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传奇_戊戟武侠小说全集

戊戟《神女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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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古道野店
    山一重,岭一重,
    清溪横溢云暗涌,
    山青夕阳红。
    树迎风,单迎风。
    深山古道酒帘动,
    野店晚霞中。
    这是湘、桂、黔三地交界的崇山峻岭,一间孤零零的野店,坐落在悬崖下,古道旁一株千年古榕下挂起的酒帘,在晚霞中迎风飘扬,给这少人烟的荒山野岭带来了生气,也增添了一点点的温暖。它是进山出山商队、山客和过往行人歇脚打尖的好地方,走累了,可以在榕树下石桌石凳上歇歇脚,喝茶饮酒;天晚了,便在野店里打尖住宿。
    开店的是一对远道而来夫妇,年纪都在四十岁上下。男的五短身材,一身精瘦,行动敏捷,步履轻灵,一双目光,有时宛如冷电射出,令人不寒而栗。但大多数时他都是平易近人的,神态热情而又机警。他显然是一位武林一流高手,不知是远避仇家,还是隐退江湖,在这近乎蛮荒的群山古道上开了这间酒店,想平平安安过完下半世。
    他的妻子形状正与他相反,生得高大健壮、手粗、腿粗、腰围粗,性情泼辣、凶悍,宛如一头母老虎,一块几百斤的大石头,她可以随便举起放下或扔到远远的地方去。他们初来这里时,这头母老虎就是挑着一对大箩筐而来,一头是她的丈夫,一头便是家当行李。这一下便令附近在山林里出没的强人,再不敢打她的主意。而且他们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抢劫。要是抢了他们,烧了这野店,连自己在这一条古道上来往也不方便了,起码没一个歇脚饮酒的地方。
    在山贼草寇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兔子不食窝边草。不但不食,往往还暗暗保护他们。不然,就没有什么商队、路人在这深山古道上来往了,那无疑断了自己的生财之路。这些强人也感觉到,这头母老虎恐怕不好惹,没有七八个人,恐怕近不了她的身。正所谓不是猛龙不过江,要是这对夫妇没有一些本事,怎敢在这深山古道上开店?只要这对夫妇不来坏自己的事,也就不必去招惹他们,让他们在这里开店,对自己只有好处而没坏处。起码自己可以扮成过往行人,在这间酒店刺探山客、商队有多少货物和金银珠宝,到时好算计在什么地方下手。
    当然,这些山贼草寇,并不是啸聚山林、占据山头的绿林好汉,也不是建山寨、立城堡的黑道上的魔头,手下会有二三百人马;他们只是一伙三五成群、八九结队的亡命之徒,流窜到这三地纵横交错的群峰叠岭中拦路抢劫而已,没几个是真正的江湖高手。
    这对夫妇也不想招惹是非,引人注意,一味深藏不露,安分守己开自己的酒家。何况他们也根本不是什么侠义道上的人物,对别人的生死漠然视之。他们似乎看惯了人生的悲欢离合和血腥的日子。对这伙强人的行为,也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只要这些宵小之辈不来招惹自己,不在自己酒店附近十里之内的地方抢劫杀人,坏了自己的生意,他们就不出面了。
    初时,他们夫妇在这里开店时,也有一二处强人路过这里,趾高气扬、凶神恶煞地对他们呼来喝去。瘦小的男人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尽量应酬,求这些大爷们高抬贵手,让自己有一条生路。其中一个绰号穿林虎的山贼头,特别凶恶、残忍,带了四五个弟兄闯了进来,一进门就拍桌拍凳,吹须瞪眼,大叫:“快!快给老子们将最好的酒、最好的肉端上来,不然老子们就烧了你这间鸟店!”
    他们夫妇两人不敢怠慢,连忙将最好的酒、最好的肉端了出来。穿林虎他们吃饱喝足了,便要拍拍屁股而去。
    瘦小男人慌忙说:“各位大爷;还没有会帐呢。”
    穿林虎一瞪眼:“什么!?你敢问老子要钱?”一个匪徒将手中的刀往桌上一放:“这就是钱,你敢不敢要?”
    瘦小男人哈腰拱背,忍气吞声地说:“求大爷们高抬贵手,小人是小本买卖,要是个个像大爷们吃了就走,小人就无法在这里谋生求活了。”
    穿林虎一脚,就将这个店老板踢出了门外,说:“老子从来只有向别人要钱,没人敢向老子要钱。老子不放火烧了你这间酒店,已是算好的了,你还敢问老子要钱?”
    突然,母老虎噔噔地从厨房里冲了出来,两只葵扇般的大手,一手一个,拎起了两个贼人,像扔狗似的扔出了饭店,又顺手拿起了桌上的刀,双手一掰,像掰面条似的,一截截的铁片便被掰了下来,一边说:“这是刀么?简直连一根枯枝也不如。”
    这群匪徒顿时惊震了,也傻了眼。母老虎又轮起了一双大眼:“谁敢在这里吃了东西不付钱的,老娘就不准他离开这个店,将他宰了当狗肉卖!”
    穿林虎怔了一会,一刀劈出:“老子先将你当狗一样杀了!”
    母老虎出手更快,一手就将他的刀夺了过来,跟着一掌,又将穿林虎拍飞了,摔到了店外草地上。穿林虎还没有爬起来,母老虎早已冲了出来,一脚踩在穿林虎身上,吼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老娘面前撒野?老娘现在就杀了你!”
    穿林虎已是给母老虎摔得晕头转向,更给母老虎一脚,踩得连腰骨都快断了,痛彻人心。现在又见母老虎一刀劈下,吓得魂飞天外,连喊饶命也喊不出来。
    瘦小男人慌忙说:“老婆!别乱来!快将刀放了!”
    母老虎停了刀,瞪眼望着自己的男人:“你受得了他们的腌躜气,老娘可受不了!你不见他刚才想杀了你老婆么?”
    “不不!老婆,你先放了他再说。”
    母老虎松了脚:“谁敢不给我们钱,休想能离开这里。”
    瘦小男人慌忙将穿林虎扶起来,赔罪说:“小人老婆粗鲁不懂事,令大爷受惊了!”
    穿林虎这一下才感到自己的一条命是自己的了,更感到自己根本不是这店老板娘的对手,她要杀自己,真的像宰一条狗般容易。他呼出一大口气,感激地望着这个店老板,说:“我等有眼无珠,冒犯了大嫂,请原谅。”
    “不不!大爷千万别这样说。小人夫妻俩借这宝地一方,混口饭吃,今后还望各位大爷们多关照,小人就感激不尽了。”
    母老虎说:“你们在外面怎么闹,老娘不管,但不能在老娘这里撒野闹事,更不能在老娘店十里之内抢劫杀人,坏了我们的生意。不然,老娘跟你们没完没了!”
    瘦小男人说:“老婆!我求求你少说两句吧!刚才各位大爷不过是和我们闹着玩的,你别太认真了,你回厨房去吧!”
    母老虎“哼”了一声,扔下刀而去。瘦小男人又对穿林虎—揖说:“求大爷今后给小人行个方便。我们都是在江湖上混口饭吃,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求个平安无事,来个井水不犯河水,各谋各的财路。要是大爷答应,小人再次向你赔礼了!”
    穿林虎说:“店老板别客气,今后我们就各不相犯。”他叫手下匪徒丢下银两,便带人而去。不但今后穿林虎这股匪徒不敢来犯,其他小股的山贼,也不敢来犯了。穿林虎在众股山贼当中,功夫算是最好的一个了。于是这间古道上的野店,与众匪徒和平共处,各不相犯。
    这个瘦小的野店老板,其实他的武功,比他老婆更高得多,只是他不想露出自己的真相。除了担心引人注意,会招惹仇家来之外,他更隐隐地感觉到,在这群峰峻岭之中,有一个更为神秘的人物存在。他在这连绵数百里的群峰峻岭、高山密林、幽谷深涧之中,几乎是无处不现,但又处处不见他的真形。就像无形的风,感到它存在,又看不见它一样,捉不到、摸不着,神秘极了。他害怕自己亮出武功,引起这神秘人的注意。
    有人传说这是一个无形无影、能千变万化的山魈;也有人传说这是摩天岭上一位法力无边的山神;更有人传说他是一位美艳无比、心地善良、又好捉弄人的山妖;山林中的精灵。真正是什么,谁也没有见过,但知道他曾经来过。因为—些山寨、乡村的百姓,逢年过节时,供奉祖宗的一些生果、糕点,或者是敬奉神灵的鸡鸭都不翼而飞,平白无故地不见了。在不远的地方,却发现这些鸡鸭的骸骨和生果糕点的残迹。有时一些在山林中野营的商队,所带的食物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货物、人员却没有损失。这显然不是什么野兽所为,而是传说中的山神或者山魈、山妖所为。有时三四个山客在深山老林中行走,碰上了一伙匪徒打劫,在危难之中,会蓦然掀起一阵怪风;将打劫的山贼一个个卷起吹飞,滚到山涧里去,山客们却毫无半点损失。跟着听到一阵嘻嘻哈哈的大笑,由近而远逝去,却看不见任何人影。山客们感到,这是传说的山神、山妖救了自己,便遥空叩拜;滚下山涧的匪徒们,除了受伤,也没有一个去见阎王。
    至于其他的传说就更多了。有些大户人家的米粮,一夜消失得无踪无影;而远在百里之外的一些贫苦人家和孤苦无依的老人,无端端地却多了一袋口粮。
    有些上山打猎的猎人,在山中受伤晕迷。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家中了。问村子里的人,是谁救了自己?谁送自己回来?没一个人知道。
    就是这一对野店中的夫妇,在过年时煮熟的鸡鸭鱼肉,摆在锅里未动。转过身想端出来时,揭开一看,大吃一惊:碟碟皆空,全不见了。就是家中的老鼠、山野的狐狸,也没有偷吃得这么干净呀!他们夫妻两人,不是惊奇这些鸡鸭鱼肉怎么不见了,而是惊震来人轻功超绝无比。以他们在江湖上十多年的经验,武功的上乘、警惕性之高,居然没有发觉有人闯了进来,偷走过年时的佳肴,他们真是有些不寒而栗。这位高人要取自己夫妻两人的性命,简直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这几天以来,瘦小男人凭自己多年的经验和警觉,隐隐感到有某一位武林高手在酒店附近出没。深夜里醒来,更察觉到有人在自己店中轻微走动。他一下从床上轻纵而飞,伏在屋梁之上,警惕地倾听动静。跟着又轻灵得像一只猿猴,从窗口跃出,纵到古榕树上,观察倾听了好一会,没发现任何动静,也听不到任何的气息声。除了自己老婆如雷似的鼾声之外,什么也没有。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一弯残月,似小舟般停泊在天边山峰上。他想:难道是自己疑心太重了,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于是纵了回来。第二天早上再细心在各处巡视,也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显然没有人来过。
    现在过年时的佳肴全部叫人端走,是明摆着有人无声无息地闯了进来,再也不是什么疑心太重的事了。外面大雪纷纷,冰雪封路,四周附近绝少人烟,连鸟儿在雪地上行走,也会留下足迹。而屋外四周雪地上,没有任何足迹留下来。真的有人,此人的轻功之轻,已达到了踏雪无痕的最佳境地,当今武林,有哪一位有如此俊俏超绝的轻功?
    他们夫妇两人数来数去,也数不出哪一位高手来,除了神秘的黑豹和小飞侠,还有谁能有如此之俊的轻功?鬼影侠丐吴三是不可能的。黑豹为人正直、忠厚、疾恶如仇,不会戏弄人;小飞侠爱戏弄人,但不爱偷鸡鸭之类的东西,而且小飞侠远在东海,不会跑到这苗、瑶、侗、壮等少数民族混居的崇山峻岭来。
    蓦然间,瘦小男人想起一个人来了,对老婆说:“不会是武林耆宿吴老叫化跑来这里吧?只有他,才爱偷别人的东西吃,也只有他,专爱戏弄人。”
    母老虎说:“天寒地冻,他跑来这蛮荒的地方干什么?”
    “有可能这位前辈,前去孟英山紫竹山庄探望慕容一家,路过这里,故意来戏弄我们。”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
    “这个老叫化要去紫竹山庄,走独山下广西南丹不顺道得多?干吗绕来这百里少人烟的荒山野岭来了?”
    “说不定他老人家特来这一带玩呢。”
    “你别胡思乱想了。老叫化要偷东西吃,一路上多少豪门贵府,大户人家的山珍海味、奇珍异品,多得他老叫化偷不了,怎会偷平常过年的东西吃?也没听说老叫化曾偷平民百姓家的东西吃。你算什么人了?值得老叫化来光顾我们?论名没名,论地位没地位,钱更没多两个。除了你的仇家——青旗楼的人和黑豹知道你外,谁也不知道你这个过了气的一流杀手。何况不见东西的又不是我们一家,早两年就传开了,老叫化能长久地呆在这一带吗?”
    “老婆,那你认为是谁?”
    “山林中的精灵,不是山魈就是山妖。”
    “你也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瘦猴,有些事不由得你不相信。不然,我们的鸡鸭鱼肉怎么不翼而飞了?不见人影,雪地也没有任何足迹,不是鬼神和山妖又是什么?我们千万不可去招惹、得罪它了。我们再去杀只鸡过年好了!”
    瘦猴根本不相信人世间有什么鬼神山妖,显然是那位极奇神秘的人物光临到自己的酒店了。他不想招惹这个神秘人的注意,这神秘人还是来了。神秘人在店中的出现,对自己是祸是福,只有天知道。他想了一下说:“老婆,我们已有了一个才满月的孩子,为了孩子的安全,我们转到别的地方去好不好?”
    “这处荒蛮而偏远的群山峻岭都不能藏身。我们到什么地方才可以藏身?老娘不相信你的仇家会寻到这里来!”
    “万一寻来怎么办?”
    “那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我们一拼了之。十多年来我们东躲西藏,要躲到什么时候?”
    “好好!我们就不搬吧,在这里落地生根好了!”
    瘦猴也感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十多年来,都没有仇家寻来,这一次若是寻来,那也是自己的命,怨不了老天。
    这已是一年多前的事了。一年多来,自己的女儿快两岁了,一直不见仇家寻来。不但不见仇家寻来,就连武林人士也少到这里。来这里的,只是一些山客、商队和附近的一些猎户乡人,再不然就是那出没在三地之间的几股山贼、土匪以及那神秘人物。
    野店以风味野味而扬名,有黄掠、獐子、山豹、果子狸、穿山甲及各种野禽肉,因而稳得住过往的客人。母老虎虽然性情泼辣、凶悍,却烧得一口的好菜,善调各种地方的口味,把这店的菜弄得色香味俱全,任何口味菜色,都令客人们吃得赞口不绝。
    这一天,夕阳西下,晚霞满天,古道上已少人踪,看来没有什么客人经过这里了。瘦猴和母老虎正打算打烊收店。突然间,古道远处山坳上,有四五条大汉狂奔而来,神情慌张,狼狈异常,好像他们见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似的,亡命地逃奔。
    瘦猴奇异了,来的是穿林虎这伙人,他们碰到什么人?会这样惊慌害怕?是哪一位武林高手在追杀他们?瘦猴再往远处山坳口望去,这伙山贼身后却不见有人追来。穿林虎等人奔到了野店,回头望望,没有人追来,才吐出一口大气,说:“好了!好了!他没有追来,我们可以透一口气了!”
    瘦猴略略打量他们一眼,见他们每人身上都带有伤痕,钉的衣服更破烂不堪,心下惊疑,迎上前问:“各位大爷,你们碰上什么了?”
    一个匪徒说:“侯老板,我们碰上那神秘可怕的山妖了!”
    瘦猴一怔:“什么?你们碰上山妖?”瘦猴感到山妖不过是人们口中所传说的精灵,任何人也难以看见。这伙山贼怎么看见?别不是他们碰上什么武林高手了!
    “不错!是可怕的山妖。”
    “真的?山妖是什么形状的?”
    “看不清楚。”
    “哦,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我们只看见一团黑乎乎的、毛茸茸的东西,它带着一股怪风而来,将我们刮得滚的滚、翻的翻,有两个弟兄,还给它扔到山涧中摔死了!”
    瘦猴一听,又愕然了。照匪徒们所说,跟民间传说的“山魈”这一神秘精灵差不多,难道世上真的有这么一个山妖?又问:“大爷们在哪里碰上它了?”
    “蜈蚣林。”
    蜈蚣林,是贵州黎平府水口镇的地方,离这里有二十多里,山林险恶,终年云绕雾漫。这伙山贼一口气奔了二十多里的路,怎不狼狈气喘呢?
    穿林虎说:“侯老板,请给我们打些酒来,让我们压压惊,定定神,缓过一口气来。”
    “好好!大爷们先坐下歇歇,我马上去端酒来。”
    瘦猴不但给他们端来了酒,也给他们端上几碟下酒菜;匪徒们有两杯酒下肚,算是壮了胆,回过神来。瘦猴又问:“大爷们怎么碰上这个少有人看见的山妖了?”
    穿林虎叹了一声说:“老子算是撞了邪,碰上了这个可怕的山妖。”
    瘦猴再问下去,才知道这伙山匪在蜈蚣林抢劫两个山客,正得手时,突然出现了山妖,刮起一阵狂风,将这伙山贼吹得翻倒的翻倒,滚下坡的滚下坡。跟着是两声惨叫,两个匪徒翻下深涧摔死了。
    瘦猴心里更加肯定,这不会是什么山妖,一定是一位内力深厚的武林高手,志在救那两位山客,拍出的掌劲掌风,将他们震飞了,便吓得他们狂奔不已。心里不禁有些不安起来。这是哪一路的上乘高手?怎么在这里出现了?这一带,可不是武林人士来往之地,他的出现,不会有什么不祥之兆吧?
    瘦猴由于自己过去杀人不少,所杀的人,往往是一些富豪人家和武林中成名的人物,或者是一地的豪强恶霸。尽管自己洗手十多年不干了,还是不时担心有仇家寻来。所以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高度的警惕。他希望这一次是那神秘人物的出现,而不是突然从外面闯来的武林高手。于是他又问:“你们真的看清楚是山妖了?”
    一个匪徒说:“不是山妖,谁有那么大的法力将我们所有人一下都吹翻了?要不是大哥带我们逃得快,我们一个个都没命了。”
    瘦猴心想:真的是什么山妖,你们这几个人能逃得了么?就是那位高手要杀你们,你们一个也跑不了。只是他不屑杀你们,以免污了他的手。他又问:“山妖不会追来吧?”
    穿林虎等人一听,顿时慌了起来,一个个往店外古道张望,在朦胧的暮色里不见什么人影,才放下一颗心来,说:“不会,不会,他不会追来这里的。因为离这里不远有一处孔明城,诸葛孔明在这荒芜了的土城里驻扎过,他老人家能驱邪避鬼,山妖不敢在这一带出现。”
    瘦猴这才明白这伙山匪为什么逃奔到这里来了。瘦猴心里又感到好笑:真的孔明在世,或者显灵,能容得了你们在这一带拦路抢劫、胡作非为么?他不杀了你们才怪呢。孔明连你们也保护,那不成了凶神邪魔?
    瘦猴又说:“他不来这里更好,大爷们今夜里打算……”
    穿林虎说:“我们今夜打算在这里住一夜,明天一早就去广西八斗一带山林。至于银两,由于我们今天失利,我们以后再加倍还你就是了,你不会逼我们要吧?”
    “好说,好说!大爷们手头上有银两,怎么少得了我们这几钱?”
    是夜,这伙山贼就在酒家住下来。幸好酒店里再没有别的客人。大概是山匪们有一种习惯,每到一处住下,都有两个匪徒值夜放哨,以防别人突然夜袭。他们虽然在这野店住下,仍然有两个人在古榕树下值夜放哨。
    这一夜月明星稀,白云在蓝天中飘浮,这是一个少有的晴朗的夜晚,古道、野店、流水、山林、悬崖,真是一幅人间美景。
    店老板瘦猴虽然在房间里入睡,但他心中仍然放不下在蜈蚣林出现的那位高手。是以往曾在这里出现过的神秘人物,还是外面来的武林高手?这时,他清清楚楚楚听到了店外古榕树下,那两个值夜的匪徒在轻轻地议论蜈蚣林所发生的事。
    一个匪徒有些埋怨地说:“三木,我们今天不应该在蜈蚣林抢劫才好。”
    叫三木的匪徒说:“谁知道我们在那里碰上山妖了?”
    “我们早应该想到山妖会在那里出现。”
    “怎么会早想到了?蜈蚣林,我们以往不是也呆过么?却从来没有碰上。”
    “蜈蚣林是山妖的地盘,以往我们没有在那里抢劫杀人,山妖所以不理。这一次我们在他的地盘上犯事,他便出现了。”
    “你真胡说八道,蜈蚣林怎么是山妖的地盘了?”
    “三木,你知不知道蜈蚣林离摩天岭的魔鬼峡有多远?”
    “大概三十多里吧。”
    “这就对了!魔鬼峡是山妖的居住地,老一辈人说,在魔鬼峡三十里之内的地方,都是他的禁地,除了他可以杀生外,任何人都不能在他的禁地上胡作非为,我们这一次在他禁地上抢劫,山妖又怎么不震怒?”
    “旰上,你怎么不向虎大哥说明?”
    “我敢说吗?虎大哥说他就是这一带的山神,连山妖也川避开。我说了,不怕他骂我胆小怕死,将我砍了!”
    顿了一会,三木问:“山妖会不会今后一直追踪我们?”
    “不会吧,离开了他的禁地,他就不管了。要不,他怎么不追来这里?”
    两个匪徒沉默了半响。三木又轻轻地问:“旺土,你见过山妖没有?”
    “山妖能让人看见的么?听说凡是看见过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变成疯子。对了!刚才在蜈蚣林,你没有看清楚山妖?”
    “我见黑乎乎的一团东西飞起来,跟着就翻倒打滚,只听见大哥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家快逃!’我爬起来就没命地龟逃,根本没看清山妖是什么形状。再说,我也不敢去看。你呢,看见了没有?”
    “我还不是跟你一样,敢去看吗?不怕变成了死人或疯子?我看,那死去的两个弟兄,恐怕就是看清楚了山妖的面目,给山妖扔到山涧中摔死了。不过,我听人说,山妖是一只黑乎乎的大山猴。”
    “什么?大山猴?”三木惊愕起来。
    “有些人是这么说,说他像齐天大圣孙猴子一样,会腾云驾雾,能七十二变,变树、变人、变各种飞禽走兽。到底山妖是什么形状,谁也不知道。不过,我们今后要小心了,千万不可再去惹恼了他。”
    瘦猴在房间里听了这两个匪徒的话,心里也感到讶然。山妖竟然是一只具有灵性的大山猴?这不可能。大山猴就是再具有灵性,也不可能像人那样具有正义感,像侠义道上的人物一样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扶危济弱。从山妖的种种传说中听出,除了他在戏弄人间外,更主要的是他所干的,都是侠义人士的所作所为。没听说过他吃人,滥杀人命,更没听说有为害这附近几百里乡民的事;反而传说他处处救人于危难之中。这显然是具有侠义感的神秘人物所为,不会是什么山妖山怪,更不会是什么大山猴了。
    瘦猴也曾去探测过那五十里外摩天岭的魔鬼峡,这在当地人的心目中,是一处极为可怕而神秘的地方。有人称它为魔域,是山神、山妖神圣的居地,任何人也不敢闯。就是武林上乘高手和大胆的猎人,也不敢踏进魔鬼峡半步。不是望而止步,就是惨死在魔鬼峡中。十个人进去,十个人回不来。
    瘦猴去探测了,可是刚刚到魔鬼峡口,他身佩的一把利剑,突然间脱鞘飞出,直插山间乱石草丛中。跟着一个阴森森也深恻恻的声音说:“回去吧!别进枉死城。”
    这种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又仿佛是从岩石中传出来,闻声而不见人。瘦猴悚然了。这显然是一个武功莫测的世外高人,不知以什么无形的武功,令自己的佩剑脱鞘而飞,又似乎用千里传音之功警告自己。瘦猴不想送命,慌忙退出,再也不敢去探魔鬼峡了。
    何况摩天岭下的坡坡道道,每年春天到来,桃花盛开后,落英缤纷渗入泥土,为春雨溶化,形成了一种有毒的瘴气,这就是有名的桃花瘴,散布在山谷低洼之处,人闻人死,兽闻兽亡。就连空中的飞鸟飞过,也会掉下来,这是魔域中的死亡地带。所以摩天岭四周二十多里的地方绝无人烟,是—个毫无生命的地方。只有入冬以后的短短三个月里,有人敢经过。这时却又是冰雪封路,山路险峻异常了,亘古以来,摩天岭就是一处蛮荒而又神秘的地方,无人收居住。摩天岭中的魔鬼峡,更是一个可怕的鬼蜮世界。
    瘦猴正在沉思之中,蓦然听到店外古榕下三木的轻喝声:“谁?”
    “三木,是我们!”
    瘦猴一听,这是匪徒们值夜换班,已是下半夜的时分了。他想,看来今夜里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便放心入睡。
    第二天一早,穿林虎这伙匪徒便匆忙离店而去。古榕树,是三地交界的分界点,这间古道旁的野店,刚好同时坐落在三地,西边是贵州黎平府水口镇的地方,东北面是湖广通道县桃川小镇的管辖地,东南方却又是广西怀远县八斗乡的属地了。这里正是一个三不管的地方。所以这几股山贼土匪,一时鼠去湖广,一时又窜去贵州,一时又跑到广西去了,没有任何官兵来围剿,成了山贼们纵横来往的天地。
    就是官兵们来了也没用,贵州的官兵来,山贼们跑到湖广、广西去躲避;湖广的官兵来,他们又窜到贵州的崇山峻岭中。官兵的到来,只苦了当地的百姓,抓不到半个山贼。
    这伙匪徒走了一个多时辰后,东北角的山梁山道上,出现了五个人,骑着五匹骏马,朝野店飞奔而来。
    瘦猴眯着双眼远远打量他们,暗想:他们是从通道县而来,路经这里的商队,还是来这一带收购山货的山客?母老虎在店里问:“瘦猴,是不是又有客人来了?”
    “不错,是有客人来了。恐怕这一队客人不是一般的人。”“哦?怎么不是一般人了?”
    “他们一个个都身佩刀剑,马背上的功夫非凡,在崎岖的山道上策马奔驰而飞。”
    “不会是通道烂头蟀这伙匪徒跑来吧?”
    “不太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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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血洒青山
    上回说到瘦猴说那一伙来人,不太像烂头蟀这一股匪徒。母老虎又问:“总不会来的是一队官兵吧?”
    “更不是,没有一百几十人,官兵怎敢到这一带强人出没的地方?”
    “哦?难道是一伙从别处山头闯来的土匪?”母老虎说着,也从店里跑了出来。她朝东北方向一望,果然见五匹健马,在山道上飞驰,马背上的五个人,一个个身穿劲装,披着的披风往后飞扬,头戴遮阳斗笠,看不清面目。真的不是官兵,也不是经常在这里过往的烂头蟀这伙匪徒。似乎也不是镖客,商队更不是了。母老虎说:“奇了,他们是什么人的?”
    “老婆,不管他们是什么人,我们都要小心应付了!”
    “哼!他们要是敢在老娘这里闹事撒野,老娘叫他们有好看的。”
    “老婆,别乱来,说不定他们是哪一处的英雄好汉,前去紫竹山庄拜访慕容世家,途经这里的。老婆,你快进去打点酒菜茶水,招呼客人。”
    “天色这么早,你以为他们会在这里下马歇脚,不赶路?”
    “他们不在这里下马歇脚就最好了。”
    瘦猴实在有点害怕招呼这些江湖中的人物,担心其中有两个是自己的仇家。
    五匹健马在古道上扬起了一道尘土,很快就到了古榕树下,马背上的五条汉子,一齐从马上跃下来,身手轻灵、矫捷,瘦猴站在店门口看见,心里一怔,显然这五个人,都有一身不错的武功,不是在这一带出没的几股山贼草寇可比的。由于他们朝酒店的大门而来,瘦猴不能不趋向前哈腰拱背招呼,问:“五位大爷,是住店还是喝酒?”其中一条汉子一笑:“侯三哥!你怎么连小弟也不认识了?”
    这个古道野店的店老板,正是以往青旗楼第一号上乘杀手侯三郎,他蒙黑豹不杀之恩,也听从了黑豹的善劝,从此洗手不干这血腥的买卖,带着老母、妻子远走高飞,退隐山林,不再过问江湖上的事。他一家先是在衡阳的回雁峰下隐居。想不到青旗楼楼主风啸林带了两名杀手——风影和叶飞寻来,威胁他重新参加杀手集团,否则就杀了他全家。幸得聂十八暗中出手相救,全家才免遭惨死(详情见拙作《黑豹传奇》中的四十五、四十六回),随后便马上离开回雁峰,辗转几次,最后才转到了这湘、桂、黔三地交界的古榕下定居,开了这么一间深山野店。在辗转流浪途中,老母因年老而在路上不幸去世。夫妇两人含悲带泪埋葬了老母后,更不愿过问江湖上的事了,一直避开江湖中人。想不到十多年后的今天,还是有人认出了自己。
    侯三郎心头大震,但极力镇定了自己,装着愕然地问:“侯三哥?”
    那人大笑:“你不是侯三哥?”
    “大爷认错小人了。小人不姓侯,也不叫三哥。”但侯三郎也一下认出来人,正是以往青旗楼楼主身边的两个杀手中的叶飞。叶飞比以前发福多了,像一位富豪人家的员外。侯三郎初时几乎认不出他来,但他一开口,侯三郎便认出来了,心想:他怎么寻来这里了?难道楼主对自己仍不死心么?
    叶飞笑着说:“三哥的确不叫三哥,而叫三郎。的确,三哥没有以往一身逼人的杀气,扮成店小二,真的没有人认出来。但小弟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侯三郎心想:你根本不是什么一眼认出我来,而是早巳知道我在这里开了这间酒店,是有意寻来的,要不,你怎么见到我时,没有半点惊奇的神态?他再打量那四条汉子,一人身穿锦服,而其他三个都是佩刀的青衣劲装。侯三郎又暗想:他们是什么人?可不是青旗楼的杀手呵!他们没有杀手们那种冷漠、无情的神态。
    锦服人说:“侯三哥,我们这次前来登门拜访,绝没有什么恶意,请侯三哥放心。”
    侯三郎感到,既然叶飞认出了自己,想隐瞒也隐瞒不了,看来这里今后不能再呆下去了。便问:“各位因什么事而来?”
    叶飞笑着:“三哥,我们远道而来,你不能让我们老站在大门口说话吧?”
    侯三郎点点头:“各位请!”
    侯三郎请他们进店坐下,摆酒接待,又去厨房吩咐老婆:“你炒四味送酒的好菜吧!”
    母老虎问:“叶飞他来这里干什么?”
    “看来不会有什么好事,我们小心了!万一有事发生,你千万别出来,带着女儿先离开这里。”
    “真的有事,老娘跟他们拼了!你带着女儿走。”
    “不不!这一次你真的要听我的话,带着女儿先走,别露面。不然,我们一家人都走不了!”侯三郎说完,便转了出来,招呼叶飞等人。
    叶飞又笑着说:“要不是我们偶然从这一带山贼们的口中知道侯三嫂亮出了那一手不凡的武功,小弟真不敢相信三盱会在这千山万岭的蛮荒地方隐居多年。”
    侯三郎一听,已明白叶飞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原来是自己的老婆亮出了武功,惊震了这一带的山贼草寇。既然叶飞能追踪而来,很快自己的仇家也会追踪而来了。便说:“你们有话请直说好了!你知道我的为人,喜欢干脆了当,不喜欢拖泥带水。”
    锦服人说:“三哥为人果然痛快。我们是仰慕三哥剑法精湛,行事机警、敏捷,想请三哥重出江湖。”
    “哦?是楼主打发你们来?”
    叶飞说:“三哥,真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了。楼主他老人家早已死去,青旗楼已烟消去散,不复存在了!”
    侯三郎一怔:“哦?那你——”
    “小弟现在已是邵阳高霞山回龙寨的人了,这就是回龙寨少寨主邵震山少侠。”
    侯三郎听了不禁皱了眉,暗想:我连自由自在的一流杀手也不干了,厌倦了刀口上舔血的生涯,难道还重新去过这样的日子?回龙寨不过是绿林中的一方霸主,也是黑道上的人物,比其他黑道上的人物好不了多少,我又何苦为他们卖命?锦服人邵震山一揖说:“在下奉家父之命,特来相请侯三哥。”
    侯三哥慌忙还礼说:“邵寨主错爱了,我侯三再也不是以前的侯三,剑法丢疏了,更害怕杀人。我只想老死在这穷荒山野中,所以恕难从命。请少寨主转回,我侯三多谢了!”
    叶飞说:“我担心三哥不能老死在这里!”
    “哦?!为什么?”
    “现在东厂的高手们正在暗中通缉三哥呢!”
    侯三郎愕然:“我没有招惹过这群鹰犬,他们通缉我们干什么?”
    “为了黑豹。”
    “什么?黑豹?”
    “他们怀疑三哥是岭南双奇的那一支飞虎奇兵中的一个,在大洪山白龙池杀了他们不少人,也杀伤了不少官兵。要是三哥不跟我们去,恐怕不久就大难临头了。”
    侯三郎睁大了眼:“我几时是飞虎奇兵了?再说我也没有那么荣幸,得到聂十八少侠的错爱,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可是江湖上都那么传。再说东厂中的一些高手,还有三哥以往的仇家,于公于私,他们都不会放过你。”
    侯三郎双目一闪,一股冷电似的目光射出,跟着很快收敛,恢复平静,淡淡地说:“好!我等着他们来好了!”
    “三哥!这又何苦?既然邵寨主厚爱,不如随我们到高霞山避避。”
    侯三郎摇摇头说:“要是这样,我更不敢去拖累了邵寨主和全寨的人。”
    邵震山忙说:“三哥,你若是去了,只会给我寨增添实力,怎拖累了?回龙寨是寨险山峻,我们手下也有二三百同生共死的弟兄,谅东厂的人也不敢正视我们。”
    其实邵震山这次远道而来,除了侯三郎是有名的一流杀手,可增加山寨的实力,令湘西言家不敢来犯之外,更主要的是侯三郎与黑豹聂十八有一层不错的关系,可借助黑豹聂十八惊震武林的威名,令江湖上所有的群雄不敢来犯高霞山。
    侯三郎仍摇头:“我侯三向来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想也不愿拖累别人。少寨主,叶老弟,你们还是请回吧,今生今世,我是怎么也不会重出江湖的。”
    叶飞问:“三哥!你真的不随我们去?”
    突然,一把明亮的菜刀从厨房里飞出,“笃”的一声,钉在一条木柱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跟着母老虎噔噔地跑了出来:“叶飞!我瘦猴哪里也不想去,就是他想去,老娘也不答应,你别多费口舌。要是你们吃饱了,请马上走!”母老虎不客气地下逐客令了。
    侯三郎慌忙说:“老婆,不得无礼!”他又对邵震山说,“少寨主,我婆娘是个粗鲁人,不懂礼仪,望少寨主原谅,千万别与她一般见识。”
    叶飞说:“三嫂!你怎么对小弟这般不客气?”
    “叶飞,老娘已是对你十分的客气了,你想瘦猴跟你们走,除非从老娘的身上跨过去!”
    叶飞不禁与邵震山相视一眼。邵震山说:“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强请了,就此告辞。”
    侯三郎说:“少寨主,不多坐会?”
    “多谢!愿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邵震山和叶飞带着三个随从,上马告辞而去。望着他们在古道上的远影,母老虎问:“他们不会再来哕嗦吧?”
    “你这一把菜刀飞出,他们还敢再来?就是他们不再来,这地方也不能再住了,今夜里就走。”
    “什么?这么快?”
    “不!还是早走早好。”
    “那我们到什么地方去?”
    “往西,到一处少人烟的地方,贵州也好,云南也好,总之不让人知道。”
    到了半夜,他们夫妇两人收拾好上路的东西,背着一岁多的女儿,准备离开这座生活了多年的野店。侯三郎看着自己已熟睡了的小女儿,不禁叹息一声:“可怜她小小年纪,就要跟随我们四处飘流,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她投生到我们家,太不幸了!”
    母老虎说:“你哪来的这么多废话?快抱她坐进箩里去!”
    侯三郎正想从床上抱起女儿,蓦然间停住了,凝神倾听。母老虎问:“你怎么啦?”
    “不好,我们走不了了!”
    “什么?走不了?”
    “不错!这路两头都有人朝这里来了,就是悬崖上,也有人埋伏着。”
    “是叶飞和那姓邵的?”
    “要是他们还好办,就怕是东厂的仇家寻来了!”
    “不可能吧?他们这么快就寻来?”
    “别大声,快将灯吹灭,我先安置好女儿。”
    “你怎么安置她?”
    “将她安置在古榕上的浓荫密叶中。”
    “你是不是急糊涂了?你不害怕女儿会从树上掉下来?”
    “我用绳索将她捆好,不会掉下来的。”
    “那女儿不会哭喊,叫贼人发觉了?”
    “没办法,我只好轻轻点了她的哑穴,叫她哭喊不得。”
    “我们不能现在带着女儿逃走么?”
    “四面都有人,已没办法逃走了!要不,你带着女儿上古榕树上躲起来。”
    “老娘的轻功没有你这么好。再说,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这么多贼人么?贼人不见了我们两个,不会四下寻找?但贼人不会知道我们有一个女儿。”
    “那我先去安置好女儿了!”
    侯三郎说完,从床上抱起了女儿,轻轻点了她的哑穴,将灯吹灭,便像一只轻灵、敏捷的猿猴似的,从窗口悄然跃上了古榕树,选好一处枝密叶浓的地方,将女儿捆绑好,又悄然跃了回来。他的轻功在武林中属于一流,行动全然无声无息,让人难以发觉。
    母老虎担心地问:“女儿你安置好了?”
    “好了!就是打风也刮不下来。”
    他们哪里知道,在黑夜中,有一对神秘的眼睛在盯视着他们的行动,也看见了侯三郎将小女孩安置在古榕树上。
    不久,两股敌人会合了,他们将野店四面全包围了起来,亮起了火把。一个单眼的汉子用仇恨的眼神盯视着野店,吼道:“侯三郎,你给老子滚出来,老子知道你在里面,你想跑是怎么也跑不了!躲也躲不了!老子喊三声,再不滚出来,老子就放火了!”
    候三郎借着火把光看去,这个单眼汉子,正是自己的仇家——山西万石堡少堡主独眼龙,他的父亲,就是给自己摘去了脑袋的。
    万石堡的堡主一向称雄晋北一带山林,为人十分残忍,屠杀了不少无辜的百姓,侯三郎跟他没任何过节,但是有人出重金要买下他的脑袋,所以青旗楼楼主便打发侯三郎前来行事。万石堡戒备十分森严,堡中的高手也不少,其他的杀手根本杀不了万石堡堡主,只有机智过人的侯三郎才有可能下手。
    侯三郎用了三个多月的时候,摸清万石堡主的习惯、特性与爱好。在一个夜晚,趁他父子在小镇上饮酒之时,突然出现,一剑将万石堡的脑袋砍下来,提了而去。这骤然的一击,侯三郎是看准了时机、方向才出剑的。杀手杀人,尤其杀武林高手,往往要一击即中,不用出第二招。一招若不灵,第二招已没用,只有立刻离开,再找第二次机会。因为刺杀对手时,四周的护卫、武士会一拥而来,不走就走不了。就是对手,也会跃开,回手反击。何况当时身边还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堡主独眼龙。
    这闪电似的行动,侯三郎没等独眼龙和四周武士醒过来,已是人去楼空。独眼龙醒过来时,侯三郎已如天边惊鸿,远远消失,想追杀也来不及了。侯三郎只杀万石堡主,没杀少堡主独眼龙,是遵守杀手的规矩:没钱不杀人,只杀当事者,不杀其他人。要是再杀独眼龙,那杀人价钱又不同了。正因为这样,侯三郎才留下了不少的仇家。侯三郎也不在乎这些仇家。
    事隔十多年,当时二十岁左右的独眼龙,现在已是三十多近四十岁的人了,神情更为凶狠、剽悍。侯三郎凭他那只烛有的眼睛,一下认出他来。他身旁不远,还有一个脸带刀疤的大汉,一脸的阴鸷之色,神态更令人可怕。显然他是这群来人的头脑人物。
    侯三郎再看看其他人都是一色劲装,夜行轻装打扮,人数不下二十个。侯三郎要是骤然跃出,要杀独眼龙,可以一击即中,但其他人就不好对付了。这伙人既然是东厂的高手,武功自然不在一般武林人士之下。
    独眼龙又在外面吼叫,说里面的人再不出去,便马上放火。侯三郎并不害怕放火,只担心大火烧起,波及古榕,伤害了女儿。他轻轻吩咐妻子先别露面,小心行事,自己便开门走了出去。
    独眼龙在火光下一看见他。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狞笑着说:“侯三,你终于滚了出来!你那臭婆娘呢?怎么不一块滚出来?”
    侯三郎一股如冷电般的目光突然射出,顿然间浑身也充满了杀气,再也不像一个畏畏缩缩怕事的店老板了。他阴森森地说:“请你说话掂掂分量,别逼得我在今夜里杀人,我已有十多年没杀过人了!”
    独眼龙一时间给侯三郎这一股杀气慑住了:“你,你,你想威胁、唬吓我?”
    “你知道我一向是个冷血杀手,有多种杀人的经验和方法,一旦惹得我杀意升起,就算我今夜杀不了你,以后也会千方百计杀了你,就像杀你的父亲一样。”“你还想有以后么?”
    “你不妨试试。”
    刀疤脸这时也冷冷地说:“侯三,你说你有十多年没杀过人?不对吧?”
    “你认为我杀过人了?”
    “鄂北大洪山白龙池的事件,离现在还不到三年,怎么是十多年了?”
    “看来你们也以为我侯三郎参加了那一场战斗?”
    独眼龙说:“你别以为你当时戴上了花花绿绿的鬼面具,就没人认出你来。但你的剑法、身手还是叫人认出来了。”
    侯三郎暗想:莫非青楼旗的一些杀手参加了飞虎奇兵?还是有人会这一门杀手剑法?
    刀疤脸盯着他问:“嗯?你怎么不出声?”
    侯三郎说:“我说我没有参加,也没有这份荣幸参加。你们一定要说我参加了,那就当我参加好了!”
    独眼龙恨恨地说:“你还想诡辩?现在你不但是老子的杀父仇人,也是朝廷追拿的钦犯,老子说什么也要杀了你。”
    “那你们来吧!”
    刀疤脸说:“侯三,只要你说出聂十八和穆氏一家人现在哪里,我们可以放你夫妇一条生路。”
    “你们东厂的人耳目遍布天下,不知道聂少侠和穆氏众侠在哪里,倒跑来问我?”
    “你——!”刀疤脸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东厂的人,在白龙池边那一场战斗中,精英全丧,没有一个人能生还。这三年来,东厂的人一直在暗暗打听聂十八和穆氏一家人的下落。可是聂十八和穆氏一家,在白龙池事件后似乎一下在人间蒸发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就连岭南双奇也踪影全无,再也不在江湖上出现。弄得东厂所有的耳目一筹莫展。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侯三郎,所谓的飞虎奇兵的一员又岂能放过?怎么也要从侯三郎口中问出聂十八等人的下落来。刀疤脸又问:“侯三,你是不想说了?”
    侯三郎说:“别说我不知道他们的下落,就算知道,我侯三郎也不会说出来!”
    刀疤脸一挥手:“上!”
    可是侯三郎比他发难更快,身形似燕子般地纵飞,剑如流光逸电击出,直取刀疤脸。侯三郎在以往的杀手生涯中,懂得了一句古话:打蛇先打头,杀人先杀王。只要将敌人的首脑人物骤然杀了,敌人就会不战自乱,接下来无论是战是走都方便。
    要是过去,侯三郎这一剑必中无疑。不知是他身上的杀气没有以前那么重了,还是长久不与人交锋,剑法生疏,令刀疤脸能跃开,逃过了侯三郎这骤然的一击。跟着三四黑衣劲装人又一齐拥了上来,刀剑棍棒齐向侯三郎击来。侯三郎剑锋一转,震开了四般兵器,而且还顺势杀了一个。一流杀手之剑就是一流杀手之剑,剑出见血,从不虚发。
    侯三郎在杀了一个黑衣人后,又似轻燕般纵开了。按照以往,他完全可以在这黑夜中走得不见人影。但他现在不能走,他有妻子和小女儿在。所以一个真正的杀手,要没有妻儿,更没有什么骨肉亲人,不受情感所累,孑然一身,才没任何牵挂。因此,杀手才往往是冷酷无情的。侯三郎虽然是青旗楼一名一流的上乘杀手,但还不是一个真正的杀手,他有情感,也有正义。
    侯三郎一纵开,独眼龙已带人愤怒地冲上来了。独眼龙为报父仇,在十多年里苦练武功,不惜投身到东厂里去,暗中偷学其他高手的绝招,甚至拜他们为师。现在他的一口刀法,远非十多年前可比,一刀劈出,宛如猛虎出林,锐不可当,令侯三郎不能不纵开闪避。
    突然,盛怒的母老虎纵了出来,两把锋利的菜刀,舞得似车轮般地转动,骤然之间,砍翻了三四个来不及出手的黑衣人,而且直逼独眼龙,乱砍乱劈,一副拼死的打法,不按任何常规,这一下杀得独眼龙手忙脚乱。独眼龙又急又怒地说:“臭婆娘,你这是不要命了?有你这样的交锋么?”
    母老虎才真正是一只盛怒出林的老虎,不顾死活地乱劈乱砍,似乎要与对手同归于尽。她一边挥舞双刀一边吼着:“你敢追杀老娘的男人,还敢骂老娘为臭婆娘,老娘现在就臭给你看!”
    独眼龙虽然刀法极好,在这头力如蛮牛、势如猛虎的婆娘面前,也一下适应不了。再说他也不敢与母老虎同归于尽,便先行避开,叫其他黑衣人前来招架。黑衣人也不敢太过逼近这头发了疯的母老虎,只是从旁出招,令母老虎团团乱转。他们都有临场的丰富经验,先避其锋,以逸待劳的打法,等这头母老虎精疲力倦,然后合力擒拿。他们奉命,是要活擒了这一对夫妇,不想要死人。
    尽管母老虎威猛过人,手舞刀飞,这些黑衣人都是江湖高手,很快就摸清楚了母老虎的门路,便贴近进招。他们虽然在母老虎的身上留下了伤痕,但母老虎变招迅速,不理自己身上和手脚上的伤,反而一下将这些贴近伤了她的黑衣人劈得不见了半边脑袋,有的被拦腰劈飞,惨死在她的脚下。
    另一边,侯三郎与刀疤脸等三位高手的激战十分炽热。侯三郎的剑法招式不多,但招招都是杀人的招式,狠、准、快,除非不击中对手,一击中便致命。在他身前身后,也躺下几个黑衣人的尸首。刀疤脸看得急了,大叫道:“不论生死,我都要了!”
    黑衣人得了这一道命令,再无顾忌,放手进招。这样一来,侯三郎剑法虽然好,但招架不了四大高手的致命杀招,险象丛生;而他的妻子母老虎更危险,她在中剑倒下之前,一菜刀将独眼龙右臂活生生切了下来,狞笑着道:“老娘就是死,也要叫你这小子活得不快活。”
    眼见母老虎就要惨死在另一黑衣人的刀下,侯三郎大惊,丢开了交锋的对手,飞身而来,一剑就将这黑衣人挑飞,急切地问:“老婆!你怎么了?”
    母老虎浑身是血,仍顽强凶悍地说:“老娘死不了,瘦猴,你快走,别理我了。老娘已砍翻了他们五六个,够本了!”
    “老婆,你还能不能走动?”
    “不行!我两条腿都不听话了。要不,老娘会倒下来么?瘦猴,你快走,老娘就是坐在地下,也能拼他们一二个。最好,你去给老娘杀死了独眼龙这混帐的东西,是他坏了老娘最后的一条腿。”
    独眼龙在砍断母老虎的一条腿时,自己拿刀的右臂也给母老虎切了下来,再也不能战斗。他不想两败俱伤,结果还是两败俱伤。他想不到母老虎这般的凶悍,倒下来也还手。他正惊恐时,只见一把菜刀飞过来,想闪开已来不及了,一声惨叫,这把菜刀一直飞进了他的下腹。这是侯三郎拾起老婆的刀飞过来的,侯三郎执行了老婆的命令,也实现了老婆的愿望,飞刀杀了独眼龙,这也是侯三郎这个一流杀手的杀人手法之一。
    母老虎见独眼龙惨叫倒下,笑着说:“瘦猴,行了,你走吧!”
    刀疤脸见状大怒。这一战,对手两个虽然都身带伤痕,而自己却伤亡过半,连独眼龙也死了。他吼着黑衣人:“上!给老子乱刀乱剑碎了他们两人,不要活的!”
    顿时十个黑衣人嗷嗷拥来,眼见侯三郎夫妇便要惨死在乱刀之下。蓦然,一条怪影凌空而下,掌拍脚踢,一下将四五个黑衣人拍死的拍死、踢飞的踢飞,碰上他的没有一个是活人,将其他黑衣人全吓得退了回去。侯三郎夫妇惊愕了,刀疤脸等人更惊震了。定神一看,一个黑乎乎似人形而又不似人形的怪物立在月光之下,什么也看不清,只看见两只绿森森的眼睛在闪动。
    刀疤脸大惊:“你是什么人?”
    一个黑衣人惊恐地说:“头儿,他恐怕是神秘的黑豹。”
    “黑豹?”刀疤脸更是魂飞天外。要是黑豹,恐怕今夜里没一个能活着回去。
    这团黑乎乎的怪物动怒了:“你们敢说我是黑豹?”
    刀疤脸问:“那,那,那你是什么?”
    “我是山妖!”
    刀疤脸等人更惊震了:“你是山妖?”
    “唔!你们没听说过?”
    “你、你、你、你就是附近一带人们传说的神秘山妖?”
    “不错!”
    这一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愕相视。这个黑乎乎似人非人的怪物,就是这一带山区百姓多年所传说的神秘可怕而又可敬的山神、山妖?刀疤脸等人一踏人这荒蛮的祟山峻岭时,便听到山妖的传说。刀疤脸这一伙人都是见鬼杀鬼、遇神打神的江湖高手,对这一传说,大多数人不屑一顾。世上哪有什么山妖?说得玄乎其玄,这不过是山民无知传说的东西而已。
    侯三郎夫妇对有关山妖的各种传说更听得多了,光是昨人,穿林虎一伙匪徒也碰到了可怕的山妖。他们夫妇也不相信世上真的有什么法力无边、能变万物的山妖。尽管山妖也、曾在他的酒店出现过,还取走了他们过年拜神的鸡鸭鱼肉。但他们仍然不相信。
    这一刻,他们夫妇两人真的看见山妖了,而且这山妖还会说人话。他真的是所谓的山神、山妖?还是世外高人扮成这种形状,前来解救自己?他们相信的是后者而不是前者。
    刀疤脸等人听说是山妖而不是黑豹,除了惊愕之外,反而不害怕了。黑豹才会令他们感到可怕,刚才给他拍死踢飞的人,只是事情来得突然,死的人一时措手不及而已,母老虎的骤然跃出,何尝不是这样?刀疤脸壮了壮胆子喝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敢来坏我们的事?你知不知我们是什么人?”
    山妖冷冷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朝廷东厂提督府的人,前来捉拿朝廷的钦犯。”
    刀疤脸十分了解武林人士的心理。对官府中的人,不想去招惹,也不愿去招惹,能避开则避开,能不理就不理,以免今后带来麻烦。刀疤脸以为亮出了朝廷东厂的招牌,就会令这个装神弄鬼、多管闲事的什么山妖有所顾忌,悄然而退,顶多警告自己不可杀人而已。
    可是山妖似乎真的是山妖,对人间的事全然不知,问:“朝廷?东厂什么府?这是哪一处州府的?而且他们夫妇两人,也不姓金名范呵!你们捉错人了?”
    刀疤脸傻了眼:“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连朝廷东厂提督府也不知道?”
    “我不管你们是哪一处州府的人,但我看出,你们一个个全是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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