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妖魂》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三回 背叛大法师,追随留侯去
作者:黄鹰


  楚轻侯身形一动,芸儿亦抬起头来,那两只眼睛竟犹如猫一样,露出一种碧绿色,妖异而邪恶的光芒。
  若是她方才拾直头来,给楚轻侯发现她的眼睛变成这样,一定会想到发生了什么事,那非他但不会离开,相反一定会追究,阻止她接近红叶。
  现在已没有人阻止她。
  她的行动也变得像猫一样轻盈,迅速窜到床前,她伸出手,那双手触及红叶颈上挂著的那串佛珠才变得迟钝。
  那双手旋即颤抖起来,她眼角的肌肉也起了抽搐,眼瞳也好像突然笼上了一层烟雾。
  几乎同时,一道道珠帘无声地掀开,房间内朦朦胧胧的出现了一个人。
  东海留侯!
  “拿下来,拿下来”东海留侯的语声若有若无,飘忽而恐怖,完全不像是人的声音。
  芸儿立时有了反应,眼瞳又亮起来,一双手虽然继续在颤抖,但终於拿下了红叶颈上挂著的佛珠。
  然後呆在床前。
  留侯随即把手一招,红叶身上覆著的锦被无声地掀开,红叶的娇躯却往上升起来。
  碧纱帐烟雾般飞扬起来,红叶无声的平空飞出纱帐,飞向留侯!
  留侯相应迎前,右手一伸,尖长的指甲划向了芸儿的咽喉,一把抓住了红叶的娇躯。
  芸儿一声不发,倒在地上,留侯抱著红叶,迅速地倒退,飞退。
  珠帘又掀开,留侯闪电般从珠帘中飞逝。×      ×      ×  剑急落,“嗤”的骨碎声暴响,月奴的身子齐中被劈开两片。
  这一次,那两片身子并下是左右飘飞,反而笔直地落下,就像是两支锥子似插在地上!
  楚轻侯相继落下,“唰唰唰”接连十多剑,疾砍在月奴身上。
  他本来并下是一个如此心狠手辣,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红叶的一再被吸血,使他完全改变。
  只有除去这些妖魂,红叶才能够安全,所以他宝剑毫下留晴。
  剑落处“嗤嗤”骨碎声响下绝,一声声惨叫接响,惊破长空。
  楚轻侯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凄厉的惨叫声,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形象。
  月奴的头已齐中分开,但仍然能够发出声音,那声音仿佛从她分开两爿的嘴唇中发出来,又好像不是。
  那两爿嘴唇同时在开阖,她分开两爿的脸也同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没有血,没有肉,只有骨。
  月奴碎倒在地上,除了骨之外,什么都消失,刹那间完全消失。
  骷髅的牙齿格格的相叩,继续发出惨叫声,楚轻侯看在眼内,浑身毛管倒竖,心生寒意。
  他的剑再也砍下下去。
  破空声急响,大法师凌空落下,左右手已各抓住了一个灯笼。
  那两个灯笼旋即化成两团火,落在月奴那副被砍碎的白骨上。
  白骨著火焚烧,怪叫声更凄厉,更恐怖。
  萧十三迅速掠至,一见放声大笑道:“好,看你还能凶到那儿,来人啊,火!”
  火龙寨的弟子应声从四面八方蜂涌奔来,灯笼火把,闪亮辉煌。
  萧十三目光转落在楚轻侯手中的龙泉剑上,笑道:“想不到你这柄剑还真管用。 ”
  楚轻侯尚未回答,萧十三话已接上道:“你这柄剑我记得就是龙泉剑,乃是绝世难逢的宝物,人说宝剑通灵,想不到还有降妖的妙用。”
  一顿,萧十三又振声大呼道:“来人哪,火!”
  那些火龙寨弟子已经奔至,灯笼、火把齐落向月奴那堆白骨。
  惨叫声在火中由尖锐而逐渐弱下来,萧十三的笑声却更加响亮,道:“将你这个妖女烧为灰烬,看你以後还能否伤害我的红叶。”
  楚轻侯听到红叶这两个字,不由自主抬头望了一眼,然後他倏的发现,大法师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师父”
  “咄”大法师沉声问道:“叫你留在房间里,怎么走出来?”
  楚轻侯诚惶诚恐地答道:“我看见那个……”
  大法师摇头道:“外面怎样有我们打点,没叫你插手……”
  萧十三挥手笑截道:“琵琶,你在凶什么,若不是轻侯,还真没有这么容易收拾这女妖!”
  大法师反问道:“你知道她为什么逃向这边?”
  萧十三大笑道:“还不是被我们迫急了。”
  “不错”大法师点头道:“但她哪一个方向都不走,偏偏选择……”
  “那是她慌张之下到处乱闯,凑巧走向这边来。”萧十三笑问道:“难道你以为另有原因?”
  “她逃向这边,是因为她觉得这边更安全。”
  萧十三“哦”了一声,大笑道:“一点也不安全,她现在不是在这里变成灰飞烟灭了吗?”
  火这时候烧得正猛烈,恶臭令人欲呕,惨叫声已经不闻。
  大法师目光一转,叹息道:“这里的确本应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她所以有安全的感觉,只因为她知道东……”
  “东海留侯在这里?”楚轻侯脱口惊呼。
  大法师沉声回答道:“只有东海留侯才能够令她有安全的感觉。”
  萧十三一怔,道:“留侯怎会在这边?”
  大法师一声叹息,道:“我原就有些怀疑,这是东海留侯调虎离山之计,利用月奴的杀人,将我们引开,所以怎么也要轻侯留下!”
  楚轻侯听到这里,脸色大变,身形急往上拔起,扑向小楼那个打开的窗户。
  萧十三目光一转再转,迟疑地道:“这不过短暂片刻,留侯相……”
  话才说到一半,他已经听到楚轻侯在楼中的一声惊呼,脸色当场急变,身形暴展大法师看在眼内,沉吟了一会,叹了一口气,双臂一震,亦往上拔了起来。
  他算无遗策,但人算终究不如天算,是不是红叶命中该此劫?×      ×      ×  大法师进入房间的时间,楚轻侯与萧十三已经以最快速度搜遍小楼中每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当然都失望了。
  “师父”楚轻侯拜倒在大法师身前,道:“红叶她到底怎样了?”
  这句话问得实在有些可笑,但谁也没有笑出来,大法师也很了解楚轻侯的心情,安慰道:“留侯要拿红叶来要挟我们,达到他的愿望,红叶是绝对没有生命危险的,这一点我们可以放心。”
  萧十三绕著大法师打转,嘟喃道:“怎能放心,琵琶,你一定算得出留侯将红叶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快告诉我们!”
  大法师苦笑道:“我若是算得出来,红叶根本就不会被留侯抓去。 ”
  “你多少一定知道一点。”萧十三固执地道:“你一定要说出来,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的,少来这一套。”
  “留侯当然是将红叶带去他藏身的地方……”
  “那地方……”
  “却是要我们去找出来。”
  “师父”楚轻侯插口道:“留侯一定以五色帆为根据地,我们去找那艘五色帆!”
  萧十三抢著道:“五色帆最容易辩认,这个好找!”
  大法师淡淡地笑了笑,道:“五色帆一日千里,留侯亦显然能够御风往还,莫说千里,就是百里,要搜遍也绝非易事。”
  “怎么也要搜出来!”
  “尽力而为就是了。”大法师目光落在芸儿的尸体上,道:“留侯这妖魂极工心计,看他先控制芸儿,利用芸儿解下红叶颈上的佛珠,便可得知!”
  “错在弟子不该……”
  大法师截住楚轻侯的话,道:“现在已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师父……”
  “没有人要怪你。”大法师转顾萧十三,道:“芸儿的受制,也是在我们意料之外。”
  “可怜的孩子。”萧十三俯身将芸儿抱起来,道:“虽然是她解下红叶颈上的佛珠,我们也一样下能怪地。”
  大法师颔首微喟道:“佛珠终究是无情之物,真正能够对付留侯的仍然是我们这些人。”
  萧十三喃喃道:“这一仗我们虽然是败了,败得却还不算太惨,杀了那只妖猫,还有月奴那个妖女,已等於破掉留侯那妖魂的一条臂膀。”
  “不错!”大法师目光转向窗外,望著黝黑的夜空,缓缓道:“快天亮了。”
  萧十三目光一转,道:“我已经叫人传令遍搜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又一声叹息道:“不过,相信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还是要做的。 ”
  他说得有些无可奈何,楚轻侯忽然发觉,这雄霸武林的大豪侠已经失去了那一股叱咤风云的豪情霸气。
  红叶在萧十三心目中的重要,他当然很清楚,对於自己的失责,也当然更为歉疚。
  “师父,弟子就是拚了命,也要将红叶找回来。”他嘶声叫起来。
  大法师淡淡地道:“你的心情我们很明白,目前我们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是去睡觉。”
  “睡觉?”楚轻侯一怔,萧十三亦同样诧异,摇头道:“这不是睡觉的时候,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这是的。”大法师接著解释道:“我也没有跟你们开玩笑。”
  萧十三、楚轻侯怔怔的望著大法师。
  “纷扰了一夜,大家已经很疲倦了,搜索并非我们的专长,何不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大法师淡然一笑道:“那最低限度,一有了留侯的消息,我们非但立刻就要出动,而且要有充沛的精神、力气跟留侯一决生死。”
  萧十三点头道:“有道理,否则我们见到留侯时,十分本领只能使得五分出来,那去了也是白去。”
  他随即扳住楚轻侯的肩膀,道:“小娃子,听清楚了,不想睡觉也得去睡觉。 ”
  楚轻侯只有点头。
  萧十三随即将楚轻侯拉出去,大法师跟在他们身後,摇摇头,笑了笑。
  这笑容看来却是如此苦涩。×      ×      ×  清晨,急风。
  芭蕉和芍药并骑驰在官道上,急风吹起了他们的衣袂,芍药外披那袭披风更就是猎猎飞扬。
  她一面策马,一面娇笑不绝,笑声就像是银铃一样响彻长空。
  芭蕉没有笑,甚至一丝笑容也没有,偶然看一眼芍药,双眉便深皱一分。
  风虽然急劲,却怎么也吹不散他心头的重忧,芍药的笑声虽然动听,听入他耳里,反而感到一阵说不出的不舒服。
  在他的眼中,芍药简直就像是变了另一个人,一个这之前他下认识的人。
  他从未见过芍药这样活泼,现在的芍药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孩子。
  芍药在白云馆长大,对外面世界的事物,难免很多都会感到新奇,这一点芭蕉当然是可以理解,所以,最初他并没有太在意,但一路赶来,他即发觉,芍药并不是好奇这么简单,明显地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狂野。
  白云馆虽然也养有马,芍药对於马一向都不大感兴趣,可是现在那匹马在她手上,远比芭蕉控制得还要纯熟。
  芭蕉几乎怀疑,平日在白云馆,芍药表面上虽技逊一筹,事实私底下不停苦练,还有那笑声,芭蕉从未听过芍药笑得这么狂放,难道在白云馆内,芍药一直就压抑著自己,到现在才露出本性来?
  芭蕉不敢肯定,也想不透。
  最奇怪的,在路上,很多芍药平日不喜欢吃的东西,也吃得津津有味。
  到底是什么影响芍药变成这样?
  芭蕉已不下十数次套问芍药,可是芍药的回答,不是下著边际,就是令他感到啼笑皆非。
  再下然芍药就只是笑,那种笑声有时听来令人毛骨悚然,有时却充满了诱惑,以芭蕉的定力,听来竟有些心猿意马。
  芭蕉从未想过男女之间的事情,但现在,竟然不时都生出绮念。
  到底是芍药的影响还是什么?芭蕉也一样不能够肯定。
  他却再也不敢太留意芍药。
  芍药好像并没有发觉自己有什么不妥,一切的举动看来完全是出於自然,一点也不显得牵强。
  两骑奔前数丈,芍药已抢到芭蕉前头,突然道:“师兄,马给你挑最好的,但还是给我抢在前面。”
  芭蕉叹了一口气,道:“师妹的骑术在我之上,抢在我前面也是应该。”
  “难道你不服气?”芍药瞟了芭蕉一眼。
  “服气”芭蕉垂下头去,刹那间,他突然发觉,芍药的眼睛,充满了一种奇烈的诱惑,他突然有一种想把芍药搂在怀中的冲动。
  “怎么你不看著我?”芍药随即问道。
  芭蕉苦笑道:“再看你,我就要一头栽下马去了。”
  “为什么?”芍药追问道。
  “马奔得这么快,该看路才是。”芭蕉这理由虽然不太好,但总算是找到了一个理由。
  芍药娇笑道:“怎么我不怕?”
  “那是因为你的骑术在我之上。”
  芍药娇笑不绝,芭蕉忍不住偷看了芍药一眼,却正好看到芍药敞开的领子,看到了那一片雪白的胸膛。
  芭蕉的目光立时凝结。
  芍药好像没有在意,接问道:“师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谦虚?”
  芭蕉呆应道:“那是事实。”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骑术竟在你之上。”芍药伸手一拢被风吹散的秀发,那领子又开了一点。
  芭蕉的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
  芍药突然问道:“师兄,你在看什么呢?”
  芭蕉浑身一震,心头亦自“怦怦”地跳起来,急忙回过目光,一面又道:“不……没……
  看什么!”
  芍药又娇笑起来,这一次的笑声显著的透著一种强烈的,难以言喻的诱惑。
  芭蕉忍不住又偷眼望去,芍药并没有将领子拢回,而且将马拉近芭蕉。
  芭蕉突然发觉,芍药眼瞳中那种诱惑更强烈,就像是烈火一样在燃烧。
  不过片刻,两骑已接近,芍药霍地伸手,一把抓住了芭蕉的手,一面道:“我们拉著手一齐放马奔驰,一定很有趣。”
  芭蕉将手缩回已经来下及,刹那间,心神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混乱。
  芍药的手柔软如无骨,芭蕉并不是第一次接触,但以前都是无意,也从未感到这样的舒服,心神一阵混乱之後,就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马仍然在奔驰,芭蕉却感觉不是在骑马,而是置身在云絮中,随风飘飞。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突然从迷惘中醒过来,脱口道:“师妹,你放手。 ”
  芍药娇笑一声,道:“不放。”
  那完全是撒娇的语气,芍药的脸上,也是一片促狭的表情,但她的眼睛中却好像还有什么,芭蕉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不敢凝望芍药的眼睛,他虽然也很不想将手抽开,还是挣扎著想抽回手。
  幸好他的武功还不错,脱蹬,“鹞子大翻身”,凌空一滚,落在地上,身形仍好像醉酒似地打了几个转。
  芍药同时将马勒停,娇笑不绝。
  这看来也像是一个任性的大孩子,完全不理会方才那样做对芭蕉是怎样危险。
  芭蕉好容易站稳身子,抬头仰望著芍药,不禁叹了一口气。
  芍药这才问道:“芭蕉师兄,有没有摔著你?”
  “没有。”芭蕉摇头。
  芍药笑道:“我是闹著玩,你不要生气。”
  芭蕉呆呆的“哦”了一声。
  芍药回头望了一眼,惊呼道:“你那匹马跑了,怎么是好?”
  她虽然在惊呼,却一面在笑,芭蕉根本就听不出她是真的惊讶还是假的。
  那匹马这时候已跑得很远,只见一股灰尘迅速地往前滚去。
  芭蕉看在眼内,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芍药接著又问道:“师兄,怎么你不回答我?”
  芭蕉苦笑道:“我……我也不知……”
  芍药笑截道:“这样好不好,你和我合骑一匹马……”
  话还未说完,芭蕉已连连摇手,道:“不……不成……”
  “怎会不成?”芍药一拍马鞍,道:“这匹马不算小了,驮两个人,绝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她好像完全没有想到其他,但一看她的眼睛,芭蕉不由便顿生绮念。
  那眼睛实在太诱人!
  芭蕉的头脑这时候已经清醒了很多,连忙收慑心神,一面避开芍药的视线。
  芍药随即催促道:“不是说要赶去火龙寨,怎么还在这里发呆,快上马。”
  芭蕉总算又想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道:“这匹马就是驮得动我们两个人,也跑不了多远,到时马倒了,我们便得用自己双脚走路,因快得慢,反而不美。”
  芍药道:“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这样好了”芭蕉道:“师妹你赶快奔前去,将我那匹马追回来,我们再上路,相信这下会花太多的时间。”
  “也好。”芍药点点头。
  芭蕉这才松过一口气,忙道:“那师妹还不赶快?”
  芍药瞟了芍药一眼,道:“著急什么?”
  芭蕉道:“迟了给哪个瞧见,顺手牵羊骑去了,可是大大的不妙。 ”
  芍药摇摇头,道:“有什么要紧,追不到,我们就两人一骑,马跑一段路,人跑一段路。”
  芭蕉只有苦笑,芍药看见他这样子,“噗哧”地一笑,拉转马头,道:“喏,在这里等我,不要跑开!”
  “一定。”芭蕉忙不迭地点头。
  芍药连声娇叱一声,放马疾奔了出去,芭蕉目送她去远,才真地松了口气!
  他拾手抹去鬓边汗水,到底是热汗还是冷汗,却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芍药怎会变成这样子?难道她本来就是这个性子,在师父面前,不得不收敛起来,现在离开了白云馆,才露出来?
  该死,我方才是怎么会有那种念头。
  芭蕉嘟喃著在树旁坐下,方才那种绮念不知怎的又突然涌上来。
  他的心头又起了乱动。
  然後,他想起了那串佛珠,不觉抬手拿下,默数起来!才数了一圈,他的心神已有些平静,再数一圈,心神更安宁。
  师父留给我这串佛珠,难道是这样用的?
  想到了师父,芭蕉又不禁惶恐起来,师父将白云馆交给他并没有多少时间,白云馆便已经落到这般田地,三个师兄妹,死的死,走的走,而芍药看来虽然并没有多大不妥,却变成这样子。
  这其中是否还另外有原因,芭蕉其实也不敢太肯定,他到底并没有忘记芍药曾经被留侯咬了一口,虽然说,留侯妖力太厉害,下是他们师兄妹所能够抵御,而事发突然,又下是他们能够防范得来,但芭蕉还是不免有些歉疚。
  见到了师父,应该怎样说?
  芭蕉叹息著,目光又栘向芍药离开的方向,芍药一骑已经看不见了。
  芍药这一去,会不会一去不返?
  芭蕉不知怎的竟然生了这个念头,呆了呆,数著佛珠的双手不觉停下。
  然後他茫然站起身子。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刹那间已塞满了他的心头,不由自主地纵目四顾。
  四野无人,风吹草木萧萧,芭蕉一看再看,不禁长叹。
  也就在这刹那,他的目光突然凝结。
  道路的左面是一片浓密的林子,一望无际,因为树叶不少已枯落,所以视野也广阔很多,芭蕉一看再看,并没有什么发现,刹那间突然看见一个人!
  那个人倒吊在远处的一株枯树横枝下,一动也不动,没有风的时候,远看来就像是一个奇大的蜂巢,但急风了吹,却像是一具尸体。
  “蝙蝠?”芭蕉脱口一声。
  这难道是真的蝙蝠?
  蝙蝠又怎会在这里出现?
  心念一转再转,芭蕉忍不住举步往林内走去,林内到处都是乾枯的落叶,一脚踩下去,就发出一阵奇异的声响。
  芭蕉绝下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但这种声音响入耳,竟有些心寒。
  他忙放轻脚步,缓步向那边接近。
  越接近他就越肯定那真的是蝙蝠,可是到他看清蝙蝠的面庞,忽然吓了一跳。
  蝙蝠的脸色非常难看,死鱼肉似的,一丝血色也没有,那双本来已经像鸟爪的手现在看来更加像了。
  整双手都是死鱼肉似的,又像涂上了一层白垩,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寒的光泽,指甲是灰白色,尖长而勾曲,仿佛已角化,给人一种极其锐利的感觉。
  他的一双脚亦裸,情形看来比一双手更恶劣,勾挂在那根横枝上,就像是两柄弯弯的钩子。
  芭蕉时常都奇怪,蝙蝠那双脚的构造是否有异於常人,所以能够勾挂在树枝上,支持身子那么久也可以。
  他也曾问过大法师。
  “这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蝙蝠。”大法师的回答更加玄妙。
  到底是事实还是说笑,芭蕉听不出,也看不出,大法师的说话态度一向是那么平淡,要从他的话洞悉他的心意,诚然未必是不可以,却还不是芭蕉这种年轻人所能够做得到的。
  以楚轻侯的聪明练达,一样不能够。
  芭蕉清楚记得,前後问过了三次,大法师的回答都是一样,他没有问第四次,而对於蝙蝠这个大师兄,也一直存著一种既奇怪,又有些恐惧的感觉,尤其是月明之夜,蝙蝠攀著铁栅大声狂叫的时候!
  现在的鳊蝠,看来更恐怖。
  他那样倒悬著,浑身的血液应该聚流向他的脑袋,可是,他的脸部却全无血色。
  芭蕉实在有些怀疑,他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也不是自己倒悬在那里,而是被别人倒吊起来,且在脑袋上开了一个洞,所有的血液也因此尽滴在地上。
  蝙蝠的足踝却没有绳子缚著,地上也没有丝毫血迹,细看之下,亦下难发觉他的胸膛仍然很有规律地不住起伏。
  芭蕉已经发觉,相反蝙蝠到现在仍然没有发觉芭蕉的接近。
  蝙蝠的听觉一向很不错,在白云馆的时候,芭蕉已经能够肯定。
  在日间,蝙蝠有时简直就像是一个瞎子,可是无论怎样放轻脚步,只要稍接近石牢,蝙蝠便能够发觉,而且能够从脚步声听出来是哪一个。
  如果来的是芍药,鳊蝠会眉飞色舞,状若疯狂,若是芭蕉,却会变得很阴险,好像要找机会将芭蕉扼杀。
  就是玉砚,他也要找机会咬一口,但若是大法师,则变得非常温顺。
  可是现在的蝙蝠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芭蕉一面接近,一面留意蝙蝠的表情,蝙蝠一点反应都没有,更接近,芭蕉突然发觉,鳊蝠的脸上,透著一种难以言喻的疲倦,四肢完全都放松,若是体重不轻,只怕早已被急风吹去。
  看来他非常疲倦,莫非就是这个原因,反应变得这样子迟钝?
  芭蕉动念末已,一只飞鸟突然在枝叶中飞出来,落在那根横枝上。
  那只鸟距离蝙蝠双脚一尺不到,鳊蝠仍然没有丝毫反应。
  啁啾一声,那只鸟跳跃上前,落在蝠蝠的脚心上。
  芭蕉看在眼内,盯稳了蝙蝠,在他的意料之中,蝙蝠无论如何也应该有些反应了,哪知道出乎他意料之外,蝙蝠一动也不动,那只鸟也毫无感觉,嘴一落,啄了下去,这一次蝙蝠终於有了反应,怪叫一声,腰一折,身形往上翻起来,伸手抓向那只鸟,那只鸟却在他怪叫的时候已给吓得飞起来,疾飞上半空。
  蝙蝠一抓竟落空,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如蚊蝇之细小,蝠蝠也能够只凭听觉手到拿来。
  芭蕉知道是什么原因。
  蝙蝠那一抓虽然迅速,但与以前比较,却是慢上了很多,是什么使他的动作变得如此缓慢?疲倦?
  芭蕉心念不停在转动,眼睛却盯稳了蝙蝠,看蝙蝠还有什么举动。
  蝙蝠一抓落空,身形就往上拔起,怪叫声中,左右手齐抓了出去!两抓亦一样落空,那只鸟已飞入青天外,白云里。
  蝙蝠怪叫不绝,身形却往下飞坠,他的叫声变得有些嘶哑,而且不怎么响亮,与在白云馆比较相差得实在太远。
  芭蕉听得很清楚,也看得很清楚。
  蝙蝠的血气显然消耗的很厉害,虽然仍在动,已失去了以前那种强烈的活力。
  在大法师所有的徒弟中,蝙蝠的活力一向是最强烈的一个,尽管被囚在石牢之内,每天动的时间绝下比任何人少,而且那种动,非常之激烈,有时,他给人的感觉,根本就下是一个人,是一头野兽。
  到底是什么原因令他变成现在这样?
  芭蕉方自奇怪,蝙蝠已掉在地上,“叭”的一声,竟然摔得很重。
  这又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芭蕉奇怪极了,目不转睛地盯著蝙蝠,好容易才压下那股上前去将鳊蝠扶起的冲动。
  蝙蝠并没有什么动作,摊开了手脚,成大字躺在地上,两只眼睛始终瞪大,却非但没有神采,甚至有些混浊,就像是蒙上一层烟雾似的。
  好一会,他才挣扎著爬起来,傻里傻气地伸手抓抓那把乱发,咧开嘴巴,露出了一种近乎白痴的笑容。
  他面向芭蕉这边,芭蕉却没有被瞪的感觉,在鳊蝠爬起来之前,他已经矮身藏入树叶丛中。
  蝙蝠看来真的没有发觉芭蕉在一旁窥伺,又呆了一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步高步低向林子深处走去。
  芭蕉不由自主地紧跟在蝙蝠身後。
  树林中并没有路,鳊蝠除了碰上较大的树木,否则都是笔直走过去。
  他经过的地方,不少林叶被撞断了,身上的衣衫也被勾破了奸几处,他毫不在乎,那肌肤更是坚韧得出奇,并没有破损,只是被划勾出一条条白痕。
  一路上,他几次几乎撞在树干上,最後他终於伸出双手,在身前探路。
  日间他的视力实在很不好,但弱到这个地步,连芭蕉也甚意外,他实在忍不住用力踩在地上一根枯枝上。
  “啪”的那条枯枝齐中断折,这声响虽然不太大,但已经是足够惊动一般人。
  鳊蝠似乎呆了呆,左右望一眼,抓抓头,又继续向前走去,似乎连这声响在什么方向传来,他竟也分辨不出,更没理会。
  他的听觉怎会这样?芭蕉不由发出了一声叹息,蝙蝠无论如何也是他的同门,变成这样迟钝难免有些感慨。
  他没有停下,亦步亦趋,紧追蝙蝠,因为蝙蝠虽然表现得这样笨拙,却一点也不像是漫无目的乱闯。
  到底他要去什么地方?
  芭蕉疑惑的极目望去,触目都是树木,他回头去看,道路上也末见有芍药策马奔回来。
  追下去!芭蕉一咬牙,决定继续追踪,他没有再弄出任何声音,而且更加小心。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突然涌上他的心头。
  追踪鳊蝠对於事情也许会有些帮助。
  事情现在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局面他根本就完全不清楚,可是在蝙蝠离开了白云馆之後,不知怎的,他总是觉得,蝙蝠已经背叛了大法师,追随东海留侯了。
  那到底是留侯的影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芭蕉虽然不清楚,但平日亦从大法师口中知道,蝙蝠的体内潜伏著一种与生俱来的邪恶。所以,大法师才将蝙蝠囚禁在石牢中,希望藉此阻止他伤害别人,一方面消弭那种邪恶,事实证明,大法师的一番苦心,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
  这也许是大法师的道行不够,但亦有可能留侯的魔力太高,他们之间的胜负,现在也未免言之过早,白云馆的事件中,留侯却绝无疑问已取得绝大的胜利!
  芭蕉在歉疚之余,实在希望能够帮助大法师赢回一仗。
  这种心情并不难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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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羊皮旧地图,昔是而今非
作者:黄鹰


      蝙蝠并没有发现芭蕉的追踪,只是怔怔地往前行,芭蕉原有些怀疑,蝙蝠可能故意装作这样诱他追下去,追入留侯安排好的陷阱中,但追踪了一段路,已肯定这只是自己的过虑。
  蝠蝠绝不是一个耐性那么好的人,就是故意安排出来,亦早已经采取行动,而且,蝙蝠既不知道他这个时候经过,也不像故意让他发现倒挂在树木横枝下。
  况且蝙蝠的武功一直在芭蕉之上,要对付芭蕉一个人,似乎用不著花这许多心机,一切都显然只是巧合。
  芭蕉却是到现在才敢肯定。
  前行了半里,蝙蝠突然在一个断崖之前停下。
  芭蕉忙亦停步,也就在这刹那,蝙蝠突然扬起了双袖,用力煽动起来。
  他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左顾右盼,随著双袖的扬动,那两条脚亦左右交替踩动,动作看来充满了稚气,也隐约透著一股邪气。
  芭蕉看得怔在那里。
  插了一会,鳊蝠叫出来,怪声怪气地叫道:“飞,飞!”
  无论动作、语声都是充满了稚气与邪气。
  芭蕉看不到鳊蝠脸上的表情,但只看他的动作,已不禁心生寒意。
  这种只见於小孩子的动作,由蝙蝠这样的一个大人做出来,本就难免有些恐怖,何况芭蕉对蝙蝠又是如此的熟悉。
  风吹急,蝙蝠双袖扬动著,整个身子竞真的飞了起来,飞离了地面。
  一阵“啪啪啪”的衣袖声响,蝙蝠往上飞上了一棵树木的横枝。
  他双袖继续煽动,身形一顿又飞下来,这一次,竟是直往断崖下飞落。
  下落的势子并不怎样急,刹那间,芭蕉不由生出一种蝠蝠已化成了一只真的蝠蝠的错觉。
  眨眼间,蝙蝠已经在芭蕉眼中消失。
  芭蕉当机立断,纵身疾掠了过去,以他的轻功,当然亦很快就掠到断崖之前,所以他仍能够看见蝙蝠在向下飞落。
  那面断崖非常陡峭,壁立如削,高逾千丈,宽阔得很,成弧形,包围著一片水面。
  面对芭蕉的那边,有一个缺口,远看来,只见一线天光,再往下望,却竟然看见海面。
  海水也就是从这个缺口涌进来,这个缺口看来虽然很狭窄,但芭蕉知道,这完全是因为距离太远,事实上连大船都可以经过。
  因为他看见蝙蝠的同时,亦看见了一艘大船。
  从蝙蝠与那艘船的比例,芭蕉绝对可以肯定那的确是一艘大船。
  那艘大船异常华丽,船舱竟然建筑成楼阁,颜色鲜明夺目。
  阳光正从那线缺口透进来,正照著那艘大船,所以,芭蕉看得很清楚,而且可以清楚的数出,那艘大船一共有五桅,上挂的风帆,亦一样分辨得出,每一面的颜色都不同。
  “五色帆”芭蕉不由自主脱口叫出来。
  他没有忘记楚轻侯孤岛的遭遇。
  五色帆本属胡四相公所有,但胡四相公已经归顺留侯,当日,留侯离开那个孤岛,乘的也就是这一艘五色帆。
  可是五色帆又怎会泊在这里?
  芭蕉毕竟也是一个聪明人,很快就想出这原因的所在。
  留侯若真的不是一个活人,那么,就只能够在夜间出现,在日间,不过是一具白骨。
  为安全设想,在日间他当然得藏起来,藏在一个不容易为人发觉的地方。
  断崖下这个内海,岂非就是一个适合的地方。
  胡四相公纵横海上多年,对於这沿海的形势当然非常熟悉,五色帆驶进来这内海,事实并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这样说,蝙蝠绝无疑问,真的已经归顺东海留侯。
  芭蕉心念再转,不禁心头一凛。    ×      ×      ×      蝙蝠下落的速度事实不怎样快,扬动的双袖也一样不怎样急。
  那双袖子却是宽大得出奇,而且形状很奇怪。
  芭蕉居高临下,才发觉蝙蝠这件衣服的特别,却不能肯定这是鳊蝠在白云馆中平日所穿的那一套。
  那件衣服使蝙蝠现在看来,简直就像一只真的大蝙蝠。
  距离越远就越像,芭蕉根本不敢肯定现在的蝙蝠到底还是一个人,抑或已经化成了一只真的大鳊蝠。
  这念头芭蕉也不能不承认实在有些可笑,但连一百年的死人也可以复活,又还有什么不可能。
  蝙蝠看来显然就是要飞投向那艘五色帆,这么高跳下去,若不是疯子,除非就有绝对的把握,确信自己绝不会摔死。
  蝠蝠现在到底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芭蕉虽然不知道,他却并不以为蝙蝠会轻贱自己的性命。
  蝙蝠的生命力也远比一般人强韧,这些在白云馆的时候,芭蕉已经很清楚。
  他再看清楚蝙蝠下落的身子,更就心生寒意。
  蝙蝠的身子飞投到断崖大半的距离,竟就打起旋子来。
  一旋再一旋,水花一现,蝠蝠便已经消失不见。
  那两个旋子方圆也甚宽阔,是那件奇怪的衣服抑或是蝙蝠真的已化成蝙蝠,还是什么力量使蝙蝠能够这样,芭蕉看不出来。
  可是他已能够肯定,蝙蝠这样掉下去,冲力无疑已减到最低,应该不会受伤。
  那片水面在水花一现之後,又恢复平静,芭蕉不待看仔细蝙蝠有没有从水里冒出来,就听到了芍药的叫声。
  “师兄,芭蕉师兄”
  声音随风吹来,虽然微弱,芭蕉仍听得到,刹那间心中一连转了好几个念头。
  他没有回答,倒退著退出两丈,身形一转,向原路疾掠回去。
  芍药的呼唤声不断传来,芭蕉的身形也相应越来越急,快到了林外,才突然缓下透过枝叶缝隙,他已经看见芍药一人两骑在路上徘徊。
  他吁了一口气,以不徐不疾的步伐走了出去。
  芍药也已向这边望来,一脸的焦急之色,但一见芭蕉便荡然无存,而且又现出笑容道:“师兄,你坏、你坏,你躲起来捉弄我。”
  芭蕉苦笑一下,道:“我只是无聊,过去看看那边是什么地方。 ”
  “是什么地方?”
  “一望无际,都是树林。”芭蕉只怕芍药看出他在说谎,说话同时,偏过脸向那边望去。
  芍药目光一转,忽然道:“师兄虽然容易分心,但不像是这样无聊的人。 ”
  芭蕉目光缓缓转回,一声叹息道:“人总是会变的。 ”
  这句话倒是有感而发。
  芍药竟然听不出,娇笑道:“那师兄怎么不变得对我好一点?”
  她的眼瞳中又露出了那种诱惑,芭蕉一皱眉,视线从芍药脸上栘开,道:“那匹马跑得很远。”
  芍药目光随著转落在芭蕉的坐骑上,道:“可不是,跑得又快,好不容易才将它追上。”
  “辛苦师妹了。”
  芍药噗哧一笑,道:“又来客气了。”接著将缰绳递向芭蕉。
  芭蕉小心翼翼地接下来,总算没有跟芍药的手接触,随即上马,道:“师妹,我们得尽快赶路了。”
  “为什么?”芍药眨著眼睛,问道:“师兄,是不是你方才发现了什么?”
  她的反应有时好像很迟钝,有时却又好像很敏锐,芭蕉不敢再望她,一面应一声,道:“路上我再跟你说。”一面催骑疾奔了出去。
  芍药疑惑地望著芭蕉的背影一会儿,再看看芭蕉出来的那边林子,才催骑追前去。
  这会儿芭蕉一骑已经奔出很远,绝无疑问他是真的在赶路。
  芍药方才为了要追回芭蕉那匹坐骑,人与马都耗去了不少气力,也就慢了一会儿,追了好一段路,始终都追不上芭蕉。
  她一再叫芭蕉缓下来,芭蕉却是以半开玩笑半挑战的口吻回答道:“怎么不追了,不是说,马,你比我骑得好?”
  这是否是他的心里话,芍药好像又听不出,所以她只是一面笑骂,一面催骑追赶。
  到了火龙寨前,芍药总算将芭蕉追上,却非但芭蕉,就是她,也已累得说不出话来。
  早已有火龙寨的弟子截住了二人,听说是大法师的弟子,有急事要见大法师,忙在前替他们带路。
  看见火龙寨的弟子那种紧张匆忙的情形,芭蕉亦知道必然出了事。
  这时候,已经是正午。    ×      ×      ×      芭蕉和芍药进入火龙寨聚义堂的时候,大法师、萧十三、楚轻侯已经等待在那里,大法师表面上似乎若无其事,眼瞳中却已露出悲痛之色。
  虽然还没有听芭蕉的话,他好像已知道白云馆的惨变。
  很奇怪,一入了火龙寨後,芍药便又变了另一个人,其实,是变回她本来的自己。
  到聚义厅,她的头垂得更低,更显得拘谨。
  第一个开口的是楚轻侯,道:“芭蕉、芍药,怎么跑到这里来,白云馆那儿怎样了?”
  他当然看到芭蕉和芍药的疲倦,可是他实在压抑不住心头的焦虑。
  左右已有人奉茶来,芭蕉没有喝,喘著气,说出了白云馆的惨变。
  楚轻侯、萧十三、杨天、沈宇都为之震惊,大法师态度平静,但听罢仍不由露出了一丝惨笑。
  “劫数,劫数”大法师连声嘟喃,无限感慨。
  “师父,我们与留侯势不两立!”楚轻侯咬牙切齿地叫了起来。
  “古刹谈判破裂,留侯本就与我们势不两立的。”大法师惨笑。
  “玉砚还只是一个孩子。”
  大法师摇头,道:“他本就是少年早亡之相,只是想不到应在此劫。”
  楚轻侯苦笑道:“师父想不到的只是留侯的魔力已到了这地步。”
  大法师淡然颔首,道:“还下是一样。”
  楚轻侯微喟道:“师父当时显然已有些预兆,所以才会将那串佛珠留给芭蕉。 ”
  “只是有些。”
  “否则师父也不会将他们留在白云馆了。 ”
  “我本该将他们带走的,可是,我当时竟然没有生出这个念头,这到底是自视太高还是天意如此就只有天知了。”大法师叹了一口气。
  楚轻侯亦自叹息。
  “是人难免就有错,我也只是一个人。”大法师垂下眼皮。
  “天意又如何?”楚轻侯目光一远,道:“难道容许留侯到这时候,这不是一种错误?”
  萧十三接上话,道:“说得好,这一切若部是天意,何以服人?”
  大法师摇摇头,道:“口孽口孽”
  萧十三目光一转,道:“难道到这个时候,你还认为天意很公平?”
  大法师没有作声。
  萧十三长身而起,一面前行,一面道:“天若公平,就不会有那么多不该存在的人留在世上。”
  没有人插口。
  萧十三接著道:“若说那些死在他们手上的人是前生作孽,今世报应,那更是笑话,为什么不乾脆将他们留在地狱?”
  “对!”楚轻侯立表同意。
  萧十三双手握拳,语声更激动,道:“看红叶,连蚂蚁也不忍心踩死一只,却是要受此折磨,若说是我这个父亲的作孽,干嘛不降祸在我身上。”
  沈宇插口道:“大哥一直以来就只是抱打不平,替天行道。”
  “好一个抱打不平,替天行道!”萧十三霍地转身,抬头盯著聚义堂上那方黑底金字的横匾。
  横匾上写的正是“替天行道”四个金漆大字。
  所有的目光下期亦随著落在横匾上,萧十三一指,道:“看,天若公平,用得著抱打不平,替天行道吗?”
  语声一顿,萧十三目光一扫,落在大法师的脸上,道:“琵琶,你一直那么多道理,这个你怎么解释,又如何令我心服?”
  大法师只有苦笑。
  萧十三目光再一扫,道:“我早就明白天意的不公平,只有以杀止杀,天下间,偏就天生那么多的卑鄙小人、邪魔妖孽,杀之不尽!”
  大法师一声叹息。
  萧十三接著道:“先人亦有言,治乱世,用重刑,跟那些邪恶之徒说道理,说服他们改过向善,那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一顿,他又问道:“琵琶,你有生以来,说服过多少邪恶之徒?”
  大法师一声叹息。
  “还是我用的方法来直截了当,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若是每一个地方都有一个我这样的人,要太平那还不简单?”萧十三再问道:“琵琶,你想想,我说的可对?”
  “这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大法师目光转落在芍药的身上,道:“芍药,你抬起头来。”
  芍药应声,身子一抖,缓缓将头抬起,她的眼瞳,一片清澈,看来并没有什么下妥,大法师却摇头叹息道:“你觉得怎样了?”
  “我?”芍药好像有些心虚地道:“我没有什么,”
  “没有最好。”大法师目光栘向芭蕉道:“蝙蝠追随留侯离开之後,没有再回白云馆?”
  芭蕉点头道:“相信没有……”
  他话中显然还有话,楚轻侯却在这时候插口,道:“师父,蝙蝠只怕真的已成了留侯的奴隶。”
  大法师叹息道:“他体内流的本来就是邪恶之血。”一顿,他突然问道:“芭蕉,你是否又看到他?”
  芭蕉垂下头,道:“在来路上的一个林子内,弟子又看见了大师兄。”
  “他又怎样了?”
  “还是那样子倒悬著睡觉,只是脸色很难看,白纸一样,行动反应也变得很迟钝。 ”
  “你还看到了什么?”
  “他跳下一个断崖,一只大蝙蝠似的,简直就像是飞下去。”芭蕉苦笑道:“这师父或者不相信,但弟子说的是事实。”
  大法师只是问道:“断崖下有什么?”
  “是一个深陷下去的海湾,泊著胡四相公的……”
  “五色帆?”楚轻侯脱口叫出来。
  “相信就是了。”芭蕉接著道:“那艘船一共有五条桅,挂著不同色的帆,船舱建筑成楼台很华丽……”
  萧十三截口道:“只有胡四的五色帆是这样子,芭蕉,那断崖在什么地方,距离这里多远?”
  芭蕉才说出距离,萧十三就奇怪地问道:“不曾听说过那附近有这样的一个海湾杨天接口道:“那周围是荒野树林,并没有人家,一般过路的没有事也不会深入那个林子里去。”
  萧十三点头道:“胡四纵横海上,知道有那么一个所在却是不足为怪。”
  大法师目光倏的一亮,道:“我们必须在日落之前赶到那个地方去。”
  萧十三心头一凛,道:“不错”
  “莫忘了带备用火种。”大法师接著又叮嘱道。
  萧十三立即向杨天、沈宇大喝道:“你们都听到了,还不快去准备。”
  杨天、沈宇急应一声,双双奔出。
  萧十三随即又道:“琵琶、轻侯,我们走!”
  楚轻侯立即奔到萧十三身旁,大法师同时亦长身站了起来,芭蕉忙上前,道:“师父,弟子也走一趟,也好引路。”
  “好,大家都去。”大法师移动脚步,芍药一旁默默地亦跟了上来。
  才走出忠义堂,一阵悲凉的号角声已然划破长空,那些火龙寨的弟子迅速地四面八方向寨前集合。
  马匹亦迅速准备好,在萧十三一声“出发”之下,三百六十骑整齐的先後冲出了火龙寨。
  马蹄雷鸣,尘土蔽天,声势浩大。
  三百六十骑虽然下算多,却都是火龙寨的精锐,每一个人都有一身很不错的武功,都经过严格的训练,足以夷平十三省中的任何一个帮派。
  他们这几年都没有这样出动,但他们的武功也没有丢下。
  萧十三、大法师、楚轻侯三骑奔在最前,急风吹起了他们的衣发,萧十三一扫颓态,一面策马一面道:“琵琶,我这些属下如何?”
  琵琶大法师淡然一笑,道:“很不错。”
  “我相信天下间还没有任何一个帮派,拥有一支这样强劲的队伍。 ”
  “我也相信。”琵琶大法师说得很认真。
  “火龙寨在各地的分舵都有一支差不多的队伍,必要时,每一个分舵,还可以组合另外两支实力比较次一些,但也不是一般乌合之众可比的队伍。 ”
  大法师一面听,一面点头。
  萧十三道:“这儿也当然可以,而且能够组合七支,但我认为这一支已经足够。”
  “嗯”大法师又是点头。
  萧十三又道:“你不必怀疑他们的战斗能力,我绝对有信心只凭这一支队伍,就已能够走遍天下。”
  大法师倏的一声叹息。
  “你叹息什么?”
  大法师无言,楚轻侯一旁苦笑应道:“前辈的力量实在太大了,若是集合起来,就是夺取天下也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萧十三摇头道:“你们当然很清楚,我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可是这对於东海留侯,又是怎样的一种诱惑。”楚轻侯不禁叹息起来。
  萧十三一怔,苦笑了一下。
  “觊觎前辈这股力量的,只怕还下止留侯这个妖魂,”楚轻侯摇头道:“前辈千万要小心。”
  萧十三沉吟道:“这件事之後,我会想办法,好好的处理我这些儿郎,我会的。 ”
  他目光一转,又望了随来的那些武士一眼,苦笑了一下,道:“他们对我的忠心绝无疑问,要想一个那样的办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楚轻侯无言颔首。
  萧十三转回目光,道:“幸好我还有时间,就是这一次,万一我不幸死了,杨天、沈宇也应该应付得来。”
  一股不祥的感觉立时袭上楚轻侯的心头,萧十三好像知道楚轻侯的感受,笑著道:“一般人认为无论做什么事,开始不该说不吉利的话,可是,我偏就不信这个邪。”
  楚轻侯只有苦笑。
  萧十三目光转向大法师,道:“琵琶,你以为我说得怎样?”
  大法师笑笑不语,萧十三摇头道:“你这个老东西就是这样,要你说话的时候不说,不要你说的时候却是说得人发闷。”
  大法师笑道:“该说的时候,我就说了。”
  “你的意思是,这不是说话的时候?”萧十三大笑,缰绳一催,放马疾奔了出去。
  大法师没有追前,只是看了楚轻侯一眼。
  楚轻侯忽道:“这是说话的时候。”
  “在你们说的。”大法师微喟道:“也许你跟他多谈几句,能够令他的心神安定下来。”
  楚轻侯颔首道:“心神不安定,很容易出乱子,强敌当前……”
  大法师截道:“这对於留侯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不要忘记了,他并非江湖上一般的那种高手。”
  楚轻侯不能不承认。
  大法师接著道:“现在我们最重要的,就是在天黑之前赶到那里。”
  楚轻侯方待问为什么,心头已突然灵光一现,脸色不由一变。
  他不由自主催骑疾奔前去。
  萧十三虽放马远离他们,但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很清楚,放骑更急。
  杨天、沈宇他们看在眼内,一齐催骑追上前,马蹄雷鸣,风云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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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荧荧青灯焰 森森白骨寒
作者:黄鹰


  还没黄昏,但已经很接近了,看著那偏西的日头,他们一齐又焦急起来。这时候,一行人已经来到那座林子之外。
  萧十三一骑直冲入林内,几乎撞在一株树干上,他及时将坐骑勒住,随即滚鞍跃下,急不可待,一声大喝道:“芭蕉,快来引路!”
  芭蕉大呼道:“往前走就是了。”
  萧十三的身形应声疾掠了出去,大法师、楚轻侯紧追在後面,杨天、沈宇也不慢。
  那些武士纷纷下鞍,马嘶声中,潮水般涌了进去。
  他们的刀亦纷纷出鞘,披荆斩棘,移动非常迅速。
  这与萧十三几个高手比较,当然又慢了很多。×      ×      ×  萧十三身形才在断崖旁边停下,大法师便在他右侧飞絮般落下。
  萧十三耳边响著衣袂声,目光一转,道:“想不到你的轻功已到了飞絮随风的境界。”
  大法师淡然一笑,道:“一个人年纪大了,骨头也难免会轻一些。”
  语声甫落,楚轻侯已然叫起来,道:“看,五色帆。”
  萧十三目光急落。
  那艘五色帆仍然在断崖下,芭蕉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变动。
  “不错,这就是胡四的五色帆,”萧十三冷冷一笑,道:“好一个隐蔽的地方。”
  楚轻侯目光一转,道:“这断崖虽然陡峭,还难不倒我们。”
  语声一落,他便要往下跃,大法师一把抓住,道:“别胡来,虽然救人心切,这样跃下去,很容易会弄伤,如何再与留侯搏斗?”
  楚轻侯一仰首,道:“这还是白天。”
  大法师摇头道:“我们非但要攀下,还要爬上来,这一来一回,也要费很多时间。 ”
  萧十三点头道:“我们来得还是晚了一点,五色帆停泊在这种地方,我们除了原路攀上来,看来并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供选择。 ”
  大法师沉吟著道:“不是没有,只是所花的时间并不比原路攀上来的少。 ”
  楚轻侯心念一动,道:“师父是说我们可以利用那艘五色帆?”
  “不错。”
  萧十三随即道:“随我来的这些手下中,不少都懂得驾驭船只。 ”
  大法师点点头道:“我们绝不怀疑你的话。 ”
  萧十三倏的又一皱眉,道:“只是要将这艘五色帆驶出那一线海峡,的确要好一些时间。”
  大法师点头道:“在黑夜降临之时,我们肯定仍然在大海上。 ”
  萧十三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大海浩荡,我们这些力量,在大海之上无疑微不足道。”
  楚轻侯沉声道:“留侯既能够控制这艘五色帆,要我们葬身鱼腹,相信也不是一件难事。”
  萧十三一字一顿,道:“我们还是在岸上安全。”
  楚轻侯目光再转,已看见火龙寨那些武士向这边奔来。
  大法师郑重地道:“不要太急躁,我们还有时间,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萧十三“嗯”的一声。
  那些武士迅速的接近,萧十三等了一会,才发出命令,道:“准备绳子,我们要下这道悬崖。”
  呛啷声中,长刀入鞘,那些武士纷纷取出绳子,系在树干上。
  他们的动作迅速而纯熟,虽然已安逸了多年,他们显然都没有将身手放下。
  在萧十三的一声“出发”的命令中,所有武士,一齐手执绳子,分成了两组,一组留在断崖之上,一组迅速往崖下扑去。
  所有武士俱都是一色黑衣,骤看来就像是大群蜘蛛,他们的动作,也犹如蜂蛛似的,迅速而灵活。
  第一个下去的是楚轻侯,他一手执著绳子,一手执剑,流星般往下飞坠。
  他的手也下是紧抓在绳子上,一时松开,一时紧抓,这一松一紧之间,已经是数丈距离。
  萧十三的身形并不在楚轻侯之下,大法师仍然是那么潇洒,仿佛御风飞飘。
  杨天、沈宇、芭蕉都留在崖上,看在眼内,都跃跃欲试,但都没有试。
  他们也明白,留他们在崖上,并不是全无作用。
  说不定下崖去的那些人的性命就在他们的掌握中。
  那些武士显然都明白,一面在树旁紧抓住绳子,一面小心著周围的情形。×      ×      ×  那个海湾从崖上看来并不怎样大,但越往下去越宽阔。
  五色帆亦大得出奇。
  楚轻侯看见已到了船桅的高度,急不可待,双脚往崖壁一蹬,手一松绳子,身形凌空飞越水面向当中那根船桅射去。
  相隔差不多四丈,但借这一蹬之力,已足够飞越这个距离。
  楚轻侯身形一落,左手一抱,已经抱住了那条船桅。
  大法师即时喝一声,道:“小心。”
  楚轻侯入耳惊心,目光及处,已看见一个人从船桅下冒出来。
  那个人本是双脚勾著绳子,倒悬在桅旁风帆之下。
  风帆黑色,他亦是一身黑布衣裳,实在不容易察觉,只可惜他的动作实在迟钝了一点。
  楚轻侯所认识那样倒悬著的只有一个人!
  蝙蝠。
  倒悬在那里的也就是鳊蝠,他显然被楚轻侯惊动,腰一折,陡然从下翻起来,双手一张,疾抓向楚轻侯。
  就是没有大法师那一声:“小心。”楚轻侯要避开这一抓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蝙蝠!”楚轻侯身形一弓,倒掠了出去,落在悬挂著风帆的那条竹竿上。
  蝙蝠置若罔闻,身形在船桅上一凝,又扑过去。
  他的身形虽然仍嫌迟钝,但比起芭蕉见到他的时候已快了很多,听觉也显然好了很多,已能够耳听风声,追及楚轻侯。
  “大师兄”楚轻侯又叫了一声。
  蝙蝠应声一笑,那种笑容却令人毛骨悚然,去势并没有停下。
  楚轻侯身形急动,倒掠而回,又抱住了那根船桅。
  那面风帆立时被蝙蝠抓开了一个洞,裂帛声中,蝙蝠怪笑一声,倒飞而去。
  楚轻侯身形往下滑落,一阵惊心动魄的“笃笃”声中,舱桅上被蝙蝠的双爪抓出了一个个指洞来。
  鳊蝠犹如疯子一样,双爪紧追著楚轻侯抓下去。
  霹雳一声暴喝,突然凌空落下,道:“蝙蝠住手”
  是大法师的大暍声,蝙蝠一听,身形猛一震,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来。
  他的动作同时停下,猛一声怪叫,身形疾往上拔起,双袖展开,掠上了桅顶。
  大法师亦同时向这条船掠来,虽然仍远,蝙蝠仿佛已看见,又一声怪叫,冲天飞起,飞扑向那边峭壁。
  他非但眼睛突然好了很多,身形也敏捷起来。
  大法师旋即落在那条船桅上,雪白的须发、衣裳一齐扬起来,出尘脱俗,仿如神仙中人。
  鳊蝠看来却更像疯子,一面尖声怪叫,一面“噗噗”的往上飞扑,鸟爪似的一只手迅速而准备地抓住了峭壁上突出来的岩石,又借力拔起来。
  大法师轻啸一声,飘离了那条船桅,飞掠向蝙蝠那边。
  蝙蝠头也不回,迅速的向天堑那边的缺口栘去,叫声更加凄厉,仿佛已知道大法师随後追来。
  大法师身形飞灵巧幻,峭壁上可供立足的地方却不多,对这个环境,当然还没有蝙蝠熟悉。
  蝙蝠连哪里有一条石缝也了然,眼看壁立如削,那距离他越不过,非掉下去不可了,刹那间,他的手却不偏不倚地插入了一条石缝之内,身形藉此飞越过如削石壁,继续掠向前去。
  大法师几个起落,已经被蝙蝠远远抛下,他要先打立足的地方,难免缓下来。
  他也知道追不及,身形再起,向五色帆这边掠回来,正好又落在那条船桅上。
  萧十三这时亦已立足一条船桅,目光一转,道:“琵琶,他环境比你熟悉,又能够充分利用,你是追不到他了。”
  大法师无言颔首。
  这片刻之间,蝙蝠又已掠前了十几丈,身形始终是那么疯狂,怪叫声不绝。
  那个出口远看来只得一线,其实阔得很,足可以让那艘五色帆驶过。
  出口两边都是壁立如削,笔直伸展出去,从只看见那一线天光来推测,绝不是一个短距离。
  要将五色帆从这缺口驶出去,无疑也不是一件易事,除了足够的人手之外,还要配合纯熟的技术。
  萧十三带来的人虽然不少,但要他们控制这艘五色帆,能否在日落之前驶离这个地方,实在是一个疑问,所以,一看清楚周围的环境,萧十三已完全打消这个念头。
  蝙蝠没有理会是否被追赶,继续疯狂往前扑,在那一线天光看来,的确犹如一只蝙蝠似的。
  萧十三接著道:“看来他对你倒是害怕得很。”
  他虽然没有看见蝙蝠的表情,但是从蝙蝠的举动与叫声,已不难发觉他内心的恐惧。
  大法师只是一声叹息,楚轻侯便问道:“师父,大师兄要跑到什么地方去?”
  大法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这种话不是你会说的。 ”
  楚轻侯一怔,叹了口气,道:“弟子方寸已乱。”
  “关心则乱。”大法师摇摇头,双袖一振,飘然往主舱上落下。
  萧十三紧接落在大法师身旁,楚轻侯亦自掠下去。
  这时候,那些武士亦纷纷掠到适当的地方,纷纷抛出了一条条飞索。
  那些飞索的一端连著一个钩子,纷纷钩在五色帆的船舷壁、船桅之上,随即滑过绳子,滑向五色帆。
  那艘五色帆立时就像被网在一张巨大的蜘网中,那些黑衣武士犹如蜂蛛般向网中接近。
  萧十三居高临下,一声暴喝道:“搜!”身形随即急动,“哗啦”一声撞碎了一扇窗棂,直扑入主舱之内。
  楚轻侯只恐有失,身形接动,撞碎了另一扇窗棂,亦闯了进去。
  那些武士应声亦纷纷采取行动,向其余的窗扑去,每一个都犹如豹子般剽悍。
  他们没有一个发出声音,就是这一点,已可见平日训练的严格。
  大法师却没有动,木然立在那里,若有所思,又像在准备随时接应。
  水面平静无波,那艘五色帆亦异常稳定,多了那么多人,竟似完全没有影响,那份坚固,实在不简单,而那种宽敞更加惊人,难怪胡四相公只凭这艘船,便能够纵横四海。
  那个主舱在外面看来倒还不觉怎样,进入了舱内,才知道竟犹如大富人家的厅堂,非但宽敞,而且华丽。
  萧十三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但夺窗而入的刹那间亦不禁大感诧异。
  舱中两行柱子,每一根都粗可合抱,上面雕刻著诸般花纹,下接绣毡,上接承尘,俱是非常精致,而锦帐四悬,配合华丽的陈设,就是一般大富人家,也未必有这般堂皇。
  长明灯处,照耀得十分的光亮,舱两壁,柱两旁,赫然靠著一个个白衣人。
  那些白衣人衣白履白,就是脸色亦犹如白垩似的,一点血色也没有,一个个手执兵器。
  他们的眼睛却都睁大著,眼睛都是死白色,丝毫神采也不见。
  这绝不像是活人的眼睛,他们一个个就如僵尸那样,木立不动。
  萧十三身形落下,正落在两个白衣人的身旁。
  那两个白衣人毫无反应。
  萧十三准备应付他们的袭击,看见他们的样子,立时想起楚轻侯的话。
  这些莫非全都是活尸?
  萧十三心念一动,双掌疾劈了出去,凌空疾击向两个白衣人的胸膛。
  掌并未击实,相距还有一二尺,“砰砰”的两声,那两个白衣人已被强劲的掌风震得倒飞出去。
  一飞丈外,撞在一根柱子上,又是“蓬蓬”的两声,贴著柱子凌空摔下来。
  那两个白衣人始终一点反应也没有。
  果然并不是活人。
  萧十三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舱门旋即被撞开,十多个火龙寨武士迅速闯进来,他们非但行动迅速,出刀更加迅速。
  刀光闪处,在舱门附近的几个白衣人全都被他们斩倒在刀下。
  有的头被劈开了两爿,有的被拦腰斩成两截,但全都不见有血冒出来。
  断口显露出来的是死白色,乾瘪的肌肉,那些骨头,甚至连骨髓也都没有,却恶臭扑鼻。
  那些武士看在眼内,下由都脱口叫出来,有生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敌人。
  楚轻侯早已在那边夺窗闯进来,游目四顾,听得惊呼声,回头望一眼,道:“这都是活尸,不要管他们。”
  那些武士应声奔前。
  萧十三纵身掠到楚轻侯身旁,道:“在白天他们不能动,但到了夜里,却是跳跃如飞,而且不畏刀剑。”
  “那是因为他们已没有生命,根本已没有所谓受伤死亡。 ”
  萧十三摇头道:“我却是不明白他们怎能动。 ”
  “这正如湘西赶尸,一样不可理解。”楚轻侯叹了一口气,道:“有人说那只是骗人的玩意,我没见过,所以也不敢肯定。 ”
  萧十三冷哼一声,道:“我也一样没有见过赶尸,但眼前这些活尸,我却是绝对相信,到了夜间,他们真的能够跳动。 ”
  楚轻侯苦笑。
  萧十三接道:“这并不是因为告诉我这些事的是你这个老实人。 ”
  楚轻侯明白萧十三的话,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岂非每一件都不可思议,都是难以令人置信?
  楚轻侯摇头道:“希望在日落之前,我们便能够将事情解决。 ”
  语声一落,他拔剑挑开了一幅幔幕,萧十三双掌同时一错,蓄势待发。
  幔幕後什么也没有,楚轻侯一收剑,转向对门那面屏风奔去。
  那面屏风一看就知道年代已远,在屏风之前,放著一张形式古拙的长几。
  一张羊皮地图在长几上摊开,竟然是皇城附近的驻防地图,却也不知是多少年前之物,不少地方已经被虫蛀穿,萧十三目光落在地图之上,忽然笑起来,道:“这张地图太老了。”
  楚轻侯点头道:“的确太老,皇城已改变很多,驻兵的地方大都易改。”
  萧十三道:“我只是知道东南两条官道已因为山洪破坏,不能再使用,另开新路,而好些地方亦改了名字。”
  楚轻侯微喟道:“从这张地图看来,留侯的确野心勃勃,当年的被逐,也不是冤枉的了。”
  萧十三一声冷笑,道:“百年後的今日,他非但野心未灭,反而更高涨,主意竟然动到我头上。”
  “这倒是没有动错。”
  “但显然,他很多方面仍然停留在百年之前,以他的执拗,能够说服他的人只怕不多,就拿这张地图来说,若是以它来行军布阵,後果实在不堪设想。”
  楚轻侯叹息道:“无论成功与否,不战则已,一战之下,难免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他一顿又道:“我虽然未经战祸,亦想像得到战争的残酷。 ”
  萧十三颔首道:“我一样没有经历过,但在火龙寨崛起的一段日子,亦与江湖上的几个大帮派血战几次,那虽然只不过千百人,血战之後,亦已有惨不忍睹的感觉。”
  说话间,主舱已经被那些武士搜遍,除了那些活尸之外,并没有任何发现。
  萧十三看在眼内,断然道:“能够拆掉的,都给我拆掉。”
  那些武士应命,长刀挥舞。
  一块块幔幕在刀中碎裂,舱壁亦被砍开,那块血红色的地毡亦被割成一片片。
  不过片刻,整个主舱已几乎被翻转过来,一样没有发现。
  萧十三在那张长几之前团团乱转,一面喃喃道:“那个鬼东西,没有理由不在五色帆上。”
  楚轻侯并没有呆在那里,搜得比那些武士更彻底。
  那面屏风已被砍倒,後面的舱壁亦被他剁了几剑,那给他的是非常坚厚的感觉。
  萧十三目光一转,说道:“有什么发现?”
  楚轻侯道:“只是这舱壁厚得有些反常。”
  “其他三面可不是!”萧十三目光再转,倏地一步跨上前去,一掌劈在那面舱壁上。
  “轰”的一声,那面舱壁一震,并没有倒下,萧十三目光一闪,道:“的确坚实得很,我已经运上五分内力了。”
  楚轻侯怀疑地道:“这後面莫非有什么特……”
  萧十三截道:“一定有秘密,否则没有可能这么坚厚。”
  “那也许就是秘室所在。”
  萧十三道:“胡四五色帆纵横四海,劫夺得来的珍宝本该有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这个地方应该就在他平日休息地方的附近,好像这种人应该不会将贵重东西放得离自己太远。”
  “那就是这里了。”萧十三沉吟著道:“他是这五色帆的主人,这是五色帆的主舱,看周围布置,也应该就是他平日发施号令及休息的所在。”
  楚轻侯倒转剑柄,在舱壁上敲击起来,萧十三接著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这後面若是秘室,总该有一扇暗门,我是看能否找它出来。 ”
  “这样找太麻烦了。”语声一落,萧十三一个箭步欺前,双掌一合,霹雳般一声暴响,双掌猛一伸,疾击在舱壁之上。
  这一击他运上了十成功力,足以开碑裂石。
  一声巨震,慑人心魄,那面舱壁一阵震动,萧十三立时一旋,双掌一合一伸,又击在舱壁上。
  那面舱壁立时犹如被火药炸开,一片片碎裂,露出来的又是木壁。
  “轧轧”突然的一阵异响,那面木壁突然左右栘开,竟然是一道暗门。
  这道暗门显然是一道机关,被萧十三一击,将机括震开。
  暗门後是一间小小的秘室,当中悬著一盏长明灯,青荧荧的也不知燃烧的是什么燃料。
  长明灯之下,一道宽阔的阶梯,上面铺著腥红的地毡,两旁精巧的雕栏。
  秘室中没有人住,连活尸也没有,萧十三、楚轻侯双双抢到那道阶梯旁边,探头往下面望去。
  那下面也是青荧荧的一片。
  萧十三、楚轻侯相顾一眼,几乎同时左右一齐拾级而下。
  楚轻侯剑护在胸前,萧十三双掌蓄势待发,更仿佛已有默契的,配合得恰当好处。
  以他们两人的身手,又在有防备的情形下,应该可以应付任何突来的袭击了。
  那些武士亦自跟上来。×      ×      ×  并没有袭击。
  楚轻侯、萧十三下了阶梯,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神秘的境界。
  那绝无疑问,是胡四收藏珍宝休息的地方,虽然没有上层主舱那么高,宽阔却过之,陈设更华丽,左右放著十数口大箱子,有些打开,满放珠宝、玉石。
  珠光宝气,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在这座秘室的当中,放著七座形式古拙的石灯,青荧荧的灯光照耀下,那些珠宝、玉石散发出来的色彩虽然一样美丽,已不是平日见到的那种美丽,但更加令人目眩心动。
  萧十三连看也懒得多看一眼,楚轻侯的目光亦只是落在那七盏石灯上。
  “奇怪”楚轻侯突然一声嘟喃。
  楚轻侯道:“这七盏石灯按北斗七星排列,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管它呢!”萧十三说著随即放步奔前去。
  石灯後面是一重重的碧纱帐,灯光下就像是一重重雾气似的。
  碧纱幔里隐约可以看见一张宽阔的床榻,在床前隐约放著三具大棺材。
  看见这三具大棺材,楚轻侯一颗心不由悬起来,身形同时向前急掠了过去。
  萧十三双掌即时抓向那一重重的碧纱帐。
  裂帛声中,碧纱帐一重重地被撕下,均被楚轻侯的剑挑飞。
  七重碧纱帐迅速被毁去,萧十三、楚轻侯总算看清楚那三具棺材。
  那的确是大得出奇,而且是用整块的青麻石刻出来的,形式古拙,却没有刻上姓名。
  萧十三脚步一顿,冷笑道:“那个老妖怪一定就藏在这三具棺材之内。”
  楚轻侯轻吁了一口气,道:“看情形,应该就是了。”
  萧十三双眼一抬,沉声道:“轻侯,你小心看著,我这就将棺材打开来。”
  楚轻侯一声:“好”剑一抡,眼睛盯稳了当中那具石棺。
  萧十三看来便要向当中那具石棺下手,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半身一转,盯著左面那具石棺道:“我们拣易吃的先吃掉。”
  语声一落,他双掌抓住棺盖,一声:“起”猛一掀,那块棺盖立时横里飞出去,“轰”
  的一声,撞在旁边的舱板上,一阵摇撼。
  他双掌一挥,旋即回护胸膛,楚轻侯的剑刹那间亦准备刺出去。
  剑、掌都没有出击,石棺中并没有他们意料的,突然扑出什么来。
  他们目光一落,亦当场一怔,石棺中什么也没有,竟是空的。
  “再看这个”萧十三身形一动,飒的从当中那具石棺上翻过,落在右面那具石棺之前。
  楚轻侯身形同时掠到那具石棺旁边。
  萧十三双掌一落一掀,那具石棺的盖又给他掀起来,一旁掷出去。
  虽然第一具是空棺,并没有使他因此而疏忽,在棺盖掷出同时,双掌又已护住了胸膛。
  楚轻侯一样小心。
  那具石棺也没有扑出什么,却不是空棺,在石棺之内赫然卧著一具骷髅。
  那具骷髅在青荧的灯光之下,颜色仍然是犹如白垩似的,深陷的眼窝,两排牙齿紧闭,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感觉。
  骷髅的身上穿著一袭古服,这袭古服楚轻侯并不陌生。
  从半敞的胸襟望进去,只是一根根白骨。
  萧十三目光一落,道:“是女的。 ”
  “是香奴”楚轻侯接道:“太阳还未下山,所以她仍然只是一具白骨。 ”
  “左面那具石棺不用说,就是那个什么月奴的了。”萧十三沉著声音,道:“月奴已灰飞烟灭,所以只剩下一具空棺,那中间的一具石棺……”
  “当然就是留侯的了。”楚轻侯一步横移。
  萧十三同时快步抢到当中那具石棺之前,一面大笑道:“我们总算来得是时候,太阳末下,留侯只不过是一具白骨,还能跑到哪里去?”
  话末说完,他双手已抓住棺盖,语声一落,立即一掀。
  那块棺盖“哦”的立时倒飞了出去,撞在綉杨上,一个人同时从棺中弹起来。
  不是骷髅,是一个人!
  萧十三的双掌,楚轻侯的龙泉剑已几乎拍、刺出去,但却在刹那间,及时收住。
  因为刹那间,他们已看清楚,弹起来的那个人,并下是留侯,乃是
  萧红叶!
  “红叶”萧十三脱口一声,楚轻侯更就连一个字也说下出来。
  萧红叶仍然是那一身衣服,长发披肩,丝毫也不乱,就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儡。
  她的脸色更苍白,一丝血色也没有,明亮的眼瞳已变得黯淡。
  可是她看来仍然是那么的美丽。
  她的一双眼睁大著,眼珠子仿佛已凝结,直勾勾地望著楚轻侯。
  眼瞳中却没有丝毫的感情,甚至什么变化也没有。
  棺盖一开,她便直挺挺地弹起来,萧十三“红叶”二字才出口,她却又直挺挺地倒下去。
  “红叶”楚轻侯脱口惊呼,一步抢前。
  红叶没有回答,睁大的眼睛忽然闭上,这具石棺中也就只有她一个人。
  石棺中铺著锦垫,有异左右两具,这绝无疑问应该是留侯栖身之所。
  萧十三目光落在棺内,又是惊怒又是诧异地道:“红叶怎么会躺在这具石棺之内,那个留侯呢?又去了什么地方?”
  楚轻侯沉吟道:“莫非他早就想到这具石棺不怎样安全,另有秘密的栖身之处? ”
  萧十三冷笑道:“这个老妖怪本就狡猾得很。”
  “不管怎样,能够找回红叶,我们总算不枉此行。”楚轻侯伸手细探红叶的脉搏鼻息。
  萧十三急不可待地问道:“还有气吗?”
  楚轻侯颔首道:“他是要拿红叶要胁前辈,有这个目的,在未到完全绝望之前,应该是绝不会伤害红叶的。”
  萧十三闷哼一声,道:“这已经够了。”
  楚轻侯接著又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搜下去,将那个留侯的骸骨搜出来,还是……”
  萧十三浓眉一皱,道:“这条五色帆必定还有其他秘室,只怕到日落也还没有收获,不搜了。”
  楚轻侯点头道:“那晚辈以为,倒不如就在各处撒下火种,将这条五色帆一齐烧为灰烬。”
  “我正是这个意思。”萧十三冷笑道:“一烧之下,那个老怪物就是躲得再怎样秘密,亦难免要葬身烈火之中,与五色帆俱亡。”
  楚轻侯接著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动手。”
  萧十三沉声道:“这些有我,你还是先将红叶抱出去,先离开这条五色帆。”
  楚轻侯没有犹豫,俯身抱起萧红叶,萧十三随即吩咐道:“儿郎们,撒火种!”
  那些跟著下来的武士立即从腰挂的皮囊中取出各种火种,撒在秘室四面。
  周围放著那么多箱珠宝,他们竟然视如不见,楚轻侯对萧十三不由更佩服。
  萧十三接著道:“来个人上去,吹撤退号角,吩咐各人将所有火种留下。”
  一个武士应声奔出,萧十三旋即大笑道:“这一烧,保管不到半个时辰,这条五色帆便化为飞灰消失在这个鬼地方。”
  旁边一个武士应声道:“这样的一条大船,烧了其实是有些可惜。”
  “不错”萧十三同意道:“建造这条大船,所花的心血、人力实在无可估计,亦无可否认,天下间再没有第二条这样的大船,烧了它实在有些可惜,但不烧又不成。”
  语声一顿,他从那个武士手中取过皮囊,一面道:“别忘了这具骷髅。”
  他接著将那囊火种尽倒在右面石棺中香奴那具骷髅上。
  几乎同时,那具骷髅的眼窝中突然涌出了两股鲜血来。
  萧十三的眼睛本就望著那具骷髅,立时发觉,方自一怔,那具骷髅已然从石棺中扑出来!
  那些武士亦皆脱口一声惊呼,萧十三的身形在惊呼中同时倒飞了出去,他虽然惊讶,反应仍保持敏捷。
  骷髅一扑落空,风车一转,立在石棺之前,两行血泪奔流而下,流进牙缝内。
  那两排牙齿随即磨动起来,发出一阵“咯吱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骷髅眼窝的血泪继续奔流,血红骨白,触目惊心。
  所有武士都不禁由心生寒意,萧十三虽然胆大,亦没有例外。
  他的手已握在刀柄上,一触即发。
  楚轻侯已踏步梯级上,闻声亦停下,看见这种情形,脱口叫道:“快引火烧掉她。 ”
  语声甫落,骷髅的两排牙齿陡张,一口鲜血喷出,整个身子旋即箭也似射出!
  萧十三大暍拔刀,一刀疾斩了出去。
  刀光犹如闪电,裂帛一声,将骷髅的衣袂斩下了一大片,却不能阻止骷髅的前进。
  骷髅直射向楚轻侯!
  萧十三一声大暍道:“截住她。”人、刀急追在骷髅之後。
  楚轻侯左臂将红叶搂紧,右掌龙泉剑一声龙吟,挥向射来的骷髅,在他与骷髅之间的两个武士同时双双拔起,挥刀斩过去。
  骷髅飒的一翻,让开刀锋,左右手一齐从袖中穿出,插向那两个武士的咽喉。
  那两个武士还刀急挡,“铮铮”的两声,骷髅的白骨双手正撞在刀身上。
  两柄刀竟一齐被撞开,骷髅的身子旋即一转,扑向右边的那个武士。
  萧十三的刀立即斩至,连斩三刀,三刀竟然都落空。
  骷髅一转再转,让开三刀,已到了那个武士的身後,那个武士也砍出了两刀,但亦落空,身形的转动,更没有那个骷髅的快。
  楚轻侯看在眼内,龙泉剑迅速刺出。
  骷髅的双手刹那间已然从後抓向那个武士的咽喉,那个武士只觉一股冷风直扑而来,也知道危险,一闪不开,寒意已侵肌肤,脱口一声惊呼。
  惊呼未绝,骷髅已然握住了他的咽喉,楚轻侯、萧十三一剑一刀同时攻出,突然一齐停顿!
  骷髅竟然将那个武士挡在身前。
  那个武士刹那间双眼外突,舌头暴伸,气绝身亡!
  骷髅双手紧握下放,仍竟以那个武士的尸体作盾,欺向楚轻侯。
  楚轻侯後退三步,剑护胸膛,左手搂紧了萧红叶。
  萧十三人、刀迅速从後掩上急刺骷髅!
  刀快,骷髅也不慢,双手突然一甩,将那个武士的尸体掷向萧十三,身子凌空,扑向楚轻侯!
  萧十三反应敏锐至极,刀一转,隐在肘後,左手一抄,就将那个武士的尸体抄住,再一送,送往旁边地上,他的身形同时向前欺进,刀再转,仍刺向骷髅後背!
  楚轻侯龙泉剑也就在刹那间震出漫空剑影,迎向那个骷髅。
  剑光暴盛,骷髅眼看便要迎上去,突然一顿,倒翻了出去!
  对於那柄龙泉剑,骷髅似乎有些避忌,这一个倒翻,也正好让开了萧十三从後面刺来的一刀。
  萧十三刀势未绝,身形的变化也未尽,紧追在骷髅之後,连斩十一刀!
  十一刀之中只有两刀斩破了骷髅後背的衣衫!
  蝼峋白骨从破口中露出来,那袭衣衫毫无疑问只是披在一具骷髅白骨上,给人的却不是这种感觉,就仿佛白骨外还有肌肉。
  一层无形的肌肉。
  骷髅一个倒翻,已经在三丈之外,头上脚下,双手凌空一落,又扼住了一个武士的脖子。
  一下异响,那个武士的头一旁侧去,连惨叫也没有一声便已命丧当场。
  骷髅的身子这才落下,双手就势将那个武士的尸体掷向萧十三。
  萧十三闷哼了一声,身形凌空末落,左手一探,又将那具尸体接下来,他的身子同时一旋,连人带刀向那个骷髅旋刺了过去。
  骷髅双袖一振,蝙蝠般飞起,让过旁边来的三个武士的刀,落在一个武士身旁,左手一落,搭在那个武士的肩膀上,右手五指箕张,便要插下去!
  萧十三看在眼内,急忙中暴喝一声:“住手!”
  那个骷髅居然应声住手,牙齿磨动开合,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声响。
  这好像在说话,可是这完全由骨头发出来的声音,有谁听得懂?
  萧十三一怔,道:“你在说什么,是不是要我们饶你一命?”
  骷髅牙齿半开,竟好像在冷笑,右手突然插下!
  萧十三暴喝扑前,他的身形虽然迅速,却是怎也快不过骷髅地一插。
  那个武士一声惨叫,接著,被骷髅抖得飞了起来。
  鲜血飞激中,武士的尸体飞撞向萧十三。
  萧十三身形一矮,尸体从头上飞过,他的刀飞向骷髅,与之同时,骷髅已转向第三个武士扑去。
  那三个武士虽然面露恐惧之色,却毫不退缩,三刀齐举,暴暍声中,一齐斩向骷髅!
  萧十三人、刀同时杀至!
  骷髅绝无疑问想下杀手,却见全没有下手的余地,刀光中飞舞,向一旁飞出。
  楚轻侯手拥红叶正好欺至,堵住了这个缺口,龙泉剑寒芒暴射,迅速刺出了二十七剑!
  骷髅眼看被剑网罩住,但在剑网落下的刹那,仍然能够从剑网旁边脱出来。
  楚轻侯人、剑紧迫,剑势如长江大河,滔滔下绝,而剑气纵横,竟逾三丈,堵住了骷髅左右的去路!
  萧十三与那些武士继续杀上,咆哮中萧十三刀势暴展,犹如一道墙壁压下。
  骷髅血泪奔流,如飞急退!
  刀、剑立时合在一起,寒光大盛,紧迫骷髅。
  骷髅一退再退,已到了那七盏石灯之前,陡然一提,倒跃进去。
  这一跃,正好落在那七盏石灯之中,那七盏石灯即时冒起了一条火柱,灯光暴盛。
  整座秘室刹那间亮起来,光亮得令人为之目眩,就是萧十三、楚轻侯亦不由眼睛一眨。
  这眨眼之间,原站在石灯之中的那具骷髅竟然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人!
  她的肌肤光滑得像缎子似的,一双眼睛玻璃般明亮,摄魄勾魂,透著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
  那双本是白骨的手,这眨眼之间已出现了肌肉,并没有沾染半点血迹,脸上的血迹也奇妙般消失,两排牙齿编贝似的,雪白照人。
  这张脸楚轻侯并下陌生,目光及处,脱口一声:“香奴!”
  他虽然早就知道这个骷髅一定是香奴,但是内心仍然不由自主的一阵讶异。
  香奴瞟了他一眼,银铃似的一阵矫笑,道:“公子不觉得心太狠,手太辣?”
  楚轻侯闷哼一声,道:“末及姑娘。 ”
  香奴嘤然一声叹息,道:“像我这样的一个女人,能够狠辣到哪里去?”
  楚轻侯摇头道:“无论如何,我与你一比,简直就像是一个吃长素的老太婆。 ”
  香奴叹息道:“像你这样谦虚的人不多。 ”
  楚轻侯冷哼一声,道:“不要再拖延时间了。 ”
  萧十三那边随即将刀一扬,“飒飒”的一响,香奴瞟了他一眼,又问楚轻侯道:“那公子打算将我怎样?”
  语声、神情是如此凄凉,楚轻侯不禁一阵伤感,可是他并没有忘记香奴并不是一个活人,也没有忘记怀中的萧红叶正待救活,他冷应道:“送你去应该去的地方。 ”
  香奴看似畏缩地退了半步,道:“公子狠得下这个辣手?”
  楚轻侯一字字,道:“月奴昨夜就是倒在我剑下。”
  香奴又一阵畏缩。
  楚轻侯接著道:“正邪不两立,你也无须再多花心思。”
  “说得好!”萧十三一声咆哮,扬刀欺上前去。
  香奴窈窕的身子同时动起来,绕著那七盏石灯飘飞,轻灵飘忽。
  那七盏石灯冒起的七条火柱这时候仍然未落下,碧光流窜,晶莹通透,香奴这一阵飘飞,身子亦碧光大盛,亦仿佛变得通透。
  萧十三从两盏石灯中期进,须发肌肤以至衣服,立时全都被灯光映得碧绿。
  所有的声音同时消失,萧十三突然发觉,竟像是闯进了另一个世界。
  他放目望去,看见的只是一片晶莹碧绿,没有灯,也没有火,更看不见楚轻侯等人。
  刹那间,他不由大吃一惊,回头望去,进来的地方亦已被碧光封闭。
  香奴就站在他前面不远处,樱唇半闭,露出编贝似的牙齿,虽然在笑,萧十三却听不到那笑声。
  香奴带笑扬手向萧十三一招又一招,动作是如此娇柔美妙。
  萧十三冶笑,暴喝,疾冲了过去。
  香奴笑望著萧十三冲上前来,没有动,萧十三暴喝声中一刀当头劈下!
  香奴视若无睹,萧十三很奇怪,刀势并没有停下来!
  闪电似的刀光急落,香奴的身子无声地齐中分开了两边。
  没有血,没有肉,连骨头也没有,断口整齐光洁,就像是一片被切开的豆腐、玉石。
  萧十三心头寒意更甚,刀一旋“霍霍霍”又斩出了三刀!
  香奴右半边身子立时被斩为六块,与左半边身子突然分向七个方向飞开,萧十三还未决定追斩哪一块,那七块肢残身子已然变成了七个香奴。
  一样的衣衫,一样的笑容,七个香奴一齐向萧十三招手。
  萧十三又是惊讶又是迷惑,一个念头才转过,那七个香奴已一齐向他飘过来。
  刀立即劈出,萧十三的身形迅速变快,连斩七刀,每一刀都是斩向一个香奴。
  这七刀虽然有先後,但都是在眨眼间完成。
  刀末到,七个香奴已绕著萧十三转动,走马灯一样,迅速而虚幻。
  萧十三七刀落空,那七个香奴继续转动,一面向萧十三迫近。
  刀再出,十四刀,两刀交叉斩向那七个香奴,就像是七柄剪子。
  十四刀仍然落空,那七个香奴才被迫退,又欺了过来,萧十三一刀环身飞舞,便象泼水不进,一面咆哮雷霆,那样子骤看起来,倒像是一个疯子。
  楚轻侯与那些武士都有这样感觉,在他们的眼里,只有一个香奴。
  那个香奴在萧十三进入之後退到了一盏石灯旁边,之後就没有动,萧十三反而在那七盏石灯当中不停地动起来,砍的并不是香奴。
  以萧十三这种高手怎么胡乱出刀。
  难道他竟然变成疯狂,到底是什么原因?
  楚轻侯心念一转再转,目光陡然亮起来,他终於发现萧十三的刀分别攻向七个方位。
  那些武士却没有在意,相顾一眼,猛声叱喝,向石灯那边冲去。
  楚轻侯即时一声暴喝道:“不要妄动。”他自己却动起来,但不是笔直前行,左一步右一步,竟然是急踩七星,向那七盏石灯移近去。
  香奴同时向这边望来,柳眉一皱,身形又飘出,扑向萧十三。
  刀光紧裹著萧十三的身手,香奴一扑不入,绕著萧十三旋转。
  楚轻侯继续接近。
  “蓬”的一声,一条碧绿色的火柱疾向楚轻侯迎面而至!
  楚轻侯七星步迅速变换,火柱从身旁喷出,第二条火柱旋即从另一个方向射过来。
  楚轻侯左一闪右一闪,连闪七条火柱,身形已栘至一盏石灯的面前,香奴看在眼内,面露焦急之色,一声尖啸,喷出一口鲜血,射向萧十三!
  楚轻侯的剑几乎同时斩下!
  “噗”的一声,一盏石灯齐中被斩成两爿,楚轻侯剑急挑,将那两爿石灯左右挑飞。
  七条火柱几乎同时消失下见。
  萧十三眼中那七个香奴也同时消失,周围的碧光亦尽散,他的刀不由一缓,也就在此际,香奴迎面疾扑了过来!
  这一扑迅急非常,萧十三看似非但来不及挥刀,甚至连闪避也都下及,可是刹那间,他的刀仍能够挥出去。
  刀光一闪,血光崩现!
  香奴发出了一声凄厉已极的惨叫,胸膛被那一刀剖开,一股鲜血才喷出,那晶莹光洁的胸膛已化成白骨!乌黑发亮的秀发刹那间亦无踪,娇娘变成了骷髅,白骨一旋,又再向萧十三扑至。
  萧十三咆哮连声,刀势如闪电,上下飞舞,“噗噗噗”连声异响过处,将香奴那具骷髅白骨斩成了十多截!
  鲜血从断骨中不停涌出,那些断骨竟然继续飞舞在半空中,继续向萧十三迫近!
  萧十三大骇,连退十七步,那些冲上前来的武士,亦无不为之变色。
  楚轻侯的脸色亦大变,心念一转再转,探怀取出一个火摺子,迎风剔亮,当作暗器使用,疾向那具白骨掷去!
  骷髅惊叫,闪避,一闪不开,啪的被火摺子击中,立时燃烧起来。
  她身上本就洒满火种,一发不可收拾,迅速化成了一团火焰。
  骷髅两排牙齿同时互叩,格格的作响,令人听来毛骨悚然。
  那到底是恶毒的诅咒,还是痛楚的呼痛,当然也没有人听得出。
  萧十三看在眼内,振声大暍道:“烧掉这地方!”
  那些武士立即分出几个将同伴的尸体拖到一旁,同时剔亮身上的火器,掷在那些火种上。
  一团团烈火迅速烧起来,香奴那具骷髅,眨眼间被困在烈火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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