到楚轻侯掀开厅门外那道珠帘,她已经领前两丈,追出小楼外,香奴就不知所踪了。
  小楼右侧的回廊上,幽灵般地站着东海留侯,他手中抱着一只奇大的黑猫。
  那只黑猫的皮毛简直就像是缎子一样,一双眼睛亮得犹如两团磷火,亮得就像是香奴在吻楚轻侯咽喉时那双发亮的眼睛。
  留侯笑望着楚轻侯出来,道:“下人无礼,惊吓着公子,本侯实在很过意不去。”
  楚轻侯一定神,道:“侯爷言重了。”
  “公子放心,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楚轻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不觉落在那只黑猫之上,那只黑猫一直就瞪着楚轻侯,磷火一样的眼睛仿佛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恶,楚轻侯目光才落下,它就“咪呜”地低叫了一声。
  东海留侯的手随即轻抚在那只黑猫的身上,道:“公子喜欢猫吗?”
  楚轻侯“嗯”地应了一声。
  ““嗯”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要看什么猫。”
  “譬如说这一只?”留侯话声未落,那只黑猫又“咪呜”一声。
  它的叫声与一般猫的好像是不一样,楚轻侯却又听不出不同在什么地方,他回答道:“不觉得讨厌。”
  留侯一笑道:“那是说,也不会怎样喜欢。”
  “侯爷喜欢猫?”楚轻侯反问。
  “可以这样说。”留侯的话声一顿,道:“不过本侯平生就只养过一只猫,就是这一只。”
  那只黑猫又“咪呜”一声。
  “这只黑猫看来还不错。”
  “一般人只怕不喜欢。”
  “何以见得?”
  “因为这是一只黑猫,”留侯笑问道:“你难道没有听过黑猫是邪恶的象徵?”
  楚轻侯试探着问道:“侯爷也相信这种传说?”
  留侯轻抚着黑猫,“嗯”地应一声。
  “侯爷这个“嗯”……”
  “是相信。”
  楚轻侯目露诧异之色,留侯接着解释道:“这大概因为本侯正是一个邪恶。”语声一落,放声大笑起来。
  楚轻侯怔在当场,留侯独自笑了一会,道:“时间实在不早了,本侯也该休息了。 ”
  “侯爷请!”
  “请”留侯一笑转身,举步前行,他的身形与香奴、月奴一样轻盈,那种移动,简直就像是烟雾一样飘飞。
  黑猫这时候爬上了他的右肩,面向楚轻侯,磷火般的双瞳一眨也不眨。
  楚轻侯也盯着那只黑猫,他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竟感觉那只黑猫在对他笑。
  然后他就由心寒出来,他方待细看清楚,锦衣侯已消失在回廊转角,随即又一声猫叫传来。
  那一声猫叫听来却已是很遥远。
  “奇怪”楚轻侯不由自主地一摇头,今夜发生的事每一件都是那么诡异,他心中的感受又岂是“奇怪”两个字所能够表达出来的。
  “公子”楚安即时探头出来。
  楚轻侯应声目光一转,道:“没入睡?”
  楚安的话声不住颤抖,道:“老奴已准备入睡了,哪知道就听到那两个女人在说话……”
  “她们在说什么?”
  楚安年纪虽已一大把,记性还很好,月奴姐妹说的话,一字不漏当然不能够,但也能够很详细的复述一逼,楚轻侯越听越心寒,一面回忆香奴方才地举动,一面不由自主的以手抚颈,呻吟道:“难道她竟然是要吸我的血?”
  楚安一听几乎跳起来,道:“公子,你说她们会吸血?”
  “怎会有这种事?”楚轻侯摇头。
  楚安却点头道:“公子,给你这一说,我才明白她们的话……”
  “我们还是别再胡思乱想了。”楚轻侯笑笑道:“她们那么说,也许就是吓唬我们,在寻我们开心。”
  他说得很轻松,楚安奇怪的望着楚轻侯道:“公子完全不相信?”
  “就算她们真的是妖魔鬼怪,也应该不会伤害我们,我们跟他们完全陌生,根本就没有仇没有恨……”
  “妖魔鬼怪难道也会跟我们说道理,”楚安苦笑。
  “应该会。”楚轻侯目光一抬,道:“这其实就是所谓因果。”
  楚安又间道:“那么公子能否肯定,我们前世并没有开罪过她们?”
  楚轻侯怔一怔,道:“你说到哪里去了。”
  楚安自顾道:“前因后果,这个前因可能是种在我们的前几世,天晓得我们前几世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情?”
  楚轻侯不由苦笑,对於楚安的问题,他当然回答不出来,楚安望着楚轻侯,接着又问道:“公子,你说我们现在应该怎样做才对?”
  楚轻侯不加思索地道:“还是快去睡觉,好像现在这样,就是逃命,相信也跑不了多远。”
  楚安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根本就跑不过他们,不过在白天”他突然压低了嗓子道:“情形也许就会不同,他们若是那种东西,白天就不能出现。”
  楚轻侯失笑道:“那也要我们支持得住呀。”
  “这样说,我们现在真的就是最好去睡觉了。”楚安忽然觉得自己已经疲倦得要命!
  楚轻侯无言地点点头。
  这时候,天边已逐渐露出鱼肚白色,楚轻侯亦发觉,仰头望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最低限度,令他有真实感觉,之前的遭遇实在太不真实,就像是作梦一样。
  而且,还是恶梦!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楚轻侯走出了小楼。
  日正中天。
  楚安跟着走出来,其实他早就醒来了,只是提不起勇气,走到外面。
  他们夜间虽然遭遇那么奇怪的事情,但因为实在太疲倦,这一觉睡得还很不错,所有的疲倦亦一扫而空。
  云很多,秋云似薄罗,阳光轻柔得就像是情人的眼波,楚轻侯走在阳光下,心情畅快,楚安寸步不离,忽然道:“公子,真奇怪。”
  “奇怪什么?”
  “这里居然一点变化也没有。”
  “你以为应该怎样?”
  “就像那些老故事,夜间尽管是那样华丽,白日便变成废宅。”
  “堂中蛛网尘封,院外荒草及膝?”
  “可不是。”楚安抓着脑袋问道:“但现在,却不是那样。”
  “你希望变成那样?”
  楚安一怔,楚轻侯接着问道:“所以你现在非常失望?”
  “老奴才不希望变成那样,现在这样最好,否则将人吓个半死。”
  楚轻侯一笑不语,楚安接着道:“其实也不是完全都没有变化。”
  “哦?”楚轻侯有些奇怪。
  楚安随即道:“就拿我们休息的地方说,现在就已经没有昨夜看来那么豪华。”
  楚轻侯沉吟着道:“这一点我也留意到,这应该是因为光线问题,在夜间有灯光的照耀,无论什么东西看来都不会太清楚,太阳底下就不同了。”他一笑又道:“无论什么东西,看得太清楚就不太完美的。”
  “也许公子说的是事实。”楚安向周围一看,道:“还有一点,不知道公子有没有留意。”
  “你说好了。”
  “昨夜那位东海留侯对我们还真不错,可是现在……”
  “你说他不派人来侍候我们?”
  “这难道是待客之道?”
  楚轻侯不能不同意楚安这句话,道:“也许他是担心那些人骚扰我们。”
  楚安不加思索地摇头,道:“这个更简单了,只要他吩咐下来,那些人总不会敢违背他的命令。”
  楚轻侯无言点头。
  “若说是人不够使用,更不成理由。”楚安东张西望地道:“月奴、香奴俩姐妹且不说,我们昨夜遇到的那么多白衣人……”
  楚轻侯笑问道:“你希望他派那些白衣人来侍候我们?”
  楚安立即接着道:“若是那些白衣人,还是免了,面无表情,阴森恐怖,活像一群僵尸,由他们来侍候,就是美酒佳肴,也吃不下。”
  “我还以为你是为什么,说这许多话,原来肚子又饿了。”楚轻侯大笑。
  “这只是原因之一。”楚安手抓着脑袋道:“最重要的还是那位侯爷若不将我们当作客人,昨夜就不会那么招待我们,既然当我们是客人,就总得有个人来侍候我们起居,除非……”
  一连两个除非,楚安仍然接不上话,脸色却显然已变了,楚轻侯目光转落在楚安的脸上,替他接下去道:“除非他们都是那种东西,只能够在夜间出现。”
  楚安不由自主地走近两步,道:“公子,你说到底是下是?”
  “你要我怎样说?”楚轻侯反问道。
  楚安怔住了,楚轻侯转回话题道:“或者那位锦衣侯已经吩咐了人侍候我们,他们现在只不过是去替我们准备食物了。”
  “希望就是了。”楚安苦笑着,楚轻侯没有再说什么,负手在院子中踱了一圈,楚安竟一步也不放松,紧跟在后。
  楚轻侯回到原来的地方,目光一转,道:“安伯,光天化日,你就是离开我远一些,也不怕的。”
  “还是紧跟着公子安全。”
  楚轻侯淡笑,楚安接着问道:“公子,怎么还不见有人到来?”
  “你比我还要心急。”
  “总不成这样等下去。”
  “你的意思是该由我们去找他们。”楚轻侯一想颔首,道:“也好,反正我也有意要到处看看这地方。”随即举步往外走去,楚安当然亦跟着。
  没有人拦阻他们。
  院外也一片静寂,楚轻侯循着昨夜月奴送他们到来的路线走回去。
  他的记性一向都很好,路线肯定是正确的,却不知何故,竟有一种不完全一样的感觉,可是他又看不出不一样的是什么地方。
  已经中秋,花木的叶子有不少脱落了,走在花木丛中的石径上,却连一片枯叶也没有,显然那是不时有人打扫,偏就他们连一个人也没有遇上,周围只有鸟声啁啾。
  楚安越走越心寒,跟着楚轻侯更贴近,他忍下住又问道:“公子,怎么到处都不见人?”
  楚轻侯没有回答,以他眼睛的锐利,耳朵的灵敏,那附近若是有人,绝不会察觉下到,但一路走来,除了雀鸟之外,并没有任何发现,也听不到人说话的语声,偌大的一个地方,似乎就只有他们主仆二人。
  楚安稍待又问道:“我们现在往哪里去?”
  楚轻侯手指前方,道:“到昨夜那座殿堂,那里应该有人在。”
  前方树木丛中,隐约已看见那座殿堂的飞檐,楚安想一想,道:“若是没有人,我们又……”
  “没有人再说。”楚轻侯脚步加快,他说得尽管轻松,心头却并不轻松,这一次遭遇,实在太诡异。
  然而他表面上却显得若无其事,因为他知道自己若不镇定,对於事情非单没有帮助,反而会弄得更糟,他看到了楚安的恐惧。
  殿堂那边没有人又该怎么办,他当然也不知道。×      ×      ×  一样的道路,不一样的感受,那座殿堂给他们的感觉也是一样,现在他们才发觉,殿堂的周围遍植枫树。
  枫叶秋红,那种红刺目之感,就像火、就像血,那座殿堂看来,就像燃烧在火焰中,涌现出血液,非常得华丽,非常得苍凉。
  没有声音,楚轻侯再候片刻,终於伸手掀开那道水晶帘,举步走进去。
  殿内异常得静寂,灯火并没有熄灭,那种华丽都已经褪了色,长几上犹有酒香,就只是不见有人。
  楚安四顾一眼,道:“公子,他们……”
  楚轻侯目光转回来,道:“当然都休息去了。 ”
  “那总该留个人在这儿,这实在不合情理。”
  “不合情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楚轻侯又踱步一周,向殿右侧的一道珠帘走去。
  珠帘的后面是一条走廊,直通后殿,那里一样没有人,却一样华丽,阳光从花格子透进来,楚轻侯看得很清楚,到处都一尘不染。
  一个紫檀木架上,放着几坛酒,其中的一坛泥封已开,楚轻侯不必试,只嗅那气味,就知道是他们昨夜在殿堂上喝得那种酒,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
  楚轻侯主仆并没有碰那些酒,从后殿的另一条长廊走了出去,那条长廊连着一个宽大的院子,设计得非常精巧,却像是一幅已褪色的扇面,虽然美丽,却美丽得憔悴而苍凉。
  穿过这个院子的一道月洞门,就进入一片枫林内,一条白石径婉蜒在枫林中。
  楚轻侯顺着白石径往前行,楚安只有跟着,不敢稍慢,那种寂静已令人毛骨悚然。
  枫叶红透,不少被吹落,楚轻侯主仆就像是走在火烛中、血海里。
  “不知道这条石径通到什么地方?”楚安这问题,楚轻侯当然回答不出来,脚步不停,只有前行。
  转了几个弯,石径继续往上伸展,再前行数丈,豁然一开,当前一座石陵,建筑得很华丽。
  一种死亡的华丽。
  陵四面都有石阶,两旁列着石翁仲、石马、石华表。
  楚轻侯绕着石陵走了一周,微喟道:“这工程不可谓不庞大。”
  楚安亦步亦趋,道:“不知是什么人的陵墓。”
  楚轻侯在一道石阶之间停下脚步,道:“我们上去一看,便有分晓。”随即举步走了上去。
  那只是三十余级,走来却令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每走一步,压力仿佛更加重了一种无形的压力,死亡的压力。
  死亡的威胁!
  楚轻侯拾级而上,楚安简直就像是在爬。
  那些石人、石马显然都经过下少日子,也许是风雪侵蚀,不少地方已剥落,石缝间甚至长出了青苔来。
  走尽了石阶,他终於来到三个石坟之前,那三个石坟一大二小,缝隙闾全都长满了青苔,也下知多久没有清理,坟前都立有碑石,也是一大二小,正中那最大一块的刻字有些已落,但“东海留侯”四个字勉强仍然分辨得出来。
  一看这四个字,楚轻侯的脸色就变了,看到碑上死亡的日期,楚轻侯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那就是
  洪武二年。
  楚轻侯没有忘记现在是宪宗成化五年,亦计算得出距离洪武二年已经有一百年了。
  葬在这个坟墓中的东海留侯若是他们昨晚所见的,岂非就是一个已死了一百年的死人。
  这种事情是不是太神怪,太难以令人置信?
  楚轻侯几乎立即排斥这个念头,楚安这时候已经爬上来了,看到了,猛一声怪叫道:“公子,东海留侯”
  他的表情很恐怖,几乎立即就肯定,这东海留侯就是昨晚所见的那个,楚轻侯反而平静下来,道:“你放心,不是昨夜的那个。”
  楚安实在奇怪楚轻侯为什么说得那么肯定,道:“但……”
  楚轻侯手指墓碑,道:“你看,这个东海留侯乃死在洪武二年。”
  “洪武二年距现在……”
  “一百年”
  “难怪他的衣服那么奇怪。”楚安竟然冒出这种话,道:“原来是一个已死了一百年的死人。”
  “怎会有这种事?”楚轻侯笑得很勉强。
  “公子”楚安叫起来,道:“你难道不明白?他们都不是人,是鬼!”
  “哪有什么鬼!”
  “公子”楚安忽然又叫起来,道:“你看!”
  他叫楚轻侯看的是旁边那两块墓碑,墓碑上死亡的日期完全是一样,名字当然不同,他们却都不陌生。
  月奴。
  香奴。
  楚轻侯早就看到了,所以仍然否定,只因为他从来不相信有所谓妖魔鬼怪,他目光一转,道:“相信这只是一个玩笑。”
  楚安摇头道:“谁跟我们开这种玩笑?还有,开这种玩笑有何好处?”
  楚轻侯回答不出,楚安青着脸,道:“我早就说过他们是那种东西,公子,你想想,人怎会没有影子呢?”
  楚轻侯已经在想,楚安用力地抓着那颗半秃的脑袋,道:“他们的话,是不是也很奇怪?”
  “嗯”楚轻侯不觉颔首。
  “那两个女人走路的时候完全就不像用脚走路,是在脚不沾地地飘行,所以公子虽然有一身轻功,却始终追不上她们。”
  楚轻侯不由又想起香奴昨夜回答他的两句话。
  姑娘身形轻盈……
  那大概是因为我的肉不多。
  姑娘的玉手已练得犹如冰雪般寒冷。
  那不过是我的血太少。
  当时,他只是觉得香奴回答得很奇怪,现在想起来,不觉毛骨悚然,再想到昨夜,香奴对他的奇怪举动,和楚安听到她们姐妹俩那番奇怪的对话,更是不由心寒。
  楚安适时补充了一句,道:“昨夜那个叫做香奴的女人,我肯定她准备是要吸公子的血!”
  楚轻侯不觉以手加颈,道:“那留侯为什么要阻止?”
  “那是因为他还要利用我们,想从我们口中知道多一些那个萧十三的事情。”
  楚轻侯亦已心中有数,背负双手,绕着那三个坟墓踱步起来,楚安一步也不敢放松,一面道:“老奴只是奇怪那个东海留侯为什么对萧十三那么感兴趣。”
  “他说过了。”楚轻侯双层一皱,道:“因为萧十三既有钱又有势。”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也许他想要利用萧十三对付什么人。 ”
  “什么人?”
  “他是被朝廷流放海外,要报复,对象当然就是当今天子了。”楚轻侯眉皱得更深,道:“难道他竟是要迷惑萧十三,借萧十三的势力试图倾覆天下?”
  这句话出口,连他自己也大吃一惊,楚安更吃惊,道:“公子,会不会这样?”
  楚轻侯沉默了下去。×      ×      ×  石陵乃建在山顶之上,凭栏外望,周围的景物尽在眼底。
  那真的是一个岛,而且是一个孤岛,在大海之上,极目望去,水天一色,附近没有其他岛屿。
  西面是沙滩,那无疑也就是楚轻侯主仆登陆的地方,居高临下,他们可以看到那一片松林,昨夜香奴迎接他们的石牌坊,还有那个池塘,那座水轩,连接水轩的九曲飞桥,那片广场,然后就是宫殿、漫山红叶。
  东、南、北三面看来都是断崖,岛屿面积也相当宽阔,林木茂盛,亭台楼阁点缀其中。
  这无疑就是一处世外桃源,楚轻侯纵目四顾,忽然叹了一口气,楚安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楚轻侯,这时候忍下住又问道:“公子,我们……”
  楚轻侯截道:“不必惊慌,一切有我安排。”
  楚安当然听得出这是安慰的话,这样的话楚轻侯也不是第一次出口,只是这一次,他完全没有安全的感觉了。
  楚轻侯虽然武功高强,毕竟只是一个人,在楚安的心目中,人力始终是敌不过魔力。
  楚轻侯目光转回,四顾一眼,道:“这实在是一个好地方。”
  “老奴却是一刻也不想留下。”
  “要离开这个地方可不容易。”楚轻侯目光更远,道:“东南北三面看来都是断崖,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楚安道:“那个松林之内却守着那么多白衣人。”
  “所以那条路也一样不好走。”
  “老奴看,他们都有问题,老奴现在倒希望他们没有。”楚安叹息道:“他们若都是那种东西,白天不能够出现,我们现在就可以逃离这个小岛。”接着指着远远的沙滩,道:“六绝与我们那四叶小舟都在那儿,我们可以挑一叶最好地划回去。”
  “那些小舟若然还在,的确可以。”
  “是了,公子,那些小舟都漂流到这个小岛来了,会不会是那个东海留侯的魔法呢?”
  “希望不是,否则你我就算能够闯到沙滩,上得小舟,也未必能够划回去。”
  “那怎么是好?”楚安惊问。
  楚轻侯笑道:“你担心什么?这都是推测而已,不一定是事实。”
  楚安想了想,道:“公子,这地方邪里邪气,我们还是赶快离开。”
  “就因为这地方邪里邪气,我们才要留下。 ”
  “到公子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不知道还有没有命离开。”
  “我们的运气,不是一向以来都很不错?”
  “老奴这把年纪,倒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只是公子还这么的年轻。”
  “生死有命,你也用不着来为我担心。 ”
  楚安叹了口气,楚轻侯又沉吟了一会,道:“我们这就到处去走走,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然后,去看那些白衣人是不是还在。”
  “若是不在?”
  “我们就先到沙滩那儿,小舟若是在,又还能够用,那固然最好,否则便得先将之修妥,找个地方藏起来,然后你就留在那儿等我。”
  “公子你……”
  “回到这里,东海留侯他们若不是生人,这个坟墓便是他们日间休息的地方,到了夜间,他们便会由坟墓里走出来。”
  楚安怔怔地听着,怔怔地望着楚轻侯,道:“公子其实也有些相信了。”
  楚轻侯一声叹息,道:“我有些相信,是因为有些事情我根本不能够解释。”
  “譬如他们没有影子。”
  “嗯”楚轻侯目光垂下,地面上有他的影子,也有楚安的,楚安的目光亦不由落下来,楚轻侯接道:“正如你所说的,人又怎会没影子?”
  楚安用力地点头,接着道:“万一他们发现了公子,知道公子已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公子岂非很危险?”
  楚轻侯道:“他们也许已不在乎。”
  “若是在乎”
  “那东海留侯看来还不想杀我,否则昨夜也不会喝止那个香奴也许我对他还有用。”
  “他们若是真的由坟墓里出来,公子……”
  “见机行事。”
  “老奴要跟公子在一起,叫老奴一个人留在那边,吓都只怕要吓死了。”楚安苦着脸,道:“那边一样是不安全,倒不如就留在公子身边。”
  楚轻侯稍为沉吟道:“我们先下去看看再说,说不定我们根本走不出去。”
  楚安笑起来道:“反正公子还不想离开,管他那许多。”
  楚轻侯笑道:“看看才放心。”转身举步,往一旁石阶走下。
  楚安看了那三座坟墓,不敢迟疑,慌忙跟了下去。
  阳光这时候更加温柔,云渐厚,风渐急。
  红叶在风中吹落,秋意更萧瑟。×      ×      ×  花树丛中亭台楼阁虽然多,却都是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楚轻侯主仆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他们也不怎样觉得饥饿,那种难言的寂静,难言的恐惧,仿佛连他们的肠胃都塞满了。
  转了几个弯,在他们的前面出现了一片果树,各种不同的果树,那之上不少结满了红红绿绿的生果,有些已经熟透,楚安一看见,高兴得跳起来。
  那些生果有些他们简直连看都没有看过,却都美味非常。
  楚安每样都试一试,还没有试遍,肚子便已经塞饱。
  在果树之间,居然有几只梅花鹿在徘徊,那些鹿也不畏惧楚轻侯他们,楚轻侯手抚着其中一只梅花鹿,忽然道:“我们昨夜吃的是鹿肉。”
  楚安叫起来道:“难怪味道那么奇怪,几样茶式吃来差不多都是那个味道。”
  楚轻侯道:“也好。”
  楚安说道:“好得很,我们就是跑不了了,只要那位侯爷不吃掉我们,也不怕饿死。”
  楚轻侯笑笑举步,继续前行。
  对於岛上的情形他虽然还是很陌生,但方向却没有迷失。只看地上的影子,他便已知道方向,但多看几眼,不免又想起没有影子的东海留侯他们,不免心寒起来。×      ×      ×  云更厚,而且在逐渐变色,地上的影子越来越淡薄,楚轻侯忽然留意到,仰头望去,只见一团团黑云正像奔马一样四面奔来。
  “暴风雨只怕又要来了。”楚轻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楚安应声望天,脸色一变。
  这时候他们已穿过广场,来到那条白石径的入口。
  松林浓密,石径蜿蜒,楚轻侯在石径前停下脚步,目光突然亮起来,楚安一步便待跨进去,却被楚轻侯一把拉住,道:“小心!”
  “哪儿不对?”
  楚轻侯手指石径左侧松林,在那边一株松树之下,隐约可以看见,盘膝端坐着一个白衣人,一柄出鞘的长剑就插在他前面地上。
  看到了这个白衣人,楚安跟着就看到了第二个,那一个距离第一个不到一丈,标枪一样站在一株松树的前面。
  再远望,松林中白影隐约,也不知藏着多少个白衣人,右面松林也一样。
  楚安倒抽了一口冷气,道:“我们走不过去?”
  楚轻侯道:“我们若是走过去,他们一定阻止!”
  楚安当然没有忘记香奴昨夜那番话。
  他们是负责这儿的安全,每一个都有一身不凡的武功,有他们在附近巡逻,别人要进来固然不容易,要出去也一样困难。
  楚轻侯接着道:“虽然他们未必阻止得住,但这一来就打草惊蛇了。”
  楚安说道:“也许还有其他的办法过去。”
  楚轻侯答道:“不能够硬闯,只有偷越。”
  楚安抚掌道:“以公子的轻功,一定可以飞越过这片松林。”
  楚轻侯道:“光天化日之下,要不被那些白衣人察觉,只怕并不容易。”
  楚安的笑容突然僵住,道:“要是带着老奴,就连飞越只怕也大成问题了。”
  楚轻侯目光一落,道:“你放心,我是不会将你一个人留下来的。”
  楚安道:“现在相信还不成问题。 ”
  “我们既然不打算现在离开,还是算了吧。”楚轻侯仰头望天,此时心头忽然一动,道:“我们回去陵墓那边。”
  “为什么?”
  “暴风雨降临,说不定他们亦会出现。”楚轻侯一声叹息,道:“不知何故,我竟然会生出这个念头。”一顿后又道:“也许就因为昨夜那一阵暴风雨。”
  楚安抓了抓脑袋,道:“石陵上可没有地方能藏起我们。 ”
  “我们可以继续藏在枫树上。”楚轻侯目光一转,道:“安伯还是留在小楼那边……”
  话末说完楚安已叫道:“老奴支持得了。”他跟着打了一个哈哈道:“暴风雨又算得了什么,有过昨夜的经验,公子用不着担心老奴。”
  楚轻侯点点头笑道:“反正我是说不过你的。 ”
  楚安大笑,目光落处,叫道:“我们得走了。”
  地上这时已没有他们的影子。
  黑云已四合,阳光消失,天地间忽然暗了下来。
  风更急,天色已黑浓如泼墨,漫山红叶也变了颜色,那也就是红色,那种红色却有说不出的怪异,给人一些不再美丽的感觉。
  那仍然像血,却不是鲜血,是瘀血。
  山顶那座石陵就好像是浸於一盆瘀血之中,那三块石碑却反而显得更光白。
  看着那三块石碑,楚轻侯主仆仿佛又看到了东海留侯、香奴、月奴那三张苍白如死人的脸庞。
  楚轻侯主仆躲藏於接近石陵的一株枫树的树梢上。
  浓密的枝叶遮住了他们的身子,楚安虽然坐於树桠中,但双手仍紧抱着树干,唯恐一个不小心坠下来,楚轻侯就在他身旁,双手分开枝叶,往外偷窥,目光却紧盯在那三块石碑和那三座坟墓之上。
  时间在等待中消逝,周围的环境也就在他们的等待中越来越变得恐怖,他们忽然有一种置身於地狱的感觉,楚安终於忍不住开口道:“公子,我们是不是就呆在这里?”
  “你这是第三次这样问了。”楚轻侯带笑回答道:“我不是早就告诉你若是害怕最好回房躲起来。”
  “老奴哪里害怕了。”楚安的嘴巴仍硬得很。
  楚轻侯一笑,方待要说什么,天地一亮,一声闷雷,突然落下。
  天地都似被震动,两个人的心亦应声“噗”地一跳。
  楚轻侯不觉将头抬起,一滴豆大的雨点立即打在他的脸上。
  “来了!”他吁了一口气,不觉抬手,往脸上抹去。
  也就於这刹那,一道灼目的闪电在天空闪现!那道闪电银蛇飞舞於泼墨的天空中,美丽而妖异!
  闪电消逝,又一声霹雳,暴雨倾盆倒下!
  雨点乱箭一样射落於漫山红叶之上,“沙沙”声急起,就像无数饿蚕啮噬桑叶,又像是有无数毒蛇在到处游走。
  楚安听着心寒,目光不觉落在树干上,看见并无蛇游上来,才松过一口气,楚轻侯的目光却落回石陵上,那边并没有任何异样。
  两人的衣衫迅速湿透。×      ×      ×  雨越下越大,风越吹越急。
  霹雳轰鸣,银蛇乱闪,漫山枫叶颤抖在狂风暴雨中,发出怒涛飞卷一样的响声来。
  闪电虽无声,奔电却犹如战鼓,风呼啸,雨响如万马奔腾。
  楚轻侯忽然发觉这里简直就像是一个古战场,红叶飞舞於风雨中,就像是血飞激在刀箭下。
  血奔流!
  风雨雷电,组成了一首激烈而苍凉的曲调,充斥在天地间。×      ×      ×  雨水顺着楚轻侯主仆的脸颊流下,经过他们的脖子,流进他们的胸膛,那种感觉令他们极不舒服,楚安那双手把树抱得更紧了,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公子,这一夜暴风雨比昨夜的大多了。”
  楚轻侯“嗯”地点点头,目光并没有从石碑上栘开,楚安接着问道:“雨不知什么时候停止?”
  “很难说。”楚轻侯苦笑。
  这一丝苦笑犹未消逝,又一道闪电划过。
  天地二兄,刹那间楚轻侯突然发觉正中那块石碑竟好像一动,他心头一凛,目光同时亦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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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五色帆出现,六绝成僵尸
作者:黄鹰


  霹雳声响,又是一道闪电亮起,银蛇般疾舞,凌空一落,竟然正击在当中那座坟墓之上!
  灼目的电光在坟墓上就像是火药般进开,也不知是闪电爆炸,抑或是霹雳怒鸣,“轰隆隆”一连串乱响,天地也震动起来!
  那座坟墓同时散开,就像是一桶火花在坟内爆炸,亮光一闪之中,四分五裂,碎石飞扬,激射开去!
  闪电再一亮,坟墓中突然冒起了一个骷髅来!
  ※ ※ ※亲
  楚安一惊,想呼叫,可是刹那间嗓子竟然像哑了一样,楚轻侯心中的惊讶不在楚安之下。
  那个骷髅身穿锦衣,顶戴金冠,一切看来是如此的熟悉。
  事实上那正是东海留侯的装束。
  骷髅的左手在衣袖之外,白骨嶙峋,抱着另一个骷髅。
  那副骷髅的大小、形状与一只猫差不多。
  楚轻侯没有见过猫骷髅,可是一瞥之间,直觉上那仍是一只猫的骷髅。
  然后,他就想起了昨夜东海留侯抱在怀中,那只看起来充满了邪恶的黑猫。
  他动念未已,那副骷髅就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一只猫。
  黑猫!
  骷髅的牙齿即时张开,发出了一连串可怕至极的笑声来。
  那种笑声竟然将风雨声也盖过了,充满了邪恶,充满了欢乐!
  楚安看着、听着已快要晕倒,可是居然仍能够支持得住,楚轻侯的目光已几乎凝结,他实在怀疑这只不过是一个梦,是一个恶梦,一切是如此不可思议,却又是如此真实。
  尤其是那种笑声,入耳惊心,楚轻侯不由自主地连打了几个寒噤,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恐惧。×      ×      ×  风雨不息,怪笑声不绝,天色更加深沉,那锦衣骷髅却看来更明显。
  这简直已变成一个人间地狱,楚轻侯主仆也正有一种坠向地狱,开始远离人世的感觉。
  也只有在地狱中,这种事情才显得真实。×      ×      ×  怪笑声甫落,那个骷髅便变成了东海留侯。
  骷髅由清楚而朦胧,面貌由朦胧而清楚,长而黑的眉毛,丹凤眼,高鼻薄唇。
  嫣红的嘴、如喋血的唇,雪白如敷粉的面颊,这不是昨夜那一个东海留侯又是谁?
  那只剩白骨的手也出现了肌肤,他的右手遂抬起来,轻抚在那只黑猫头上,那黑猫“咪呜”的一声,两只眼碧光大盛,竟好像就在瞪着楚轻侯俩主仆。
  也就在猫叫声中,东海留侯的身子飘了起来,飘上了墓前那块石碑。
  急风吹起了他的披肩散发,双袖飞扬,就像蝙蝠的双翼。
  他整个身子也仿佛化成了一只奇大的锦蝠蝠,就立在那块石碑之上。
  他的一双眼忽然阖上,嘴唇蠕动,发出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那种声音断断续续,就像是庙宇僧人早课中吟唱的经文,更像是招魂诗诵的咒语。
  须臾,声音停下,东海留侯那双眼终於张开,怀中那只黑猫又叫起来。
  左右两个坟墓即时花绽放般裂开,一条条白骨从左右坟墓中跳出来,最先是两个骷髅头,然后是四肢。
  那些白骨并没有散落地上,仿佛被一条条无形的绳子悬着,跳跃在空中,发出一下令人心悸的“咯咯”声。
  东海留侯的右手接扬,软柔地招展,一时左,一时右,随着他右手地招展,那两幅骸骨亦左摇右摆,终於合而为一体,在空中手舞足蹈。
  虽然就只是骸骨,但那种舞蹈,看来是那么的柔和,令人一丝生硬的感觉都没有。
  就像是在舞蹈的并不是两副骸骨,而是两个女人。
  两个精研舞蹈的女人。
  一举手,一投足,是那么自然,是那么美妙,美妙而恐怖。
  楚轻侯只看得头皮发炸,浑身都冒起鸡皮疙瘩。
  楚安抱着树干的那双手青筋毕露,两排牙齿“咯咯”相碰,看样子,好像随时都会昏过去!
  东海留侯的动作更缓慢,一转眼间,抚落在怀的黑猫颈上,也就停留在那里,舞蹈中的骸骨同时停下来,悠然从空中飘落,立在左右那两块墓碑之上,白骨由清晰而朦胧,变成了两女人。
  那两个女人的面貌由朦胧而清晰,左面的是月奴,右面的是香奴。
  楚轻侯看到这里,手心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他抬手抹去披面的雨水,凝神望去,他实在难以相信,竟然有这种事情。
  留侯的声音也就在这时候响起来:“月奴,香奴”
  月奴、香奴一齐欠身应道:“婢子在!”
  “到时候了”留侯的声音是那么清楚,楚轻侯每一个字都听得真切。
  月奴、香奴的声音也是。
  香奴问道:“侯爷不是说,还要再等三四天?”
  月奴亦问道:“这场暴风雨会不会片刻就停止?”
  东海留侯摇摇头,道:“不会,这一场暴风雨也就是我们在等待的那一场。”
  香奴追问道:“那一场暴风雨不是三四天之后才降临吗?”
  “天意难测,又岂是我们这些孤魂野鬼所能够预测的。”东海留侯的语气有些感慨。
  楚轻侯听得清楚,心头一阵恶寒,一只冰冷的手几乎同时落在他的脖子上,楚轻侯冷不防猛吃一惊,险些栽倒下来,以他耳目的敏锐,虽在狂风暴雨中,也应该不会在那个人那么接近时,仍然会毫无感觉。
  难道这里除了东海留侯、月奴、香奴之外,还有第四个孤魂野鬼?
  楚轻侯此念方动,剑已经在握,这比起他以往的反应,实在慢得多,他的目光这时候已盯上那只手,握剑的右手一紧又松开,然后就哑然失笑。
  看到了那只手,他便已知道那是什么人,那是一直就在他身旁的楚安。
  楚安那只手犹如冰雪,一张脸亦象被冰雪封藏过一样,死鱼肉似的,一丝血色也没有,若不是他那只手下住颤抖,楚轻侯简直以为他已死亡,他瞪着一双眼,瞪着楚轻侯,牙关交战,似还有白沫流下来,看他的表情,奸像要说什么,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楚轻侯体会得到楚安心中的恐惧,也想像得到楚安要说些什么话。
  公子,他们真的是那种东西。
  这种话现在已经是废话,若说是,他们现在又如何走得了。
  所以楚轻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握住楚安的手,然后一颔首,这表示他什么都明白,也表示他心中有数。
  楚安总算安静了一些。
  风雨却愈来愈激厉。
  闪电奔雷,雨水在地上汇成了一股股小流,往下奔窜,红叶在风中吹落,在水流中奔泻,那一股股的水流就像是一股股的血液。
  风雨是那么激厉,立於石碑上的东海留侯、月奴、香奴都完全不受影响,始终是立得那么稳。
  月奴、香奴仰首望天,鬼火一样的双瞳闪烁着碧芒,显得有些无可奈何,东海留侯亦望着天,沉默了一会儿,才接上话道:“早三四天对我们并无影响。”
  月奴道:“侯爷,是依照原定计划进行?”
  东海留侯道:“不错。”
  香奴道:“那婢子先到大殿去打点一切。”
  东海留侯摇头道:“我们现在立即就动身。”
  香奴道:“那仪式……”
  东海留侯道:“仪式是不重要的,暴风雨提前来临了,为免中途发生变化,我们还是掌握时间,动身启程。”
  此时月奴忽然问道:“那个姓楚的主仆……”
  “反正他们离不开这里,又何必将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东海留侯有意无意地向楚轻侯主仆藏身的地方望去,只一瞥,他又抬起右手来,指向西北方。
  楚轻侯的目光自然向那边望去。
  刹时一道闪电银蛇般飞舞於那边的海面上,照亮了停在那儿的一艘五桅大帆船,五帆都升起了,每一面帆的颜色都是下同的红、蓝、黄、白、黑五色鲜明,船舱是楼阁式,气派极大。
  东海留侯右手一指,道:“去!”蝙蝠般从石碑上飞下。
  月奴、香奴左右相随,下石阶,进枫林,如流水奔泻,转瞬不知所踪。
  楚轻侯没有动,事实上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苍凉已极的号角声从西北角传来。
  又一道闪电照耀,在西北面海上,那艘五色大帆船开始移动,这艘船行驶非常迅速,到第二道闪电照亮海面的时候,几乎已不可见了。
  两道闪电相距下过很短的片刻,那若是一艘鬼船,眨眼便应已无踪,楚轻侯知道不是,也绝不怀疑那艘船的速度,因为他知道那艘船的来历。
  电光闪逝,他终於呼了一口气,深锁的双眉却并未开启,人已陷入沉思中。
  东海留侯虽然离开了,但他们的生命威胁并未解除,楚安却不知道那许多,终於忍不住问道:“公子,怎么了?”
  楚轻侯“嗯”的一声作答,楚安又问道:“那个东海留侯怎样了?”
  楚轻侯这才应道:“他们已乘五色帆离开了。”
  “五色帆?”
  “那是海盗头子胡四相公设计建造的一艘五桅大船,风帆红、蓝、黄、白、黑五色,船上建有楼阁,据说布置得华丽如皇宫,两舷置有火炮,用桨达百数,一划动时,若是顺风,能够升上五色帆,其快无比,一日千里。”
  “不是说,他根本就瞧不起胡四相公及西门羽翼兄弟吗?”
  “那船现在已经不是胡四相公的了。”
  “那是说……”
  “胡四相公五色帆船纵横海上,像这样的一个岛他们是绝不会错过的,而且,他们也一定需要一个像样的根据地。”楚轻侯目光一转道:“这个岛三面悬崖,一面沙滩,沙滩后是浓密的松林,亦是天然的屏障,进可攻,退可守,何况还建有宫殿。”
  楚安道:“他们应该瞧得出这个岛有问题。”
  楚轻侯叹息道:“这是一个孤岛,孤立无援,胡四相公左右有西门羽翼两个高手,还有一群能征惯战,杀人如麻的海盗,在海上,又还有什么地方他们不敢去动的。”
  楚安嘟喃道:“这个地方住的可不是生人,是……”知道东海留侯已经离开,他的心已完全安定下来,但说到这里,余悸犹在,便接不下去。
  楚轻侯又一声叹息,道:“这种事是不是太不可思议了?”
  楚安苦笑。
  楚轻侯接着道:“在此刻之前,我们岂非也仍然有些怀疑?”
  楚安道:“的确是有些。”他猛打了一个寒颤,道:“公子,我们到底是不是在作梦?”
  楚轻侯道:“不是。”伸手一抹披面的雨水,道:“我却希望是。”接着叹了口气。
  楚安沉吟道:“那个香奴昨夜只怕真的是要吸公子的鲜血。”
  楚轻侯不觉打了个寒颤,楚安颤声接着道:“幸好那个东海留侯及时制止,否则公子的血液只怕已经被那个香奴尽吸去了。”
  楚轻侯嘟喃着道:“他所以制止,难道就是只为了要从我的口中知道一些中原的情况?”
  楚安笑道:“幸好这一夜风雨提前来临,否则在问完我们之后,仍不免要吸我们的血。”
  楚轻侯用力地一摔头,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有些不相信方才所见的事实,他真的希望那只是一个梦。
  “奇怪”楚安接着又道:“为什么他们要等待这一夜风雨降临?”
  楚轻侯沉吟道:“唯一的解释,这样他们才有足够的时间乘船到中土。”
  “足够的时间?”
  “他们显然只能够在夜间出现,不能够光天化日之下现形,由这里乘船到中土,也许绝不是一夜之间所能够做得到的。”
  楚安道:“可是我们飘流到这里,只是两三个时辰的事情。”
  “或者是水流的关系,逆流、顺流有很大分别。”
  “公子,那我们现在应该怎样做?”
  “一定要尽快赶回中土,将这件事情通知萧十三,让他有所防范。”
  “来得及?”
  “东海留侯百年末临中土,一切都陌生,加上要昼伏夜出,我们未必不能够赶在他们之前。”
  “若是赶不及……”
  “也得想想办法看如何善后,阻止东海留侯更进一步阴谋得逞。”楚轻侯忽然一声叹息,道:“问题在……”话说到一半,突然又住口。
  “在哪里?”楚安急不可待的追问。
  楚轻侯苦笑,语声也变得无可奈何,道:“我们说的话有谁会相信?”
  楚安怔住,不能不承认楚轻侯所说的是事实。
  楚轻侯接着问道:“你有没有被人当作疯子的经验?”
  “没有。”楚安应声摇头。
  “那么,你很快就会有了。”
  楚安总算明白是什么意思,呆望着楚轻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轻侯叹了一口气,道:“呆在这树上淋雨也不是办法,我们下去再说。”
  楚安当然同意,楚轻侯没有等他答话,探臂托在他的胁下,身形一动,掠了下去。
  有树叶阻隔,在树下雨势自然弱了很多,可是雨声却强了下少,楚轻侯再抹去披面的雨水,嘟喃道:“该怎么办?”
  楚安应道:“公子也没有主意?”
  楚轻侯叹息道:“沙滩上的小舟纵然没有被波浪卷去,这种天气之下,我们也出不了海,一个方向错误,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楚安道:“我们不可以跟着五色帆的方向……”
  楚轻侯道:“哪里跟得了?有昨夜的经验,你应该认识大海的可怕。”
  楚安一想,打了一个寒颤,楚轻侯接着道:“风狂雨暴,一叶轻舟在海上,就只有随波逐流的份儿。”
  楚安道:“说不定随波逐流会流到中土去。”
  “说不定……”楚轻侯微喟道:“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运气都还不错,这种好运气会不会继续下去,那就难说了。”
  楚安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道:“若是到此为止,说不定就会葬身鱼腹了。”
  “嗯!”楚轻侯淡淡应道。
  楚安吐了一口气,道:“老奴这把年纪,死不足惜,只是公子年轻有为……”
  “生死有命,问题在我们必须活下来,知道那个东海留侯秘密的,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生死事小,国家的安危事大,就是拚了命,也不能让东海留侯阴谋得逞。”
  楚轻侯沉声接道:“我的意思,相信安伯也明白。”
  “死有重於泰山,有轻於鸿毛,舍身成仁,杀身取义,老奴虽然读书不多,但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好,很好,我们走!”
  “走到哪里?”
  “先试试能否闯出那边松林,闯过那些白衣人的阻截!”
  “必要时,公子就将老奴留下来奸了!”楚安说得很肯定。
  楚轻侯没有作声,这时候风雨仍然没有停止,枫林中一片黑暗。
  楚安忽又道:“在离开之前,我们必须准备好一些食物,还有食水,以防万一,否则舟虽靠岸边,我们已经饿毙渴死,才叫冤枉。”
  楚轻侯道:“本该如此。”
  楚安接着问道:“公子现在其实只是要试一试那些白衣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实在有些怀疑。”楚轻侯没有否认他的动机!
  “怀疑他们并不是活人?”
  “实在很不像。”
  “可是他们都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现身。”
  “奇怪就在这里了。”
  楚安考虑了一下,道:“那么公子就将我留在大殿中,也好放开手脚。”
  楚轻侯“哦”的一声,楚安笑接道:“老奴本来很害怕,但现在一点也不害怕了。”
  楚轻侯明白那是因为什么,道:“安伯既然这样说,我就一个人先去闯一闯。”
  楚安道:“公子一定闯得过,看情形若是立即可以启程,那就不必闯回来!”
  “这个话怎么说?”
  “公子应该明白,而且公子也不是一个那样子婆妈的人。”
  “留下你一个……”
  “老奴即使一个人留在这里,也不会饿死,而只要公子粉碎了东海留侯的阴谋,随时都可以回来,将老奴救出这里。”
  楚轻侯沉默下去。
  “公子不必再考虑了。”楚安随即举起脚步,大步跨前,楚轻侯一把扶住了楚安,放步往山丘下走去。
  树林中虽黑暗,但依稀仍辨树影,难不倒他们,他们的脚步与心情同样沉重。
  殿堂中仍然是一片死寂,灯火仍然是高燃,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动。
  余香犹在,是昨夜的酒香,楚安在殿中逡巡了一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放声大笑起来。
  楚轻侯奇怪地望着楚安。
  楚安笑道:“老奴方才还为不知道如何打发时间烦恼,其实简单得很。”
  他的目光转向殿后,楚轻侯的目光顺着一转,道:“你是说那些酒?”
  “可不是,一醉解千愁,就是天塌下来又有何妨?”楚安双掌兴奋的互搓着。
  楚轻侯笑道:“你当然没有忘记那都是难得一尝的陈年佳酿。 ”
  “当然没有。”楚安目光四转,道:“一会拆掉两张矮几,生个火取暖,顺便把酒温一温。”
  看样子,酒虽然还未进喉,他心中的寒意已经被驱去下少。
  楚轻侯笑道:“只是不要喝得太多,省得一会儿我要扛着你离开。”
  楚安应了一声:“知道了。”接着道:“公子最好也喝两杯再出去。”
  楚轻侯还未回答,楚安又说道:“酒能够活血行气,公子一身湿,喝点酒,也正好将寒意驱散。”
  楚轻侯笑道:“倒是有道理。”
  楚安立即道:“公子你在这里稍候片刻,我这就去拿酒来!”也下等楚轻侯有所表示,他便举步,向殿后奔过去。
  楚轻侯没有叫住楚安,事实上他也想喝点酒来壮胆。×      ×      ×  殿后并没有灯火,窗外风雨未歇,天色仍然是泼墨似的,天光虽然有,但周围还是一片阴森。
  楚安的眼睛并不很好,但酒放在哪里,却记得清楚。一路走来,他都不觉得怎样,也忘记了恐惧,可是当他一步跨进后殿,不知何故,心头冒起了一股寒意。
  楚安,你怎会这样胆小呢?
  他暗骂了自己一声,大着胆子一步跨进,目光转向放酒的那个方向。
  朦胧中,他仍然看到那一排排的酒坛,一搓手,不由就打了一个哈哈。
  也就在这刹那,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两点光芒,惨绿色的光芒,就像是两点磷火,两点之后又两点,都是从酒坛后面散发出来。
  楚安当场就一怔,衣袂声随即时响起,两个白衣人从酒坛后面闪出来,黑暗中那两袭白衣也变成了深灰色。
  他们的脸色与白色竟然好像就一样,幸好还有一双鬼火似的眼瞳,这才让人知道那张脸的存在。
  楚安遂想起了一件事。
  “是你们”这三个字方出口,黑暗中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就向楚安刺来!
  楚安这刹那间脚已软了,剑末动,他已经软瘫在地上,也幸亏他身形这一矮,剑从他的头上刺过,没有刺入他的咽喉!
  一剑落空,第二剑又刺到,那也是第二个白衣人的长剑!闪亮的锋刃从上刺下,楚安若是仍然在原位,又凶多吉少了,却幸好这时候他已连滚带爬,离开了后殿!
  两个白衣人双双追出!他们的动作很生硬,走起来更是一跳一跳,说不出的怪异楚安听到脚步声,不由得魄散魂飞,嘶声大叫,往廊外狂奔出去!两个白衣人仗剑紧追不舍!
  走廊中立时森寒起来,也不知是剑气还是杀气!×      ×      ×  楚轻侯听到了楚安的呼叫声,身形一动,急掠到走廊那边的出口。
  他方待冲入走廊,楚安已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他忙一把扶住,一退八丈,来到殿堂正中,一面追问道:“什么事?”
  “那些白衣人……”楚安说到一半,两个白衣人已跳出走廓。
  当先一个人年已六旬,道士装束,手中的剑竟长五尺!他的脸色犹如白垩,与那袭白衣的颜色差下多,最怪异的还是他的咽喉,竟然有一个洞。
  那个洞周围肌肉外翻,却像死鱼肉一样,非但没有血流出来,而且一丝血色也没有!
  随后那个白衣人年纪相仿,也是道士装束,手中剑也长四尺,有异一般长剑,咽喉亦穿了一个洞。
  楚轻侯主仆看在眼内,非但惊讶,而且浑身毛管竖立,一种难以言喻,强烈至极的恐怖猛袭上心头!
  这两个人他们并不陌生,都是六绝之一,当先是孤鹤,随后是孤松!
  他们咽喉上的洞也正是昨夜在江上被楚轻侯以龙泉宝剑刺出来的!剑入咽喉,必死无救,可是他们竟能够活下来。
  楚轻侯实在难以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
  在这个地方,连死去一百年的人也能够复活,又还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
  他们惊恐下已,殿堂外突然有脚步声传来,沉重而怪异的脚步声。
  那种脚步声来得非常迅速,不像一个人的脚步声,是那么整齐。
  楚轻侯反手将楚安拉到身后,右手按剑。
  孤鹤、孤松停在走廊的进口,没有动,惨绿的眼瞳也仿佛已硬化,亦不动。
  楚轻侯目光从孤鹤、孤松的脸上掠过,转向殿堂的门口,刹那间一紧。
  两个老和尚几乎同时并排从门外跳进来。
  左面无他!右面无我!
  无我双手执戒刀,赤裸着上身,心胸一个洞穿透,一样没有血流下。
  无他斜握禅仗,一个头间中裂开,脸分两半,左右相隔差不多一寸,隐约可以看见内里的脑髓白骨,那种诡异、那种恐怖,楚轻侯居然忍得住没有呕吐出来,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楚安两条脚猛抖,双眼发直,脸色亦白得犹如死鱼肉一样。
  枯竹、枯梅也跟着跳入。
  两人的眉心一道血痕,枯竹手握着软剑,枯梅仗拂尘,那支拂尘部分已经被削去,楚轻侯当然没有忘记又是自己用剑将之削掉的。
  分别死去的六绝,现在竟然一个不缺,出现在他们面前,若不是亲眼目睹,有谁会相信?
  楚安居然还能够出声:“公子,你……你……看他们……”那听来已完全不是他的声音。
  楚轻侯沉声道:“不用惊慌。”
  楚安简直就是在尖叫:“他们是六绝,他们不是已经死了?”
  楚轻侯道:“这是事实。”
  楚安道:“那他们是鬼?”
  楚轻侯冷静地答道:“就是鬼又有何妨?”
  楚安惊呼道:“公子……”
  楚轻侯截道:“东海留侯你都不怕,又何惧这些小鬼?”
  “我……我……”楚安语不成声。
  若说他不怕东海留侯,那是笑话,楚轻侯那样说是什么意思,他却也明白。
  东海留侯不在,其他的就不足为惧了。
  东海留侯有多厉害,他们虽然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六绝一定比不上。
  六绝活着,打不过楚轻侯,现在死了,似乎也应一样打不过。
  说话间,六绝已开始向他们迫近,不是走,是一步一步地跳。
  楚轻侯剑仍未出鞘,突然暍道:“六位!”
  六绝充耳未闻,继续跳前,神情呆木,一些变化也没有,眼瞳也不例外。
  楚轻侯接道:“六位生时为恶人,死后亦自成恶鬼,无论鬼或人,楚某一样不惧。”
  他仍然在说,六绝仍然在跳。
  楚轻侯冷笑道:“人死为鬼,鬼再死只怕就永不超生,六位若不怕,楚某奉陪到底!”
  六绝迫前,楚轻侯不敢再怠慢,龙泉剑出鞘,“嗡”一声龙吟,一道夺目的剑光,在楚轻侯的身前一绕!
  六绝同时身形一顿,停了下来!
  楚安已坐倒在地,全身的骨头仿佛都已瘫软!
  楚轻侯横剑当胸,一面轻吼道:“安伯,你退到那边墙角!”
  楚安连声应道,站起又跌倒,挣扎着爬了过去。
  枯梅身形立转,跳向楚安。
  楚轻侯左手一捏剑决,右手剑立即指向枯梅!
  枯梅的身形一凝,然后才扑出,仍是扑向楚安,楚轻侯身形急上!
  他一动,其他的五绝亦动,兵器齐展,一拥而上。
  楚轻侯先救楚安,身形一落,脚一拨,楚安的身子就被挑起,落在那边墙角下。他用的是巧力,楚安并没有受伤,只是已吓得发慌,身子落下便瘫软不起。
  枯梅的反应竟然是那么的快捷,她脸上也没有任何变化,转扑向楚轻侯,拂尘柄点向楚轻侯的眉心!
  这一点,角度奇诡,昨夜在江心,同样的招式,她也曾用过,不同的只是那支拂尘未被削断,一散开,千百支尖针一样,虽点向眉心,在眉心周围两尺的范围也是在攻击之内!
  楚轻侯有过昨夜经验,应付得就更简单,一偏身,已让开来势,剑接翻,斜截枯梅的手腕!
  枯梅的招式变化,也竟然就与昨夜一样,一点落空,一偏斜落,接着就是斜着从下挑上,反扫楚轻侯咽喉!
  拂尘却已只余下一支柄,她仍然用这一招,即使楚轻侯站立不动,那支拂尘柄也绝对够下到楚轻侯的咽喉,但楚轻侯的剑则一定能够削在她手腕上。
  以枯梅的武功经验,应该知道这一剑的结果,她却像毫不在乎,原势不变。
  这只是刹那间的事情,剑光一闪,“噗”地一只手飞入半空。
  枯梅的右手!
  那只手齐腕而断,手中仍紧握着那支拂尘柄,没有血,一滴也没有,断口的肌肉死白,枯梅浑身血液似乎早已被抽乾。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枯梅也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就像是断的并非她的手,她的攻势也没有停下,一转身,双手插向楚轻侯的咽喉,这时候,断口才有水流出来,却不是血水。
  水白无色,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恶臭,这种恶臭楚轻侯也不太陌生,他想起从死尸之上嗅过这种恶臭。
  难道这枯梅竟然就只是一具尸体?他心念急转,身形也急转,“呼”的一声,一条禅杖横里疾扫了过来!
  是无他的禅杖,一招熟悉的“横扫千军”,气势夺人!
  楚轻侯身手何等敏捷,杖未到,身形已凌空,禅杖变了,从他的脚下扫过,扫向扑来的枯梅!
  枯梅不知道闪避,无他那一杖横扫,也竟是有去无回之势!
  “砰”的一声,枯梅被那一杖横扫在胸膛上,骨碎暴响,她整个胸膛下塌,整个身子被扫得疾飞了出去!
  一飞八丈,撞在东墙上,“隆”然有声,只撞得墙上泥土剥落,整个殿堂亦好像震动起来!
  楚轻侯只看得毛骨悚然,那边楚安亦看在眼内,虽然没有吓晕,也已差不多了。
  奇怪他居然还叫得出来,道:“公子,这些人都疯了!”
  “他们没有疯!”楚轻侯应道:“他们也不是活人!是……”
  “是什么?”
  “僵尸!”
  说话间,楚轻侯已换了七种身法,刺出了三剑!
  三剑封开了无我的双刀、枯竹的软剑、孤松的四尺青锋!
  他们始终是一跳一跳地冲上前,人又怎会这样子走路!
  楚安一听“僵尸”两个字,双眼翻白,终於昏过去,这对他来说,未尝就不是一件好事。
  楚轻侯没有理会,也无暇去理会,孤鹤的剑已毒蛇一样飘来!
  剑长逾五尺,一刺出,飕的破空声响动,摧人心魄!
  楚轻侯“鲤鱼倒穿波”,避来剑顺势回刺一剑,刺入孤松握剑右手的肩膀!“笃”的剑穿透,孤鹤若无其事,剑仍然刺出,削向楚轻侯右肋!
  楚轻侯已掠出,剑仍将他的衣衫削下了一片,他若是以为那一剑刺入孤鹤的肩膀就可以令孤鹤不能再出招,现在只怕已伤於孤鹤剑下!
  楚轻侯现在已完全肯定眼前的六绝并不是活人,乃是僵尸,他不知道那个东海留侯怎样弄出这些僵尸来,却清楚地知道这些僵尸一样能够杀人,一个不小心,随时都会送命。
  他一剑纵横江湖,身经百战,却从未战过僵尸,这种经验,一次都已太多。
  已死了一次的人,绝不会再死一次,怎样才能够将眼前的僵尸击倒?
  楚轻侯目光转落在枯梅身上,终於有了分寸,再闪孤鹤一剑,从孤松剑底窜出,避开无我双刀,偏身又让开枯竹软剑一击,来到了无他面前。
  无他禅杖立即当头击下,地面的石板为禅杖击裂,楚轻侯在禅杖旁闪跃出来。
  六绝若仍是活人,陆地上联手齐攻,楚轻侯绝不会应付得这么容易,他们现在的出手,招式虽然有,威力已不如生前,他们反应的迟钝,更是不如生前甚远,但对於楚轻侯的敌意,却似乎并无改变,所用得都是最狠毒的招式。
  无他那一杖若是击中,楚轻侯的头颅实在不堪设想,他却及时从杖下闪出来,右手剑一引,贴着杖身反削而上。
  无他视若无睹,横杖扫出,这一动,他的右臂就迎上削来的剑锋!只听一下异响,无他的右臂齐肘断去,那根禅杖连着再断,楚轻侯剑势末绝,接斩向无他的左腕!
  无他的左腕刹那亦断下,那根禅杖连着两只断手坠下来。
  楚轻侯的脚尖一挑,便又将那根禅杖挑起来,他的剑随即入鞘,双手一探,正好将那根禅杖接下。
  无手的无他仍然前冲,楚轻侯右脚及时踢出,正踢在无他的胸膛上。
  无他“砰”的被踢飞,一头撞上后面墙壁,已变成两片的头颅齐断,更显得恐怖他的一双断手仍抓住杖柄,楚轻侯一抖下脱,孤松的剑已经斩到。
  楚轻侯偏身急闪,双手抡杖,一杖扫在孤松的左腰之上,将孤松的腰骨扫断,扫飞出去。
  孤鹤一旁立即杀上,剑五尺,疾斩楚轻侯胸膛。
  楚轻侯回杖一扫,握在那之上的无他的一只断手被孤松的剑削断,楚轻侯杖一旋,柄尖便撞在孤鹤的小腹上,孤鹤被撞得连退几步。
  楚轻侯杖再抡,横扫在枯竹的身上,枯竹的半身立时被击倒,倒地不起。
  那根禅杖重逾百斤,楚轻侯舞来实在不大顺手,六绝若不是强尸,一定不难发现楚轻侯杖势破绽百出,随便就可以将之击倒。
  可惜他们现在就只懂得跳着往前扑,向生人扑击。
  他们也的确就是六具没有生命的僵尸,就因此楚轻侯才改用那根禅杖,那么重的禅杖击下去,莫说是骨头,就是硬石也难免粉碎。
  六绝并不怕剑刺,但只要将他们的骨头击碎,便再跳不起来。
  这无疑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楚轻侯看见枯梅在杖下倒地,才生出此念,弃剑用杖。
  事实证明他并没有错,在他面前,现在就只剩下无我与孤鹤。
  孤鹤被禅杖震飞跌下,摇摇摆摆地又直立了起来,迫向楚轻侯。
  无我双刀已逼近,左一刀,右一刀,看似乱斩,但实际都有招式,角度奇诡,斩得是要害!
  六绝名动江湖,无我据说出身少林,在刀上下过一番苦功,另创了一套狠辣阴毒的刀法,这套刀法当然奇诡变幻,否则也不能置身六绝之中,令江湖中人闻名色变。
  现在楚轻侯却只是一闪便闪开,一绕窜到无我的后面,拦腰就一杖!
  无我砰的倒下,双刀砍地,没入盈尺,他的腰骨已经被击碎,就像是一只螳螂似的,斜倒在地上。
  孤鹤的剑,并不因为五绝倒下而退缩,五尺剑又飞刺前来。
  楚轻侯双手握杖应战,身形多少亦有些影响,已没有方才那么灵活,可是要闪开孤鹤的剑还是轻而易举。
  他方自一闪,身形一摆,长衫下摆竟被孤松的左手抓住,孤松腰已折,倒在一旁,右腕於跌下时亦折断,不能再举剑,可是左手还能用,他只是倒下,仍能够活动,楚轻侯向他这边闪来,他的左手自然就抓了过去。
  孤鹤剑立至,嗤的从楚轻侯身旁刺过,说险当真是险极。
  楚轻侯及时一偏首,目光落处,知道孤松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禅杖立即回攻孤鹤,一杖将再刺来的一剑撞开,再一杖,撞在孤鹤的面门上。
  孤鹤整块脸顿时四分五裂,倒飞了出去,“夺”的五尺剑刺入了一根柱子,竟就悬空挂在那柱子下。
  楚轻侯这才回杖,一咬牙,一狠心,一杖击在孤松后心上。
  孤松脊背尽碎,半边身子几乎被击得平陷入地面。
  楚轻侯反手将禅杖插在地上,接着一划,裂帛一声,下摆断下,他这才吁了一口气,也这才感到恐惧。
  尖针一样深贯骨髓的恐惧。×      ×      ×  风末止,雨未歇,楚轻侯扶杖而立,好一会,身子才停止颤抖。
  他的目光终於从六绝支离破碎的尸体上栘开,近乎呻吟地道:“想不到竟然真的有这种事。”
  瘫软在地上的楚安挣扎着爬起身子,道:“公子,你说我们应该怎样做?”
  他的牙关不住在交战,语声简直就像在哭泣,实在不容易听得出他在说什么,他昏迷的时候也不长,这一幕恐怖又残忍的恶战最后仍然看在眼内。
  “一定要尽快逃出这个孤岛,赶回中原去!”楚轻侯的回答很坚,道:“那个东海留侯显然要天下大乱,第一步的目标就是萧十三,我们若是不能及时赶去制止,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公子以为他……”
  “昨夜他已说得很清楚了,以萧十三现在的财势,足以割据称霸一方,若是我没推测错误,只怕他就是要借助萧十三的力量,逐步去倾覆天下。”
  楚安越听越心惊,突然想起了什么,道:“那位萧大爷老奴也见过,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而且,他也未必轻易受唆使,随便相信那个鬼王侯的话。”
  “你又忘记了。”
  “什么事?”
  “那个留侯并不是活人,说不定有他的一套鬼魅的手段,不是一般人能够应付的。”
  楚安不由又打了一个寒颤。
  楚轻侯叹息着道:“我们知道他们的本来身份也未免太迟了,否则今天正午在暴风雨降临之前,我们便能够离开。”
  “但是那么多白衣人守着……”
  “那些白衣人必然都是像空门六绝那样的僵尸,所以神态举止才会变得那样可怕。”
  “那……那我们如何应付得来?”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也许根本就不能够移动,若我们要离开,说不定轻而易举。”
  楚安忙问道:“现在又该怎么办?”
  “空门六绝既然能够移动,那他们当然也是一样,若是一齐向我们袭击,我们未必能够应付得来。”
  “公子……”
  “我们却又非走不可。”
  “僵尸……”
  “另一个问题是这种天气出海。”楚轻侯皱眉道:“一叶轻舟在狂风暴雨的海上,除非又出现奇迹,否则我们未必能够安然飘流回到中土。”
  “老奴就是这意思。”
  “只好碰碰运气了。”
  “若是离不开?”
  “也是天意,总之我们拚尽全力就是了。”楚轻侯举步又停下道:“安伯,你……”
  楚安立即叫起来,道:“老奴就是死,也不愿再留在这个鬼地方。”
  楚轻侯没有勉强,道:“好,我们一起走。”再次举步,这一次也只是走出三步,突然又停下来。
  楚安奇怪道:“公子……”
  “他们来了”楚轻侯的脸色很难看。
  “他们……”楚安怪叫起来,道:“公子是说那些僵尸?”
  楚轻侯点点头,一阵阵奇怪的飒飒声即时传来,楚安也听到了,往殿外乍一眼,只见无数白影一跳一跳地向这边跳来。
  他犹如惊弓之鸟,忙躲到楚轻侯的后面,楚轻侯的双手也冒出了冷汗。
  他颤抖着,拔起那根禅杖,再次紧握在双手之中,胸膛不停地起伏。
  这些年来,他身经百战,从未有过这样紧张,有生以来,他也是第一次遇上僵尸,而且和僵尸拚斗起来。
  好像这样的经验,一次已太多。
  第一个白衣人才跳入,他的双手已完全镇定,大喝一声,横杖胸前。
  那个白衣人毫无反应,只是继续跳上前,第二、第三个紧接着跳入。
  他们跳得异常迅速,手执不同的兵器,有短只尺的匕首,也有长枪大矛,甚至又重又磊,布满了尖刺的狼牙棒。
  楚轻侯先发制人,暴风一样突然扑上前去,迎头疯狂地一杖击下。
  “噗”的一声,一个白衣人的脑袋四分五裂,烂泥般倒在地上,那脑袋竟然就只是一个空脑壳,里头什么也没有。
  “僵尸……真的又是僵尸……”楚安更加恐惧。
  楚轻侯不是不害怕,只是已不容他害怕,他嘶声大暍,一根禅杖劈、扫、撞、挑,每一杖都贯上真力,只听“砰砰砰”一阵骨碎声响后,几个白衣人被禅杖击得疾飞了出去!
  后面跳进来的白衣人都视若无睹,继续和楚轻侯主仆拚杀,手中兵器不停挥动。
  他们根本就没有生命,当然也没有恐惧。
  楚轻侯禅杖吞吐,又将三个白衣人撞飞。
  那些白衣人前仆后继,越来越多,一跳一跳之间,所发出的力道也非常大,倒在地上的白衣人一沾上,立时被撞飞,有些竟向楚轻侯飞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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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雪夜飘红叶,冷月照幽灵
作者:黄鹰


  楚轻侯那根禅杖立时忙不过来,他武功内力虽然高强,到底是以轻盈变化见长,也用不惯禅杖那种粗重的长兵器,实在应付得非常吃力。
  这样下去也实在不是办法。
  到他的力气耗尽,那些白衣人若是仍然未完全倒下来,一涌而上,绝不难将他撕成肉碎。
  动念间禅杖一慢,就有两个白衣人迫近,楚轻侯一声大暍,一杖将左面那个撞飞,杖尾接一挑,将右面那个挑得疾往上飞起来,撞在头上的一盏油灯之上!
  灯油火焰齐倾在那个白衣人的身上,那个白衣人立时燃烧起来,凌空倒下,倒在几个白衣人当中。
  那些白衣人刹那间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四面跳开。
  楚轻侯看在眼内,心头一动,脱口叫起来道:“火!他们害怕火!”
  话声未落,那个白衣人已经化成了一团火,倒在地上一动也下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立时充满了整个大堂,那些散开的白衣人绕过火焰又迫前,楚轻侯暴暍声之中,双手将禅杖用力掷出,右手拔剑,左手一把抓住楚安,一声“走”,忙退后!
  六个白衣人迎着禅杖,一齐被撞倒,两个倒在燃烧着的那个白衣人身上,立时亦着火燃烧,其余白衣人还是跳着追上来,紧追着楚轻侯主仆!
  楚轻侯拖着楚安,一路退至大殿后那个藏酒的地方,剑挑掌拍,将数十坛美酒掷碎地上。
  酒在地上纵横,芬芳扑鼻,楚轻侯接着从怀中取出火摺子,一剔不亮,才发觉那个火摺子已经湿透。
  后面强尸跳动着,已越来越近,楚轻侯额头上冒出了冶汗,反手将剑往地上一插,双手将火摺子夹在当中,运起内力,希望将火摺子迫乾,希望能够使用。
  一缕缕白烟从他的双掌中冒起来,由浓而淡,他额头上冶汗纷落,呼吸亦变得急速。
  两个白衣人很快跳进来,跳在遍地的美酒中,楚安惊呼,楚轻侯长身突起,“跌步鸳鸯连环”,迅速踢出了两脚,在那两个白衣人手中兵器尚未砍落之前,抢先将他们踢飞!
  他们飞出门外,与刚进来的白衣人相撞在一起,全都变做滚地胡芦,但很快就直起了身子。
  楚轻侯再次剔动火摺子,这一次终於有火亮起来,他退入这里之前,已将大殿上的一角幔幕撕下,立即挪近火摺子。
  那一角幔幕迅速燃烧,楚轻侯随即将之抛在地上,一片火墙砰的立即在地上冒起来,三四个白衣人正好在火中,疯狂地乱舞,后面的齐皆呆住,接而恐惧后退。
  楚轻侯这才松口气,拖着楚安急忙从后面的走廊奔出去。
  楚安跌跌撞撞,楚轻侯亦狼狈得很。
  若换是胆子小一些的人,只怕早已活活吓死。×      ×      ×  风雨中,那片松林看起来更深广,夹在松林中的那条白石小径,仿佛没有尽头一样,楚轻侯主仆绕了一个大弯,又来到了这片松林之前,那条小径也就是他们要离开这里唯一的道路。
  两个白衣人挡在路口,闪电过处,白垩一样的脸庞更觉恐怖。
  楚轻侯疾冲了过去,手起剑落,将其中一个劈开了两边,反手一剑,将另一个拦腰而断,他们竟然仍能够移动。
  楚安骇得脚也软了,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
  一阵蛇行似的声音突然随风吹过来,楚安回头一望,只见扑向大殿的那些白衣人竟已退了出来,转向这边扑来。
  楚轻侯也看到了,催促道:“安伯,快走!”
  楚安踉跄着走了几步,嘶声道:“公子,你还是抛下老奴,一个人离开算了。”
  楚轻侯没有作声,一纵身,一把将楚安拦腰挟起来,继续往前奔。
  那不过片刻,白石小径上又出现了十多个白衣人,一齐向楚轻侯迎上来。
  “让开!”楚轻侯暴喝,剑在身前,向前迫进!
  龙泉剑在黑暗中光芒闪耀,那些白衣人只是一呆,又扑了上来,楚轻侯手起剑落,呼喝着扑向前。
  剑芒飞闪中,那些白衣人肢离破碎,四下横飞!剑落处,是一阵阵败木似的声音,令人听来毛骨悚然,那尸臭的气味更令人欲呕。
  楚轻侯刹那间的感觉就像是浸於冰水中,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一股一股的寒意不停地涌上心头,寒颤连连,他还能够支持不倒,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风狂雨暴,闪电奔雷,一场恐怖地恶战就在白石径上展开。
  除败木似的声音之外,就只有楚轻侯的嘶叫声。×      ×      ×  嘶叫声终於出了那片松林,楚轻侯挟着楚安冲上池塘上的那一道九曲飞桥,就听到了一阵飞蛾扑火似的“霎霎”声。
  三丈外的桥板上赫然立着一个中年文士,不停地狂扇着一把白纸扇。
  风吹呼啸,雨打在水面上,“沙沙”的不停作响,就像是无数饿蚕在抢噬桑叶,可是仍然盖不过那种“霎霎”声响。
  楚轻侯脚步一顿,目光一寒,一道闪电即时划过黑暗的长空,也照亮了那个文士。
  他一身衣衫已湿透,三缕长须在风雨中飞舞,却一些狼狈的形状也没有,那双眼睛冰石一样,冷酷无情,手中摺扇的扇骨上端不知何时,弹出了一支支半尺长,尖而薄的利刃。
  楚轻侯看在眼内,心念一转,脱口道:“可是五色帆的胡四相公……”
  中年文士冷然点头。
  楚轻侯反而一怔,他并非奇怪这个人真的是胡四,而是奇怪这个人居然还有反应。
  身后那僵尸跳动的声响又传来,楚轻侯入耳惊心,立即道:“前辈请让路。”
  胡四相公摇摇头。
  “前辈五色帆易主,属下必是为留侯所害,都变作僵尸,难道竟还要为留侯卖命?”
  胡四忽然偏身抬起头来,闪电亮处,只见他咽喉的左面,穿了两个圆洞,就像是给猫或狗,在那之上咬了一口。
  楚轻侯又打了一个寒颤,浑身毛管倒竖,道:“你的血也给吸乾了。”
  胡四没有作答,龇牙一笑,那一笑一样有说不出的诡秘,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楚轻侯忽然有一种感觉,胡四即使不是一个僵尸,也是一个活尸。
  后面僵尸跳动的声响更大,楚轻侯偷眼望去,已见有僵尸跳出来,一咬牙,断喝道:“前辈既然不让路,只有硬闯了。”
  声落人动,剑一闪,疾刺了出去。
  胡四的身形同时动起来,迎向楚轻侯,扇骨上那些利刀突飞射出去!
  寒光不停闪去,“铮铮”声立响,楚轻侯将射来的利刀一一击之下,剑势又向前引。
  剑与扇相碰,发出“铮”的一声,那把扇竟是以铁打造出来的。
  胡四连人带扇随即化成了蝴蝶似的,飞舞在桥上!
  那绝无疑问是一套精妙的扇法,攻守兼备,可是就是太完整。
  胡四简直就像那些在街头卖艺的武师,将那套扇法完完整整,一式不漏地施展出来。
  九九八十一扇中,只有九扇对楚轻侯构成威胁,胡四却完全不在乎,一转身又从头将那套扇法施展一遍。
  楚轻侯终於肯定,这个人虽然还有反应,却绝不正常,只是一个活死人!
  即时后面飒的一响,一具僵尸张手疾扑了过来,桥上的地方实在有限,楚轻侯挟着楚安及时拔起身子,凌空从胡四头上翻过。
  胡四立即有反应,“霍”地疾转了过去,那个僵尸却就在这个时候,扑在他身上,将他抱了个结实。
  胡四一挣亦挣不开,楚轻侯身形落下,就趁这个机会削出一剑,“唰”地削断了胡四的双脚!
  “叭”的一声,胡四与那个僵尸一齐仆倒,铁扇脱手,“夺”地插入栏杆,双拳接着槌在桥板上,“嗵嗵”的穿透桥板,直插了下去。
  楚轻侯心头一动,暗运内力,双脚猛用力一顿,身形借势往前疾掠了出去。
  那道飞桥却被他硬震塌了丈许。
  胡四与拖着他的那个僵尸立时坠下去,后面跟着来的那些僵尸亦一个个跳进了水里,前仆后继,视如不见。
  楚轻侯看在眼内,终於吁了一口气,也不敢逗留,继续往前奔。
  走过了那道九曲飞桥,又是一片松林,白石径蜿蜒其中,楚轻侯仿如惊弓之鸟。
  楚安脱口叫道:“公子小心……”
  楚轻侯一咬牙,飞步疾闯了进去。
  松涛在暴风雨中起着波浪,令人魂动心惊,暴雨透过那松叶洒下,当然就此较弱。
  楚轻侯抬手将湿了水披在脸上的头发拨开,身形犹如离弦箭矢。
  他奔得虽快,对於周围的情形却一点也没有大意,剑紧握,已随时准备接受突来地袭击。
  走过白石径,居然一路都没有阻挠,来到了那道石牌坊之前,楚轻侯一颗心才放下来。
  从牌坊往下望,三重石阶竟犹如通入幽冥深处,楚轻侯放步疾冲下去!
  楚安实在不敢看,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耳朵“呜呜”作响,仿如御风飞行,到他忍不住张开眼睛的时候,已到了石阶之下。
  眼前又是松林,又是石径,虽然知道走过了这片松林,就到海边,楚轻侯仍然有一种无尽头的感觉。
  他已经停下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喘息起来。
  连番恶战,再挟着楚安走了那么一段路,他也实在有些累了。
  楚安惊魂稍定,挣扎着道:“老奴现在可以自己走动了。”
  楚轻侯这才想起将楚安放下,喘息着道:“看来那些僵尸是不会追到这里来了。”
  楚安嗫嚅着道:“不知道这片松林里有没有僵尸埋伏?”
  “应该没有。”楚轻侯吁了一口气,道:“飞桥是那边唯一的通道,守在飞桥附近已经可以。”
  “我们可能够闯出来……”
  “能够闯过那道飞桥的人,又还有什么地方闯不过?”楚轻侯回头望了一眼石阶上那个牌坊,道:“以留侯的聪明,当然亦想得到。”
  “难道就让闯出去的人离开?”
  “他若是仍然在这岛上,我们要离开,只怕真的还没有这么容易。”楚轻侯举步前行。
  楚安忙跟了上去,一步也不敢稍慢,走几步,不忘回头望一眼。
  后面并没有僵尸追来,前路亦畅通无阻。×      ×      ×  风雨不绝,海与天根本就分不开来。
  波涛汹涌,乌云翻滚,不是亲自目睹的人,绝难想像那种威势、那种恐怖。
  楚安看在眼内,一双脚不由又发抖,楚轻侯亦一样心寒。
  他们在暴风雨中飘流到这个地方,已深深体会到暴风雨下,一叶轻舟飘浮在海面上的凶险、可怕。
  当时他们却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而现在他们有。
  海滩附近本来有四叶轻舟,现在已只剩两叶,一叶撞在岩石上,断成了两截,他们能够用的也就只有一叶了。
  那一叶轻舟大概给波浪涌上来,搁浅在沙滩上,也幸亏如此没有给大海吞噬。
  楚轻侯忙走到那叶小舟前,只见舟中载满了水,幸好没有损坏。
  他双手托起了那叶小舟,将水倾去,在闪电亮光中看清楚那叶小舟的确可以用,才放下心来,随即走过去,抄起岩石旁边的一截断舟,拔剑削木,削了两支木桨,以作划舟之用。
  楚安紧跟着楚轻侯,这时候忍不住又问道:“公子,我们真的就这样离开?”
  “我本来还准备等风雨减弱,但现在看来,不立即离开也不成了。”
  楚安方待问为什么,楚轻侯目光一转,道:“你难道没有看见那些僵尸已经追上来了?”
  楚安侧目望去,只见来路那边,一个个白衣僵尸正从树林中跳出来,他一呆,叫出声道:“公子,又来了!”
  那声音就像是一脚踩在鸡脖子上。
  楚轻侯道:“那还等什么?”一把抄起那两支木桨,竟向那一叶小舟奔去。
  他将木桨抛进舟中,接着将小舟推向海边,一面呼喝楚安跟上来。
  楚安跌跌撞撞,就像是一个疯子,直冲进海里,脚一软,栽了下去。
  小舟在海上划出了一道深长的沙痕,迅速被推进水里,楚轻侯一把挟颈将楚安抓住,扔进舟中,继续涉水将小舟推前。
  那些僵尸亦跳迅速追至,风雨中只见一条条白影一高一低,令人为之目眩。
  楚轻侯跳进舟里,那些僵尸亦进水里,一时间,“嗵嗵”之声大作,水花飞溅。
  楚安趴在舟里,看着那些僵尸追来,嘶声大叫道:“公子,快走!”
  楚轻侯双桨已展开,飞快划动,就像是一只怒鹰,不住急速地拍动翅膀。
  起伏的波涛却阻碍了那叶小舟的速度,楚轻侯双桨虽快,那叶小舟竟像是仍然在原处。
  最低限度楚安就已有这种感觉,双手飞扬,不住的嘶声大叫。
  “嗵”的一声,一个僵尸竟然就在舟旁冒出来,楚安失惊地怪叫,楚轻侯一桨迅即迎头击下,“叭”的将那个僵尸击回水里。
  一双白骨嶙峋的手同时从水里伸出,搭在舟舷上,楚安不觉一手摸下去,“哇”的一声,又怪叫起来。
  楚轻侯一桨及时击下,将那双手击碎,接着一桨将那个僵尸从水里挑起来,挑飞出丈外。
  他双桨接落,猛一划,“飕”的小舟几乎就离开水面,往前疾射出逾丈。
  那些僵尸仍然追前,追入水中,也消失在水中。×      ×      ×  小舟逐渐远离那个小岛。
  狂风暴雨,闪电奔雷,惊涛骇浪之中,这样的一叶小舟,能够支持到什么时候呢?
  一个人的运气不会永远都是那么好,楚轻侯主仆是否会例外?
  风雨停下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这一场暴风雨不断地下了几个时辰,然后逐渐弱下来,迷蒙雨丝烟雾一样随风飘飞进深邃无尽的大海里,天色仍然黝黑如泼墨。
  火龙帮的大寨内早已亮起灯光,忠义堂一带犹如白昼,只见三两武士走过,都是脚步匆匆,雨虽然停下,到处都是积水,走在那之上,本来就不是一件悠闲、舒服的事情。
  大寨的门户尽开,两个披着蓑衣的武士挨在一旁闲谈,却是一派没精打采的神态。
  在火龙寨来说,这无疑是最无聊的一份工作。
  萧十三富可敌国,威震天下,打遍江湖无敌手,火龙寨虽不是高手如云,但与萧十三过不去,无疑就是与天下武林作对,这样的人当然还没有,所以,这近五年来,守卫已形同虚设。
  况且,周围百里,都是火龙帮的势力范围,要闯进来真还不容易。
  大寨完全是城堡式的建筑,可以说是铜墙铁壁,那一道高墙横亘在山腰,气势固然大,也非常实用。
  寨后是千尺断崖的天险。
  像这样的一个地方,的确可遇不可求,萧十三在防卫方面亦费了下少心思。
  这已是十年前的事情。
  十年后的今日,萧十三的地位稳如泰山,很多的防卫设置已变得多余,但是萧十三并没有撤除。
  他并不是一个浪费的人,更不会浪费他手下兄弟的心血力气。
  在寨中,防卫得最密的一个地方,相信就是萧红叶居住的那座小楼了。
  萧红叶是萧十三的命根子,她自小就备受火龙帮上下所有人地呵护。
  因为她的美丽,也因为她的善良。
  她那座小楼就在火龙寨的中心。×      ×      ×  小楼的周围遍植枫树。
  萧十三对於枫树是有一种偏爱,萧红叶非但有这种遗传,而且对於枫树的喜爱更甚於萧十三。
  枫林中不少石灯,入夜就会燃起来,枫叶秋红的时候,日间不待说,就是晚上,萧红叶也漫步在枫林或者理一下琴弦。
  她喜欢弹琴,在认识了楚轻侯之后,这种喜爱显然又深了几分。×      ×      ×  枫林中的石灯现在亦已亮起来,在迷蒙的灯光辉映下,枫叶更娇红,叶尖垂着的水珠,犹如一颗颗的珍珠,晶莹可爱。
  小楼在灯光中亦迷蒙,就像是一个笼着轻纱,婀娜多姿的佳人。
  楼虽美,人更美。
  珠帘半卷,萧红叶坐在帘后,轻理琴弦。
  琴声铮琮,弹的正是楚轻侯月夜下在舟中弹的那曲调。
  她本来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这曲调在她弹来,就更觉幽怨了。
  檐前仍然在滴水,也下知是风吹还是被琴声震动,滴水就像是珠串一样,一颗颗地连串滴下。
  灯光辉映下,看来却更像眼泪。
  侍候在一旁的小婢芸儿,倒是真的掉下了眼泪来。×      ×      ×  琴声终於停下,萧红叶无意间回头,看见了在流泪的芸儿,下由一怔,道:“芸儿,你怎么了?”
  芸儿好像这时才发觉自己在流泪,微嗔道:“小姐就是喜欢这种令人伤感的曲子。”
  “傻丫头。”萧红叶悠然站起身来。
  芸儿忽然问道:“小姐弹这曲子,是否因为想念楚公子?”
  “谁说的!”萧红叶娇靥一红。
  “小姐虽然不说出来,小婢还是看得出来。”
  “你知道什么?”
  “只知道自从楚公子离开后,小姐有空,就弹这曲子。”芸儿放低了声音,道:“小婢虽然不太懂事,有些还是懂的。”
  “又来胡说了。”
  “小姐,我说楚公子……”
  “你还说”萧红叶站起身来,伸手便要打,芸儿娇笑着忙闪避。
  萧红叶婀娜的身形一动,还是将云儿的肩膀抓住。
  “小姐,我不敢再说了。”芸儿连声求饶。
  “这一次饶过你,以后”
  “以后就是楚公子到来,小婢也装作不知……”
  萧红叶笑骂道:“要死了。”
  “这又不成,那也不成,小姐到底要我怎样才成?”
  萧红叶不语,似有所忆。
  芸儿接着道:“小姐,楚公子这个人真是,小婢本就最瞧不起那些世家公子,可是,楚公子却令小婢全改变了这个观念。”
  “他的确不像一般世家公子。”萧红叶点头道。
  “最初看到他的时候,我……小婢也想不到他竟然是出身王侯世家。”
  萧红叶听着一笑,道:“看来你比我还要留意,莫不是你喜欢他?”
  芸儿一呆,道:“小姐又说笑了。”
  萧红叶正色道:“若是你喜欢,我叫爹将你许配给他。”
  芸儿有些感伤道:“小姐莫要开这种玩笑,小婢是什么身份,好像这样的事从来连想也不敢多想。”
  萧红叶摇头一笑,道:“楚公子不是一般俗人,不会计较这些的。”
  芸儿偷眼望着萧红叶,道:“可是楚公子眼中却只有小姐你。 ”
  “又来胡说!”
  “早些时候,我听到大爷在堂上喃喃自语说:“幸好楚公子虽然出身王侯世家,并没有世家子弟那种陋习,那门亲事大概还不成问题……””萋儿说得很认真。
  萧红叶脱口问道:“哪门亲事?”
  “小姐说呢?”芸儿反问。
  “鬼丫头,在寻我开心。”萧红叶一把抓住芸儿,举拳便要打。
  芸儿慌忙摇手道:“小姐,你以后别再这样,动不动就拿人打骂,要是给楚公子知道……”
  萧红叶一松手,嗔道:“我什么时候打骂过你了?”
  “现在”芸儿两三步走到琴旁边,道:“像楚公子那样,有空弹弹琴,看看书不是更好。”
  “就是懂得饶舌。”萧红叶尽管骂,反而笑了出来。
  芸儿接着说道:“楚公子离开也有相当时候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天知道。”红叶有些儿伤感。
  “相信会很快……”
  “偏是你知道……”
  “因为他一定在牵挂着小姐,就像小姐牵挂着他一样……”
  萧红叶笑骂道:“你是不结结实实地打一顿,是不会怕的。”
  这一次,她还未动手,芸儿已急奔下楼。
  楼外夜色迷蒙,芸儿绕过走廊,越走越远,一面还呼道:“小姐,我这就去给你到大爷那儿打听打听。”
  萧红叶没有追下去,喃喃自语道:“现在他不知道又怎样了。”
  自语着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      ×  寨后断崖虽然是天险,也有人轮流看守,今夜是轮到了丁杰、赵五。
  他们也就像平日一样,在了望的小屋内喝酒,风花雪月的聊聊。
  寨前的守卫形同虚设,寨后就更不用说了。
  屋内的气氛很令人不舒服,喝了一些酒,丁杰、赵五还是走了出来。
  夜已深,风甚急,隐约仍可以听到一阵阵海涛声。
  天空上黑云翻滚,明月一轮在云霄时隐时现,海水变成了紫黑色,仿佛不停地在旋转。
  赵五已有几分醉意,打了几个转,一声酒呃,道:“老丁,还是回去睡觉好了。”
  “早叫你不要喝这么多酒。”丁杰舌头一样发抖,却还懂得骂人。
  赵五大笑,道:“太平盛世,火龙帮又是天下第一帮,难道还有谁敢来生事不成?”
  “职责所在,我们就是随便,也要到处走走。”
  赵五没有作声,目光倏的凝结,丁杰发觉,关心地问道:“呆着干什么?”
  “看那里!”赵五伸出手,指着远处的海上,语声有些儿怪异,道:“胡四相公的五色帆,怎么驶到这里来了?”
  “你在说什么醉话。”
  赵五着急地道:“谁醉了,那不是五色帆是什么?”
  丁杰见他说得很认真,循指望去,当场怔住。
  那边海上的确有一艘大船向这边驶近,五桅高悬五色帆,正是传说中海盗头子胡四相公那艘五色帆。
  海水犹如墨泼一样,月方在云层里,相距并不近,应该不容易看清楚,可是那艘五色帆仿佛裹在一团在燃烧着的鬼火内,散发着一种碧绿色妖异已极的光芒。
  朦胧中看来,那只是一个碧绿的光团,看清楚,那艘五色帆竟似在燃烧中。
  赵五用力地揉着眼睛,一面嘟喃道:“胡四相公干的是海上买卖,据说很少接近陆地。”
  “真的是五色帆。”丁杰惊奇地道:“莫非那胡四竟是来拜见我们头儿的?”
  “我们可是从来都没有交往。”
  “可不是,难道那胡四海上混不下去,来投靠我们火龙帮?”
  “相信不会,一直以来,都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不妥。”赵五不住摇头。
  丁杰冷笑道:“你知道些什么?”
  赵五一呆,丁杰冶笑连声,道:“你我都不过是巡夜的小喽罗,知道的还不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赵五不能不点头,丁杰又道:“不过五色帆今夜来得实在奇怪。”
  “要不要去报告?”
  “当然要!”丁杰语声未落,突然又怔住了。
  说话间,那艘五色帆已经停下,船头上碧芒一闪,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高冠古服,正是东海留侯、香奴、月奴接在他左右出现,三人远远看来,就像是三只萤火虫,一闪一闪散发着碧光。
  丁杰几曾见过这样的人,当然直了眼,赵五亦酒意全消,哧哧道:“那…那莫非是什么妖怪?”
  “看……看来就像了……”丁杰的舌头打结。
  一道惨绿色的光芒即时从五色帆上射出,向他们这边射来,不太光明,却有说不出的诡异。
  丁杰和赵五大惊失色,一齐发出一声怪叫,跌趺撞撞地转身狂奔向山下。
  那道光芒在他们头上掠过,落在寨中一座小楼上。
  正是萧红叶居住的那一座。×      ×      ×  惨绿色的光芒就像是烟雾一样散开,笼罩着小楼,淡得几乎看不出。
  珠帘突然一道道无声地掀起,又无声地落下,碧芒渐浓,眨眼一楼碧绿,如沐在碧雾中。
  睡在外房的芸儿睡梦中突然仿佛有所觉,张开了眼睛,立时吃了一惊。
  也就在这时候,珠帘又扬起,萧红叶长发披肩,自内悠然走出来。
  她走得并不快,脚尖似乎并没有沾地,一起一落,简直就是在空气中飘浮,一双眼睁得很大,却没有神采,直视着前面,失魂落魄似的,那一身衣衫无风自动,又动得那么飘逸。
  那碧芒似乎就向她不住的靠拢,每走前一尺,她的身上便好像碧绿了一分。
  芸儿揉了揉眼睛,脱口叫了一声:“小姐!”
  萧红叶听若罔闻,继续往前走。
  那些珠帘又一道道无声地扬起来,在萧红叶走过之后才落下。
  走出了小楼,萧红叶已变得像萤火虫一样,整个身子仿佛都通透散发着碧光。
  芸儿越看越奇怪,也越看越心寒,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她追前几步,忍不住又问道:“小姐,你要去哪儿?”
  萧红叶没有回答,身形看来更飘忽,无声地掠过石阶,飘向那边的枫林。
  萋儿又担心又害怕,大声叫起来,道:“来人,小姐出事了。 ”
  没有人回答,一点反应也没有,周围出奇的静寂。
  这座小楼一向就只住萧红叶主仆二人,但枫林之外,就有其他的院落,夜静更深,芸儿那么大声叫,该传出很远,没有听不到的道理。
  可是到芸儿追出枫林之外,还是见有其他的人赶来。
  怎会这样的?
  芸儿惶然四顾,也是什么人也没有看见。
  风急吹,树叶乱响,雨“沙沙”的突然落下,豆大的雨点,芸儿的衣衫、秀发快被打湿了。
  萧红叶却仿佛有什么护着,那些雨竟然打不到她的身上。
  她悠然继续前飘,从院落中走过。
  风更急,一片片瓦片飞舞在半空,飞落在地上,发出一连串声响。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地面的积水尚未全消,雨点落在那之上,也发出一阵阵恐怖的声响来。
  那雨声越来越强,逐渐竟变得轻如鹅毛飘落一样。
  雨点也在变,不是变小,而是变了颜色,一点点雨珠,变成一片片雪花,飘落在地上。
  急风呼啸,雪花漫空,到芸儿追出寨门,整个大寨已变成银白色。
  芸儿的一张脸庞亦变得苍白,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寒冷,趺跌撞撞地继续追前。
  寨门的两个守卫亦不知去了哪儿,只剩两盏昏黄的风灯摇曳在风雪中。
  没有更鼓,除了风雪声,什么声响也没有。
  那一种寂静,非但不属於火龙寨,甚至仿佛已不属於这人间。
  芸儿本想走过去叫醒所有屋子里的人,但又担心失去萧红叶的行踪,只有追下去。
  雨越下越大,蓉儿走在漫天雪花中,从所未有的傍徨、不安再加上恐惧,寒意也就更甚了。
  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牙齿“咯咯”的作响。
  小姐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就是着了凉,大爷也一定会怪责我。
  芸儿的心情沉重得犹如压着一方重铅似的。
  “小姐”芸儿心一急,嘶声叫起来。
  无论她怎样叫,始终是没有答复,她仍然追上前去,思想已因为焦急变成空白。×      ×      ×  雪终於停下,停得很突然,风亦止,周围一片死寂。
  眼前是一个空旷的平地,铺满了一层白皑皑的积雪,那一轮明月又现出来,凄冷的月光下,那一层积雪亦散发出一种凄冷的光芒。
  芸儿也是很突然地停下脚步,四顾一眼,也就更旁徨了。
  山寨已不在视线范围,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走出这么远。
  小姐到底怎样了?
  芸儿的眼泪几乎掉下来。
  也就在这时候,前面的雪地上,幽灵一样出现了三个人。
  芸儿不由自主地追过去。
  那三个人仿佛根本没有在意,自顾走自己的路,那与其说是走,毋宁说是飘。
  三人走过的地方,一个脚印也没有,好像根本就没有重量。
  芸儿并没有留意这些,当她看清楚那三个人的装束,却是不由得大感诧异。
  走在当中的那个人正是东海留侯,香奴和月奴左右相伴,与留侯之间,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
  云儿虽然分不出眼前三人的衣饰有什么特别,亦知道他们必是富贵中人。
  她却是奇怪他们怎会在这里出现。
  莫非是大爷的朋友?
  芸儿心念一动,又追前几步,道:“打扰三位,请问,可曾见到我家小姐?”
  留侯似没有听到,香奴和月奴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三位”芸儿脚步不停,语声更响。
  留侯三人还是没有理会,只顾前行。
  芸儿的心情已不怎么好,脱口道:“你们怎么这样无礼?”
  三人还是没有反应。
  “你们都哑了?”芸儿更大声。
  留侯的脚步即时一顿,转首,叱暍道:“大胆!”
  他的语声尖锐得像是鞭子一样,芸儿不由得当场一呆。
  她这才看清楚留侯的相貌,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
  月奴和香奴亦同时停步,回望着芸儿,月奴轻吐了一口气,道:“在我们侯爷面前,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侯爷?”芸儿更诧异了。
  留侯即时一摇头,道:“算了,别与她计较。”
  月奴一下子忽然就到了芸儿身旁,在芸儿脸上摸了一把,道:“小姑娘,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那只手比冰雪还要寒冷,芸儿直由脸颊寒到心底。
  留侯盯着芸儿倏地大笑了起来,道:“中原多美女,百年后的今日,想不到仍然不变。”
  月奴笑问道:“侯爷若是喜欢,无妨将她留下。”
  留侯反问道:“你追随本侯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本侯的性格?”
  月奴欠身道:“婢子知罪。”
  香奴娇笑道:“相信没有什么比这锦绣河山更能引起侯爷的兴趣了。”
  留侯只笑不答。
  三人的语声虽然怪异,但所说的每一个字,芸儿都听得很清楚。
  从他们的称呼,芸儿知道眼前高冠古服的这个青年是王侯身份。
  一个王侯怎会这个时候走到这种地方来?
  芸儿想不透,那种妖异的感觉却是越来越浓了。
  月奴接着在芸儿脸上摸了一把,娇笑道:“这小姑娘这样年轻,血只怕不少。”
  留侯笑斥道:“月奴,别再耽搁时间了。 ”
  笑语声一落,无声地继续往前飘去,月奴和香奴的目光仍落在芸儿的脸上,眼瞳中竟仿佛有一团碧绿色的火焰燃烧起来。
  刹那间,芸儿亦有一种被燃烧的感觉,她想叫,没有叫出来。
  月奴和香奴也没有多说什么,相顾一眼,一齐向前飘去,追上留侯。
  芸儿目送三人去远,一阵震寒使全身颤抖起来。
  小姐的突然外出,难不成与这三个人有关?
  芸儿不知怎的竟然会生出这个念头,不由拔步追上前去。
  只不过片刻,留侯三人已走出老远,越远反而越清楚。
  三人的身上竟好像有一蓬碧绿色的光芒射出来,再远,竟好像化成了三团萤火,化成了三只萤火虫。
  三点萤火虫最后终於在芸儿眼中消失。
  芸儿心头一阵旁徨,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      ×  萤火消失的地方,有一座古刹,盖满了白雪,但仍然难掩那份残破。
  这座古刹也就在路旁,对芸儿来说并不陌生,小孩子的时候,她曾经到过这附近玩耍,亦进过古刹,结果却是吓了一大跳。
  因为这座古刹之内到处都是坟墓,自火龙寨开设以来,一直都用作火龙寨的坟地。
  那三个人为什么走进这座古刹,总不成他们就是那种东西?
  芸儿不知怎的竟生出了这个念头,打了两个寒颤,踌躇了一下,还是走上了门前石阶。
  “小姐,你可是在寺内?”她高叫一声,又打了两个寒颤。
  寺内一点声响也没有,芸儿大着胆子,又走前几步,道:“小姐”
  还是没有回答,芸儿也下知是什么原因,总是放心下下,忍不住又一步走上前。
  寺门半掩,芸儿探头往内望了一眼,立时心里起了一阵寒意,脱口一声惊呼,一连倒退几步,一跤跌倒雪地之上。
  刹那间,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一双眼睁大了,充满了恐惧,咽喉“咯咯”的作响,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伸手乱抓,奸像要抓住什么,支持自己站起身。
  寺院的墙壁,距离她只不过三四尺,在她现在的感觉却是那么遥远。
  她爬起又倒下,终於昏迷过去。
  到底她是见到了什么,吓成这样子?×      ×      ×  风雪虽然已停下了,天气却因为这一场风雪寒冷起来,这突来的寒冷非但人不习惯,马一样不习惯。
  那三匹健马口喷白烟,一面走,一面不安地不停地将头摆动,步伐也时快时慢。
  马过处,雪地上留下了三行并不整齐的蹄印。
  当先那个骑士是一个年逾四旬的中年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顾盼生威,气势非凡。
  他敞开衣襟,嘴唇边,胸膛上,酒渍未乾,双手没有控缰,抱着一个酒坛,却并无影响,稳坐马鞍上。
  稳如泰山!
  这是他一向给人的感觉,就正如他的地位一样。
  在他还未被叫做萧十三之前,这种感觉已很强烈,他就是那种天生的英雄,即使混於千百人之中,亦一样立即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当然,他能够统一十三省武林,主要还是靠他的不断努力。
  这却下是他一生之中最得意的一件事,最令他骄傲的还是他有一个萧红叶那样的女儿。
  在他的左右,是杨天和沈宇两个随从,年纪与他差下多,跟着他亦已经有很多年了。
  看见他们就一定看见萧十三,杨天的手中,也一定捧着一个锦缎包袱,有人怀疑,那可能就是萧十三的兵器,却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兵器。
  值得萧十三动兵器的人到现在好像还没有。×      ×      ×  杨天矮矮胖胖,终年一脸笑容,沈宇刚好相反,高高瘦瘦,面容亦冶峻得很,仿佛冰石雕刻出来的一样,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萧十三也从下作介绍。
  杨天用的是一柄弯刀,形状犹如一弯新月,与陕北快刀门所用的极为相似,可是陕北快刀门却否认有杨天这么一个弟子。
  沈宇则用剑,那柄剑宽只两指,就像是腰带一样围在腰间,所用的剑法极为复杂,武当、昆仑、恒山……几乎所有用剑的剑术他都懂一点。
  萧十三不说,他们也从不透露,一问到出身这个问题,总是立即将话题岔开。
  有两个这样的随从,更增加了萧十三的神秘。
  马走得并不怎样快,铁蹄踩在雪地上,发出了一下下听来很怪异的蹄声。
  看到了那座披满了白雪的古刹,萧十三下由吁了一口气,道:“这场雪倒不小。”
  杨天“嗯”地应了一声,道:“今夜的天气可真奇怪。”
  “这的确不是下雪的时候。”萧十三仰首望天一眼,道:“天意莫测,这是一例。”
  “大哥也相信所谓天意?”
  “当然相信。”萧十三一笑道:“天下多的是这种不能解释的事情,不当作天意,当作什么?”
  杨天一抖身上的雪花,笑着接道:“早知道如此,我们留在那间店子里再多喝几杯。”
  萧十三“哦”的一声道:“你不是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
  杨天道:“我是说留在那儿,总比走在风雪下舒服。”
  萧十三看着杨天,一摇头道:“近几年来日子过得似乎太平静了。”
  沈宇终於开口道:“日子越过越平静,一个人无疑就越懂得享受。”
  “不错,想当年,我们在大风雪中与敌人恶战三日夜,你曾听他说过一声辛苦?”萧十三笑望杨天,道:“才这么几年便变得这样娇软,再过几年,我看你索性寸步不出家门,尽躲在家里享福。”
  杨天伸手摸着大肚子,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现在这种生活。”
  “为什么?”
  “这种生活虽然舒服,可是一点意思也没有,每天除了饮酒、睡觉之外,好像就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了。”
  沈宇笑笑道:“人说宁作太平狗,莫作乱世人,你却是恰好相反。”
  杨天瞟了沈宇一眼,道:“你难道不怀念以前那种生活?”
  沈宇不由点头道:“那种生活虽然危险,却是比现在这种生活有意思。”
  杨天道:“可惜无论哪一种生活总会有终结的一天,拿我们来说,现在还有什么人值得我们出手,又还有什么人胆敢来惹火龙寨?”
  沈宇不假思索地说道:“我看是没有了。”
  萧十三大笑道:“世间的事情变幻无常,有谁敢肯定?”
  杨天一皱眉,道:“大哥平日不是这样说的么?怎么今夜……”
  沈宇亦奇怪地望着萧十三道:“可不是,莫非大哥得到了什么消息,知道有什么人要对我们火龙帮不利?”
  “外间的消息相信你们比我还要清楚。”萧十三摇头道:“这只是一种感觉。”
  “感觉?”沈宇一怔。
  “一种不祥的感觉。”萧十三收起了笑容,道:“每当危险迫近的时候,我就会有这种感觉。”
  杨天和沈宇疑惑地望着萧十三。
  “方才坐在间间店子里,我原是准备狂歌痛饮,那种喝酒的心情一下子忽然全散了。”
  “我方才也发觉大哥与往日不一样,只是一想并无任何事情发生。”沈宇双眉皱得更紧了,道:“原来只是一种感觉影响。”
  “这种感觉已救了我几次的性命。”萧十三长吁了一口气。
  杨天忽然又笑了起来,道:“我们虽然没有大哥这样奇异的感觉,但周围数百里有什么不妥,相信还瞒不过我们的耳目。”
  沈宇接着说道:“可不是。”
  杨天沉吟着又道:“会不会,是这一场突然的风雪的影响?”
  萧十三抬头一望,喃喃道:“亦末可知!”
  杨天目光一落,忽然“嗯”一声,道:“雪地上怎么有脚印。”
  萧十三循声望去,道:“是女人的脚印,这真是有点奇怪。”
  沈宇接着道:“奸像是通往那边的古刹。”
  杨天诧声道:“那可是一个乱葬岗?一个坟地,早就没有人居住。”
  萧十三沉声道:“过去看看。”一声叱喝,放马奔了过去。
  杨天和沈宇左右齐上,紧护在萧十三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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