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物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29章梵音寺
    (一)
    山坡。密林。
    这座庙就在山坡上的密林里。
    梵音寺。
    夜色凄迷,但依稀还是可以分辨出这三个金漆已剥落的大字。
    “十三只手”到了这里,人影一闪,就不见了。
    虽然夜已很深,但佛殿上的长明灯总还是亮着的。
    黯淡的灯光却根本照不到高墙外,远远望过去,只见一片昏黄氤氲,也不知是烟,是云,还是雾。
    田思思暗中叹了口气,每次到了这种地方,她心里就会觉得很不舒服。
    她只觉得庙好像总是和死人,棺材、符咒、鬼魂……这些令人很不愉快的事连在一起的。
    在庙里你绝对听不到欢乐的笑声,只能听到一些单调呆板的梵音木鱼,一些宛如怨妇低泣般的经文咒语,和一些宛如咒语经文般的哭泣。
    她喜欢听人笑,不喜欢听人哭。
    幸好现在什么声音也没有。
    不幸的是,没有声音,往往就是种最可怕的声音。
    杨凡的脸色也很凝重。
    田思思本来以为他一定会要她和秦歌在外面等一等,让他先进去看看。
    她当然一定会反对。
    现在无论杨凡说什么,她都一定要反对。
    谁知杨凡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光明堂皇地走了过去。
    田思思反而沉不住气了,忍不住道:“这座庙并不是什么很秘密的地方。”
    杨凡回头看了看她,等她说下去。
    田思思道:“那些人的关系却很大。”
    杨凡道:“哪些人?”
    田思思瞪了他一眼,道:“当然是金大胡子那些人,已经做了和尚的那些人。”
    杨凡道:“哦。”
    田思思道:“他们既然敢将这些人送到这庙里来,当然就会防备着我们找到这里来。”
    杨凡道:“嗯。”
    田思思道:“他们当然不能让我们找到这些人,所以……”
    杨凡道:“所以怎么样?”
    田思思道:“所以我认为这座庙里一定不简单,一定有埋伏。”
    杨凡道:“有埋伏又怎么样?”
    田思思道:“既然有埋伏,我们就不能这样子闯进去。”
    杨凡道:“那我们不如回去吧。”
    田思思道:“既已到了这里,怎么能回去?”
    杨凡道:“既不能进去,又不能回去,你说该怎么办呢?”
    田思思道:“我们先让一个人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其余两个人留在外面接应。”
    这主意本是她决心要反对的,现在她自己反而说了出来。
    杨凡居然连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只淡淡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要谁先进去看看?”
    这种话他居然好意思问得出来。
    若是换了别的男人,在女人面前当然会自告奋勇抢着要去的。
    田思思咬着嘴唇,回头看了看秦歌。
    秦歌居然也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本来很像个人的,但跟这大头鬼在一起之后,连他也变得不太像人了。
    田思思恨恨道:“你说呢?你的意思是谁应该先进去看看?”
    杨凡淡淡道:“这主意是你提出来的,当然是应该你去。”
    这猪八戒居然好意思叫女人去闯头阵,叫女人去冒险。
    田思思简直快气疯了,狠狠跺了跺脚,道:“好,我去就我去。”
    杨凡悠然道:“你进去后,就算遇着什么三长两短,我们还可以想法子去救你,我们若遇着危险,你就没法子救我们了。”
    他做出这种见不得亲戚朋友的事,居然还能说得振振有词。
    田思思连听都懒得听了,扭头就走。
    这两个男人实在没出息,简直不是人,田大小姐实在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们一眼。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穿过石径,走到这座庙的大门口,走上石阶。
    她突然停了下来。
    大门是关着的,但却关得不紧。
    一缕缕淡黄色的烟雾,正缥缥缈缈的从门缝里飘出来。
    庙里既然还有香火,就应该有人。
    既然还有人,为什么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难道他们已看到田思思走进来,所以静静地在那里等着?
    难道他们都已被人杀了灭口,都已变成死人?
    田大小姐本来是一肚子火的,现在却连一点火气都没有了,只觉得手脚冰冷,很想拉住一个男人的手。
    尤其是杨凡的手。
    他的手,好像永远都很温暖,很稳定,也很干净,正是女孩子最喜欢去拉的那种手。
    只可惜这大头鬼现在已连鬼影子都看不见了。
    秦歌也不见了。
    田思思回过头,看了半天,也看不到他们。
    她的手更冷,手心湿湿的,好像已有了冷汗,几乎忍不住要大声叫出来。
    可是田大小姐当然不能做这种事,她宁死也不愿在这猪八戒面前丢人。
    在石阶上站了半天,田大小姐总算壮起了胆子,伸手去推门。
    ×××
    门是关着的,但却没有拴上。
    田思思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发出了“吱”的一声响。
    好难听的声音,听得人连牙齿都酸了。
    田思思咬着牙,走上最后一级石阶,先将头探进去看了看。
    她什么也看不见。
    院子里迷漫着一片淡黄色的烟雾,却也不知是烟,还是雾。
    幸好佛殿里还隐隐有灯光照出来,灯光虽不亮,至少总比没有光好。
    田思思长长吸进了一口气,一步步慢慢地走了进去。
    她只希望莫要一脚踩在个死人身上。
    (二)
    院子里没有死人。
    也没有活人。
    穿过院子,佛殿里的灯光就显得亮了些。
    佛殿里也没有人,无论死活都没有,只有殿前的炉鼎中,正在散发着淡黄色的烟雾。
    金大胡子那些人呢?
    难道他们早已料到田大小姐会找到这里来,所以先开溜了?
    田思思用力咬着牙,一步步走了过去,走得更慢。
    她是怕看见个活人呢?还是怕看见个死人呢?
    她自己也不清楚。
    佛殿里的塑像却总是那种阴阳怪气,半死不活的样子,尤其在这种凄迷的烟雾里,看来更令人觉得可怕。
    田思思忽又想起了葛先生。
    葛先生正是这种阴阳怪气,半死不活的样子。
    这里塑像中,会不会有一个就是他装成的?只等着田思思走过的时候,就会突然复活,突然跳起来,扼住她的咽喉,逼着她嫁给他?
    想到这里,田思思两条腿都软了,好像已连站都站不住。
    看到旁边好像有张方方的凳子,她就坐了下来。
    这种时候她本来绝对不会坐下来的,就算坐下,也坐不住。
    无论怎么说,这里都绝不是个可以让人安心坐得下来的地方。
    可是她的腿实在已发软,软得就像面条似的,想不坐下来都不行。
    一阵风从外面吹起来,吹得佛殿里的烟雾缥缈四散,那些阴阳怪气,半死不活的泥像,在飘散的烟雾中看来,就像是忽然全都变成了活的,正在那里张牙舞爪,等着择人而噬。
    田思思只觉得额角上正一粒粒地往外冒着冷汗。
    “那死大头,居然真的让我一个人进来,他自己居然直到现在还人影不见。”
    田思思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就在这时,她忽又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
    她坐着的这凳子竟好像在动,往上面动,就好像下面有个人将这凳子往上面抬似的。
    她忍不住低下头看了看。
    不看还好些,这一看,田大小姐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她坐的并不是凳子,是口棺材。
    棺材也并不太可怕,可怕的是,这棺材的盖子正慢慢地掀起。
    忽然间,一只手从棺材里伸出来,一把拉住了田思思的手。
    手冷得像冰。
    田思思全身都软了。
    她本来是想冲出去的,但身子往前一冲,人就已倒下,几乎吓得晕了过去。
    若是能真的晕过去,也许还好些。
    只可惜她偏偏清醒得很,不但什么都看得见,而且什么都听得见。
    棺材里不但有只手伸了出来,还有笑声传出来。
    阴森森的冷笑,听起来简直就像是鬼哭。
    田思思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声道:“什么人躲在棺材里?我知道你是个人,你扮鬼也没有用的。”
    她真能确定这只手是活人的手么?
    活人的手怎会这么冷?
    棺材里忽然连笑声都没有了,只有她自己的叫声还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激荡着。
    那种声音听来也像是鬼哭。
    田思思用尽平生力气,想甩脱这只手。
    但这只手却像是已黏住了她的手,她无论怎么用力也甩不脱。
    她喘息着,全身的衣服都已被冷汗湿透。
    这只手究竟是谁的手?
    他既已伸出了手,为什么还不肯露面?
    难道他根本就没有头,也没有身子,只有这一只冷冰冰的鬼手?
    田思思正想再试一试,能不能把这只手从棺材里拉出来。
    谁知她力气还没有使出来,这只手已使出了力气。
    一股可怕的力量将她的人一拉,她简直连一点挣扎反抗的法子都没有。
    忽然间,她整个人已被这只手拉到棺材里去。
    这下子无论谁都要被吓晕的。
    只可惜她偏偏还是很清醒,清醒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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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意想不到的事
    (一)
    棺材里并非只有一只手,还有个人,有头,也有身子。
    身子硬邦邦的,除了僵尸外,连吊死鬼的身子也许都没有这么硬。
    田思思一进了棺材,整个人就扑在这硬邦邦的身子上。
    然后棺材的盖子就“砰”地落了下来。
    灯光没有了,烟雾也没有了,剩下的只有一片黑暗,绝望的黑暗。
    田思思的神智虽然还清醒着,但整个人却已连动都不能动。
    她全身都已僵硬,甚至比这僵尸更冷、更硬。
    这僵尸的手忽然抱住了她,紧紧地抱住了她,抱得她连气都透不过来。
    她想叫,但喉咙却像是已被塞住。
    她已吓得要发疯,恨不得立刻死了算了。
    只可惜死有时也不容易。
    一连串冷冰的泪珠,已顺着她的脸流了下来。
    还有谁经历过如此悲惨,如此可怕的遭遇?这种事为什么偏偏总是让她遇着?
    这种事简直就像是个噩梦——永远不会醒的噩梦。
    若是能放声痛哭,也许还好些,怎奈现在她竟连哭都哭不出,只能无声地流着泪。
    这僵尸却又阴森森地笑了。
    一阵阵热气随着他的笑声,喷在田思思耳朵上。
    这僵尸居然还有热气。
    田思思喉头僵硬的肌肉忽然放松,立刻用尽全身力气大叫了出来。
    直等她叫得声嘶力竭时,这僵尸才阴恻恻的笑道:“你再叫也没有用的,这里绝没有人听见,连鬼都听不见。”
    这声音又低沉,又单调,很少有人听见过如此可怕的声音。
    但田思思却听见过。
    她呼吸立刻停顿。
    这并不是僵尸,是个人。
    但世上所有的僵尸加起来,也没有这个人可怕。
    葛先生!
    她本来想说出这三个字来的,但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一连串“格,格,格”的声音。
    葛先生大笑,道:“现在你总该已猜出我是什么人了吧,你还怕什么?”
    田思思不是怕。
    她的感觉已不是“怕”这个字所能形容的。
    葛先生的手在她身上滑动,慢慢地接着道:“莫忘了你答应过嫁给我的,我就是你的老公,你跟你的老公睡在一起,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他的手就像是一条蛇,不停地滑来滑去。
    他冰冷僵硬的身子,似乎也已活动了起来。
    田思思突又大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葛先生道:“放开你?你想我会不会放开你?”
    田思思道:“你想怎么样?”
    她说话的声音忽然又变得很清楚。
    一个人恐惧到了极点时,全身反而会莫名其妙地放松。
    这是为了什么呢?谁也不懂,因为这种遭遇本就很少有人经历过。
    葛先生悠然道:“我想怎么样?我只想跟你睡在一起,活着的时候既然不能睡在一张床上,只好等死了睡在一个棺材里。”
    田思思道:“那么你为什么还不快杀了我?”
    葛先生道:“你真的想死?”
    田思思咬紧牙,道:“只要我死了,就随便你怎么样对付我都没关系。”
    葛先生道:“只可惜现在我还不想让你死。”
    田思思道:“你……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葛先生道:“你猜呢?”
    他的手已蛇一般滑入了田思思的衣服。
    两个人挤在一口棺材里,田思思就算还有挣扎躲避的力气,也根本就没有地方可躲。
    她用力咬着嘴唇,已咬得出血。
    痛苦使得她更清醒,她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真的想要我?”
    葛先生道:“我为你花了多少心血,你也总该明白的。”
    田思思道:“你若真的想要我,就不应该用这种法子。”
    葛先生道:“我应该用什么法子?”
    田思思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句话你总该听说过的。”
    葛先生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向田二爷求亲?”
    田思思道:“不错。”
    葛先生道:“他答应了呢?你是不是马上就肯嫁给我?”
    田思思道:“当然。”
    葛先生忽又笑了,道:“这就容易了。”
    田思思道:“容易?”
    葛先生笑道:“当然容易,我现在马上去求亲。”
    他居然答应得如此干脆,田思思又不禁怔住。
    她实在想不通他凭什么觉得这件事很容易?凭什么如此有把握?
    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这口棺材在慢慢地往下沉。
    她忍不住又问道:“你想带我到哪里去?十八层地狱?”
    葛先生格格笑道:“那地方有什么不好?至少总比天上暖和些,而且吹不到风,也淋不到雨。”
    田思思道:“但我爹爹却绝不会在那里,无论是死是活,都绝不会在那里。”
    葛先生冷冷道:“你还没有下去过,怎知道田二爷不在那里?”
    棺材还在往下沉,田思思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难道我爹爹也落入了这恶鬼的手里?所以他才会如此有把握?
    绝不会的。
    她只有想尽法子来安慰自己:“我爹爹可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人,绝不是!”
    想到田二爷一生辉煌的事迹,田大小姐才稍微安心了些。
    就在这时,棺材已停下来。
    然后棺材的盖子忽又掀起,一线暗淡的灯光就随着照进了棺材里。
    于是田思思又看到了葛先生的脸。
    他脸上还是那种阴阳怪气,半死不活的样子,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就算真是个死人的脸,也不会像他这么样难看,这么样可怕。
    一看到这张脸,田思思就不由自主闭起眼睛。
    葛先生道:“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来看看?”
    田思思道:“看……看什么?”
    葛先生道:“看看田二爷是不是在这里?”
    他的手居然放松了。
    田思思用尽全身力气跳起来,突又怔住,就像是一下子跳入了可以冷得死人的冰水里。
    她一跳起来,就看到了田二爷。
    若不是自己亲眼看到,她死也不会相信田二爷真的在这里。
    (二)
    这里是个四四方方的屋子,没有门,也没有窗户,就像是口特别大的棺材。
    灯光也不知是从哪里照出来的,惨碧色的灯光,也正如地狱中的鬼火。
    前面居然还有几张椅子。
    一个清癯的老人就坐在中间的一张椅子上,手里捧着个碧绿的旱烟袋。
    他背后站着个女人,正在为他轻轻地敲着背。
    还有个女人居然就坐在他腿上,正在吹着纸媒,为他点烟。
    田思思全身冰冷。
    她当然认得这个人就是田二爷,也认得这管翡翠烟袋。
    她小时也曾坐在田二爷腿上,为他点过烟。
    无论谁在这种情况下看到自己亲生的父亲,都会立刻扑过去的。
    但田思思却只是站在棺材旁发抖。
    因为她认得这两个女人。
    站在背后为田二爷捶背的,竟是王大娘,坐在腿上的,竟是张好儿。
    这不要脸的女人好像总喜欢坐在男人的腿上。
    田思思不但全身发抖,连眼泪都已气得流了满脸。
    田二爷看到她,却显得很开心,微笑着道:“很好,你总算来了。”
    这就是一个做父亲的人,看到自己亲生女儿时说的话。
    田思思满面泪痕,颤声道:“你……你知道我会来的?”
    田二爷点了点头。
    王大娘已格格的笑着道:“你来得正好,我们刚才还在说你。”
    田思思咬着牙,道:“说我什么?”
    王大娘笑道:“我刚才正在替葛先生向田二爷求亲呢。”
    田思思道:“他……他怎么说?”
    王大娘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两人又正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儿,你想他会怎么说呢?”
    张好儿回眸一笑,嫣然道:“田二爷当然答应了,你们小两口就快点过来谢谢我们这两位大媒吧。”
    田思思瞪着眼睛,看看她的父亲,既不说话,也不动。
    她整个人就像是忽然已麻木。
    葛先生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旁,用手揽住了她的腰。
    田思思眼睛发直,脸上忽然变得全无表情,冷冷道:“快把你的臭手拿开。”
    葛先生微笑道:“现在父母之命已有了,媒妁之言也有了,你还怕什么羞?”
    田思思也不理他,眼睛还是瞪着田二爷,忽然大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王大娘娇笑道:“你看你,怎么连自己亲生的爹爹都不认得了?”
    田思思忽然冲过去,嘶声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扮成我爹爹的样子?我爹爹呢?”
    她身子刚冲出,已被葛先生拦腰抱起。
    王大娘眼波流动,道:“你知道他不是田二爷?你怎么看出来的?”
    田思思拼命挣扎着大叫道:“我爹爹究竟在哪里,带我去找他!”
    王大娘沉下了脸,冷冷道:“告诉你,从今以后,这个人就是田二爷,就是你爹爹,世上也只有这一个田二爷,绝没有第二个。”
    田思思的身子突然软瘫,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了起来。
    王大娘本来在替“田二爷”捶着背,此刻忽然一个耳光掴在他脸上,冷冷道:“我已教过你多少遍,你怎么还是被她看出来了?”
    这人哭丧着脸,道:“我……我也不知道。”
    王大娘又是一个耳光掴过去,道:“叫你少开口的,你为什么偏偏要多嘴?”
    这人手捂着脸,道:“我刚才只不过说了一句话呀,我……我怎么知道……”
    他忽然从椅子上滑了下去,跪倒在地上。
    王大娘冷笑着从椅子后面走出来,目中已露出了一股杀气。
    葛先生忽然道:“留着他,这人以后还有用。”
    王大娘冷笑着,突然一脚将这人踢得在地上直滚,厉声道:“不成材的东西,还不快给我滚到后面去……快……”
    张好儿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早就知道他扮不像的,就算他的脸跟田二爷有几分像,但田二爷那种派头,他怎么装得出来?”
    王大娘用眼角瞟着她,似笑非笑的悠悠道:“他当然骗不过你,但别人又不像你,都跟田二爷有一手。”
    张好儿也正在似笑非笑的瞟着她,道:“你是不是在吃醋?”
    王大娘又笑了,道:“我吃的哪门子干醋?难道你现在还敢陪他去睡觉?”
    田思思突又跳起来,咬着牙,道:“我爹爹现在究竟在哪里?你们就算不敢带我去见他,至少也该告诉我他在哪里。”
    王大娘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们是真有点不敢带你去见他。”
    田思思脸色更苍白,道:“为什么?”
    王大娘淡淡道:“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说,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田思思道:“你问我什么?”
    王大娘道:“你是怎么看出那个人不是田二爷的?”
    田思思冷笑道:“你难道看不出来?”
    王大娘道:“他当然没有田二爷那种气派,举动也没法子学得跟田二爷一模一样,可是他坐在这里连动都没有动,这里的灯光又这么暗,你怎么会一下子就看出来的?”
    田思思迟疑着,终于大声道:“告诉你,我爹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抽过烟了,他近来身子不好,根本就不能抽烟。”
    王大娘跟葛先生对望了一眼,两个人同时都点了点头。
    田思思道:“我问你们的话呢?”
    葛先生道:“你问什么?”
    田思思道:“我爹爹……”
    葛先生忽然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若想看到你爹爹,也容易得很,只要你嫁给我,我当然会带你回门去拜见老丈人的。”
    田思思咬着牙,恨恨道:“我劝你还是赶快死了这条心。”
    葛先生悠然道:“我这人就是不死心。”
    田思思突又大叫,道:“不管你死心不死心,反正我死也不会嫁给你,就算我爹爹真的答应,我也宁可去死。”
    葛先生道:“为什么呢?”
    王大娘道:“是呀,你这是为什么呢?他年纪不大,既没有老婆,人品也不差,武功更是一等一的身手,又有哪点配不上你?”
    田思思大叫道:“他凭哪点能配得上我,他根本就不是人!”
    张好儿眨着眼,忽然笑道:“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嫌他长得太丑。”
    田思思道:“哼。”
    王大娘走过来,拍了拍葛先生的肩,笑道:“你若是变得俊些,她也许就会嫁给你了。”
    张好儿道:“是呀,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有哪个不爱俏的。”
    葛先生道:“你们要我变得俏些?”
    张好儿道:“越俏越好。”
    葛先生忽又笑了笑,道:“那也容易。”
    他身子突然转了过去,过了半天,才又慢慢地转了回来。
    张好儿拍手笑道:“果然变得俏多了,这样的男人,连我都喜欢。”
    王大娘吃吃笑道:“看来田姑娘若还不肯嫁,你就要抢着嫁了。”
    张好儿道:“一点也不错。”
    田思思本来死也不肯去看这人一眼的,现在却忍不住抬起头。
    她只看了一眼,又怔住。
    葛先生果然已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成熟、英俊、潇洒的中年人,带着种中年男人特有的魅力。
    那正是最能令少女们动心的魅力。
    田思思几乎又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王大娘看着她,微笑道:“你难道从未听过易容术这件事?”
    田思思听过。
    但葛先生的脸上虽然没有表情,看来却不像是易容改变过的样子。
    这也许只不过因为田思思根本就没有仔细看过这个人。
    她根本就不敢多看这个人一眼。
    但他明明是一个好模好样的人,为什么偏偏要扮成那种不是人的样子呢?
    是不是因为他不敢揭露自己真实的身份,所以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他真实的身份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田思思更怀疑,但却已不再像以前那么恐惧。
    葛先生现在的样子,无论谁看见都不会觉得恐惧的,他不但相貌英俊潇洒,笑容更温柔可亲。
    他看着田思思,微笑着道:“我现在总该已配得上你了吧?”
    张好儿笑道:“像你这样子,就算真的是天女下凡,你也配得过了。”
    田思思的心好像已有些动了,但忽又用力摇头,大声道:“不行!”
    张好儿道:“为什么还不行?”
    田思思道:“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能嫁给他呢?”
    张好儿道:“这倒也有理,像田大小姐这种身份,当然要嫁个有头有脸的人。”
    王大娘笑道:“幸好我们这位葛先生也不是没有来历的人,你们两位不但是郎才女貌,而且也正是门当户对。”
    田思思道:“哦?”
    王大娘道:“你若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说不定也会吓一跳的。”
    田思思道:“哦?”
    王大娘悠然道:“柳风骨这名字你听说过没有?”
    柳风骨!
    这人居然是江南第一名侠柳风骨!
    田思思真的吓了一跳。
    柳风骨也正是她心目中的大人物,她连做梦也想不到,这卑鄙下流无耻的人,居然就是她心目中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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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杨凡和柳风骨
    (一)
    若是换了以前,田大小姐说不定早已叫了起来,跳了起来。
    可是现在的田大小姐,已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这次她居然沉住了气,瞪着这个人,道:“你真的是柳风骨?”
    柳风骨微笑着,道:“一点不假。”
    田思思道:“你真的就是那个武功江南第一,机智天下无双的柳风骨?”
    柳风骨笑道:“柳风骨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他不但样子变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变得又温柔,又有礼,而且居然还很风趣——至少他自己觉得很风趣。
    田思思道:“你说你是柳风骨,但我又怎知道你是真是假呢?”
    柳风骨淡淡一笑,身子突然凌空而起。
    眼见他已快撞上屋顶,突然间双臂一张,人已燕子般翩翩向旁边飞了出去。
    贴着屋顶飞了出去。
    张好儿已娇笑着拍起手来。
    王大娘道:“这正是轻功中最难练的飞燕七式,也正是柳风骨的独门功夫。”
    张好儿笑道:“用不着你说,田大小姐又不是不识货的。”
    田思思当然识货。
    她当然知道这种凌空变式的轻功,正是轻功中最高妙的一种。
    她忍不住暗中叹了口气,看来这卑鄙下流无耻的人,的确就是她心目中的大人物。
    柳风骨已轻飘飘的落在她面前,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柔亲切,微笑着道:“现在你已相信了么?”
    田思思怔了半晌,忽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我相信了,但却更不懂。”
    柳风骨道:“不懂?什么事不懂?”
    田思思道:“像你这样的人,若是光明正大的来求亲,说不定我早就嫁给你了,为什么偏偏要兜这么大的圈子呢?”
    柳风骨笑道:“你现在嫁给我也还不迟。”
    田思思叹道:“现在已太迟了。”
    柳风骨道:“为什么?”
    田思思道:“因为……因为我已经有了心上人。”
    柳风骨沉下了脸,冷冷道:“只可惜你那心上人是个永远见不得天日的凶手。”
    田思思眨了眨眼,道:“你以为我说的是秦歌?”
    柳风骨道:“难道不是?”
    田思思眼睛里好像在发着光,忽然冷笑道:“你若以为我的心上人是秦歌,所以故意栽赃,说他是杀死多事和尚的凶手,那你就又错了。”
    柳风骨板着脸,道:“若不是秦歌是谁?”
    田思思咬着嘴唇,道:“他虽然长得没有你好看,但却是个很聪明,很可爱的人。”
    柳风骨沉声道:“你说的究竟是谁?”
    田思思道:“他姓杨,叫杨凡。”
    她故意用眼角偷偷去看柳风骨的表情,谁知柳风骨脸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
    田思思又道:“他不但是我自己很喜欢的人,而且也是我爹爹认定了的女婿,所以我就算不想嫁给他都不行,除非……”
    柳风骨道:“除非怎么样?”
    田思思淡淡道:“除非他愿意把我让给你。”
    柳风骨沉吟着,又道:“只要他肯让给我,你就肯嫁?”
    田思思道:“不错。”
    柳风骨道:“这次你绝不再反悔?”
    田思思道:“绝不反悔。”
    她说话的时候,心里已忍不住在偷偷地笑。
    那大头鬼虽然也有可恨的地方,但却绝不会出卖朋友的。
    何况,他表面的样子虽然装得很凶,其实心里说不定早已在偷偷地爱着她。
    “他若知道我在这里,一定会不顾一切赶着来救我的。”
    他岂非已救过她很多次。
    想到这里,田思思心里就忍不住升起了一种温暖甜蜜之意。
    忽然间,她想着的已全都是他的好处。
    虽然刚才她还在恨他,在生他的气,但现在却已全都忘得干干净净。
    柳风骨居然已沉默了下来。
    他似乎也已发觉这是件绝不可能的事。
    田思思用眼角瞟着他,悠然道:“我说过这次绝不反悔,你为什么不找他来谈谈,说不定他会答应的。”
    柳风骨沉默了很久,忽又淡淡笑了笑,道:“我用不着去找他。”
    田思思眨着眼,道:“为什么?难道你已不想要我了?”
    柳风骨道:“我想,但却用不着去找他,因为……”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因为什么?”
    柳风骨笑得很奇怪,一字字道:“因为他本来就已快来了。”
    田思思怔了怔,道:“你……你怎么知道?”
    柳风骨笑得更神秘。
    “难道那大头鬼也已落入了他们的圈套?”
    绝不会的!
    他的头那么大,怎么会随随便便就上别人的当,何况还有秦歌在他旁边哩。
    凭他们两个人的武功和机智,十个柳风骨也未必能对付得了。
    田思思怔了半晌,也忍不住笑了。
    现在她只希望柳风骨没有骗她,只希望杨凡真的很快就会来。
    就在这时候,她已看到了一个人,施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
    ×××
    杨凡!
    杨凡果然来了!
    (二)
    你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世上有很多人的样子随时随刻都会改变的。
    一刹那之前,他也许还是个君子,一刹那之后,就忽然变成了个恶棍,一刹那之前,他还在替你端茶倒酒,甚至恨不得跪下来舔你的脚,一刹那之后,他也许就会板起了脸,一脚把你踢出去。
    这种人虽不太多,也不太少。
    幸好世上还有种人,你走运的时候看见他,他是那样子,你倒霉的时候看见他,他还是那一副样子。
    杨凡就是这种人。
    你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见他,他总是那副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的头看起来永远都比别人大,走起路来永远都不慌不忙,好像就算天塌了下来,他也不会着急。
    这种样子并不能算是种很潇酒的样子,更不能算很可爱。
    但此刻在田思思眼中看来,世上简直已没有一个比他更可爱的人了。
    “他一定是拼着命来救我的。”
    只要杨凡一来,天下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
    田思思欢喜得几乎忍不住要跳了起来。
    奇怪的是,柳风骨看到杨凡,居然连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反而也显得很欢喜。
    他居然还向杨凡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杨凡就过来了。
    田思思本来以为他的人一过来,秦歌也立刻就会跟着过来。
    谁知杨凡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居然还带着笑容。
    田思思心里已开始在嘀咕:“也许他只不过是在等机会,这大头鬼一向很沉得住气的。”
    她盯着他的手,只希望这双手一下子就能扼住柳风骨的咽喉。
    杨凡却始终没有看她一眼,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有她这个人。
    柳风骨微笑着,道:“你来迟了。”
    杨凡也在微笑着,道:“抱歉。”
    柳风骨道:“你用不着对我抱歉,这位田姑娘一直在等你,已等得很着急。”
    杨凡道:“哦?”
    他似乎直到现在才发现田思思在这里,转过头对她笑了笑,淡淡道:“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这里等我。”
    田思思瞪大了眼睛,道:“你不知道?”
    杨凡摇摇头。
    田思思几乎忍不住要大叫起来,勉强忍耐着,道:“你以为我会在什么地方?”
    杨凡淡淡笑道:“无论你在什么地方,好像都跟我没什么关系。”
    田思思道:“你……你忘了是谁叫我来的?”
    杨凡道:“脚长在你自己的身上,当然是你自己要来的。”
    田思思怔在那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忽然发现杨凡好像已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这个杨凡难道也是别人冒名顶替的?”
    绝不会!
    别人的头绝不会有这么大,笑起来也绝不会像他这么讨厌。
    柳风骨背着手,在旁边看着,显然又愉快,又得意,直到这时,才微笑着道:“田姑娘想要我找你来谈谈。”
    杨凡道:“谈什么?”
    柳风骨道:“谈谈她。”
    杨凡道:“她有什么好谈的?”
    柳风骨道:“我想要她嫁给我,但她却说一定要你同意。”
    杨凡道:“要我同意?”
    他好像觉得这是件很滑稽的事,忽然大笑道:“我又不是她老子,为什么要我先同意?”
    柳风骨道:“因为她本来是要嫁给你的。”
    杨凡道:“我早就说过,就算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敢要她嫁给我。”
    柳风骨道:“她说什么?”
    杨凡道:“她说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也不会嫁给我的。”
    他忽又转头向田思思一笑,道:“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田思思咬着牙,全身抖个不停。
    她已气得说不出话来,也已无话可说。
    她只恨不得一下子就将这大头鬼的脑袋像西瓜般砸得稀烂。
    柳风骨笑道:“你既然这么说,看来我们的婚事已没问题了。”
    杨凡道:“本来就连一点问题都没有。”
    柳风骨大笑,道:“好,好极了,到时候我一定请你来喝喜酒。”
    杨凡笑道:“你想不请我也不行。”
    柳风骨大笑着揽住他的肩。
    到现在为止,田思思就算是个白痴,也已经看出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早就是朋友?”
    杨凡道:“不是,我们不是朋友……”
    柳风骨微笑着,接下去道:“我们只不过是兄弟,而且是最好的兄弟。“
    田思思连嘴唇都已发白,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们早就计划好的?”
    杨凡悠然道:“他刚才已说过,我们是好兄弟。”
    田思思瞪着他,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叫起来,道:“姓杨的,杨凡,你究竟是不是人?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杨凡笑道:“杨凡本来就不是东西。”
    柳风骨也笑了,道:“你以为他真的姓杨?真的是杨凡?”
    田思思又好像突然挨了一鞭子,连站都站不住了,后退了几步,又“噗”地坐到那棺材上。
    她像是个快淹死的人,好容易才抓住一块木头,但忽然又发现抓住的不是木头,是条鳄鱼,吃人的鳄鱼。
    现在她整个人都似已沉入了水底。
    过了很久,她才能说得出话来,嘎声道:“你不是杨凡?”
    杨凡道:“幸好我不是。”
    田思思道:“真的杨凡呢?”
    杨凡道:“在少林寺。”
    田思思道:“在少林寺干什么?”
    杨凡道:“念经,敲木鱼。”
    田思思道:“他……他已经做了和尚?”
    杨凡笑道:“现在他简直已可算是个老和尚了。”
    田思思慢慢地点了点头,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总算明白了……”
    她真的明白了么?
    ×××
    也许她的确已明白了很多,但另外的一些事,还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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