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物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26章谁是高手
    (一)
    男人和女人有很多地方不同,城市和乡村也有很多地方不同。
    在很多喜欢流浪的男人心目中,城市最大的好处就是:无论到了多晚,你都可以找到个吃东西的地方。
    那地方当然不会很好。
    就正如一个可以在三更半夜里找到的女人,也绝不会是好女人一样。
    但“有”总比“没有”好多了。
    ×××
    就算在最繁荣的城市里,也会有很多空地,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被人空置在那里。
    这些地本来当然是准备用来盖房子,做生意的,谁也弄不清后来房子为什么没有盖起,生意为什么没有做成。
    到后来人们甚至连这块地的主人是谁,都渐渐弄不清了。
    大家只知道那里有块没有人管的空地,无论谁都可以到那里去放牛,去养猪,去打架,去杀人——甚至去撒尿。
    只有脑筋动得特别快的人,才会想到利用这空地去赚钱。
    用别人买来的地方去赚钱,当然比较轻松愉快,却也不是件容易事。
    因为你不但要脑筋动得比别人快,拳头也得比别人硬些。
    (二)
    这摊子就在一块很大的空地上。
    田思思问过秦歌:“你要带我到哪里吃东西去?”
    秦歌道:“到七个半去。”
    田思思道:“七个半是什么意思?”
    秦歌道:“七个半就是七文半钱,七个半大钱。”
    田思思道:“那地方就叫七个半?”
    秦歌点点头,笑道:“那地方的老板也叫做七个半。”
    田思思道:“这人怎么会有个这么奇怪的名字?”
    秦歌道:“因为别人剃头要十五文钱,他却只要七文半。”
    田思思道:“为什么呢?”
    秦歌道:“因为他是个秃子。”
    田思思也笑了。
    秦歌道:“这人在市井中本来已很有名,后来又在那里摆了个牛肉摊子,无论牛肉面也好,猪脚面也好,都只卖七个半大钱一碗,到后来生意做出了名,人当然就更出名,这里出来混混的人,不知道七个半的只怕很少。”
    田思思道:“那里的生意很好?”
    秦歌道:“好极了。”
    ×××
    这摊子的生意的确好极了。
    田思思从未在三更半夜里,看到这么多人,也从未在同一个地方,看到这么多种不同的人。
    几十张桌子都已坐满了人,各式各样不同的人。
    有人是骑马来的,有人是坐车来的,所以空地的旁边,还停着很多车马,各式各样不同的车马。
    有的车马上,居然还有穿得很整齐,很光鲜的车夫在等着。
    田思思实在想不通,这些人既然养得起这么漂亮的车马,为什么还要到这种破摊子上来吃七个半大钱一碗的牛肉面?
    一大片空地上,只有最前面吊着几个灯笼。
    灯笼已被油烟燻黑,根本就不太亮,地方却太大,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是黑黝黝的,连人的面目都分辨不出。
    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远比灯光能照到的地方多。
    田思思和秦歌在旁边等了半天,才总算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找得张空桌子。
    居然没有人注意到秦歌。
    又等了半天,才有个阴阳怪气的伙计过来,把杯筷往桌上一放。
    “要不要酒?”
    “要。”
    “多少?”
    “五斤。”
    问完了这句话,这伙计调头就走,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田思思怔住,忍不住道:“这伙计好大的架子。”
    秦歌笑笑,道:“我们是来吃东西的,不是来看人的。”
    田思思道:“但他却没有问你要吃什么?”
    秦歌道:“他用不着问。”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这里一共只有四样东西,到这里来的人差不多都每样叫一碟。”
    田思思皱眉道:“哪四样?”
    秦歌道:“牛肉面,卤牛肉,猪脚面,红烧猪脚。”
    田思思又怔住了,道:“就只这四样?”
    秦歌笑道:“就这四样也已经足够了,不吃牛肉的人,可以吃猪脚,不吃猪脚的人,可以吃牛肉。”
    田思思叹了口气,苦笑道:“能想出这四样东西来的,倒真是个天才。”
    也许就因为这地方只有这四种东西,所以人们才觉得新鲜。
    秦歌道:“我知道他绝不是个天才。”
    田思思道:“哦。”
    秦歌道:“就因为他不是天才,所以才会发财。”
    田思思又笑了。
    她也不能不承认这话有道理。
    但究竟是什么道理,她却不大清楚。
    世上岂非本就有些莫名其妙的道理,本就没有人能弄得清楚?
    ×××
    没有摆桌子的地方,更暗。
    田思思抬起头,忽然发现有好几条人影在黑暗中游魂般地荡来荡去,既看不清他们的衣着,更辨不出他们的面目,只看得到一双双发亮的眼睛,就好像是在等着捉兔子的猎狗一样。
    那种目光实在有点不怀好意。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那些是什么人?”
    秦歌道:“做生意的人。”
    田思思道:“到这里来做生意?做什么生意?”
    秦歌道:“见不得人的牛意。”
    田思思想了半天,才点了点头,却也不知道是真懂,还是假懂。
    黑暗中不但有男人,还有女人。
    这些女人在等着做什么生意?——这点她至少总算已懂得了。
    然后她回过头,去看那比较亮的一边。
    她看到各种人,有贫有富,有贵有贱。
    差不多每个人都在喝酒——这就是他们惟一的相同之处,除此之外,他们就完全是从绝不相同的世界中来的。
    然后她就看到刚才那伙计托着个木盘走了过来。
    ×××
    面和肉都是热的。
    只要是热的,就不会太难吃。
    田思思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看看秦歌道:“你说这地方很出名?”
    秦歌道:“嗯。”
    田思思道:“就是卖这两种面出名的?”
    秦歌道:“嗯。”
    田思思四面看了一眼,忽然叹了口气,道:“我看这些人一定都有病。”
    秦歌道:“哪些人?”
    田思思道:“这些特地到这里来吃东西的人。”
    秦歌将面碗里的牛肉一扫而光,才长长吐出口气,道:“他们没有病。”
    田思思道:“这个人呢?”
    她说的是她眼睛正在盯着的一个人。
    这人坐在灯光比较亮的地方,穿着件看来就很柔软,很舒服的淡青长衫,不但质料很高贵,剪裁得也很合身。
    他年纪并不太大,但神情间却自然带着种威严,就算坐在这种破桌子烂板凳上,也令人不敢轻视。
    田思思道:“这个人一定很有地位。”
    秦歌道:“而且地位还不低。”
    田思思道:“像他这种人,家里一定不会没有丫头佣人。”
    秦歌道:“非但有,而且还不少。”
    田思思道:“他若想吃什么,一定会有人替他准备好的。”
    秦歌道:“随时都有。”
    田思思道:“那么,他若没有病,为什么要一个人半夜三更的到这种地方来吃东两呢?”
    秦歌慢慢地喝了杯酒,又慢慢地放下了酒杯,目光凝视着远方的黑暗,过了很久才低低的叹息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寂寞?”
    田思思道:“当然知道,我以前就常常都会觉得很寂寞。”
    秦歌道:“那时你在想些什么?”
    田思思道:“我想东想西,想出来到处逛逛,想找个人聊聊天。”
    秦歌忽然笑了,道:“你以为那就是寂寞?”
    出思思道:“那不是寂寞是什么?”
    秦歌道:“那只不过是你觉得无聊而已,真正的寂寞,不是那样子的。”
    他笑了笑,笑得很凄凉,缓缓接着道:“真正的寂寞是什么样子?也许没有人能说得出,因为那时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田思思在听着。
    秦歌道:“你若经历过很多事,忽然发觉所有的事都已成了过去;你若得到过很多东西,忽然发觉那也全是一场空;到了夜深人静时,只剩下你一个人……”
    他语声更轻,更慢,慢慢地接着道:“到了那时,你才会懂得什么叫寂寞。”
    田思思眨了眨眼,道:“你懂得?”
    秦歌好像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又痴痴地怔了半天,才接着道:“那时你也许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怔,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找不到着落,有时甚至会想大叫,想发疯……”
    田思思道:“那时你就该去想些有趣的事。”
    秦歌道:“人类最大的痛苦,也许就是永远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你若拼命想去回忆过去那些有趣的事,但想到的却偏偏总是那些辛酸和痛苦,那时你心里就会觉得好像有根针在刺着。”
    田思思笑道:“真像有根针在刺着?那只不过是文人们的形容而已……”
    秦歌又喝了杯酒,道:“以前我也不信一个人的心真会痛,也以为那只不过是文人们的形容过甚,但后来我才知道,就算是最懂得修辞用字的文人,也无法形容出你那时的感觉。”
    他笑得更凄凉,接着道:“你若有过那种感觉,才会懂得那些人为什么要三更半夜的,一个人跑到这破摊子上来喝酒了。”
    田思思沉默了半晌,道:“就算他怕寂寞,也不必一个人到这里来呀。”
    秦歌道:“不必?”
    田思思道:“他为什么不去找朋友?”
    秦歌道:“不错,你痛苦的时候,可以去找朋友陪你,陪你十天,陪你半个月,但你总不能要朋友陪你一辈子。”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你的朋友们一定也有他自己的问题要解决,有他自己的家人要安慰,绝不可能永远的陪着你。”
    他又笑了笑,道:“何况你也不会真的愿意要你的朋友永远来分担你的痛苦。”
    田思思道:“你至少可以花钱雇些人来陪你。”
    秦歌道:“那种人绝不是你的朋友,你若真正寂寞,也绝不是那种人可以解除的。”
    田思思眼珠子转了转,道:“我知道另外还有种人。”
    秦歌道:“哪种人?”
    田思思道:“像张好儿那种人,她那地方至少比这里舒服多了。”
    她又向那青衫人瞟了一眼,道:“像他那样的人,应该有力量到那里去的。”
    秦歌道:“不错,他可以去,但那种地方若去得多了,有时也会觉得很厌倦,厌倦得要命。”
    田思思道:“所以他宁可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喝闷酒?”
    秦歌道:“这里不止他一个人。”
    田思思道:“但这里的人虽多,却没有他的朋友,也没有人了解他的痛苦,他岂非还是等于一个人一样?”
    秦歌道:“那完全不同。”
    田思思道:“有什么不同?”
    秦歌道:“因为在这里他可以感觉到别人存在,可以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甚至还会看到一些比他更痛苦的人……”
    田思思道:“一个人若看到别人比他更痛苦,他自己的痛苦就会减轻么?”
    秦歌道:“有时的确是的。”
    田思思道:“为什么?人为什么要如此自私?”
    秦歌苦笑道:“因为人本来就是自私的。”
    田思思道:“我就不自私,我只希望天下每个人都快乐。”
    秦歌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等到你长大些时,就会懂得这种想法是绝不可能实现的。”
    田思思道:“人为什么不能快乐?”
    秦歌道:“因为你若想得到快乐,就往往要付出痛苦的代价,你若得到了一些事,就往往会同时失去另外一些事……”
    田思思道:“人为什么要这样想呢?为什么不换一种想法?”
    她眼睛闪着光,又道:“你在痛苦时,若想到你也曾有过快乐;失去了些东西时,若想到你已得到了另外一些东西,你岂非就会快乐得多?”
    秦歌凝视着她,笑了,举杯一饮而尽,道:“因为世上还有你这么样想的人,所以这世界还是可爱的。”
    ×××
    到这里来的人,当然并不完全都因为寂寞。
    秦歌道:“还有些人是因为白天见不得人,所以晚上到这里来活动活动,也有些人是因为觉得这地方不错才来的。”
    田思思道:“真有人觉得这地方不错?”
    秦歌道:“当然有,我就觉得这地方不错。”
    田思思道:“你觉得这地方有哪点好?”
    秦歌道:“这地方并不好,牛肉跟猪脚也并不好吃,但却有种特别的味道。”
    田思思嫣然道:“什么味道?臭味么?”
    秦歌道:“你若天天到大饭馆,大酒楼去,也会觉得没意思的,偶尔到这里来几次,就会觉得很新鲜,很好玩。”
    田思思道:“是不是因为这地方特别适合心情不好的人?”
    秦歌道:“也不是,那就好像……”
    他笑了笑,接着道:“就好像你若每天守着自己的老婆,偶尔去找找别的女人,就算那女人比你老婆丑得多,你也会觉得有种新鲜的刺激。”
    田思思故意板起了脸,道:“你怎么好意思在一个女孩子面前说这种话?”
    秦歌含笑道:“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嫁给我的,一个男人若将一个女人当做朋友,往往就会忘记她是个女人了。”
    田思思又笑了。
    她笑得很甜,很愉快。
    可是也不知为了什么,她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惆怅,说不出的空虚,仿佛找不到着落似的。
    秦歌本是她心目中的男人,但现在她也好像已渐渐忘记他是个男人了。
    因为他已是她的朋友。
    她真正需要的,并不是一个朋友,而是一个可以永远陪伴她,安慰她,可以让她躺在怀里的男人。
    以后她是不是可以找到这种男人?
    她不知道。
    这种男人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她也不知道。
    也许她只有永远不停地去找,也许她永远找不到。
    也许她虽已找到,却轻易放过了。
    人们岂非总是会轻易放过一些他最需要的东西?直等他已失去了之后,才知道这种东西对他有多么重要。
    “无论如何,那大头鬼总不是我要找的。”
    田思思咬咬牙。
    “他就算永远不来看我,我也没什么,他就算死了,我也不放在心上。”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好像要强迫自己承认这件事。
    但她也不能不承认,只有跟杨凡在一起的时候,她心里才没有这种空虚惶恐的感觉。
    她也许会气得要命,也许会恨得要命,但却绝不会寂寞的。
    秦歌正在看着她,忽然道:“你在想什么?”
    田思思忽然端起杯酒,一口喝了下去,勉强笑道:“我在想,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来。”
    秦歌道:“谁?”
    田思思道:“你最佩服的那个人。”
    秦歌微笑着,笑得好像很神秘,道:“那个人现在已经来了。”
    田思思道:“在哪里?”
    秦歌道:“你回头看看。”
    田思思立刻回过头。
    一回头她就看到了杨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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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神偷·跛子·美妇人
    (一)
    杨凡还是老样子,大大的头,圆圆的脸,好像很胖很笨的样子。
    但田思思现在居然一点也不觉得他难看了。
    她只觉得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温暖之意,非但温暖,而且愉快。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人忽又寻回了他所失去的最心爱的东西一样。
    她几乎忍不住要叫起来,跳起来。
    但她却扭回了头,而且板起了脸。
    因为杨凡好像并没有看见她,也没有注意她。
    杨凡正在跟别的人说话。
    在他心中,全世界的人好像都比她重要得多。
    田思思忽然一点也不空虚了,因为她已装了一肚子气,气得要命。
    秦歌微笑着,道:“现在你总该知道他是谁了吧。”
    田思思冷笑道:“我只知道你活见了大头鬼。”
    她忍不住又问道:“你最佩服的人真是他?”
    秦歌点点头。
    田思思道:“刚才救你的人也是他?”
    秦歌微笑道:“而且昨天晚上怕你着凉的人也是他。”
    田思思涨红了脸,道:“原来你看见了。”
    秦歌道:“我只好装作没看见。”
    田思思瞪着他,恨恨地道:“你们是不是早就认得的?”
    秦歌道:“我若不认得他,就不会佩服他了。”
    他微笑着,又道:“一个真正值得你佩服的人,总是要等到你已认得他很久之后,才会让你知道他是怎么样一个人的。”
    ×××
    杨凡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田思思本来知道得很清楚。
    他是名门之子,也是杨三爷千万家财的惟一继承人,本来命中注定就要享福一辈子的。
    可是他偏偏不喜欢享福。
    很小的时候,他就出去流浪,出去闯自己的天下。
    他拜过很多名师学武,本来是他师父的人,后来却大都拿他当朋友。
    吃喝嫖赌,他都可以算是专家。
    有一次据说曾经在大同的妓院里连醉过十七天,喝的酒足够淹死好几个人。
    但有时他也会将自已一个人关在和尚庙里,也不知他是为了想休息休息,还是在忏悔自己的罪恶。
    他的头很大,脸皮也不薄。
    除了吃喝嫖赌外,他整天都好像没什么别的正经事做。
    这就是杨凡——田思思所知道的杨凡。
    她知道的可真不少。
    但现在她却忽然发现,她认得他越久,反而越不了解他了。
    这是不是因为她看得还不够清楚?
    ×××
    田思思瞪大了眼睛,看看杨凡。
    他还站在那里跟别人说话,说话的声音很低,好像很神秘的样子。
    他做事好像总有点神秘的味道。
    跟他说话的这个人,本来是五六个人坐在那里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别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坐在那里吃面。
    他肚子真不小,面前的空碗已堆了六七个。
    杨凡走过来的时候,他还在那里啃猪脚,看见杨凡,就立刻站起来,说话的态度好像很恭敬。
    除了田思思之外,每个人对杨凡好像都很尊敬。
    但他们在那里究竟说什么呢?为什么唠唠叨叨的一直说个没完?
    田思思忽然叫了起来,大声道:“杨凡,你能不能先过来一下子?”
    杨凡这才回头看了她一眼,好像还皱了皱眉。
    跟他说话的那个人却赔着笑点了点头,又轻轻说了两句话,就一拐一拐地走了。
    田思思这才发现他是个跛子——一个又穷又瘦的跛子。
    这人一定好几天没吃饭了,所以捉住机会,就拼命拿牛肉面往肚子里塞。
    田思思撇了撇嘴,冷笑道:“我真不懂,他跟这种人有什么话好说的。”
    这句话没说完,杨凡已走过来,淡淡道:“你认得那个人?”
    田思思道:“谁认得他?”
    杨凡道:“你既然不认得他,又怎么知道他是哪种人?”
    田思思道:“他是那种人,有什么了不起?”
    杨凡道:“也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他若想跟我说话,就算说三天三夜,我也会陪着他的。”
    田思思的火更大了,道:“他说的话真那么好听?”
    杨凡道:“不好听,但却值得听。”
    他悠悠地接着道:“值得听的话,通常都不会很好听。”
    田思思冷笑道:“有什么值得听的?是不是告诉你什么地方可以找得到女人?”
    秦歌忽然笑了。
    田思思回头瞪了他一眼,道:“你笑什么?”
    秦歌道:“我在笑你们。”
    田思思道:“笑我们?我们是谁?”
    秦歌道:“就是你跟他。”
    他微笑着,又道:“你们不见面的时候,彼此都好像想念得很,一见面,却又吵个不停……”
    田思思板起了脸,大声道:“告诉你,我是我,他是他,八棍子也打不到一起去。”
    她虽然板起了脸,但脸已红了。
    杨凡忽然笑了笑,道:“八棍子也打不到一起去,九棍子呢?”
    田思思狠狠道:“九棍子就打死你,打死你这大头鬼。”
    话还没有说完,她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笑,脸却更红得厉害。
    你若真将一个女孩子和一个八棍子也打不到一起去的男人拉到一起,她的脸绝不会发红,只会发白。
    她更不会笑。
    田大小姐第一次觉得这地方也有可取之处,至少灯火还不错。
    她实在不愿意被这大头鬼看出她的脸红得有多么厉害。
    那阴阳怿气的伙计,偏偏又在这时走了过来。
    看见杨凡,他居然像是变了个人,脸上居然有了很亲切的笑容,而且还居然恭恭敬敬地弯了弯腰,陪着笑道:“今天想来点什么?”
    杨凡道:“你看着办吧。”
    伙计道:“还是老样子好不好?”
    杨凡道:“行。”
    伙计道:“要不要来点酒?”
    杨凡道:“今天晚上我还有点事。”
    伙计道:“那就少来点,斤把酒绝对误不了事的。”
    他又弯了弯腰,才带着笑走了。
    田思思突又冷笑道:“这里一共才只有两样东西,吃来吃去都是那两样,有什么好问的?”
    杨凡眨眨眼,道:“也许他只不过想听我说话。”
    田思思道:“听你说话?有什么好听的?”
    杨凡悠然道:“有很多人都说我的声音很好听,你难道没注意到?”
    田思思立刻弯下腰,捧住肚子,作出好像要吐的样子来。
    秦歌忽然又笑了。
    田思思瞪眼道:“你又笑什么?”
    秦歌道:“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这句话不但有趣,而且有理。”
    田思思道:“什么话?”
    秦歌道:“一个女人若在你面前装模作样,就表示她已经很喜欢你。”
    田思思又叫了起来,道:“狗屁,这种狗屁话是谁说的?”
    秦歌道:“杨凡。”
    他笑着又道:“当然是杨凡,除了杨凡外,还有谁说得出这种话来。”
    田思思眨了眨眼,板着脸道:“还有一个人。”
    秦歌道:“谁?”
    田思思道:“猪八戒。”
    (二)
    这次东西送来得更快,除了牛肉、猪脚外,居然还有各式各样的卤菜。
    只要你能想得出的卤菜,几乎都全了。
    田思思瞪着那伙汁,道:“这里岂非只有牛肉跟猪脚?”
    伙计道:“还有面。”
    田思思道:“没别的了?”
    伙计道:“没有。”
    田思思几乎又要叫了,大声道:“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伙计道:“从锅里捞出来的。”
    田思思道:“刚才你为什么不送来?”
    伙计道:“因为你不是杨大哥。”
    他不等田思思再问,扭头就走。
    这人若是个女的,身上若没有这么多油,田大小姐早已一把拉住了他,而且还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一顿。
    只可惜他是个大男人,衣服上的油拧出来,足够炒七八十样菜。
    所以田思思只有坐在那里干生气,气得发怔。
    这大头鬼究竟有什么地方能使别人对他这么好?她实在不明白。
    田思思怔了半晌,又忍不住道:“刚才那人叫你什么?杨大哥?”
    杨凡道:“好像是的。”
    田思思道:“他为什么要叫你杨大哥?”
    杨凡道:“他为什么不能叫我杨大哥?”
    田思思道:“难道他是你兄弟?”
    杨凡道:“行不行?”
    田思思冷笑道:“当然行,看来只要是个人就可以做你的朋友,跟你称兄道弟。”
    秦歌笑道:“但却一定要是个人,这点才是最重要的,因为有些人根本就不是人。”
    田思思瞪了他一眼,道:“你也是他兄弟?”
    秦歌道:“行不行?”
    田思思冷笑道:“当然行,你连说话的腔调都已变得跟他一模一样了,若非头太小了些,做他的儿子都行。”
    秦歌道:“还有个人说话的腔调也快变得跟他一样了。”
    田思思道:“谁?”
    秦歌道:“你。”
    ×××
    世上的确有种人,一举一动都好像带着种莫各其妙的特别味道,就好像伤风一样,很容易就会传染给了别人。
    你只要常常跟他在一起,想不被他传染上都不行。
    田思思忽然发觉自己的确有点变了,她以前说话的确不是这样子的。
    一个女孩子是不是不应该这么样说话呢?
    她还没有想下去,忽然发现前面的黑暗中,有五六条人影走过去。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一拐一拐的,是个跛子。
    田思思又忍不住问道:“这跛子也是你兄弟?”
    杨凡道:“他不叫跛子。从来也没人叫他跛子。”
    田思思道:“别人都叫他什么?”
    杨凡道:“吴半城。”
    田思思道:“他名字就叫吴半城?”
    杨凡道:“他名字叫吴不可。但别人却都叫他吴半城。”
    田思思道:“为什么?”
    杨凡道:“因为这城里本来几乎有一半地都是他们家的。”
    田思思道:“现在呢?”
    杨凡道:“现在只剩下了这一块地。”
    田思思怔了怔,道:“这块地是他的?”
    杨凡道:“不错。”
    田思思道:“他已经穷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不将这块地收回去自己做生意?”
    杨凡道:“因为他生怕收回了这块地后,一到了晚上就没地方可去。”
    田思思道:“所以他宁可穷死,宁可看着别人在这块地上发财?”
    杨凡道:“他并不穷。”
    田思思道:“还不穷?要怎么样才算穷?”
    杨凡道:“他虽然将半城的地全都卖了,却换来了半城朋友,所以他还是叫吴半城。”
    秦歌道:“所以他还是比别人都富有得多。”
    在某些人看来,有朋友的人确实比有钱的人更富有,更快乐。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这么样说来,他倒真是个怪人。”
    杨凡道:“就因为他是个怪人,所以我才常常会从他嘴里听到些奇怪的消息。”
    田思思眼睛亮了,道:“今天你是不是又听到了些奇怪的消息?”
    杨凡道:“朋友多的人,消息当然也多。”
    田思思道:“你听到的是什么消息?”
    杨凡道:“他告诉我,城外有座庙。”
    田思思道:“你觉得这消息很奇怪?只有一辈子没看过庙的人,才会觉得这消息奇怪,可是连个猪都至少看到过庙的。”
    杨凡也不理她,接着道:“他还告诉我,庙里有三个老和尚。”
    田思思更失望,道:“原来这个猪非但没见过庙,连和尚都没见过。”
    杨凡道:“他又告诉我,今天这座庙里忽然多了几十个和尚,而且不是老和尚,是新和尚。”
    田思思的眼睛又亮了,几乎要跳了起来,道:“这座庙在哪里?”
    杨凡淡淡道:“这消息既然并不奇怪,你又何必要问?”
    田思思嫣然道:“谁说这消息不奇怪,谁就是猪。”
    她忽然觉得兴奋极了。
    庙里忽然多出来的几十个和尚,当然就是他们下午在赌场里看到的和尚。
    其中当然有一个就是金大胡子。
    只要能找到这些和尚,他们就可以证明今天下午发生的事不是在做梦,也不是胡说八道。
    只要能证明这件事,就可以证明多事和尚不是秦歌杀的。
    揭穿这阴谋的关键,就在那座庙里!
    就连秦歌也忍不住问道:“这座庙在哪里?”
    杨凡道:“在北门外。”
    秦歌道:“这里岂非已靠近北门?”
    杨凡道:“很近。”
    田思思跳了起来,抢着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不快去?还等什么?”
    杨凡道:“等一个人。”
    田思思道:“等谁?”
    杨凡道:“一个值得等的人。”
    田思思道:“我们现在若还不快点赶去,万一那些和尚又溜了呢?”
    杨凡道:“他们若要溜,我也没法子。”
    田思思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快点赶去,为什么一定要等那个人?”
    杨凡道:“因为我非等不可。”
    田思思道:“他就有这么重要?”
    杨凡道:“嗯。”
    田思思坐下来,噘着嘴生了半天气,又忍不住问道:“他是不是又有什么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
    杨凡道:“嗯。”
    田思思道:“究竟是什么消息?”
    这次杨凡连“嗯”都懒得“嗯”了,慢慢地喝了杯酒,拈起个鸭肫嚼着。
    秦歌忽然笑道:“我看你近来酒量已不行了。”
    杨凡笑了笑,道:“的确是少些了,但还是一样可以灌得你满地乱爬,胡说八道。”
    秦歌大笑,道:“少吹牛,几时找个机会,我非跟你拼一下子不可。”
    杨凡道:“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在香涛馆,约好一人一坛竹叶青……”
    在这种时候,这两人居然聊起天来了。
    田思思又急又气,满肚子恼火,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道:“你们既然是早就认得的,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我?”
    杨凡道:“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
    秦歌笑道:“我们认得的人太多了,假如一个一个都要告诉你,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男人真不是好东西,昨天他们还装作好像不认得的样子,现在居然联合起阵线来对付她了。
    最恼火的是,他们说的话,偏偏总是叫她驳不倒,答不出。
    田思思忽然想起了田心。
    这丫头一向能说会道,有她在旁边帮着说话,也许就不会被人如此欺负。
    可是这死丫头偏偏又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田思思忽又一拍桌子,大声道:“我的人呢?快还给我。”
    杨凡道:“你在说什么?”
    田思思道:“你拐跑了我的丫头,还敢在我面前装傻?”
    杨凡皱了皱眉,道:“我几时拐走她的?”
    田思思道:“昨天,你从那赌场出去的时候,她岂非也跟着你走了?”
    杨凡道:“你随随便便就让她一个人走了?”
    田思思道:“我本来就管不住她。”
    杨凡没有说话,脸色却好像已变得很难看。
    田思思也发现他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了,急着又问道:“你难道没有看见她?”
    杨凡摇摇头。
    田思思道:“你……你也不知道她在那里?”
    杨凡又摇摇头。
    田思思突然手脚冰冷,嘎声道:“难道她又被……又被那些人绑架走了?”
    一想起葛先生,她就手脚冰冷。
    想到田心可能又已落到这不是人的恶魔手里,她连心都冷透了。
    过了很久,她才挣扎着站起来。
    杨凡道:“你要走?”
    田思思点点头。
    杨凡道:“到哪里去?”
    田思思咬着嘴唇,道:“去找那死丫头。”
    杨凡道:“到哪里去找?”
    田思思道:“我……我先去找张好儿,再去找王大娘。”
    杨凡道:“就算她真在那里,你又能怎么样?”
    田思思怔住。
    田心若在那里,葛先生也可能在那里。
    她一看见葛先生,连腿都软了,还能怎么样?
    杨凡道:“我看你最好还是先坐下来等着……”
    田思思大声道:“你究竟想等到什么时候?”
    杨凡道:“等到人来的时候。”
    田思思道:“他若不来呢?”
    杨凡道:“就一直等下去。”
    田思思恨恨道:“那人难道是你老子,你对他就这么服贴?”
    只听身后一人淡淡道:“我不是他老子,最多也只不过能做他老娘而已。”
    ×××
    这声音嘶哑而低沉,但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诱惑力。甚至连女人听到她的声音,都会觉得非常好听。
    田思思回过头,就看见了一个女人。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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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酒与醉
    (一)
    灯光照到这里,已清冷如星光。
    她就这样懒懒散散地站在星光般的灯光下。
    她脸上并没有带着什么表情,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连指尖都没有动。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田思思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她身上每一处都好像在动,每一处都好像在说话。
    尤其是那双眼睛,朦朦胧胧的,半阖半张,永远都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但这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你立刻会觉得她仿佛正在向你低诉着人生的寂寞和凄苦,低诉着一种缠绵入骨的情意。
    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都没法子不同情她。
    但等你想要去接近她时,她忽然又会变得很遥远,很遥远……
    就仿佛远在天涯。
    ×××
    田思思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
    但她却知道,像这样的女人,正是男人们梦寐以求,求之不得的。
    张好儿的风姿也很美。
    但和这女人一比,张好儿就变得简直就像是个土头土脑的乡下小姑娘。
    “原来杨凡等的就是她。”
    田思思咬了咬牙,但却也不能不承认,她的确是个值得等的女人。
    也值得看。
    杨凡和秦歌的眼睛,就一直都在盯着她。
    她懒懒散散地坐了下来,拿过杨凡面前的酒杯。
    秦歌立刻抢着为她倒酒。
    她举杯一饮而尽,喝得甚至比秦歌还快。
    女人本不该这么样喝酒的。
    可是她这样子喝酒,别人非但不会觉得她粗野,反而会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醉人风情,令人不饮自醉。
    她一连喝了五六杯,才抬起头向田思思嫣然一笑。
    连笑容都是懒懒散散的,只有久已对人生厌倦的人,才会笑得如此懒散,又如此冷艳。
    田思思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看过她的眼睛再看星星,星光已失色。
    她又在喝第七杯酒。
    田思思咬着嘴唇,忍不住道:“这里有个人一直在等你。”
    她的回答又是那懒懒散散的一笑。
    田思思故意不去看她,冷冷道:“你们有什么重要的话,最好快说,我们也有很重要的事等着要做。”
    杨凡忽然笑了笑,道:“王三娘的酒还没有喝够时,一向懒得说话的。”
    看样子他倒很了解她。
    田思思嘴唇已咬疼了,板着脸道:“她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喝够?”
    王三娘忽也淡淡一笑,道:“醉了时才够。”
    田思思道:“醉了还能说话?”
    王三娘手里拿着酒杯,目光凝注着远方,悠悠道:“我说的本就是醉话。”
    田思思道:“想不到醉话也有人听。”
    杨凡又笑了笑,道:“芸芸众生,又有谁说的不是醉话?”
    王三娘忽又一笑,轻轻拍了拍杨凡的肩,嫣然道:“你很好,近来我已很少看见你这样的男人了,难怪有人要为你吃醋了!”
    田思思虽然勉强在忍耐着,却还是忍不住道:“谁在吃醋?”
    王三娘没有回答,却将一张脸迎向灯光,道:“你看见我脸上的皱纹了么?”
    灯光凄清。
    田思思虽未看清她脸上的皱纹,却忽然发现她的确已显得很憔悴,很疲倦。
    王三娘道:“灯下出美人,女人在灯光下看来,总是显得年轻些的。”
    田思思道:“哦?”
    王三娘淡淡笑道:“像我这种年纪的女人,有时还难免会忍不住要吃醋,何况你这样的小姑娘呢?”
    田思思又板起脸,道:“你在说醉话?”
    王三娘轻轻叹息了一声,道:“醉话往往是真话,只可惜世人偏偏不喜欢听真话。”
    杨凡道:“我喜欢听。”
    王三娘眼波流动,飘过他的脸,道:“你听到的话本不假。”
    杨凡脸色仿佛变了变,道:“你已知道不假?”
    王三娘慢慢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杨凡也不再说话,只是直着眼睛在发怔,怔了很久,才长长吐出口气,道:“多谢。”
    王三娘道:“你以后总有机会谢我的,现在……”
    她忽又抬起头来向田思思一笑,道:“你们还是快走吧,莫让这位小妹妹等得着急……男人若要女孩子等,就不是好男人。”
    田思思道:“女人若要男人等呢?”
    王三娘道:“那没关系,只不过……”
    田思思道:“只不过怎样?”
    王三娘目光又凝注到远方,悠悠道:“只不过你最好记住,男人都没什么耐性,无论你多值得他等,他都不会等太久的。”
    田思思沉默了下来。
    她似已咀嚼出她话里一种说不出的辛酸滋味。
    杨凡道:“我们走了,你呢?”
    王三娘道:“我留在这里,还想喝几杯。”
    秦歌抢着道:“我陪你。”
    王三娘道:“为什么要陪我?”
    秦歌也叹息了一声,道:“因为我知道一个人喝酒的滋味。”
    那滋味并不好受。
    王三娘却笑了笑,淡淡道:“无论是什么样的滋味,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你不必陪我,你走吧。”
    她又举起了酒杯。
    忽然间,她就似已变得完全孤独。
    也许无论有多少人在她身边,她都是孤独的。
    ×××
    杨凡也没有再说话,慢慢地站起来,向前面的黑暗挥了挥手。
    黑暗中立刻闪出了一条人影。
    谁也没有看清他是从哪里来的,他本身就像是黑暗的精灵。
    那人影还站在那里,仿佛又溶入黑暗中。
    他向杨凡弯腰一礼后,就等在那里。
    杨凡回头看着王三娘,道:“三娘,我再敬你一杯就走。”
    王三娘幽幽道:“只望这不是最后一杯。”
    杨凡道:“当然不是。”
    王三娘举杯饮尽。
    田思思忍不住道:“我们现在就走?”
    杨凡点点头。
    田思思道:“不等你们说完话?”
    杨凡道:“话已说完了。”
    田思思道:“只有那一句?”
    杨凡仿佛在沉思,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有时候只要一句话,就已胜过千言万语。”
    他慢慢地走入黑暗里。
    黑暗中那人影忽然凌空一个翻身,忽然就像幽灵般消失。
    杨凡已跟了过去。
    秦歌和田思思只有立刻赶过去追。
    追了很远,田思思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王三娘却没有回头。
    田思思只能看到她纤秀苗条的背影。
    她的背似已有些弯曲,就仿佛肩上压着副很沉重的担子。
    那是人生的担子。
    她的背影看来竟是如此孤独,如此疲倦,如此寂寞。
    (二)
    杨凡在前面等着。
    更前面的黑暗中,依稀可以分辨出有一条人影,也在那里等着。
    田思思终于赶了上来,轻轻喘息着,道:“你拼命追那个人干什么?”
    杨凡道:“因为他是带路的。”
    田思思道:“是那跛子要他带我们到那庙里去的?”
    杨凡道:“不是跛子,是吴半城。”
    田思思道:“看来你交游的确很广,居然认得这种人。”
    杨凡道:“你知道他是哪种人?”
    田思思摇摇头,道:“我只知道他轻功真不错。”
    杨凡道:“还有呢?”
    田思思道:“还有什么?没有了。”
    杨凡笑了笑,忽然向前面那人影招了招手。
    那人影立刻就轻烟般向他们掠了过来。
    杨凡也已掠起,两人身形凌空交错,杨凡好像说了句话。
    说话的声音很低,田思思也听不见他说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那人影已从她身旁掠过,轻快得就像是一阵风。
    杨凡也回来了,正带着笑在看她。
    田思思皱了皱眉,忍不住问道:“你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杨凡微笑道:“我只不过想要你看看,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田思思道:“那么你就该叫他站到我面前来,让我看清楚些,现在我连他的脸是黑是白都没有看清楚。”
    杨凡道:“他的脸没什么可看的,你应该看他别的地方。”
    田思思道:“什么地方?”
    杨凡道:“譬如说,他的手。”
    田思思道:“他的手又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他手上多长了几根手指头?”
    杨凡道:“手指头倒并不多,只不过多长了几只手而已。”
    他看看田思思,忽又笑了笑,道:“你身上掉了什么东西没有?”
    田思思看了看自己,道:“没有。”
    杨凡道:“真没有?”
    田思思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身上根本已没有什么东西可掉的。”
    杨凡道:“头上呢?”
    田思思道:“头上更没……”
    她这句话没说完,就已怔住,因为她忽然发觉本来束起的头发,现在已披散了下来。
    系住头发的那根带子,竟已不见了。
    难道那人刚才从她身旁一掠而过时,就已将她头发上的带子解了下来?
    她又不是死人,怎么会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杨凡微笑道:“现在你总该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
    田思思噘起了嘴道:“我想不到你的朋友里,居然还有三只手。”
    杨凡淡淡道:“何止三只手,他有十三只手。”
    田思思冷笑道:“就算有十三只手,也只不过是个小偷。”
    杨凡道:“这样的小偷你见过几个?”
    田思思道:“一个也没见过——幸好没见过。”
    那人影又在前面等着他们了,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好像从来也没移动过。
    田思思眨了眨眼,忍不住又道:“你能不能叫他再过来一下,我想看看他。”
    杨凡悠然道:“既然只不过是个小偷,又有什么好看的。”
    田思思道:“我……我想看看他究竟有几只手?”
    杨凡道:“他的手你连一只也看不见。”
    田思思又噘起嘴,道:“那么我看看他的脸行不行?”
    杨凡道:“不行。”
    田思思道:“为什么不行?”
    杨凡道:“没有人看见过他的脸。”
    田思思道:“你呢?”
    杨凡道:“我看过。”
    田思思道:“为什么你能看,别人就不能看?”
    杨凡道:“因为我是他的朋友。”
    田思思瞪着他,恨恨道:“除了小偷和跛子外,你还有没有像样一点的朋友?”
    杨凡道:“没有了。”
    田思思忍住笑道:“龙交龙,风交风,老鼠交的朋友会打洞,这句话我倒也听说过的,但你居然连一个像样的朋友都没有,我倒也没想到。”
    杨凡道:“我还有个更妙的朋友,别人知道,说不定会笑掉大牙的。”
    田思思道:“这人妙在哪里?”
    杨凡道:“她什么地方都妙极了,最妙的是,除了闯祸外,别的事她连一样都不会做。”
    田思思忍不住笑道:“这人又是谁呢?”
    杨凡道:“你。”
    ×××
    田大小姐简直连肚子都快气破了。
    还没认得杨凡的时候,她从来也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被别人活活气死。
    现在她总算明白了。
    这大头鬼就好像天生是为了要来气死她的。
    最气人的是,除了对她之外,对别的人他全都很友善,很客气。
    更气人的是,无论她说什么,他却连一点也不会生气。
    你说她还能有什么法子?
    一个男人若真能把一个女孩子气得半死,他就算不太聪明,也已经很了不起。
    只可惜这样的事并不多。
    大多数男人都常常会被女孩子气得半死。
    所以大多数女孩子都认为男人才是天生应该受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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