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妖魂》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九回 留侯下咒语,摄魂且勾魄
作者:黄鹰


  萧十三盘膝在大法师身旁坐下,再没有作声,只是盯稳了留侯。
  大法师手捻佛珠,嘴唇亦微微翕动起来。
  萧十三一旁听得清楚,那是大法师平日惯念的经文,只不过语声低沉,听来却有异平日。
  他没有忘记,大法师曾经说过,谁若是心神不能安宁,最好就将那篇经文暗诵一遍,犹如药到病除。
  难道琵琶也有心神不安宁,而需要如此诵经抑制的时候?
  萧十三实在难以相信。
  但以大法师的修为,应该用不着诵经了。
  留侯越退身上的碧光便越淡,似乎他那样倒退,更耗真元。
  萧十三终于察觉。
  这时候留侯已远离了灯阵十丈。
  诵经倏然停下,大法师忽道:“你察觉没有?”
  萧十三道:“留侯退得非常耗力。”
  “不错,还有。”
  “还有什么?”萧十三奇怪地回顾一眼。
  “风”大法师站了起来。
  萧十三心头一凛,道:“不错,风好像越来越大了。”一顿惊问道:“这难道也是留侯的影响?”
  “我有这种感觉。”大法师继续在捻动佛珠。
  萧十三脸色一变,道:“难道他竟然能够呼风唤雨?”
  大法师一声叹息,道:“希望不能够。”
  语声无可奈何,萧十三心头震动,不觉站起身子。
  急风吹起了他的头发,衣袂亦猎猎飞扬,萧十三脸色一变再变,道:“难道他竟是要驭风吹灭这些灯笼?”
  大法师没有回答。
  急风中,那些灯笼不住地晃动,灯光一片闪动,就像是波涛般翻滚。
  萧十三目光一扫,一声暴喝道:“儿郎们听着,小心火把,以备随时将熄灭的灯笼点起来。”
  众武士齐应一声。
  萧十三回顾大法师,奇怪的,大法师并无任何的表示。×      ×      ×  风更急,那一片灯海波涛汹涌,在灯海里的每一个人无不犹如置身惊涛骇流之中。
  灯笼晃动得很厉害,但竟然没有一盏熄灭,每一个人都已被这摇晃的灯耀得眼睛发花,连萧十三也没有例外。
  大法师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萧十三虽然在他的身旁,亦一点也看下出来。
  急风中,忽然响起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那好像从留侯那边传来,突然间,漫天铺地,都是那种声音。
  每一个人都听到,却没有一个人听得出那种声音是什么声音。
  萧十三亦只能道:“唷!好奇怪的声音。”
  言语与文字一样,所能够表达的实在有限。
  这“奇怪”二字,已经是文语与文字表达的极限。
  那种声音并不响亮,听来既不觉得刺耳,也没有会生出不舒服的感觉。
  给人的感觉,只是一种奇怪的声音。
  大法师的神态终于又有了变化,却是更沉重了!
  萧十三一直留意着,忍不住问道:“琵琶,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大法师道:“留侯的。”
  “表示什么?”萧十三追问道。
  “不知道。”大法师沉吟了一下,道:“那也许是一种咒语。”
  “我却觉得像是呻吟。”
  萧十三这句话倒也没有错,那听来,的确像是伤痛下的呻吟。
  大法师漠然一笑!
  呻吟声不绝,风更冷,黝黑的夜空中,忽然多了无数的白点!
  大法师倏然抬手,一片白白的东西落在他掌上,萧十三即时一呆,脱口一声道:“雪花。”
  火龙寨的武士,亦发出了惊讶的叫声来。
  那片雪花在大法师掌中缓缓化为水泻下,大法师掌一沉,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      ×      ×  无数雪花在佛号中飘落。
  寒风凛冽。
  窗户、门户都紧闭,寒风吹不进,那种呻吟似的奇怪已极的声音却能够透进来!
  芍药也在呻吟,这种呻吟并不奇怪,却令人心荡神摇,魂销骨蚀!
  她的眼睛闭上,长长的睫毛中仿佛凝着泪珠,樱唇半张,呻吟不绝,一副如痴如醉的神情,也不知道是痛苦还是快乐。
  她赤裸的身子亦不停在翻腾,一双手抓着芭蕉赤裸的肩背,指甲深陷在肌肉内,已抓出一条条血痕。
  芭蕉完全没有痛苦的感觉,也是一副如痴如醉的神情,一双手紧抱着芍药!
  没有人会惊扰他们,他们也没有理会,已完全迷失!迷失在留侯的诅咒中。×      ×      ×  红叶亦迷失!她在第二重灯阵破灭之前已经辗转反侧,只是眼睛却紧闭不开。
  第二重灯阵破灭之后,红叶更翻腾不休,楚轻侯几次替她盖上被子,但旋即又被挣开。
  她窈窕的娇躯在翻腾,是那么娇柔,那么动人,楚轻侯不能不看着她,越看心情便越动荡。
  在留侯的诅咒中,红叶亦呻吟起来,那并非痛苦的呻吟,红叶的脸上,也并非痛苦的神色,却逐渐出现一种近乎饥渴的表情!
  楚轻侯本来在留意留侯的诅咒,但迅速被红叶的呻吟吸引。
  他从未听过红叶这样呻吟,再细看红叶一眼,不由得一阵心荡神摇!
  红叶的呻吟充满了诱惑,这种诱惑远比香奴施于楚轻侯的,对楚轻侯来说,且不知强烈多少倍!
  他的目光凝结在红叶的脸庞上,一阵阵绮念接从心底袭上来。
  红叶一面呻吟,一面翻腾着,那一头秀发,犹如一条条黑蛇似地散开,眼睫颤动着,终于睁开来!
  楚轻侯看在眼内,却从未见过红叶的眼睛这样诱惑人,这样令人动魄惊心。
  那双眼睛本来就美丽,现在看来更分明,眼瞳更犹如两团妖火。
  楚轻侯的魂魄也开始在这两团妖火中燃烧。
  他的脸不由自主向红叶接近,越接近越冲动!
  一种想将红叶搂进怀中的冲动!
  他还未将红叶搂进去,红叶已伸出她的一双手,虽然没有说什么,那种神情已等于叫楚轻侯将她抱着。
  楚轻侯脱口道:“红叶”
  红叶只是将胸膛挺前,衣襟已半开,红叶的胸膛犹如白玉,灯光下散发著令人目眩的光泽。
  楚轻侯目光落下,竟不能移开,红叶身子突一挺,伸手将楚轻侯搂了一个结实!
  楚轻侯双手亦不由自主搂住了红叶,两个人一齐倒在床上。
  红叶间歇地呻吟着,樱唇不住吻在楚轻侯脸上!
  楚轻侯血脉贲张,红叶伸手解开楚轻侯的腰带,系在腰带上那柄龙泉剑从床上滑落,“呛啷”着地,一截剑锋亦露了出来,映着灯光,清寒夺目。
  这“呛啷”一声犹如一盘冰水迎头淋下,楚轻侯浑身一震,顿时由迷惘中清醒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剑上,亦自一怔。
  红叶一点也不觉,双手接触楚轻侯的衣襟,如痴如醉!
  楚轻侯心念一转再转,一咬牙,双手抓住了红叶的双手,将红叶按在床上!
  红叶胸膛起伏,呻吟不休,要抗拒她这种诱惑,实在不容易!
  她的身子更同时不住的向楚轻侯接近、摩擦,楚轻侯几乎又忍不要将她搂住,缠绵于床上!
  但他到底还是将那股欲火抑制下来!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下停滴下,他近乎哀求地呼道:“红叶,不要这样!”
  红叶置若罔闻,竭力向楚轻侯接近,那种诱惑你说有多大便有多大!
  楚轻侯紧咬牙龈,汗落淋滩,一身衣衫迅速被汗水湿透!
  他的目光再落在那柄龙泉剑上,神智再一清,“霍”地腾出一只手,将剑拿起来,将剑背压在红叶额上。
  红叶的眼瞳刹那间突然露出了惊惧之色,双手猛一松,呻吟声亦断。
  之后她的眼睛一闭,又昏迷过去。
  楚轻侯大吃一惊,伸手探向红叶的鼻子,发觉呼吸仍然继续,才松过口气。
  他伸手一拭额上汗水,爬下床,替红叶稍理衣襟,再替她将被盖好。
  然后他束好腰带,将剑系上,移步到窗前。
  窗外白雪纷飞!
  “雪!”
  楚轻侯不禁怔住!×      ×      ×  雪越下越大,灯笼盖上了一层雪,亦变得黯淡!
  大法师一直没有作声,突然一声长啸,疾掠了出去,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目光应声一齐集中在大法师身上!
  大法师身形飞快,在灯笼上迅速地起落,双手下停,迅速地一连扑灭了七六五四,四重一共二十八盏灯笼。
  第三重灯阵他却没有动,身形倒飞而回,落回那座木台之上!
  萧十三大感诧异,道:“琵琶,你……你这是”
  大法师长吁了一口气,道:“总算还来得及。”
  “你这是干什么?怎的将灯笼阵弄灭了?”
  大法师一笑道:“你还不明白,灯笼盖上了雪,暗下来,留侯很容易瞧出其中的变化。”
  萧十三恍然道:“他驱来这场大雪,目的就是如此?”
  “还有一个目的。”
  “又是什么?”
  “这一场大雪下来,明天一天绝不会溶化,在积雪之上,我们要将他藏身的所在找出来,是不是难如登天?”
  萧十三耸然动容!
  “明天入夜,我们找他不到,他再来,既然瞧出灯阵变化,不消片刻便能够破去,也就有足够的时间对付我们了。”大法师语声深沉!
  萧十三脱口一声,道:“好厉害的一个妖魂。”
  大法师摇摇头,道:“苍天何忍,容他一百年,再予他如此魔力?”
  萧十三一声冷笑,道:“我早就说过苍天无眼,误尽苍生!”
  “口孽”大法师手捻佛珠,一声佛号。
  “不是吗?现在即使是天降神佛,立灭留侯于雪地,也救不了楚安的命及死在留侯手下其他人的命!”
  大法师无言!
  “别的且不说,玉砚只是一个小孩子,自幼拜在你门下,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你总该清楚。”
  萧十三显得甚为冲动,道:“若是他前生作孽,又何必让他下来尘世,在这个小年纪再魂归幽异?”
  大法师苦笑了一下。
  “还有楚安,一个老仆人,善良、正直,又做过什么违背天理的事情。”萧十三目光一扫,又道:“还有我这些手下,替天行道,杀的是恶徒,流的是侠血,他们难道又违背了天理?”
  大法师摇头道:“你这样问我,我也不知道怎样答你,善恶生死,原就是极其矛盾的事情。”
  萧十三连声冷笑,道:“你深居在白云之中,当然没有听过多少人在叫天理何在?”
  大法师口诵佛号!
  萧十三仰天嘶喝,道:“我平生只恨刀不够快,杀不尽恶徒,恨无路直闯九霄,问天理何在?”
  语声轰轰发发,传出老远。
  火龙寨的武士只听得满腔热血奔流,一齐振刀,发出了一阵暴喝。
  萧十三语声虽然雄壮,却远比不上众人齐声一喝!
  大法师感慨至极,目光一转,嘟喃道:“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萧十三说出了那番话,心头的郁闷亦一扫而空,转问大法师道:“琵琶,现在你明白了,为什么听了那么多佛经佛理,我始终不感兴趣。”
  大法师苦笑了一下,道:“那大概是我看走了眼,你根本与佛无缘。”
  萧十三笑道:“但你若是能够救得红叶,毁去这妖魂,我倒是不在乎做你的徒弟!”
  大法师只有苦笑!
  萧十三目光一转,道:“只剩下这一重灯阵,留侯再过来,如何应付得了?”
  大法师道:“一重灯阵,已经足够了。”
  萧十三怀疑地望着大法师。
  大法师道:“弄来了这一场大雪,留侯已耗去了不少魔力,纵然能够破得了这重灯阵,相信亦难以伤人,到时,只怕他不留下,否则今夜便得在这里灰飞烟灭。”
  萧十三目光再一转,一望。
  留侯停留在十数丈外,白雪纷飞中虽然碧芒罩体,但已淡得要很留神才能够看出来!
  “这就是说,我们反倒是希望他过来了?”萧十三目光转回大法师身上。
  大法师点头。
  萧十三想想,忽然道:“我看我们无妨追过去,他耗力既巨,走起来未必有方才迅速,若是摆脱不了,给我们追到,不是……”
  大法师白眉一扬,截口道:“可以一试!”
  萧十三虽然提出,却想不到大法师竟然会同意,于是立时吩咐道:“准备马匹追击!”
  他只怕语声太大,惊动留侯,但他的命令,纵然再微弱,也能够迅速传开!
  马匹早已系在枫林中,鞍亦已经上好,随时可以出发。
  一接命令,部分人立即纷纷走向坐骑。
  两个武士随即将萧十三的坐骑送到木台下,萧十三身形一泻,正落在马鞍之上,策骑向林外奔去。
  那些武士纷纷上马,一声不发,催骑奔前。
  萧十三策骑到了枫林出口,杨天、沈宇两骑已左右奔至,那些武士一字排开。
  灯光下,每一个武士都是一脸坚毅之色,萧十三目光一转,右手一拾,倏地落下,霹雳般一声暴喝道:“杀!”
  声落,坐骑四蹄暴开,箭似地冲出了枫林。
  沈宇、杨天左右齐上,那些武士喊杀连天,亦纷纷冲了出去!
  留侯于霹雳声中浑身一震,目光一亮,脸上竟然出现了惶惑的表情。
  那只是一刹那间,留侯的身子开始倒退,这之前,他身子一动,犹如箭矢般飞逝,而现在却连一半的速度也没有。
  双方的距离迅速缩短,萧十三看得很真切,打了一个哈哈,张弓搭箭,疾射留侯。
  没有火,箭镞寒芒一闪,直射留侯的胸膛!
  留侯原势倒退,那支箭比奔马当然迅速得多,迅速接近!
  刹那间,留侯的后背已然撞上了一面墙壁,眼看一箭便穿胸而过。
  留侯的身子突然壁虎似的,贴着那面墙壁游窜了上去。
  “夺”的一声,一箭射在墙壁上,入墙七寸,“啪”一声断折,这一箭的力道可想而知,如何惊人!
  留侯身形不停,凌空三翻,已上了瓦面。
  萧十三率众如飞赶到。
  留侯在瓦面上拔起,掠向另一幢屋子的瓦面。
  火龙寨之内的屋子排列得并不整齐,每一幢俱都是独立,屋与屋之间都留着丈许距离,所以建筑成这样,最初原是为了应付冲过来的敌人,有相互呼应的作用。
  这些屋子骤看之下,纵横交错,杂乱无章,但仔细一看,才能发觉甚有规律,赫然就是参照诸葛武侯的八阵图来排列。
  江湖上懂得八阵图的人并不多,火龙寨的人却早已习惯,全都懂得在这些屋子间穿来插去,而绝对不会迷失方向,更不会出不来。
  萧十三看见留侯冲前,知道大法师所言不差,驱来那场大风雪,留侯已耗去了下少真元,心念再一动,他立即大声吩咐道:“乱箭射杀!”
  那些武士这时候已经分开两路兜截,听得吩咐,立时乱箭向留侯射去!
  留侯身形三个起落,方再拔起,一道箭网已然撒过来,留侯非人,虽无心,仍有魄,身形半空一凝,在两幢屋子中落下。
  萧十三命令一下,身形已然拔起来,拔离马鞍,凌空落在瓦面上,一手抓着弓箭,一手拔刀出鞘!
  灯光到这里已经很弱,那些屋子除了向光那面墙壁,全都在黑暗之中。
  沈宇、杨天左右包抄,率领武士迅速将那些屋子包围起来,下等萧十三下令,已纷纷将火把燃点起来,长刀亦纷纷出鞘。
  火光驱散黑暗,萧十三居高临下,看得真切,留侯正站在一幢屋子的门前。
  “在那儿”萧十三刀一挥,当先向留侯掠去,那些武士立时亦两个一组,策骑从屋与屋之间的通道冲入。
  杨天、沈宇只恐萧十三有失,双双亦自掠上了瓦面,向萧十三那边靠去,手中各握着一支火把。
  雪末停,风仍急,幸亏都是特制的火把,并没有在风雪中熄灭。
  火光辉映中,留侯一张脸青青白白,散发出来的碧芒虽淡,双瞳仍鲜红如血。
  他看着萧十三扑来,突然道:“你以为我害怕你们?错了。 ”
  萧十三冷笑道:“是错是对你尽可以给我们证实。”声落人到,凌空一刀,当头向留侯斩去!
  那把刀非常宽阔,凌空一劈,又是何等威力,留侯看着这一刀劈下来,脸色倏地一变,偏身让开,萧十三人、刀紧追在留侯身后,连劈十七刀!
  留侯身形飞闪,闪开萧十三十七刀追斩,退出了两丈,萧十三猛打了两个哈哈,道:“如果是不害怕,为何不站在那里,挨我一刀?”
  留侯闷哼未绝,杨天、沈宇已凌空扑下来,缅刀长剑,左右袭向留侯要害!
  留侯一声轻啸,长身拔起,萧十三同时拔起来,半空出刀,急刺向留侯咽喉!
  这一刀最少也可以有七个变化,留侯偏身一闪,不待第一个变化出现,已贴着瓦面一旁掠开。
  萧十三紧追不舍。
  留侯翻过三重屋脊,身形一沉,又失去踪影。
  萧十三越过瓦面,紧接着到了留侯消失的地方,居高望去,一片空荡,并不见留侯在。
  杨天、沈宇左右包抄过来,显然都没有遇上留侯,而旁边屋子大门紧闭,也不觉有异。
  三人方在奇怪,两声惨叫突然传来。
  萧十三脸色一变,立即向声音来处扑去,杨天、沈宇的身形亦左右齐动。
  声音从东面的一条巷子传来,萧十三扑到那条巷子时,却只见两个火龙寨的武士倒毙于地上,咽喉鲜血淋滩。
  两匹健马亦倒在一旁,咽喉竟亦被割开。
  这短短的片刻,要杀两个火龙寨的武士已经下容易,何况还要杀两匹马。
  除了留侯?谁还有这本领?
  杨天、沈宇迅速赶来,睹状亦皆震惊,萧十三立即长身而起,一声暴喝道:“各人小心!”
  这一声暴喝,两旁的屋子也为之震动,除了聋子,这附近只怕没有人听不到。
  语声甫落,他还未飞身拔上瓦面,数十个火龙寨武士已经循声从四面八方策骑奔来。
  萧十三目光一扫,两条浓眉不由一皱,从那些武士奔来的方位推测,留侯无论从哪一个方向离开,都难免与他们遇上,但看他们的样子,却显然没有。
  难道竟然是藏进了这些屋子内?
  萧十三心念一动,方待下命令将这附近几幢屋子包围起来,一声木碎声已传至。
  惊呼声接起,听来却是那么远。
  萧十三脸色骤变,身形往上空拔了起来,杨天、沈宇左右相随,那些武士亦纷纷勒转坐骑,向惊呼声响处疾奔了过去。
  马蹄声杂沓,那些武士却一言不发,他们平日训练的严格可想而知。×      ×      ×  木碎声竟然是从最外层的一幢房子里响起来,碎的是一个窗户。
  碎木横飞中,一个锦衣人穿窗而出,守在那之外的一个武士连看也未看清楚,已给那个锦衣人撞在身上,飞离马鞍,摔落一旁。
  马惊嘶,锦衣人一勃缰绳,飞骑疾奔了出去。
  两个武士策骑左右上前截击,可是才接近,便已给一袖打在脸上,翻身坠马。
  锦衣人却是马不停蹄。
  萧十三人已在瓦面上,只见漫天风雪中,锦衣人一骑,迅速去远!
  “好一个留侯!”萧十三咬牙切齿,疾向那边追去,杨天、沈宇的身形也不慢。
  “方才还是在这儿,怎么突然又到了那边?”杨天一面奔前一面嘟喃。
  沈宇道:“这个留侯又不是人,怎能以常理推断?”
  杨天不能不同意,萧十三冷冷接着道:“现在他只懂得逃命,可见得魔力已无多,我们非要趁这个机会,将他抓住不可。”
  声落人落,正落在马鞍上,策骑急追,杨天、沈宇的身手一样矫健。
  那些武士有些早已追上前去,其余的亦纷纷追随着萧十三他们,放骑追出!
  铁蹄过处,积雪飞溅。
  那些屋子随着火把地移动,迅速暗下来,一扇门也就在这时候打开,留侯竟然从这扇门内一闪走出来。
  在门前石阶下倒着两匹马,那两个武士的尸体也仍在。
  萧十三的确推测没有错,留侯的确躲进了其中的一幢屋子。
  他来到那两个武士的尸体之间,抬手一招,两股鲜血立时从那两个武士咽喉的伤口内飞出,注进他的口中。
  这两股鲜血咽下,他本来已黯淡的眼瞳立时又亮起来,身形一退,又倒退回屋内。
  那两扇大门随即无声地关上。
  留侯在这里,那破窗而出,策马飞奔的又是什么人?×      ×      ×  雪花飞舞,锦衣人飞马冲出火龙寨,回头一望后面追来的武士,咧开大嘴,发出了几声怪笑。
  萧十三、杨天他们距离仍远,否则只听这笑声,已能够肯定这个人不会是留侯。
  这笑声杨天应该听得出,乃是蝙蝠的笑声。
  蝙蝠非但换上了一袭锦衣,就是披散的头发,也束起来,一身装扮,与留侯完全一样。
  这当然亦是留侯的主意,他虽然自负,但并没有忘记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他进入火龙寨,蝙蝠亦随着进来,躲在那些屋子内,现在接到留侯的命令,立即冲出,将萧十三等人引开。
  留侯的魔力虽然消耗不少,但凭萧十三他们,只怕还奈何不了,可是他也顾虑到万一摆脱不下,到天明的时候,给萧十三他们发觉藏身所在。
  他虽然暴躁,但,肯定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而且很狡猾。
  蝙蝠的身材与他差不多,风雪下更难分辨,虽然他在东消失,蝙蝠在西出现,他仍然相信,萧十三他们一定会追下去。
  因为在萧十三他们的心目中,他是魔,任何不合理的事情由他做出来都会变成合理。
  他也不担心蝙蝠会违背他的命令。
  鳊蝠体内流的并不是常人的血,而天赋魔性,到现在,已变成他最忠心的仆人了。
  他也是他唯一的仆人。×      ×      ×  风急吹,蝙蝠疯狂催策,那匹马一面悲嘶,一面飞快往前奔。
  马嘶声中充满了恐惧,蝙蝠的脸上却透着一种近乎白痴的表情,不时发出一两声恐怖的笑声。
  出了火龙寨,鳊蝠策马一直往山林那边奔去,这也是留侯吩咐的。
  那边一共有三条岔路,萧十三他们势必要分开来追赶。
  留侯对萧十三不无顾虑,会不会将力量分散,三路追赶,已经成问题,而即使追下去,以鳊蝠的武功,也应该可以应付得来。
  留侯是这样分析,就算他完全不理会蝠蝠的安全,蝙蝠也一样会服从命令,接受留侯支配。
  蝙蝠并没有怀疑留侯的话,也不会怀疑,他虽然仍然有意识,与白痴其实已相差无几。
  留侯却是真的为鳊蝠设想,他已经没有了香奴、月奴,再失去蝙蝠,很多方面势必都难以兼顾得来。
  事实上他也很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手下,而没有比蝙蝠更合适的了。×      ×      ×  马快如飞,奔进了右边那条岔路,也就在刹那间,蝙蝠凌空拔离马鞍,掠进了旁边的树林。
  健马空着鞍子,继续前奔,蝙蝠却自当中那条岔道掠去。
  他没有落在地上,双袖展动,在树木丛中起伏,似鳊蝠般飞掠前行。
  那不过片刻,萧十三一众已然赶至,辉煌的火光照亮了那三条岔路的进口,也照亮了积雪上的马蹄印。
  萧十三目光一扫,指道:“是右边那条!”
  火光下,一行蹄印向右边那条岔路深入。
  杨天应声道:“只怕有诈。”
  萧十三一言惊醒,嘟喃道:“不错,这厮虽然不是人,却一样狡猾。”
  杨天道:“我们何不分三路追赶?”
  沈宇亦道:“不错,那个鬼王侯仓惶逃命,可见得已成强弩之末,我们就是分成三路,亦相信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将他拿下!”
  杨天催促道:“事不宜迟,请大哥当机立断。”
  萧十三一咬牙道:“好,我带十二骑往右追踪,其余的人分成两拨,你们各令一拨,分头追赶!”
  话声一落,顺手点了十二个火龙寨武士,一声命令飞骑向右边奔去。
  十二个武士策骑左右奔前,紧随在萧十三身后,其余武士亦迅速分成两拨。
  杨天一声:“小心!”别过沈宇,领着一拨人追进当中那一条岔路,沈宇应声亦自领人往左边岔道奔去。
  他们对这附近的情形当然熟悉得很,黑夜中飞骑急追,只是对路两旁仍然留上心。×      ×      ×  雪花不住地飘落,却还未有足够的时间将雪上的蹄印盖去。
  火光照耀下,蹄印宛然在目,萧十三等十三骑急追了一程,遥遥已然听到了马蹄声。
  “在前面!”萧十三一声暴喝,催骑更急,溅起了连串积雪。
  前行数十丈,他们远远已看见那匹马,却看不到马鞍上有人。
  萧十三浓眉一皱,又一阵急催,胯下健马箭似的迅速奔前。
  相距越近萧十三看得越清楚,那只是空马一匹,并无人在。
  那匹马养在火龙寨之内,知道同伴追来,放缓了脚步,萧十三一骑瞬息奔至。
  希聿聿马嘶声中,萧十三勒住了坐骑,也将那匹健马勒住,十二骑随后赶来,迅速将那匹马包围在当中。
  萧十三即时一声嘟喃,道:“是走另一条路还是藏在这条路上的森林中?”
  一个武士趋前道:“大爷,要不要进林去搜索?”
  萧十三沉吟道:“留侯若是弃骑步行,绝不会比我们马快。”一顿喝道:“立即放信号,看看另外两路可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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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叛师杀同门,孽徒罪滔天
作者:黄鹰


  枫林旁边那条溪流并没有冰封,一片片枫叶顺流而下。
  每一片枫叶都带着一句幽怨的话语。
  “这一片,给红叶”
  “这一片,给轻侯”
  一遍又一遍,都是重覆这两句话,那语声虽然悦耳,听来却令人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凄凉。
  楚轻侯一遍一遍地听着,眼睛已有些发酸,眼瞳泪光闪烁,只是眼泪忍着没有掉下。
  他看着红叶将一片片的枫叶放进溪流里,一声也不发,那是因为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红叶也不会有反应。
  红叶是半个时辰之前醒来的,楚轻侯已入睡,但红叶甫下绣榻,他还是立即发觉。
  看到的又是茫然的眼眸,白痴一样的神态,楚轻侯既失望,又难过。
  红叶随即往楼外走去,楚轻侯没有阻止,却寸步不离。
  一切对红叶来说都好像很陌生,存在的仿佛就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没有说话,没有笑容,红叶的举止就像是在梦幻之中,是那么飘忽,那么不真实。
  雪已经停下,盈尺积雪并没有融化,红叶走过的积雪上,只是留下一行淡淡的脚印。
  她的娇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轻盈?
  楚轻侯默默地跟在红叶旁边,目不转睛,越走,心头的寒意便越甚。
  绕着枫林走了一匝,红叶在溪旁停下,然后摘下片片枫叶,放进水里,梦呓似的重复那两句话。
  这一片给红叶,这一片给轻侯。
  她虽然失魂落魄,白痴一样,并没有忘记自己,更没有忘记楚轻侯,语声虽然空洞,隐约仍然透着一丝关怀,尤其是说到“轻侯”这二字。
  楚轻侯一颗心简直要碎了。
  非常突然的,他发现了萧十三,呆立在一株枫树旁边,呆望着红叶。
  他站在那里显然已多时,双脚已深陷积雪中,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勾勾的,仿佛亦变成了一个白痴。
  楚轻侯张开口想叫,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股忧伤,已经占据了他整个的身心。
  萧十三终于走过来,走得并不快,每跨出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红叶一无所觉,继续将临水的枫叶一片片摘下,放进溪流,梦呓般继续她的那两句话。
  萧十三走到楚轻侯身旁停下。
  “前辈”楚轻侯总算从咽喉里吐出声音。
  “不必难过。”萧十三反而安慰楚轻侯道:“你师父不是说过,只要除掉留侯,红叶就会恢复自我。”
  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稳定,可是楚轻侯却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们一定可以除掉留侯的。”楚轻侯说的也是安慰的话,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知道就是大法师也没有多大信心。
  只是他们没有因此气馁。
  “一定的。”萧十三伸手轻拍楚轻侯的肩膀,转问道:“红叶醒来多久了?”
  “大概半个时辰了。”
  “一直都是这样的?”萧十三不由这样追问。
  楚轻侯无言点头,萧十三忽然一笑,道:“送给轻侯,送给红叶,也应送一片给我这个做爹的才是。”
  他仍然能够笑得出来,那种笑容楚轻侯却有不忍卒睹的感觉。
  萧十三也知道自己的笑容很难看,却仍然笑道:“有句老话说,女生外向,我一直不以为然,现在看来,倒不是全无道理。”
  楚轻侯苦笑。
  萧十三漫不经意地一挥手,道:“老话通常都是对的,是不是?”
  “嗯”楚轻侯颔首。
  “邪不胜正这句老话,不知道又是不是对的?”萧十三接着问楚轻侯。
  “应该是。”楚轻侯事实上也希望是。
  萧十三看看楚轻侯,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打了一个“哈哈”。
  楚轻侯不知道萧十三想起了什么,却看到萧十三眼瞳中那一股无可奈何,沉默下去。
  红叶毫无反应,仿佛完全没有楚轻侯和萧十三的存在,继续摘送枫叶。
  那些枫叶仍然似鲜血一样,一片片顺流而下,水流并不太急,一片枫叶紧接着另一片就像是一缕鲜血,飘流开去。
  萧十三又问道:“这是第几片了?”
  “二百三十四。”楚轻侯脱口回答,他竟然是一直在默数那些枫叶。
  萧十三苦涩地一笑,道:“这里的枫叶也不知几千万片,一年半月,大概还送不完。”
  一顿,他又一叹道:“只不知红叶能否活得那么久?”
  楚轻侯心头一凛,道:“红叶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萧十三摇头道:“怎么你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你那个师父?”
  楚轻侯只有苦笑,这片刻之间,红叶又已送了三片枫叶,第四片方待送出,身子突然摇摇晃晃随叶倒向溪流。
  楚轻侯及时一把抱住,只见红叶双目紧闭,已经又昏迷过去。
  萧十三目光落在红叶苍白的脸庞上,不由感慨道:“她的身体怎么竟变得这样虚弱?”
  楚轻侯知道萧十三明白是什么原因,也知道萧十三这句话脱口而出,自己也控制不住,非但萧十三,楚轻侯亦有些失魂落魄,可是他们都坚持了下去。
  萧十三叹息道:“轻侯,你送红叶回小楼,叫凤凤她们看着。”
  楚轻侯道:“晚辈支持得住……”
  萧十三摇头道:“你还是休息一下,今夜说不定你也要拚上命。”
  楚轻侯想了想,点头道:“今夜红叶就交给凤凤她们,合她们二三十人之力,应该可以照顾红叶,让我腾出身来对付留侯。”
  萧十三道:“芭蕉与芍药既然不可靠,安排凤凤她们在楼内也好。”
  楚轻侯随即抱起了红叶,向楼上那边走去,萧十三跟前数丈,一声叹息,转向大法师休息的房间,脚步与心情同样沉重。×      ×      ×  房间内清香一缕,大法师闭目静坐,神态安详,如在梦乡。
  萧十三立足门外,大法师仍是那个样子,似乎并没有觉察。
  萧十三看看大法师,摇摇头,转身方待走开,大法师忽然睁开眼睛,道:“为什么走得这样匆忙?”
  “我本来有些话要跟你说,但现在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 ”
  大法师笑笑,转问道:“还是没有留侯的消息?”
  萧十三点头道:“派出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想必到现在,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大法师道:“现在已经是正午了。 ”
  萧十三嘟喃道:“你却是清楚。 ”
  “那边插着的香清楚的告诉我。”大法师微喟道:“你应该发觉的,可是,你并没有。”
  萧十三目光一转,苦笑了一下道:“当然是因为我的心太乱了。”
  大法师笑道:“那你必是什么也没有想到。”
  “你又想到了什么?”
  “此前想不透的很多道理,现在也想透了。”大法师倏然接道:“很奇怪,在这个时候,我的心反而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萧十三嘟喃道:“可惜你无论悟出了什么,现在我也不会太感兴趣。”
  大法师站起身,笑笑道:“所以我也不想白费唇舌,只准备写下来。”
  “那我不骚扰你了。”萧十三转身就往外定去。
  大法师以目相送,有些惋惜的一声叹息,移步到案后,磨墨开笔,摊开一个卷轴,将他的心得一一写下来。
  这之前,在白云馆磨墨有玉砚,笔录有芭蕉,现在芭蕉虽然在火龙寨,大法师心中却有一种感觉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大法师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空灵。无数禅机,也就在这一片空灵之中顿悟。
  一柱香燃尽,大法师换上了第二柱,到这柱香燃尽的时候,大法师已走笔在第六卷轴上。
  在香尽刹那间,他的眼睛一抬,又落在香骨上。
  他一直低着头,显然并没有分心旁骛,可是香一灭,他立即便发觉。
  这到底是佛性还是魔性?
  芭蕉呆立在门外已经多时,呆望着大法师在卷轴上走笔如飞,大法师连香尽也有所觉,对于芭蕉的到来,反而一无所觉似的。
  看见他抬头,芭蕉终于叫了一声:“师……父……”语声不高,有些颤抖。
  大法师应声,目光一转,道:“芭蕉么?来得正是时候。 ”
  他的神态慈祥,目光犹如闪电一样,芭蕉竟不敢与他的目光接触,垂下头,道:“不知道师父有何吩咐?”
  大法师道:“那边的香灭了,你去燃上另一支。”语声一落,垂下头又继续默写他的心得。
  芭蕉目光一转,却落向那边蒲团,大法师那串佛珠也就放在蒲团旁的几上。
  一个声音即时在芭蕉耳边响起道:“去将师傅那串佛珠偷过来”
  女人的声音,芍药的声音。
  芍药并不在附近,只是她的话已经在他的心里长了根:“我喜欢那串佛珠,你给我拿来,我一定会对你更好。”
  说这些话的时候,芍药整个身子都偎在芭蕉的怀中,一只手正按在芭蕉最敏感的地方。
  芭蕉整个人刹那间又迷失了。
  “要是你不愿意,我以后都不再理睬你,昨夜的事,我也要请师父给我一个公道。”芍药的话简直就像是要胁。
  她接着将芭蕉的手拿进自己的胸膛,喘着气道:“我只是害怕,要那串佛珠镇定一下,你听我的心是不是跳得很急?”
  芭蕉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更急。
  “用过了我就会还给师父。”芍药的话声既似梦呓,又似呻吟,道:“答应我嘛!
  嗯……”
  芭蕉当然答应了,所以他才会走来。
  大法师潜心默写,竟然没发觉他的到来,这下是一个好机会?
  可是给大法师那么看一眼,芭蕉却不由心生寒意,听到大法师只是要他燃香,一颗心才放下去。
  一定神,他才移步走到那边,拈过一支香燃点起来,在香案铜炉插下。
  他的一双手在颤抖,偷眼望一望那边几上的佛珠,心又“怦怦”跳动起来。
  那在他听来是那么清楚,偷眼再望大法师,却若无其事,芍药的话语声又在催促,那动人的肉体,隐约又浮现在芭蕉眼前。
  芭蕉一咬牙,移步走向大法师。
  大法师走笔不停,看也没有看芭蕉。
  “师父”芭蕉嗫嚅着叫了一声。
  “什么事?”大法师没有回头。
  “弟子只是问你老人家在写什么?”芭蕉盯稳了大法师,在几旁停下。
  大法师伏案疾书,道:“一些心得。”
  “要不要弟子帮忙?”芭蕉半侧身子,探手抓了那串佛珠,一阵冰凉的感觉透骨而上,芭蕉刹那间突然感觉一阵内疚,这种感觉却被与芍药一起时的那种快感掩去,芍药的种种诱惑,又在他脑海里浮上来。
  “这不是你的心得。”大法师淡应,仍然不回头。
  芭蕉抓起了那串佛珠,纳入袖中,一颗心狂跳。
  “那弟子出去了。”
  大法师应了一声,只顾写他的心得,芭蕉忙自退出去,但却不敢走得太快,一面偷眼望着大法师。
  眼看就要走到门口,大法师突然一声:“芭蕉”
  刹那间芭蕉不禁魂飞魄散,两只脚就像给钉子钉着,怔住在那儿,虽然想应,却一声也发不出来。
  大法师缓缓抬头,却是道:“好好的休息,今夜也许有用着你的地方。”
  “弟子知道”芭蕉额上已有汗冒出来。
  “没事了。”大法师接又垂下头,挥笔疾书。
  芭蕉好像傻瓜一样,一会才知道举起脚步,出了房门,听不到大法师再叫,一颗心才放下,急步往芍药的房间奔去。
  天色这时候更加阴沉,接近黄昏了。×      ×      ×  派出去的火龙寨武士已陆续赶回来,一样的话,并没有任何发现。
  这早在萧十三的意料之中。
  即使没有积雪,以留侯的通天法道,随便找一个地方都可以藏下,火龙寨的武士虽然多,总不能够将泥土逐尺掘开来,一看究竟。
  虽然是意料之中,他的心仍不禁越来越乱,不由又想到与大法师一聊。
  这个老小子,也应该写完了。
  他举步向那边走去,转一个弯,正遇楚轻侯,也是走向那边。
  楚轻侯精神奕奕,显然已有过充分休息,看见萧十三走来,忙迎上前去,萧十三劈头第一句就问道:“你找你师父去?”
  “问问师父,今夜是否可以让我出战留侯。”
  萧十三道:“我也要问他,今夜又准备如何去应付。”
  楚轻侯低首一望,道:“差不多的了。”
  萧十三慨叹,道:“到现在还没有留侯的下落,这一战是必无可避免。”忽然问道:“你不伯?”
  楚轻侯道:“不怕!”
  “为了红叶?”
  “也为了正义!”
  “好!”萧十三大笑道:“好小子,我总算没有看错你!”一把抓住楚轻侯的肩膀,大步向前走去。
  他们刚在弯角消失,芭蕉才从一株树后转出来,一面庆幸没有被发现,一面却反复思量萧十三、楚轻侯所说的话。
  芍药的房间也就在前面不远。×      ×      ×  房间内一灯烛照,芍药的目光与灯光同样迷蒙,斜靠床上,半敞着胸襟,雪白的胸膛,在灯光下犹如玉石,晶莹洁亮。
  芭蕉推门而入,一见芍药,方才的恐惧又一扫而空,反手掩上门,急步走前。
  芍药似笑非笑,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我……”芭蕉结结巴巴,连话也接不上。
  “你不敢?”芍药冷笑道:“你怎会这样胆小,怎算是一个男人?”
  芭蕉摇手答道:“我……已经拿到了。 ”
  芍药的神态立时一变,又变得那么诱惑,道:“你真的拿到了?”
  “不骗你”芭蕉从袖里取出那串佛珠。
  芍药一阵冶荡的娇笑,伸手将芭蕉搂进怀中,倒向床上一面道:“你真好!”
  芭蕉剩下那一点歉疚亦消失了,埋首芍药的胸膛中,两个人一下子滚做一团。
  芍药抓住那串佛珠,以一只手指勾着,看着那串佛珠在她的指下摇荡,表情之怪异,难以形容。
  芭蕉没有理会,吻遍芍药的胸膛,一转身,跨在芍药的身上,伸手便去解芍药的裙子。
  芍药一手按住,道:“别急,我们还有事未了。”
  “什么事?”芭蕉极不愿意的,嘴唇又吻在芍药的胸脯上。
  芍药伸手将芭蕉推开,腰一挺,从床上滑下,走到桌旁坐下,芭蕉追了上去,从背后搂住了芍药,一只手探进芍药的衣襟里。
  芍药荡笑一声,没有理会,将那串佛珠放在桌面上,拿起旁边的铜灯座。
  灯光一闪。芭蕉神智一清,脱口道:“芍药,你要干什么?”
  芍药回头一笑,那种笑容虽然美丽,却是说不出的妖异。
  芭蕉从未见过芍药这种笑容,刹那间突然有一种感觉,很奇怪的感觉。
  感觉芍药已变成了另一个人。
  也就在刹那间,芍药突然将铜灯座砸在一颗佛珠上。
  火蕊一跳,一声异响,那颗晶莹的佛珠四分五碎开,那些碎片刹那间竟变得黯然无光。
  芭蕉这才真的大吃一惊,一把抓住芍药握着铜灯座的手,高声叫起来,道:“芍药,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芍药冷冷道:“我要毁了这串佛珠,这对你对我都好……”
  “不成……”芭蕉摇头。
  芍药道:“放开手”
  芭蕉不放,一面道:“芍药,你不要这样做,师父知道了,一定很生气。”
  芍药一挣不开,笑问道:“你难道就不怕我生气?”
  “芍药”芭蕉一阵犹豫,芍药乘机挣开,灯座向第二颗佛珠砸下。
  芭蕉不由自主伸手护住了那颗佛珠,铜灯座正击在他的掌背上,一阵骨碎声响,芭蕉不由惨叫一声。
  刹那间他的手一紧,将佛珠抓在手中,倒退开去,芍药霍地站起身子,娇叱道:“拿回来!”
  芭蕉那只右手因为剧痛,不住地颤抖,但仍然紧抓住那串佛珠,摇头道:“不……你不要毁去这串佛珠。”
  芍药森冷的面容倏然一宽,道:“芭蕉听话,我一会让你快乐……”
  她的语声又充满了诱惑,左手有意无意挑开了胸襟,芭蕉目光落在雪白的胸膛上,一阵迷惘,嘴唇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给我”芍药招手,语声、动作无不更加诱惑。
  芭蕉不由又想起了昨夜那种销魂蚀骨的感受,下由又向芍药走回去。
  芍药眼瞳中露出了胜利的光芒。
  芭蕉走前三步,倏然又停下,整个身子在颤抖。
  芍药笑了笑,又呼道:“给我……”
  芭蕉突然闭上眼睛,用力地摇摇头。
  “给我”芍药再呼。
  芭蕉应声坐倒在地上,双手捧着那串佛珠,猛地埋首在双掌中。
  他虽闭上眼睛,芍药赤裸的身躯仍然在他的脑海中浮沉,那种销魂蚀骨的感受,更就似怒涛般不停地冲击他的理智。
  芍药一声轻笑,移步前去,伸手抓向那串佛珠。
  也就在这刹那间,房门突然被撞开,大法师、楚轻侯、萧十三一字排开出现在门外。
  芍药浑身一震,一眼瞥见,脸色大变,但她仍然伸手向那串佛珠抓下去。
  大法师即时舌绽春雷,一声暴喝,道:“孽徒,还不住手!”
  芍药给喝得浑身又一震,怔住在当场,芭蕉同时抬头,惶然望着大法师。
  大法师无言伸手,芭蕉汗落淋滩,一个身子颤抖得更厉害。
  “芭蕉”大法师沉痛至极地道。
  “师父……”芭蕉拜倒地上。
  大法师叹息道:“你以为师父看不见你偷取那串佛珠吗?”
  萧十三接道:“也不想想你有多大能耐,今天清晨你师父便已看出你有问题。”
  楚轻侯微喟道:“师父只是希望你能够悬崖勒马,你却令师父太失望了。”
  大法师挥手止住,道:“芭蕉,你真的甘心坠落魔道?”
  芭蕉痛哭失声,道:“弟子知罪……”
  “回头是岸”大法师诵一声佛号,转向芍药道:“芍药,你呢?”
  芍药陡地怪叫一声,探手向那串佛珠抓落,芭蕉即时将佛珠抱在胸前。
  芍药一抓落空,右手已拔剑,架在芭蕉颈上,大法师脸色一变,喝道:“芍药,将剑放下!”
  芍药的目光与大法师相接触,打了一个寒噤,剑仍然紧握在手,厉声道:“芭蕉,将佛珠给我!”
  芭蕉给剑架在颈上,不能摇头,却应道:“不成……”
  芍药道:“你莫要忘记……”
  芭蕉嘶声急叫道:“佛珠不能给你毁去……”
  芍药咬牙切齿道:“不给我,一剑杀了你!”
  大法师喝道:“休得胡来!”
  芍药竟反喝道:“住口!”
  “大胆孽徒,这时候还不知悔改!”大法师沉下脸,一步向前。
  芍药立即尖声叫起来,道:“你们哪一个走近,我立即杀了芭蕉!”
  大法师盯着芍药,停了下来。
  萧十三怒道:“杀了芭蕉,你以为就能够逃出火龙寨?”
  “我不在乎!”芍药的语声在颤抖。
  大法师只是盯着芍药,面容愈来愈沉重。
  楚轻侯忍不住又道:“师妹,你放下剑,师父一定会原谅你。”
  芍药冷笑,大法师忽然一挥手,道:“不要劝她了,她已经不是白云馆的芍药。”
  楚轻侯一怔,道:“师父”
  大法师叹息道:“我只看出蝙蝠魔性深重,却看不出芍药。”
  萧十三道:“莫忘了你是一个人。”
  “人总会有错的。”大法师很感慨。
  萧十三冷笑道:“连天都难免有错,人又怎能够例外?”
  大法师只有叹息。
  芍药即时又喝道:“芭蕉,你不要迫我杀你。”
  芭蕉侧首看着芍药,道:“师妹,我们不能再错下去了。”
  “少说废话!”芍药神态狰狞,简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恶人!魔人!
  芭蕉凄然一笑,猛地往前一扑,佛珠脱手抛向大法师,芍药左手一抄落空,右手剑唰地往芭蕉颈上一转,割断了芭蕉的咽喉!
  鲜血激射,芭蕉半身一转,倒仆在大法师身前,鲜血溅红了大法师的衣衫。
  没有人来得及阻止,大法师一手接下佛珠,一手扶住了芭蕉,须发皆颤。
  芭蕉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下出来,头一侧,终于气绝。
  “芭蕉”大法师眼角的肌肉抽搐,楚轻侯、萧十三都不由怔住。
  芍药一剑削出,亦怔在那里,然后突然一声怪叫,扑向一扇窗户。
  那完全不像是人的叫声,楚轻侯、萧十三在叫声中双双扑前。
  “哗啦”的一声,芍药撞碎了一扇窗户,疾窜了出去,楚轻侯、萧十三几乎同时赶到,双双越窗追出。
  大法师无言地将芭蕉的尸体放下,身形一动,亦掠了出去。×      ×      ×  芍药的轻功一向不错,这时候更有如魔助,萧十三、楚轻侯追出了院子,仍然追之不及。
  风急吹,芍药犹如御风飞行,飞越过枫林。
  周围都有火龙寨的武士,看见芍药掠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都不知阻止。
  “要逃出火龙寨,哪有这么容易。”萧十三连声冷笑,方待呼叫武士拦截,人影一闪,大法师已到了身旁,道:“跟踪她”
  萧十三一呆,但随即明白,道:“你以为她能够将我们引到留侯那儿?”
  大法师道:“也许。”
  萧十三一咬牙,道:“好,这到底也是一条线索。”
  大法师接口道:“吩咐人准备灯笼火把。”
  萧十三目光一扫,正见沈宇、杨天从那边掠来,立即一招手。
  沈宇、杨天看见,双双掠向萧十三。
  大法师又道:“留下最后一重灯阵以防万一,其余的都吩咐拿下来。”
  萧十三点头道:“这个简单,只怕对芍药,没有作用,走得太远,我们兼顾不来。”
  大法师道:“我不会让她走得太远的。”说话间,他们的身形仍然飞快,紧追在芍药的后面,隐约成品字形,芍药要摆脱他们的追踪,只怕并不容易,除非她亦能够似留侯那样,御风而去,眨眼百丈。
  芍药显然没有这本领,回头看见大法师等人紧追不舍,一面的惊惶之色,身形也就更急了。
  大法师他们追得并不轻松,杨天、沈宇追上来,接下命令,倒掠回去。
  天色这时候更加阴暗,也更加诡异。×      ×      ×  出了火龙寨,芍药仍然在前面,楚轻侯、萧十三、大法师七八丈外紧紧相随。
  他们现在要追越芍药只是片刻间的事情,可是他们都仍然保持着这个距离,中途有些火龙寨的武士看出芍药的问题,要阻止,都被萧十三喝开。
  芍药本来还可以去得更远,在掠出火龙寨之际却显然有些旁徨,不觉慢下来,但很快她便像已知道自己应该走向哪个方向,再次飞快掠出去。
  萧十三看在眼内,脱口道:“琵琶,只怕给你说中了。”
  大法师郑重道:“这已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莫要断掉。”
  萧十三打了一个“哈哈”,道:“我们三个都不是省油灯,但正如你说,当然要加倍小心。”
  大法师微喟道:“现在我只是担心留侯真的藏得很远,在今夜之前仍然未能赶到。”
  萧十三道:“还是白天,留侯若不是在附近,芍药怎能够感应得到?”
  大法师何尝不是这样想,却道:“希望如此。”
  到了这个地步,他当然不敢再低估留侯。
  楚轻侯忍不住问道:“师父,你准备怎样处置芍药?”
  大法师道:“她所以这样完全是留侯的影响,留侯不存在,应该便会恢复善良的本性,一个善良的女孩子,有谁忍心杀她?”
  “若是我们应付不了留侯……”
  “生死存亡,我们若是应付不了,留侯绝不会让我们活下来,死人又还能管什么?”大法师说得很轻松。
  楚轻侯沉默下去。
  芍药即时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叫起来,道:“你们追来好了,我的主人一定不会再放过你们。”
  三个人都听得很清楚,大法师竟然还笑得出来,道:“她已经有了主人,当然就不会再要师父。”
  萧十三看了大法师一眼,苦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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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妖氛除不尽,邪恶蔓延生
作者:黄鹰


  雪地上足印纵横,火龙寨的武士,绝无疑问曾经在这之上飞奔过。
  留侯若是在这附近,他们为什么竟然会瞧不出来?萧十三想不透。
  芍药再掠前十数丈,斜斜转向旁边的杂木林子掠去。
  萧十三、大法师、楚轻侯看见,只恐距离太远,在林中追失,身形齐皆一怔,同时分开,树木在雪後更觉得疏落,芍药并没有转折,一直往前掠去。
  大法师、楚轻侯、萧十三毫不犹豫地分开三个方向,遥遥将芍药包围起来。
  芍药显然看在眼内,却若有所恃,每一次回头,脸上的得意之色显然又浓了一些。
  大法师脸上的笑容,亦浓起来,他知道这一次只要没有追失,芍药一定会引他们到留侯的藏身所在,而看芍药这种情形,在日落之前,无论如何,他们都应该将留侯找出来的了。
  日落之前找到了留侯,是否能够顺利的将他毁灭?大法师却不敢肯定,他能够肯定的只是一点那总比在入夜之後留侯找他们好得多。
  在天亮日出之前,留侯便得躲起来,入夜之後才会现身,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从他赶在天亮之前离开的那份仓皇看来,也许他就像传说中的那些妖魔鬼怪一样,不能够走在太阳之下,而从他对火光的畏惧来看,说不定真的会在烈日之下灰飞烟灭。
  到现在为止,这种情形都没有改变,只是,他们到现在仍然不能够掌握得住这个有利的条件!
  这一次又怎样?
  冷风急吹,芍药的衣袂迎风发出一阵阵“猎猎”的异响,树上的积雪在她的身形掠过之後,亦一片片落下来,她身形如飞,很快便掠到了树林的尽头。
  也就在这时候,大法师他们听到了一阵奇急的破空声!
  那亦像衣袂弄出来的声响,但比芍药身形带出来的却急劲得多。
  大法师听得真切,脸色突然一变,脱口道:“蝙蝠住手!”
  语声未落,他的身形已怒矢一样射出,其快无比,急扑芍药。
  “蝙蝠?”萧十三应声一怔,目光一转,身形亦快起来,楚轻侯也没有例外。
  刹那间,一个灰黑的人影已从树上落下,扑落在芍药身上。
  果然是蝙蝠!
  他的面容更乾瘪,一双眼睛却仍然闪闪生辉,两排牙白森森的仍然闪动著令人心寒的冷芒。
  芍药没有惊呼,反而笑了起来,那种笑容说不出的诡异,也说不出的诱惑。
  “蝙蝠,你来了!”她的语声也同样迷人。
  在白云馆那儿,在蝙蝠还未背叛大法师的时候,只要看见芍药,蝙蝠便已经欢喜若狂,高兴得像一只猴子,而从他对芍药的爱慕看来,只要芍药吩咐到,就是拚了命,他也会毫不犹豫。
  可是,他现在从树上扑下,虽然也是像猴子似的,脸上却毫无笑容,一直到芍药开口,他才像电殛似一呆。
  “替我阻住他们,我去找主人。”芍药也正是要蝙蝠替她拚命,她虽然迷失了本性,并没有忘记这之一刚的事情,所以她立即想到利用蝙蝠。
  蝙蝠的回答却是用他的一双手握住芍药的咽喉,两排白齿一闪,“桀桀”地一笑。
  芍药的眼中终於露出了恐惧,但仍然希望说服鳊蝠,道:“你怎么对我这样凶?去嘛,我不会忘记给你好处的。”
  蝙蝠听得明白,神色一刹那间变得非常复杂,芍药乘机拨开了蝙蝠的双手,向前掠出!
  蝙蝠刹那间突然一声怪叫,身形疾往上拔了起来,凌空一翻,从芍药面前掠过,那份迅速,非言语能够形容!芍药也知道危险,双掌拍出,身形斜掠了出去!
  她快,蝙蝠更加快,双手一沉,抄住了芍药的手腕,口一张,往芍药的咽喉咬去。
  “畜牲大胆!”大法师那边看见,大声叱喝,身形更快!
  刹那间,一股鲜血冲天激射,蝙蝠亦冲天拔了起来,两排牙齿之间咬著一片皮肉,鲜血淋漓。
  那片皮肉是从芍药的咽喉咬下来的,鲜血激射,她纤巧的身子亦被带得离开了地面,曳著一道飞虹似的鲜血,如风车般一转,摔落在一株大树旁边。
  她竟然还能够作声,道:“蝙蝠”只有这两个字,然後她的头一侧,终於气绝身亡。
  蝙蝠凌空落在一根树枝上,双臂一张,方待飞离,却听到了芍药临终的叫声,身形不由得一凝,叫起来,道:“我不能让你引他们去,这是主人的吩咐!”
  语声未落,萧十三已似一头大鹏鸟般落下,匹练一般的刀光同时落向蝙蝠脑袋!
  蝙蝠偏身急闪,双臂一振,掠向旁边另一株树,萧十三的身形绝不比他稍慢,紧追在後,凌空一翻,刀势如轮,疾滚前去!
  这一刀变化之迅速,大出蝙蝠意料之外,刀锋落处,血光骤现,蝙蝠後背的正中,一道血口深逾寸半,直落到尻骨,衣衫迅速被鲜血染红。
  他敏捷的身形也因此一顿,往下泻落,萧十三紧追而下,又一刀急劈!
  蝙蝠扑地急避,萧十三脚尖著地,身形同时一倒,竟然施展地趟刀法,追斩蝙蝠。
  若论武功高低,蝙蝠根本就难以与萧十三相提并论,轻功蝙蝠虽然是稍胜一筹,但被萧十三追及,置身在萧十三长刀攻击范围内,一身轻功亦难再施展得出来。
  後背的刀伤影响,使他的身形施展起来又慢了一些,但他仍然能够让开萧十三贴地一刀滚斩,身形一长再次往上拔起。
  萧十三刀势末绝,人刀翻腾,斩出仍然是一刀,斩到了一半,一刀已经变成三刀,再一变,九刀当头向鳊蝠斩下!
  这九刀之中,最少有六刀可以斩在蝙蝠身上,而六刀之中,亦最少有四刀致命!
  眼看蝙蝠是大限难逃,要倒在萧十三的刀下,大法师突然叫住了萧十三,道:“刀下留人。”
  声落掌出,一股劲风直扑萧十三的长刀,萧十三那九刀劈出,已经是有去无回之势,听得叫声,强运真气,勉强将刀势收住!
  裂帛一声,蝙蝠的右肩仍然被萧十三第八刀削下了一片皮肉,脸色又自一变。
  萧十三第九刀紧接斩下,大法师掌风及时击至,将刀锋震开了少许。
  刀裂衣而过,留下了一道血口,蝙蝠闷哼声中,双袖一振,疾飞上了一株高树。
  大法师即时凌空向蝙蝠扑落,他高呼萧十三刀下留人,一双掌却双锋贯耳,毫下留情地印向蝙蝠的太阳穴,既急且劲。
  蝙蝠一见大法师,脸色大变,要逃又要封挡,大法师却就在这刹那间,一声狮子吼!
  这一吼只吼得蝙蝠魄散魂离,身形不由一凝,大法师双掌即时印下!
  蝙蝠顿时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双脚醉酒似的东一跺,西一踏,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几次要倒下去,但都没有倒下去。
  鲜血继续从蝙蝠伤口下停奔流,湿透衣衫,滴落在地上,蝙蝠倒退了几步,挨著一株树干,脸色更苍白,闪亮的双瞳却淡了下去。
  他呆望著大法师,嘴角忽然又露出了笑容,一种令人不寒而栗,近乎白痴的笑容。
  大法师双掌一印,身形风车般一转,落在蝙蝠面前,没有再出手,也没有作声,只是,望著蝙蝠的眼瞳中充满了悲哀。
  萧十三奇怪地望著大法师,楚轻侯一旁凌空落下,忍不住问道:“师父……”
  大法师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蝙蝠在佛号中痴笑起来,然後东倒西歪,醉酒似地走出去。
  大法师接一声叹息,道:“跟著他,我们会找到留侯的藏身所在。 ”
  “师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楚轻侯一面跟上前去,一面追问。
  大法师道:“我双掌震散了他的魂魄,他现在已犹如白痴一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但他的魔性仍然在。 ”
  楚轻侯道:“这是说,他只知道要回到留侯的身了?”
  大法师无言颔首。
  楚轻侯追问道:“那么留侯死後……”
  大法师沉痛地道:“他也只是一个白痴。”
  楚轻侯怔住在那里,萧十三目光一转,叹息道:“琵琶,你也不必太难过。 ”
  大法师轻捋白须,道:“这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芍药已经死在他手下,目前唯一能够引我们找到留侯那儿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楚轻侯目光落在蝙蝠背後不停冒血的伤口上,道:“师父,要不要替他封住穴道,阻止鲜血再奔流。”
  大法师摇头,楚轻侯又道:“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血枯而死。”
  大法师道:“只要他在倒下之前能够引我们找到留侯,其他的都已不要紧。 ”
  一顿又道:“他死了只是一个人,留侯若是不死也不知多少人要受害。”
  楚轻侯沉默下去,萧十三接道:“琵琶,你是担心封住了他的穴道会有什么影响?”
  “我的确担心。”大法师语声沉重。
  蝙蝠充耳不闻,只是傻笑著往前走,鲜血在雪地上滴出一条血路。×      ×      ×  血路穿过荒野,横过山路,进入了一座古刹。
  萧十三、杨天、沈宇第一次看见留侯,就是在这座古刹,红叶第一次落在留侯的手上,也就在这座古刹。
  已近黄昏,天色阴惨,这座古刹更加阴森,那些断落的碑石横七坚八,披著白皑皑的雪,就像是无数幽灵静候其间,只等待黑夜的降临。
  蝙蝠是爬著进来的,他已不像蝙蝠,简直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爬虫。
  他浑身鲜血,在雪地上留下了斑驳的血迹,也留下了一个个血红的掌印。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淌下,他的脸色已犹如白垩,一丝血色也没有,嘴唇亦变成白色,半张著,不时从咽喉里吐出一阵阵犹如呻吟的怪声。
  一路上他已经几次倒下,但挣扎著又爬起来,终於爬进这座古刹。
  萧十三跟著走进,忍不住叫了起来,道:“是这里,一定是这里,为什么我们竟然会想不到。”
  楚轻侯脱口道:“因为这距离火龙寨太近。”
  “也因为这是一个坟地,是一个埋葬死人的地方。”萧十三用力一摔脑袋,道:“我们并没有将留侯当作一个死人!”
  大法师只是诵一声佛号。
  萧十三看看大法师,身形倒退,扬手一支烟花炮掷出。
  那支烟花炮在半空爆炸开来,七色缤纷,百里可见。
  蝙蝠也已在这刹那间咽下了最後一口气,倒在一块大石碑之前。
  那块大石碑由一只大石龟驮著,石碑上字迹剥落,也不知刻著些什么。
  蝙蝠的目的是要爬到石碑上,但已经支持下住,十指在石碑上探破,十道血痕直落在碑底,他也就抱著这个石碑死去。
  他的一双眼仍然睁大,脸上残留著白痴似的笑容,半张的嘴唇仿佛在诅咒苍天对他的不公。
  大法师口诵佛号,走到蝙蝠的尸身旁边,举手抹下了他的眼皮。
  楚轻侯走到大法师一侧,却无话可说,他已经感觉到大法师内心的悲痛。
  萧十三走了回来,亦一样无话可说。
  风穿门吹入,吹下了片片积雪,大法师倏地站起身来,沉声道:“我们还等什么?”
  语声一落,大袖一挥,蝙蝠的尸体连著一大片积雪疾飞了起来,翻滚著跃出去!
  那一片积雪,立时化作飞絮似的,飞舞於天地之间,落下的时候,正好洒遍蝙蝠的尸体。
  萧十三同时欺前,“霹雳”一声暴喝,双掌疾劈在那方石碑之上。
  那方石碑轰然被震得从石龟背上飞开,撞在旁边另一块石碑之上,片片碎裂。
  那只石龟却纹风不动,萧十三双掌一回,力劈而下,积雪飞卷,龟背蛛网裂开,但是仍然不动。
  大法师看在眼内,喝一声道:“轻侯,剑!”
  楚轻侯应声奔前,龙泉剑出鞘,一剑力斩在石龟的脖子上!
  “噗”一声异响,石龟的头齐颈而断,激飞半丈,两股鲜血从断口处射出。
  萧十三大感诧异,双手不停,奋力插下,石龟的背壳应手裂开两个大洞,鲜血泉涌,萧十三双臂再一振,将整个石龟提离地面,疾掷了出去。
  “轰”然一声,石龟撞在墙壁上,墙壁倒塌,石龟碎裂,血雨迸射。
  石龟下是一个石洞,放著一副奇大的石棺材,萧十三半身一旋,长刀出鞘,守住了棺材左侧,楚轻侯龙泉剑一沉,亦守住棺材右侧,大法师面棺而立,佛号之中,翻身扑落,探手将那副石棺材一抱,一拔,竟然将那副石棺材拔离了石洞,一阵疾异声响,那副石棺材竟然裂了开来。
  鲜血从石棺材的裂缝中不停滴下,触目惊心,大法师一口真气运遍,奋力将棺材送上了地面,在棺材落向地面的刹那间,佛珠一圈,已然将棺材圈在当中,也就在刹那间,棺材突然起了震动。
  一阵阵“格格”的声响从棺材中传出来,鲜血外流更急,整副棺材很快就在血泊当中。
  萧十三、楚轻侯左右已然欺上来,只等大法师吩咐,古刹外马蹄声同时铺天盖地接近。
  大法师口诵佛号,双膝一盘,身形平空掠上了棺盖之上坐下。
  震动的棺材立即静止下来。
  大法师佛号不绝,双掌合十,突然又一声:“剑!”
  楚轻侯大喝声中一剑疾往棺材插入,只刺入一尺,仿佛遇到了什么,竟然再也刺不进去。
  萧十三长刀亦插下,更只是劈入了棺壁便不能不停下来。
  杨天、沈宇双骑飞快从古刹外冲进,後面跟著的全是火龙寨的武士,人各一骑,手执灯笼。
  萧十三拔刀再劈亦是一样,楚轻侯一口真气运行九周天,方待将剑再插入,大法师佛号陡顿,挥手道:“布阵!”
  火龙寨的武士应声纷纷下马,各掌灯笼,迅速在棺材的周围布下了六重七星灯阵。
  六七四百二十盏灯笼迅速燃亮,灯光照耀下,古刹之内光如白昼,从棺内流出来的鲜血更加触目,更加鲜明。
  大法师须发白雪一般飘扬,散发出眩目的光辉,双掌再合,沉声诵起经来。
  这一次,他是以梵语来诵,除了楚轻侯,在场的没有人听得懂,只觉得语声怪异却又说不出的庄严。
  楚轻侯在大法师诵经声中,一剑剑刺进石棺内!
  他的剑始终不能够刺尽,但一剑比一剑刺得更深,一股股鲜血随著剑锋抽出,标射出来。
  萧十三的刀亦不停砍下,砍到了四十九刀,总算砍进了棺内。
  刀拔血出,萧十三忍不住问道:“哪来这么多血?”
  楚轻侯一样奇怪,可是他的剑并没有停下。
  棺材又起了震动,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挣扎著要从棺材里冲出来。
  大法师稳坐棺盖之上,稳如盘石,诵经更急,震人心弦!
  灯光越来越明亮,天色却越来越暗,已经是黄昏时分。
  风更急,大法师突又喝道:“火!”
  也就在诵经声一顿的刹那间,石棺一下巨震,霹雳一声,捆著石棺的那串佛珠突然两断!
  断的正是芍药砸碎了一颗佛珠的地方,一颗颗佛珠同时激射开去!
  大法师脸色惨变,诵经不绝,那副石棺就在这时候团团转动起来!
  楚轻侯、萧十三紧随转动,盯稳了那副石棺,刀剑蓄势待发,一群武士手执火把冲了过来,将火把投在石棺周围。
  石棺转动并不怎样快,数百支火把迅速组成了一个大火堆,烈焰飞扬。
  楚轻侯、萧十三不能不退出火堆之外,而大法师仍然盘膝坐在棺盖之上,诵经不已。
  棺中倏地传出了人的声音,是呻吟的声音,随著缓缓停止了转动。
  火势更猛烈,大法师额上汗珠淋漓,诵经更急激,一双眼睁大,神色看来是那么紧张,是那么迫切。
  呻吟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突然化作一声怪嗥,棺材同时猛一震,大法师身形一晃,但立即又稳定。
  裂帛两声接响,棺盖碎开两个洞,一双白骨嶙峋的手从洞中伸出,抓住了大法师的双膝。
  “噗噗”骨碎声暴响,大法师的双膝硬硬被抓碎,白骨双手深陷肌肤,鲜血淋滩。
  大法师面部肌肉一下抽搐,汗如雨下,但仍然稳坐在棺盖之上。
  那双骨手跟著往上栘,一片片捏碎了大法师的肌骨,鲜血狂流!
  大法师口诵佛经,双手突然一翻,疾击在那双骨手之上!
  这一击之力奇大无比,他双腿的骨肉在他的双掌之下碎裂,那双骨手的十指亦有四根被击碎,一声怪吼在棺中响起,骨手疾缩了回去,刹那间,棺材又一震,棺盖疾翻了起来。
  大法师再也把持不住,与棺盖倒翻同时滚落地上,楚轻侯一把方待扶住,大法师已暴喝道:“小心留侯!”
  暴喝声中,棺盖在半空碎裂,粉屑一样落下,一个骷髅接著从棺中坐起来。
  众人这才看清楚棺中满载鲜血,犹如一个血池,那个骷髅从鲜血中坐起来,一身衣饰骨骼竟然一丝鲜血也没有沾上!
  这一身衣饰与留侯无异,这个骷髅不是留侯又是谁?
  白骨耀目,骷髅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深陷的眼窝就犹如两个深邃的洞穴,什么也看不见。
  骷髅的两排牙齿不住开合,发出一下下极其怪异的声响,突又霹雳一声,整个石棺片片碎裂,那已经被裂焰煮沸的鲜血四面奔流,滋滋声中,竟然将火焰完全熄灭。
  留侯的骷髅白骨标枪似地站起来,一双手颤抖著扬起,指著大法师,看似要扑上前去。
  楚轻侯人剑即时扑到,斩向留侯,萧十三的刀也跟著砍到了。
  留侯挥手挡开了萧十三的刀,对楚轻侯的剑却显然深存顾忌,非但不敢硬挡,而且闪避著,楚轻侯哪里肯放过,紧追而上,龙泉剑拚尽全力疯狂斩下。
  萧十三也知道自己的刀奈何不了留侯,但仍然奋力挥刀,阻住留侯退路!
  给萧十三一阻,留侯连接数剑,衣衫被割破,肋骨亦被斩断了数根。
  一声声凄厉已极的嘶叫从他的齿缝中进出来,身形猛一转,往古刹外扑出去!
  灯光刹那间仿佛突然一亮,留侯又一阵嗥叫,举袖挡住了眼睛,倒退了回来!
  楚轻侯把握机会,一剑砍在留侯的背上!
  一排白骨迎剑尽断,鲜血从断口狂涌,留侯痛极狂呼,半身一转,双袖扫出!
  楚轻侯只觉一阵劲风扑面,被留侯双袖扫得倒飞出去,萧十三一刀劈来,亦被留侯双袖一拂,震得飞了开去。
  留侯再一声狂嗥,身体一旋,扑向灯阵,“噗噗噗”的第一重灯阵的灯笼连串熄灭,掌灯的火龙寨武士,一个个被留侯双手截断咽喉,倒仆地上。
  其他的虽然大惊失色,却没有移动,他们已经准备牺牲。
  留侯疯狂地冲扑,当者披靡,在极短的时间毁灭了第一重七星灯阵!
  第一重灯阵的武士只有三个活下来,楚轻侯、萧十三几次前来抢救,但不是追不上留侯的身形,就是被迫开。
  他们并没有气馁,继续冲上前去!
  大法师已不能行动,趴伏地上,将散落一地的佛珠一颗颗拾回,一颗颗穿上,他的动作并不快,但已尽他的所能。
  他爬过的地方都留下了血迹。
  那些佛珠虽然经过火烧,却仍然宝光闪烁,大法师并不难发现它们的所在。
  留侯没有理会,鲜血不住从他的断骨中流出,他知道若不在半盏茶的时间冲出灯阵,他的行动将因骨骼内的鲜血流尽而变得迟钝,那么在入夜之前,不难倒在楚轻侯的龙泉剑下!
  他虽然已经成魔,但入夜之前,却不能够充分施展他的魔力,所以他现在非冲出灯阵外不可。
  一重灯阵虽然破了,还有五重。
  这六重灯阵第一、二重与他昨夜所破的并无不同,他一镇定下来,很容易找到了主灯的所在。
  第二重灯阵亦很快被留侯冲破,这一次他只杀了七个掌灯的武士。
  他只是不想再浪费太多的时间精力。
  第三重灯阵在昨夜他驱雪降下的时候,亦已看清楚主灯摆设在哪一个方位。
  要破这一重灯阵,当然不是困难,可是到这一重灯阵攻破,楚轻侯、萧十三已不会被迫退多远了,一次比一次冲得更近。
  只有三重灯阵了,留侯看不出这三重灯阵的主位所在。
  一盏盏灯笼似一支支箭般射入他的眼窝,一缕缕鲜血开始从他的眼窝流出来!
  留侯的动作开始迟钝,楚轻侯从後冲上,一剑砍在他的後背上。
  留侯往前一扑,仍然逃不过这一剑,血从断骨喷出,留侯猛一声狂噪,张开双手,疾速往前扑出!
  血从他的眼窝微射,惨白的骷髅在鲜血交流之下异常恐怖,挡在他前面的火龙寨武士不由自主往旁边一闪。
  这一闪,灯阵立时一乱,出现了缺口,留侯当中穿过,再冲破一重灯阵。
  大法师嘶声大叫道:“不用惊慌,不要妄动。”
  语声末落,留侯已冲到了最後一重灯阵之前,左右火龙寨武士冲杀前去,但都在留侯白骨双爪之下一一倒地身亡!
  萧十三目眦进裂,排众而前,长刀怒斩向留侯,楚轻侯也不慢,紧追在留侯身後,龙泉剑乱砍一番!
  留侯连挨了三剑,仍然冲不过第七重灯阵,狂噪连声,猛伸手,抓住了萧十三劈来的长刀,往前用力地一送。
  萧十三立脚不稳,连人带刀冲向最後一重灯阵,那些武士不能不让开,留侯把握这刹那间,拚挨楚轻侯一剑,向灯阵缺口冲去!
  这一剑连断他三根肋骨,但他亦一冲而过,冲过最後一重灯阵,冲出了古刹大门外。
  萧十三翻腕挥刀,刀斩在留侯身上,斩开了衣衫,斩碎了留侯的肩胛,第二刀还未斩出,留侯已脱出他的长刀攻势范围。
  他重遭重创,但身形仍然没有太大影响,只是萧十三那一刀,却不由他身形一栽。
  一条人影即时翻过滴水飞檐,往当头落下来,是大法师!
  大法师双手各抓著方穿好的那串佛珠的一端,当头向留侯箍下。
  那串佛珠已断去,但被大法师双手一连,又变得完整,宝光四射。
  留侯方待闪避,已经被大法师佛珠箍一个正著,他的双手总算还能够腾出来,左手一落,抓住了大法师的头颅,五指深陷肌骨。
  大法师头颅的皮肤迅速龟裂,鲜血缕缕外流,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但双手仍然紧抓住佛珠不放。
  楚轻侯、萧十三冲出,看见这种情形,心头皆大震。
  天色这时候已开始暗下,黄昏已逝。
  留侯的骷髅也逐渐起了变化,迷蒙中出现了肌肤,出现了眼睛、鼻子,出现了一张完整的脸庞。
  大法师嘶声在叫道:“破他的头颅,穿我的心,流我的血……”
  语声突断,留侯的右手已握在大法师的咽喉上,他的头颅同时分开两片。
  楚轻侯刹那间已冲前,一剑力劈在留侯的头颅上!
  血狂奔,留侯分成两片的头颅欲合未合,中裂的嘴唇突然发出一声,道:“楚轻侯,你敢破我的头颅?”
  语声惨厉,所有人无不毛骨倒坚,大法师的头颅同时裂开,血流披面。
  楚轻侯狂呼道:“师父!”
  大法师双手不住颤抖,佛珠却是不放,脖子上青筋蚓突,竟然迫开了留侯的右手,喝一声:“快”
  “师父”楚轻侯呼声中闭上了眼睛,剑一长,从大法师後心刺入,前心穿出,直插入留侯的体内。
  大法师的血顺著剑锋奔流,流入留侯的体内,灯光下,那些血竟然是淡金色。
  留侯即时发出了嘶声裂肺,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叫,眼看要闭合的两边头颅突然中止,俊美的脸庞开始龟裂,蛛网般裂开、剥落,化作一撮撮灰尘,白骨骷髅又重现。
  大法师再喝一声:“火!”
  火字才出口,他的头颅便“波”的在留侯的手下破碎,可是他抓著佛珠的手,却仍然紧握不放。
  火龙寨的武士迅速将火把、灯笼燃著,抛向大法师与留侯,一个个都不由热泪盈眶。
  留侯继续在嗥叫,在挣扎,一声比一声惨厉,大法师的一双手亦被他捏碎,但那串佛珠却已深陷入他的骨骼内,那柄龙泉剑,更将他与大法师紧连在一起,任他怎样也挣扎不开。
  那个骷髅头亦开始蛛网般碎裂,一片片落在火海中,每落下一片就激起了一团碧绿色的火焰,鲜血亦随著落下,这一次,却使火焰烧得更猛烈,更辉煌。
  楚轻侯跪倒地上,泪已经流下,火龙寨的武士不少亦跪倒。
  萧十三木立在楚轻侯身旁,泪眼模糊,沈宇亦不由自主跪下去,看著在火中灰飞烟灭的大法师,他们都不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长夜终於降临,风吹更急,火焰在急风中越烧越猛烈,留侯的嗥叫声也终於沉灭。
  烈火继续燃烧,两个时辰之後才熄灭,只留下一串佛珠,一柄龙泉剑,冷月下闪动著寒芒。
  萧十三拾起那串佛珠,才离开那堆灰烬,佛珠便一颗颗无声的粉碎。
  龙泉剑没有碎,楚轻侯拔出这柄剑的时候,眼泪不禁又落,滴碎地上。
  “我这是在作梦?”萧十三看著粉层般飞扬的珠碎,竟然说出了这句话,然後苦笑起来。
  每一个人何尝不是都有作梦的感觉,只是这样的梦,一个也已嫌太多。
  留侯已经灰飞烟灭,梦也好,事实也好,事情到这个地步,是不是也该了断。
  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想,在伤感之余,不由都松了一口气。
  楚轻侯也不例外。×      ×      ×  没有雪,风也没有昨夜的寒冷,明月一轮,斜挂在天空。
  楚轻侯与萧红叶走在枫林之旁,走在明月下。
  在留侯灰飞烟灭的同时,萧红叶已经清醒,真真正正的清醒,完全与常人无异。
  楚轻侯也看得出,他原是担心红叶清醒之後,又是白痴一般,到看见红叶,才放下心来。
  “那就像是作梦。”红叶也是这样说,对於迷失本性时的一切,她似乎已全无印象。
  楚轻侯也没有对她说,只因为他知道红叶既然不清楚,还是让她不清楚的好。
  走过了枫林,走上了一个小山坡,风大了一些,月光看来却是更加明亮。
  红叶停下了脚步,忽然问道:“大法师是不是已经与留侯同归於尽了?”
  楚轻侯无言点点头。
  “这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红叶叹息。
  “嗯!”楚轻侯更加感慨。
  红叶接又问道:“大法师死了,那以後再有同样的事发生,怎么是好?”
  楚轻侯摇头道:“不会再有同样的事发生的了。”接著一笑。
  这一笑有些苦涩,说的都是心里话,他实在不相信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红叶又问道:“你怎能这样肯定?”
  楚轻侯一怔,道:“就是有,应该也不会再发生在这个地方。”
  红叶笑起来,道:“你难道没有听过,福无重至,祸不单行。”
  楚轻侯又是一怔,呆望著红叶,道:“你怎么了?总是说这些悲观的话?”
  红叶道:“不知怎的,我总是觉得,这件事不会就此作罢。”
  “不要胡思乱想。”楚轻侯轻捉红叶的香肩,道:“这於你并没有好处,要想就想些快乐的事情,心境舒意、开朗些,人也容易恢复。”
  “有哪些快乐的事情?”红叶黛眉轻蹙,倏地展开,道:“你是否愿意留下来,伴著我永下离开火龙寨?”
  楚轻侯反问道:“我若是不留下,你是否愿意随我离开?”
  红叶道:“随你到那儿?”
  “回我家好了。”楚轻侯笑笑。
  红叶娇靥微红,道:“只是留下爹一个,不是太寂寞?”一顿又道:“爹只有我一个女儿。”
  楚轻侯笑道:“我又不是那种完全不讲情理的人,只要你喜欢,随时都可以回来探望你爹。”
  红叶垂下头,轻声道:“这些事,还是要问爹。”
  楚轻侯颔首。
  红叶又道:“不说这些了。”
  语声、神态无限娇羞,楚轻侯看在眼内更加怜爱,双手将红叶搂入怀中。
  红叶双手往楚轻侯脖子上一挂,脸颊靠枕在楚轻侯肩头上。
  楚轻侯轻抚著红叶的秀发,道:“到现在,我才真的放下心。”
  红叶柔声问道:“你担心我变成行尸走肉?”
  楚轻侯一笑,道:“实在担心失去你。”
  “我死了不是更好,你可以找第二个女孩子,比我更漂亮更可爱的女孩子。”
  “没有比你更可爱,更漂亮的了。”
  “油嘴”红叶的脸颊又红了起来,却是立即消散,也下知是否月光影响,脸色始终是那么苍白。
  “心里话。”楚轻侯接道。
  红叶道:“谁知道那是不是?”
  楚轻侯道:“要怎样才相信?”
  红叶反问道:“你说呢?”
  楚轻侯笑笑道:“一句俗话,要不要剖开胸膛,将心捧出,让你瞧瞧?”
  红叶娇笑起来,脸颊在娇笑声中更白,白中带青,变得有些妖异,却很迷人。
  楚轻侯看不到,否则他应该发现红叶有些不妥。
  他只是将红叶搂得更紧,道:“将师父的骨灰送回白云馆我再来接你。”
  红叶道:“一定的。”
  “一定”楚轻侯说得很坚定。
  “你知道爹也一定答应?”
  “我若是说不服他,还有你。”
  红叶又娇笑起来,楚轻侯紧搂著红叶,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再没有说话。
  红叶也没有,月色正照在她的娇靥上,她的脸色越来越青白了,忽然又问道:“你真的很喜欢我吗?”
  “还用问?”
  “红颜祸水,不怕我害死你,就像那天夜里在枫林中。 ”
  “那种事不会再有了。”楚轻侯淡笑道:“傻孩子,为什么不往好的想,总是想这些已成为过去,不愉快的事情。”
  “我是在担心有一天你因为我而遭遇不测。 ”
  “想得这么远。”楚轻侯摇头道:“就算真的有这么一天,我也不会怪你的。 ”
  “你真好。”红叶这片刻一张脸已青得犹如碧玉似的,却迷迷蒙蒙的,仿佛笼上了一层烟雾,那双眼睛却红起来,亦是既妖异,又迷人。
  楚轻侯一点也没有发现,抚著红叶的秀发,心神俱醉。
  夜风吹过,吹起了红叶的秀发,一条条黑蛇似地飘舞了起来,月光照亮了她的脖子,那之上两个牙洞并未消散,当中赤红两点,仿佛有血要冒出来。
  她的一双眼亦像要滴血,脸庞仿佛已经通透,嘴唇缓缓上褪,两只牙齿缓缓增长,变得异常尖锐,月光下,闪动著白森森的冷芒。
  她的脸庞贴著楚轻侯的脖子上栘,刹那间楚轻侯亦有感觉,感觉红叶要吻在他的脖子上、他的脸颊上,一阵心荡神驰,楚轻侯嘴角露出满足的笑容,静候红叶吻下。
  他当然不知道红叶不是吻,是要咬。这一口现在已随时都可以咬下。
  留侯虽然已灰飞烟灭,那邪恶却还是留下来,而且在开始蔓延开去。
  有谁能够制止红叶这一口咬下。
  这一口若是咬下,楚轻侯不难会变成第二个留侯,在他与红叶联手之下,萧十三不难会变成一个受害者,一场浩劫当然紧接而来,萧十三一声号令,火龙寨武士焉会不从?
  也许楚轻侯一发千钧之际及时发觉,那将又是另一结局。
  杀红叶还是不杀,看似不一样,但结局,都必然非常凄惨。
  让邪恶继续留存世上,还是将红叶与邪恶毁灭,萧十三与楚轻侯都必然感到难以取舍,他们俱都是英雄豪杰,红叶却也是他们至爱的人。
  又或者,红叶突然天良发现,没有咬下去,这一夜楚轻侯就在温柔中平安渡过,但邪恶继续滋长,红叶这一口始终还是会咬下,天知道那将又是一个怎样的一个结局。
  除大法师之外,是否还有其他道行更高的人,他们是不是能够及时赶来,挽救这一场浩劫,使红叶恢复过来。谁也不敢抹杀这一种可能,这当然是大快人心的结局。
  也当然,还有其他更多的可能,聪明的读者,应该比作者想得更多、更远。
  故事发展到这里,可以继续发展下去,也可以在百数十字後结束,所以就此结束,未尝不可以说是作者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应该给这个故事一个怎样的结局。
  这一段蛇足,本来可以不必补上,补上了,对部分读者来说,却也许比较好一些。
  第二十二回 妖氛除不尽 邪恶蔓延生
  雪地上足印纵横,火龙寨的武士,绝无疑问曾经在这之上飞奔过。
  留侯若是在这附近,他们为什么竟然会瞧不出来?萧十三想不透。
  芍药再掠前十数丈,斜斜转向旁边的杂木林子掠去。
  萧十三、大法师、楚轻侯看见,只恐距离太远,在林中追失,身形齐皆一怔,同时分开,树木在雪後更觉得疏落,芍药并没有转折,一直往前掠去。
  大法师、楚轻侯、萧十三毫不犹豫地分开三个方向,遥遥将芍药包围起来。
  芍药显然看在眼内,却若有所恃,每一次回头,脸上的得意之色显然又浓了一些。
  大法师脸上的笑容,亦浓起来,他知道这一次只要没有追失,芍药一定会引他们到留侯的藏身所在,而看芍药这种情形,在日落之前,无论如何,他们都应该将留侯找出来的了。
  日落之前找到了留侯,是否能够顺利的将他毁灭?大法师却不敢肯定,他能够肯定的只是一点那总比在入夜之後留侯找他们好得多。
  在天亮日出之前,留侯便得躲起来,入夜之後才会现身,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从他赶在天亮之前离开的那份仓皇看来,也许他就像传说中的那些妖魔鬼怪一样,不能够走在太阳之下,而从他对火光的畏惧来看,说不定真的会在烈日之下灰飞烟灭。
  到现在为止,这种情形都没有改变,只是,他们到现在仍然不能够掌握得住这个有利的条件!
  这一次又怎样?
  冷风急吹,芍药的衣袂迎风发出一阵阵“猎猎”的异响,树上的积雪在她的身形掠过之後,亦一片片落下来,她身形如飞,很快便掠到了树林的尽头。
  也就在这时候,大法师他们听到了一阵奇急的破空声!
  那亦像衣袂弄出来的声响,但比芍药身形带出来的却急劲得多。
  大法师听得真切,脸色突然一变,脱口道:“蝙蝠住手!”
  语声未落,他的身形已怒矢一样射出,其快无比,急扑芍药。
  “蝙蝠?”萧十三应声一怔,目光一转,身形亦快起来,楚轻侯也没有例外。
  刹那间,一个灰黑的人影已从树上落下,扑落在芍药身上。
  果然是蝙蝠!
  他的面容更乾瘪,一双眼睛却仍然闪闪生辉,两排牙白森森的仍然闪动著令人心寒的冷芒。
  芍药没有惊呼,反而笑了起来,那种笑容说不出的诡异,也说不出的诱惑。
  “蝙蝠,你来了!”她的语声也同样迷人。
  在白云馆那儿,在蝙蝠还未背叛大法师的时候,只要看见芍药,蝙蝠便已经欢喜若狂,高兴得像一只猴子,而从他对芍药的爱慕看来,只要芍药吩咐到,就是拚了命,他也会毫不犹豫。
  可是,他现在从树上扑下,虽然也是像猴子似的,脸上却毫无笑容,一直到芍药开口,他才像电殛似一呆。
  “替我阻住他们,我去找主人。”芍药也正是要蝙蝠替她拚命,她虽然迷失了本性,并没有忘记这之一刚的事情,所以她立即想到利用蝙蝠。
  蝙蝠的回答却是用他的一双手握住芍药的咽喉,两排白齿一闪,“桀桀”地一笑。
  芍药的眼中终於露出了恐惧,但仍然希望说服鳊蝠,道:“你怎么对我这样凶?去嘛,我不会忘记给你好处的。”
  蝙蝠听得明白,神色一刹那间变得非常复杂,芍药乘机拨开了蝙蝠的双手,向前掠出!
  蝙蝠刹那间突然一声怪叫,身形疾往上拔了起来,凌空一翻,从芍药面前掠过,那份迅速,非言语能够形容!芍药也知道危险,双掌拍出,身形斜掠了出去!
  她快,蝙蝠更加快,双手一沉,抄住了芍药的手腕,口一张,往芍药的咽喉咬去。
  “畜牲大胆!”大法师那边看见,大声叱喝,身形更快!
  刹那间,一股鲜血冲天激射,蝙蝠亦冲天拔了起来,两排牙齿之间咬著一片皮肉,鲜血淋漓。
  那片皮肉是从芍药的咽喉咬下来的,鲜血激射,她纤巧的身子亦被带得离开了地面,曳著一道飞虹似的鲜血,如风车般一转,摔落在一株大树旁边。
  她竟然还能够作声,道:“蝙蝠”只有这两个字,然後她的头一侧,终於气绝身亡。
  蝙蝠凌空落在一根树枝上,双臂一张,方待飞离,却听到了芍药临终的叫声,身形不由得一凝,叫起来,道:“我不能让你引他们去,这是主人的吩咐!”
  语声未落,萧十三已似一头大鹏鸟般落下,匹练一般的刀光同时落向蝙蝠脑袋!
  蝙蝠偏身急闪,双臂一振,掠向旁边另一株树,萧十三的身形绝不比他稍慢,紧追在後,凌空一翻,刀势如轮,疾滚前去!
  这一刀变化之迅速,大出蝙蝠意料之外,刀锋落处,血光骤现,蝙蝠後背的正中,一道血口深逾寸半,直落到尻骨,衣衫迅速被鲜血染红。
  他敏捷的身形也因此一顿,往下泻落,萧十三紧追而下,又一刀急劈!
  蝙蝠扑地急避,萧十三脚尖著地,身形同时一倒,竟然施展地趟刀法,追斩蝙蝠。
  若论武功高低,蝙蝠根本就难以与萧十三相提并论,轻功蝙蝠虽然是稍胜一筹,但被萧十三追及,置身在萧十三长刀攻击范围内,一身轻功亦难再施展得出来。
  後背的刀伤影响,使他的身形施展起来又慢了一些,但他仍然能够让开萧十三贴地一刀滚斩,身形一长再次往上拔起。
  萧十三刀势末绝,人刀翻腾,斩出仍然是一刀,斩到了一半,一刀已经变成三刀,再一变,九刀当头向鳊蝠斩下!
  这九刀之中,最少有六刀可以斩在蝙蝠身上,而六刀之中,亦最少有四刀致命!
  眼看蝙蝠是大限难逃,要倒在萧十三的刀下,大法师突然叫住了萧十三,道:“刀下留人。”
  声落掌出,一股劲风直扑萧十三的长刀,萧十三那九刀劈出,已经是有去无回之势,听得叫声,强运真气,勉强将刀势收住!
  裂帛一声,蝙蝠的右肩仍然被萧十三第八刀削下了一片皮肉,脸色又自一变。
  萧十三第九刀紧接斩下,大法师掌风及时击至,将刀锋震开了少许。
  刀裂衣而过,留下了一道血口,蝙蝠闷哼声中,双袖一振,疾飞上了一株高树。
  大法师即时凌空向蝙蝠扑落,他高呼萧十三刀下留人,一双掌却双锋贯耳,毫下留情地印向蝙蝠的太阳穴,既急且劲。
  蝙蝠一见大法师,脸色大变,要逃又要封挡,大法师却就在这刹那间,一声狮子吼!
  这一吼只吼得蝙蝠魄散魂离,身形不由一凝,大法师双掌即时印下!
  蝙蝠顿时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双脚醉酒似的东一跺,西一踏,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几次要倒下去,但都没有倒下去。
  鲜血继续从蝙蝠伤口下停奔流,湿透衣衫,滴落在地上,蝙蝠倒退了几步,挨著一株树干,脸色更苍白,闪亮的双瞳却淡了下去。
  他呆望著大法师,嘴角忽然又露出了笑容,一种令人不寒而栗,近乎白痴的笑容。
  大法师双掌一印,身形风车般一转,落在蝙蝠面前,没有再出手,也没有作声,只是,望著蝙蝠的眼瞳中充满了悲哀。
  萧十三奇怪地望著大法师,楚轻侯一旁凌空落下,忍不住问道:“师父……”
  大法师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蝙蝠在佛号中痴笑起来,然後东倒西歪,醉酒似地走出去。
  大法师接一声叹息,道:“跟著他,我们会找到留侯的藏身所在。 ”
  “师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楚轻侯一面跟上前去,一面追问。
  大法师道:“我双掌震散了他的魂魄,他现在已犹如白痴一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但他的魔性仍然在。 ”
  楚轻侯道:“这是说,他只知道要回到留侯的身了?”
  大法师无言颔首。
  楚轻侯追问道:“那么留侯死後……”
  大法师沉痛地道:“他也只是一个白痴。”
  楚轻侯怔住在那里,萧十三目光一转,叹息道:“琵琶,你也不必太难过。 ”
  大法师轻捋白须,道:“这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芍药已经死在他手下,目前唯一能够引我们找到留侯那儿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楚轻侯目光落在蝙蝠背後不停冒血的伤口上,道:“师父,要不要替他封住穴道,阻止鲜血再奔流。”
  大法师摇头,楚轻侯又道:“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血枯而死。”
  大法师道:“只要他在倒下之前能够引我们找到留侯,其他的都已不要紧。 ”
  一顿又道:“他死了只是一个人,留侯若是不死也不知多少人要受害。”
  楚轻侯沉默下去,萧十三接道:“琵琶,你是担心封住了他的穴道会有什么影响?”
  “我的确担心。”大法师语声沉重。
  蝙蝠充耳不闻,只是傻笑著往前走,鲜血在雪地上滴出一条血路。×      ×      ×  血路穿过荒野,横过山路,进入了一座古刹。
  萧十三、杨天、沈宇第一次看见留侯,就是在这座古刹,红叶第一次落在留侯的手上,也就在这座古刹。
  已近黄昏,天色阴惨,这座古刹更加阴森,那些断落的碑石横七坚八,披著白皑皑的雪,就像是无数幽灵静候其间,只等待黑夜的降临。
  蝙蝠是爬著进来的,他已不像蝙蝠,简直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爬虫。
  他浑身鲜血,在雪地上留下了斑驳的血迹,也留下了一个个血红的掌印。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淌下,他的脸色已犹如白垩,一丝血色也没有,嘴唇亦变成白色,半张著,不时从咽喉里吐出一阵阵犹如呻吟的怪声。
  一路上他已经几次倒下,但挣扎著又爬起来,终於爬进这座古刹。
  萧十三跟著走进,忍不住叫了起来,道:“是这里,一定是这里,为什么我们竟然会想不到。”
  楚轻侯脱口道:“因为这距离火龙寨太近。”
  “也因为这是一个坟地,是一个埋葬死人的地方。”萧十三用力一摔脑袋,道:“我们并没有将留侯当作一个死人!”
  大法师只是诵一声佛号。
  萧十三看看大法师,身形倒退,扬手一支烟花炮掷出。
  那支烟花炮在半空爆炸开来,七色缤纷,百里可见。
  蝙蝠也已在这刹那间咽下了最後一口气,倒在一块大石碑之前。
  那块大石碑由一只大石龟驮著,石碑上字迹剥落,也不知刻著些什么。
  蝙蝠的目的是要爬到石碑上,但已经支持下住,十指在石碑上探破,十道血痕直落在碑底,他也就抱著这个石碑死去。
  他的一双眼仍然睁大,脸上残留著白痴似的笑容,半张的嘴唇仿佛在诅咒苍天对他的不公。
  大法师口诵佛号,走到蝙蝠的尸身旁边,举手抹下了他的眼皮。
  楚轻侯走到大法师一侧,却无话可说,他已经感觉到大法师内心的悲痛。
  萧十三走了回来,亦一样无话可说。
  风穿门吹入,吹下了片片积雪,大法师倏地站起身来,沉声道:“我们还等什么?”
  语声一落,大袖一挥,蝙蝠的尸体连著一大片积雪疾飞了起来,翻滚著跃出去!
  那一片积雪,立时化作飞絮似的,飞舞於天地之间,落下的时候,正好洒遍蝙蝠的尸体。
  萧十三同时欺前,“霹雳”一声暴喝,双掌疾劈在那方石碑之上。
  那方石碑轰然被震得从石龟背上飞开,撞在旁边另一块石碑之上,片片碎裂。
  那只石龟却纹风不动,萧十三双掌一回,力劈而下,积雪飞卷,龟背蛛网裂开,但是仍然不动。
  大法师看在眼内,喝一声道:“轻侯,剑!”
  楚轻侯应声奔前,龙泉剑出鞘,一剑力斩在石龟的脖子上!
  “噗”一声异响,石龟的头齐颈而断,激飞半丈,两股鲜血从断口处射出。
  萧十三大感诧异,双手不停,奋力插下,石龟的背壳应手裂开两个大洞,鲜血泉涌,萧十三双臂再一振,将整个石龟提离地面,疾掷了出去。
  “轰”然一声,石龟撞在墙壁上,墙壁倒塌,石龟碎裂,血雨迸射。
  石龟下是一个石洞,放著一副奇大的石棺材,萧十三半身一旋,长刀出鞘,守住了棺材左侧,楚轻侯龙泉剑一沉,亦守住棺材右侧,大法师面棺而立,佛号之中,翻身扑落,探手将那副石棺材一抱,一拔,竟然将那副石棺材拔离了石洞,一阵疾异声响,那副石棺材竟然裂了开来。
  鲜血从石棺材的裂缝中不停滴下,触目惊心,大法师一口真气运遍,奋力将棺材送上了地面,在棺材落向地面的刹那间,佛珠一圈,已然将棺材圈在当中,也就在刹那间,棺材突然起了震动。
  一阵阵“格格”的声响从棺材中传出来,鲜血外流更急,整副棺材很快就在血泊当中。
  萧十三、楚轻侯左右已然欺上来,只等大法师吩咐,古刹外马蹄声同时铺天盖地接近。
  大法师口诵佛号,双膝一盘,身形平空掠上了棺盖之上坐下。
  震动的棺材立即静止下来。
  大法师佛号不绝,双掌合十,突然又一声:“剑!”
  楚轻侯大喝声中一剑疾往棺材插入,只刺入一尺,仿佛遇到了什么,竟然再也刺不进去。
  萧十三长刀亦插下,更只是劈入了棺壁便不能不停下来。
  杨天、沈宇双骑飞快从古刹外冲进,後面跟著的全是火龙寨的武士,人各一骑,手执灯笼。
  萧十三拔刀再劈亦是一样,楚轻侯一口真气运行九周天,方待将剑再插入,大法师佛号陡顿,挥手道:“布阵!”
  火龙寨的武士应声纷纷下马,各掌灯笼,迅速在棺材的周围布下了六重七星灯阵。
  六七四百二十盏灯笼迅速燃亮,灯光照耀下,古刹之内光如白昼,从棺内流出来的鲜血更加触目,更加鲜明。
  大法师须发白雪一般飘扬,散发出眩目的光辉,双掌再合,沉声诵起经来。
  这一次,他是以梵语来诵,除了楚轻侯,在场的没有人听得懂,只觉得语声怪异却又说不出的庄严。
  楚轻侯在大法师诵经声中,一剑剑刺进石棺内!
  他的剑始终不能够刺尽,但一剑比一剑刺得更深,一股股鲜血随著剑锋抽出,标射出来。
  萧十三的刀亦不停砍下,砍到了四十九刀,总算砍进了棺内。
  刀拔血出,萧十三忍不住问道:“哪来这么多血?”
  楚轻侯一样奇怪,可是他的剑并没有停下。
  棺材又起了震动,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挣扎著要从棺材里冲出来。
  大法师稳坐棺盖之上,稳如盘石,诵经更急,震人心弦!
  灯光越来越明亮,天色却越来越暗,已经是黄昏时分。
  风更急,大法师突又喝道:“火!”
  也就在诵经声一顿的刹那间,石棺一下巨震,霹雳一声,捆著石棺的那串佛珠突然两断!
  断的正是芍药砸碎了一颗佛珠的地方,一颗颗佛珠同时激射开去!
  大法师脸色惨变,诵经不绝,那副石棺就在这时候团团转动起来!
  楚轻侯、萧十三紧随转动,盯稳了那副石棺,刀剑蓄势待发,一群武士手执火把冲了过来,将火把投在石棺周围。
  石棺转动并不怎样快,数百支火把迅速组成了一个大火堆,烈焰飞扬。
  楚轻侯、萧十三不能不退出火堆之外,而大法师仍然盘膝坐在棺盖之上,诵经不已。
  棺中倏地传出了人的声音,是呻吟的声音,随著缓缓停止了转动。
  火势更猛烈,大法师额上汗珠淋漓,诵经更急激,一双眼睁大,神色看来是那么紧张,是那么迫切。
  呻吟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突然化作一声怪嗥,棺材同时猛一震,大法师身形一晃,但立即又稳定。
  裂帛两声接响,棺盖碎开两个洞,一双白骨嶙峋的手从洞中伸出,抓住了大法师的双膝。
  “噗噗”骨碎声暴响,大法师的双膝硬硬被抓碎,白骨双手深陷肌肤,鲜血淋滩。
  大法师面部肌肉一下抽搐,汗如雨下,但仍然稳坐在棺盖之上。
  那双骨手跟著往上栘,一片片捏碎了大法师的肌骨,鲜血狂流!
  大法师口诵佛经,双手突然一翻,疾击在那双骨手之上!
  这一击之力奇大无比,他双腿的骨肉在他的双掌之下碎裂,那双骨手的十指亦有四根被击碎,一声怪吼在棺中响起,骨手疾缩了回去,刹那间,棺材又一震,棺盖疾翻了起来。
  大法师再也把持不住,与棺盖倒翻同时滚落地上,楚轻侯一把方待扶住,大法师已暴喝道:“小心留侯!”
  暴喝声中,棺盖在半空碎裂,粉屑一样落下,一个骷髅接著从棺中坐起来。
  众人这才看清楚棺中满载鲜血,犹如一个血池,那个骷髅从鲜血中坐起来,一身衣饰骨骼竟然一丝鲜血也没有沾上!
  这一身衣饰与留侯无异,这个骷髅不是留侯又是谁?
  白骨耀目,骷髅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深陷的眼窝就犹如两个深邃的洞穴,什么也看不见。
  骷髅的两排牙齿不住开合,发出一下下极其怪异的声响,突又霹雳一声,整个石棺片片碎裂,那已经被裂焰煮沸的鲜血四面奔流,滋滋声中,竟然将火焰完全熄灭。
  留侯的骷髅白骨标枪似地站起来,一双手颤抖著扬起,指著大法师,看似要扑上前去。
  楚轻侯人剑即时扑到,斩向留侯,萧十三的刀也跟著砍到了。
  留侯挥手挡开了萧十三的刀,对楚轻侯的剑却显然深存顾忌,非但不敢硬挡,而且闪避著,楚轻侯哪里肯放过,紧追而上,龙泉剑拚尽全力疯狂斩下。
  萧十三也知道自己的刀奈何不了留侯,但仍然奋力挥刀,阻住留侯退路!
  给萧十三一阻,留侯连接数剑,衣衫被割破,肋骨亦被斩断了数根。
  一声声凄厉已极的嘶叫从他的齿缝中进出来,身形猛一转,往古刹外扑出去!
  灯光刹那间仿佛突然一亮,留侯又一阵嗥叫,举袖挡住了眼睛,倒退了回来!
  楚轻侯把握机会,一剑砍在留侯的背上!
  一排白骨迎剑尽断,鲜血从断口狂涌,留侯痛极狂呼,半身一转,双袖扫出!
  楚轻侯只觉一阵劲风扑面,被留侯双袖扫得倒飞出去,萧十三一刀劈来,亦被留侯双袖一拂,震得飞了开去。
  留侯再一声狂嗥,身体一旋,扑向灯阵,“噗噗噗”的第一重灯阵的灯笼连串熄灭,掌灯的火龙寨武士,一个个被留侯双手截断咽喉,倒仆地上。
  其他的虽然大惊失色,却没有移动,他们已经准备牺牲。
  留侯疯狂地冲扑,当者披靡,在极短的时间毁灭了第一重七星灯阵!
  第一重灯阵的武士只有三个活下来,楚轻侯、萧十三几次前来抢救,但不是追不上留侯的身形,就是被迫开。
  他们并没有气馁,继续冲上前去!
  大法师已不能行动,趴伏地上,将散落一地的佛珠一颗颗拾回,一颗颗穿上,他的动作并不快,但已尽他的所能。
  他爬过的地方都留下了血迹。
  那些佛珠虽然经过火烧,却仍然宝光闪烁,大法师并不难发现它们的所在。
  留侯没有理会,鲜血不住从他的断骨中流出,他知道若不在半盏茶的时间冲出灯阵,他的行动将因骨骼内的鲜血流尽而变得迟钝,那么在入夜之前,不难倒在楚轻侯的龙泉剑下!
  他虽然已经成魔,但入夜之前,却不能够充分施展他的魔力,所以他现在非冲出灯阵外不可。
  一重灯阵虽然破了,还有五重。
  这六重灯阵第一、二重与他昨夜所破的并无不同,他一镇定下来,很容易找到了主灯的所在。
  第二重灯阵亦很快被留侯冲破,这一次他只杀了七个掌灯的武士。
  他只是不想再浪费太多的时间精力。
  第三重灯阵在昨夜他驱雪降下的时候,亦已看清楚主灯摆设在哪一个方位。
  要破这一重灯阵,当然不是困难,可是到这一重灯阵攻破,楚轻侯、萧十三已不会被迫退多远了,一次比一次冲得更近。
  只有三重灯阵了,留侯看不出这三重灯阵的主位所在。
  一盏盏灯笼似一支支箭般射入他的眼窝,一缕缕鲜血开始从他的眼窝流出来!
  留侯的动作开始迟钝,楚轻侯从後冲上,一剑砍在他的後背上。
  留侯往前一扑,仍然逃不过这一剑,血从断骨喷出,留侯猛一声狂噪,张开双手,疾速往前扑出!
  血从他的眼窝微射,惨白的骷髅在鲜血交流之下异常恐怖,挡在他前面的火龙寨武士不由自主往旁边一闪。
  这一闪,灯阵立时一乱,出现了缺口,留侯当中穿过,再冲破一重灯阵。
  大法师嘶声大叫道:“不用惊慌,不要妄动。”
  语声末落,留侯已冲到了最後一重灯阵之前,左右火龙寨武士冲杀前去,但都在留侯白骨双爪之下一一倒地身亡!
  萧十三目眦进裂,排众而前,长刀怒斩向留侯,楚轻侯也不慢,紧追在留侯身後,龙泉剑乱砍一番!
  留侯连挨了三剑,仍然冲不过第七重灯阵,狂噪连声,猛伸手,抓住了萧十三劈来的长刀,往前用力地一送。
  萧十三立脚不稳,连人带刀冲向最後一重灯阵,那些武士不能不让开,留侯把握这刹那间,拚挨楚轻侯一剑,向灯阵缺口冲去!
  这一剑连断他三根肋骨,但他亦一冲而过,冲过最後一重灯阵,冲出了古刹大门外。
  萧十三翻腕挥刀,刀斩在留侯身上,斩开了衣衫,斩碎了留侯的肩胛,第二刀还未斩出,留侯已脱出他的长刀攻势范围。
  他重遭重创,但身形仍然没有太大影响,只是萧十三那一刀,却不由他身形一栽。
  一条人影即时翻过滴水飞檐,往当头落下来,是大法师!
  大法师双手各抓著方穿好的那串佛珠的一端,当头向留侯箍下。
  那串佛珠已断去,但被大法师双手一连,又变得完整,宝光四射。
  留侯方待闪避,已经被大法师佛珠箍一个正著,他的双手总算还能够腾出来,左手一落,抓住了大法师的头颅,五指深陷肌骨。
  大法师头颅的皮肤迅速龟裂,鲜血缕缕外流,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但双手仍然紧抓住佛珠不放。
  楚轻侯、萧十三冲出,看见这种情形,心头皆大震。
  天色这时候已开始暗下,黄昏已逝。
  留侯的骷髅也逐渐起了变化,迷蒙中出现了肌肤,出现了眼睛、鼻子,出现了一张完整的脸庞。
  大法师嘶声在叫道:“破他的头颅,穿我的心,流我的血……”
  语声突断,留侯的右手已握在大法师的咽喉上,他的头颅同时分开两片。
  楚轻侯刹那间已冲前,一剑力劈在留侯的头颅上!
  血狂奔,留侯分成两片的头颅欲合未合,中裂的嘴唇突然发出一声,道:“楚轻侯,你敢破我的头颅?”
  语声惨厉,所有人无不毛骨倒坚,大法师的头颅同时裂开,血流披面。
  楚轻侯狂呼道:“师父!”
  大法师双手不住颤抖,佛珠却是不放,脖子上青筋蚓突,竟然迫开了留侯的右手,喝一声:“快”
  “师父”楚轻侯呼声中闭上了眼睛,剑一长,从大法师後心刺入,前心穿出,直插入留侯的体内。
  大法师的血顺著剑锋奔流,流入留侯的体内,灯光下,那些血竟然是淡金色。
  留侯即时发出了嘶声裂肺,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叫,眼看要闭合的两边头颅突然中止,俊美的脸庞开始龟裂,蛛网般裂开、剥落,化作一撮撮灰尘,白骨骷髅又重现。
  大法师再喝一声:“火!”
  火字才出口,他的头颅便“波”的在留侯的手下破碎,可是他抓著佛珠的手,却仍然紧握不放。
  火龙寨的武士迅速将火把、灯笼燃著,抛向大法师与留侯,一个个都不由热泪盈眶。
  留侯继续在嗥叫,在挣扎,一声比一声惨厉,大法师的一双手亦被他捏碎,但那串佛珠却已深陷入他的骨骼内,那柄龙泉剑,更将他与大法师紧连在一起,任他怎样也挣扎不开。
  那个骷髅头亦开始蛛网般碎裂,一片片落在火海中,每落下一片就激起了一团碧绿色的火焰,鲜血亦随著落下,这一次,却使火焰烧得更猛烈,更辉煌。
  楚轻侯跪倒地上,泪已经流下,火龙寨的武士不少亦跪倒。
  萧十三木立在楚轻侯身旁,泪眼模糊,沈宇亦不由自主跪下去,看著在火中灰飞烟灭的大法师,他们都不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长夜终於降临,风吹更急,火焰在急风中越烧越猛烈,留侯的嗥叫声也终於沉灭。
  烈火继续燃烧,两个时辰之後才熄灭,只留下一串佛珠,一柄龙泉剑,冷月下闪动著寒芒。
  萧十三拾起那串佛珠,才离开那堆灰烬,佛珠便一颗颗无声的粉碎。
  龙泉剑没有碎,楚轻侯拔出这柄剑的时候,眼泪不禁又落,滴碎地上。
  “我这是在作梦?”萧十三看著粉层般飞扬的珠碎,竟然说出了这句话,然後苦笑起来。
  每一个人何尝不是都有作梦的感觉,只是这样的梦,一个也已嫌太多。
  留侯已经灰飞烟灭,梦也好,事实也好,事情到这个地步,是不是也该了断。
  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想,在伤感之余,不由都松了一口气。
  楚轻侯也不例外。×      ×      ×  没有雪,风也没有昨夜的寒冷,明月一轮,斜挂在天空。
  楚轻侯与萧红叶走在枫林之旁,走在明月下。
  在留侯灰飞烟灭的同时,萧红叶已经清醒,真真正正的清醒,完全与常人无异。
  楚轻侯也看得出,他原是担心红叶清醒之後,又是白痴一般,到看见红叶,才放下心来。
  “那就像是作梦。”红叶也是这样说,对於迷失本性时的一切,她似乎已全无印象。
  楚轻侯也没有对她说,只因为他知道红叶既然不清楚,还是让她不清楚的好。
  走过了枫林,走上了一个小山坡,风大了一些,月光看来却是更加明亮。
  红叶停下了脚步,忽然问道:“大法师是不是已经与留侯同归於尽了?”
  楚轻侯无言点点头。
  “这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红叶叹息。
  “嗯!”楚轻侯更加感慨。
  红叶接又问道:“大法师死了,那以後再有同样的事发生,怎么是好?”
  楚轻侯摇头道:“不会再有同样的事发生的了。”接著一笑。
  这一笑有些苦涩,说的都是心里话,他实在不相信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红叶又问道:“你怎能这样肯定?”
  楚轻侯一怔,道:“就是有,应该也不会再发生在这个地方。”
  红叶笑起来,道:“你难道没有听过,福无重至,祸不单行。”
  楚轻侯又是一怔,呆望著红叶,道:“你怎么了?总是说这些悲观的话?”
  红叶道:“不知怎的,我总是觉得,这件事不会就此作罢。”
  “不要胡思乱想。”楚轻侯轻捉红叶的香肩,道:“这於你并没有好处,要想就想些快乐的事情,心境舒意、开朗些,人也容易恢复。”
  “有哪些快乐的事情?”红叶黛眉轻蹙,倏地展开,道:“你是否愿意留下来,伴著我永下离开火龙寨?”
  楚轻侯反问道:“我若是不留下,你是否愿意随我离开?”
  红叶道:“随你到那儿?”
  “回我家好了。”楚轻侯笑笑。
  红叶娇靥微红,道:“只是留下爹一个,不是太寂寞?”一顿又道:“爹只有我一个女儿。”
  楚轻侯笑道:“我又不是那种完全不讲情理的人,只要你喜欢,随时都可以回来探望你爹。”
  红叶垂下头,轻声道:“这些事,还是要问爹。”
  楚轻侯颔首。
  红叶又道:“不说这些了。”
  语声、神态无限娇羞,楚轻侯看在眼内更加怜爱,双手将红叶搂入怀中。
  红叶双手往楚轻侯脖子上一挂,脸颊靠枕在楚轻侯肩头上。
  楚轻侯轻抚著红叶的秀发,道:“到现在,我才真的放下心。”
  红叶柔声问道:“你担心我变成行尸走肉?”
  楚轻侯一笑,道:“实在担心失去你。”
  “我死了不是更好,你可以找第二个女孩子,比我更漂亮更可爱的女孩子。”
  “没有比你更可爱,更漂亮的了。”
  “油嘴”红叶的脸颊又红了起来,却是立即消散,也下知是否月光影响,脸色始终是那么苍白。
  “心里话。”楚轻侯接道。
  红叶道:“谁知道那是不是?”
  楚轻侯道:“要怎样才相信?”
  红叶反问道:“你说呢?”
  楚轻侯笑笑道:“一句俗话,要不要剖开胸膛,将心捧出,让你瞧瞧?”
  红叶娇笑起来,脸颊在娇笑声中更白,白中带青,变得有些妖异,却很迷人。
  楚轻侯看不到,否则他应该发现红叶有些不妥。
  他只是将红叶搂得更紧,道:“将师父的骨灰送回白云馆我再来接你。”
  红叶道:“一定的。”
  “一定”楚轻侯说得很坚定。
  “你知道爹也一定答应?”
  “我若是说不服他,还有你。”
  红叶又娇笑起来,楚轻侯紧搂著红叶,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再没有说话。
  红叶也没有,月色正照在她的娇靥上,她的脸色越来越青白了,忽然又问道:“你真的很喜欢我吗?”
  “还用问?”
  “红颜祸水,不怕我害死你,就像那天夜里在枫林中。 ”
  “那种事不会再有了。”楚轻侯淡笑道:“傻孩子,为什么不往好的想,总是想这些已成为过去,不愉快的事情。”
  “我是在担心有一天你因为我而遭遇不测。 ”
  “想得这么远。”楚轻侯摇头道:“就算真的有这么一天,我也不会怪你的。 ”
  “你真好。”红叶这片刻一张脸已青得犹如碧玉似的,却迷迷蒙蒙的,仿佛笼上了一层烟雾,那双眼睛却红起来,亦是既妖异,又迷人。
  楚轻侯一点也没有发现,抚著红叶的秀发,心神俱醉。
  夜风吹过,吹起了红叶的秀发,一条条黑蛇似地飘舞了起来,月光照亮了她的脖子,那之上两个牙洞并未消散,当中赤红两点,仿佛有血要冒出来。
  她的一双眼亦像要滴血,脸庞仿佛已经通透,嘴唇缓缓上褪,两只牙齿缓缓增长,变得异常尖锐,月光下,闪动著白森森的冷芒。
  她的脸庞贴著楚轻侯的脖子上栘,刹那间楚轻侯亦有感觉,感觉红叶要吻在他的脖子上、他的脸颊上,一阵心荡神驰,楚轻侯嘴角露出满足的笑容,静候红叶吻下。
  他当然不知道红叶不是吻,是要咬。这一口现在已随时都可以咬下。
  留侯虽然已灰飞烟灭,那邪恶却还是留下来,而且在开始蔓延开去。
  有谁能够制止红叶这一口咬下。
  这一口若是咬下,楚轻侯不难会变成第二个留侯,在他与红叶联手之下,萧十三不难会变成一个受害者,一场浩劫当然紧接而来,萧十三一声号令,火龙寨武士焉会不从?
  也许楚轻侯一发千钧之际及时发觉,那将又是另一结局。
  杀红叶还是不杀,看似不一样,但结局,都必然非常凄惨。
  让邪恶继续留存世上,还是将红叶与邪恶毁灭,萧十三与楚轻侯都必然感到难以取舍,他们俱都是英雄豪杰,红叶却也是他们至爱的人。
  又或者,红叶突然天良发现,没有咬下去,这一夜楚轻侯就在温柔中平安渡过,但邪恶继续滋长,红叶这一口始终还是会咬下,天知道那将又是一个怎样的一个结局。
  除大法师之外,是否还有其他道行更高的人,他们是不是能够及时赶来,挽救这一场浩劫,使红叶恢复过来。谁也不敢抹杀这一种可能,这当然是大快人心的结局。
  也当然,还有其他更多的可能,聪明的读者,应该比作者想得更多、更远。
  故事发展到这里,可以继续发展下去,也可以在百数十字後结束,所以就此结束,未尝不可以说是作者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应该给这个故事一个怎样的结局。
  这一段蛇足,本来可以不必补上,补上了,对部分读者来说,却也许比较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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