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物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23章少女的心
    (一)
    密室中更暗,更闷,她简直已连气都透不过来。
    和尚头上的血已渐渐凝结。
    也许只有他才知道这所有的秘密,也许连他都不知道。
    谁知道呢?
    田思思用力咬着牙,只要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死也甘心。
    听不见风声,也听不见雨声。
    这里仿佛本就是个坟墓,是为了要埋葬她而准备的坟墓?
    还是为了要埋葬这和尚的?
    无论如何,现在她和这和尚都在这坟墓里。
    她永远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和一个和尚埋葬在同一个坟墓里。
    现在她已连鬼都不怕了,就算真的有个鬼来,她也很欢迎。
    想到鬼,她就不禁想到了那大头鬼。
    “他在哪里?是不是还在暗中一直跟着我?”
    “那毯子是不是他替我盖上的?”
    “他知不知道以后永远再也看不见我了?”
    “他若知道,是不是会很伤心?”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觉得自己很无聊。
    几千几万个人都可以想,为什么偏偏去想他?
    “我在这里想他,他还不知道在那里想谁呢?”
    于是她就开始想她的父亲,想田心,这些本是她最亲近的人,但也不知为了什么,想到这些人时,好像总不如想“他”想得那么多,那么深。
    “这也许只因为最近我总是跟他在一起。”
    就连她自己也不能不承认,他的确是个很难被忘记的人。
    也许天下所有的怪物都是这样子的。
    田思思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心乱极了。
    在这一刻间,她的确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
    她想东想西,什么都想,就是没有去想一件事——怎么样离开这屋子。
    一个少女的心,实在妙得很。
    她们有时悲哀,有时欢喜,有时痛苦,有时愤怒,但却很少会感觉到真正的恐惧。
    恐惧本是人类最原始,最深切的一种情感。
    但是在少女们的心目中,恐惧却好像并不是一种很真实的感觉。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认真去想过这种事。
    你若去问一个少女,在临死前想的是些什么,她的回答一定是你永远也想不到的。
    ×××
    有个很聪明的人,曾经问过很多少女一个并不很聪明的问题:
    “你觉得什么是世上最可怕的事?”
    他得到很多种不同的回答:
    “被自己所爱的人抛弃最可怕。”
    “洗澡时发现有人偷看最可怕。”
    “老鼠最可怕——尤其是老鼠钻进被窝时更可怕。”
    “和一个讨厌鬼在一起吃饭最可怕。”
    “半夜里一个人走黑路最可怕。”
    “肥肉最可怕。”
    还有些回答简直是那聪明人连想都没有想到过的,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但却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的回答是:“死最可怕。”
    ×××
    屋子里越来越热,越来越闷。
    田思思忽然想到了一碗用冰镇过的莲子汤。
    一想到这件事,她就更觉得没法子忍耐下去。
    她简直要发疯。
    幸好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声音竟是从地下发出来的。
    她还没有分辨出那是什么声音,忽然发现地上的石板在向上翻。
    她跳起来,退到墙角。
    地上已裂开了个大洞,一个人从洞里慢慢地伸出头来……
    秦歌!
    田思思又惊又喜,忍不住叫了起来。
    秦歌看到她,也吃了一惊,看到伏在地上的和尚更吃惊,也忍不住失声道:“你怎么真的将他脑袋敲破了?”
    田思思也叫道:“我正想问你,你就算要敲破他脑袋,也不必要他命的。”
    秦歌道:“谁敲破了他脑袋?我根本连他的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田思思道:“你也不知道,谁知道?”
    秦歌道:“你!你岂非一直都跟他在一起的?”
    田思思又叫了起来,道:“谁一直都跟他在一起?他掉下去后,你岂非也掉了下去?”
    秦歌道:“可是我掉下去后连他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田思思怔了怔,道:“你看见了什么?”
    秦歌道:“什么都没有看见,下面什么都没有,就算有,我也看不见。”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下面连灯都没有,黑漆漆的,我可不是蝙蝠,怎么能看见东西。”
    田思思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呢?”
    秦歌道:“因为这下面有条石阶,我摸索了半天,才摸到这里,一走上石阶,石板就翻了起来,我还以为是你在上面救我的哩。”
    田思思苦笑道:“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秦歌道:“你又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这和尚……”
    田思思打断了他的话,抢着道:“你不要瞎疑心,我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子了。”
    秦歌皱眉道:“是谁杀了他?”
    田思思道:“鬼才知道。”
    听到“鬼”字,秦歌的脸色也不禁变了变,苦笑道:“看来这地方好像真有鬼,我只奇怪,你为什么一直呆在这里。”
    田思思道:“你以为我不想走?”
    秦歌道:“我以为你在等我。”
    田思思的脸好像有点发红,道:“我怎么知道你会从这里钻出来?”
    秦歌道:“你既然不是在等我,为什么还不走?”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因为我走不了。”
    秦歌道:“为什么?”
    田思思道:“我一走进这屋子,门就从外面关起来了。”
    秦歌动怒道:“谁关的门?”
    田思思道:“鬼才知道。”
    这次说到“鬼”字,她自己的脸色也不禁变了变——死虽然好像并不十分可怕,鬼总是令人可怕的。
    秦歌道:“你……你推不开这扇门?”
    田思思道:“从外面锁起来了,我怎么推得开?”
    秦歌道:“也许你没有用力。”
    田思思噘起嘴,道:“你以为我真的那么没用?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试?”
    秦歌当然要去试。
    他刚伸出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田思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怔了半晌,忍不住大叫道:“这扇门刚才明明是从外面锁上的,一点也不假。”
    门既已开了,她已经可以出去,这本是件很开心的事。
    但是她却很生气。
    会不会被关死在这里是一回事,是不是被冤枉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田大小姐宁死也不愿被人冤枉。
    秦歌叹了口气,道:“就算这扇门刚才是从外面锁住的,现在我们总可以出去了吧?”
    田大小姐道:“我不走。”
    秦歌也怔了怔,道:“为什么不走?”
    田思思恨恨道:“你冤枉我,你以为我骗你。”
    秦歌眨眨眼,道:“谁说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田思思道:“你嘴里虽这么说,心里一定还是以为我骗你。”
    秦歌笑了,柔声道:“我从来没有以为你骗过我,你说的话我从来没有不信的。”
    田思思道:“可是这扇门……”
    秦歌道:“这扇门刚才当然是从外面锁住的,那个人既然能偷偷摸摸地把门锁上,自然也能偷偷摸摸地把门打开。”
    田思思这才展颜一笑,但立刻又皱起眉,道:“但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做这种事呢?”
    秦歌道:“我们只要找到那个人,就一定能问出来的。”
    田思思道:“对,我们一定要找到那个人,一定要问个清楚。”
    这次她不等秦歌要她走,就已先冲了出去。
    外面的屋子就凉快得多了。
    桌上那三碗茶,还好好的放在那里。
    茶当然已凉透。
    田思思现在正需要一碗很凉很凉的茶。
    若是在几天前,她一定会将这三碗茶先喝下去再说,但现在她总算已学乖了,已考虑到这茶里是不是有毒。
    她看不出茶里是不是有毒,但老江湖总应该可以看得出的。
    秦歌正是老江湖。
    她正想叫秦歌来看看,才发现秦歌还站在那里发着愣。
    田思思道:“喂,你在发什么愣?在想什么?”
    秦歌抬起头,看着她,忽然笑了笑,道:“我正在想,这扇门若是真的开不开,倒也蛮有趣的。”
    田思思道:“有趣,那有什么趣?”
    秦歌微笑道:“门若是真的开不开,我们岂非就要被关在里面,关一辈子。”
    田思思的脸又红了,红着脸道:“原来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秦歌笑道:“男人有几个真是好东西?”
    田思思忽又抬起头,道:“你知不知道我本来是想嫁给你的?”
    秦歌道:“知道。”
    田思思咬着嘴唇,道:“但现在我们就算被人关在一间屋子里,关一辈子,我肯定也不会嫁给你。”
    秦歌道:“为什么?”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因为你虽然很好,但却不是我心里想嫁的那种人。”
    秦歌眨眨眼,道:“你心里想嫁的是哪种人?”
    田思思怔了半晌,把嘴一抿,道:“等我找到时,我一定先告诉你。”
    秦歌叹了口气,道:“你说这些话,也不怕我听了难过?”
    田思思道:“我知道你不会难受的,因为你心里想娶的,也一定不是我这种女人。”
    秦歌大笑,道:“既然如此,看来我们只能做个好朋友了。”
    田思思嫣然道:“永远的好朋友。”
    她忽然觉得很轻松,因为她己将心里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秦歌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想跟你关在一间屋子里了,还是快出去吧。”
    田思思道:“对,出去找那个人。”
    她突又想到这屋子的门刚才也已被人从外面锁了起来,刚才她也没有推开。
    但这次她不敢再叫秦歌去试了。
    她自己去试。
    门果然没有锁上,她伸手轻轻一推就开了。
    “那人既然能将门锁上,就也能打开。”
    这倒并没有令田思思觉得很吃惊,很意外。
    令她吃惊的是,门一推开,外面就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音。
    ×××
    是什么声音?
    是一种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听见的声音。
    (二)
    门刚推开一线,门外就有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声音传进来,有骰子声,洗牌声,呼卢喝雉声,赢钱时的笑声,输钱时的叹息声。
    这里本是个赌场,有这种声音本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赌场刚才岂非已不在了?这里岂非已变成了个和尚庙?何况连那些和尚都已走得干干净净。
    这里本已是个空屋子,哪里来的这种声音?
    田思思几乎忍不住惊得大叫起来,用力推开门。
    门一推开,她就真的忍不住大叫起来。
    谁说外面是和尚庙?谁说外面是空房子?
    外面明明是个赌场,灯火正辉煌,各式各样的人在兴高彩烈地赌钱。
    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就只没有和尚。
    连一个和尚都没有。
    ×××
    刚才奇迹般消失了的赌场,现在又奇迹般出现了。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种事谁能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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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似真似幻
    (一)
    赌场里灯火辉煌,每张赌桌旁都挤满了人。
    华灯初上,本就是赌场最热闹的时候。
    天下所有的赌场都一样。
    但田思思看见这情况,却比她刚才看见满屋子的和尚还吃惊十倍。
    她怔了很久,才回头。
    秦歌站在后面,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也好像刚被人在肚子上踢了一脚似的。
    田思思用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吃吃道:“你看见了什么?”
    秦歌道:“一……一家赌场。”
    田思思道:“你真的看见了?”
    秦歌苦笑道:“谁知道是不是真的——鬼才知道。”
    田思思还想说话,忽然看见一个人笑嘻嘻地向他们走了过来。
    一个穿得很讲究的人,手里端着个鼻烟壶,身材很高大,满脸大胡子,看他走路的样子,就知道这人的下盘功夫不弱。
    田思思不等他走过来,就先迎了上去,道:“这赌场开了多久了?”
    这人好像觉得她这问题问得很妙,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才笑道:“这赌场开张的那一天,姑娘只怕还是个小孩子。”
    田思思勉强忍住心里的惊惧,道:“赌场一开张,你就在这里?”
    这人又笑了笑,道:“这赌场的第一位客人,就是我请进来的。”
    田思思道:“你一直都在这里?”
    这人道:“除了睡觉的时候都在。”
    田思思道:“今天下午呢?”
    这人道:“下午我本来通常都要睡个午觉的,但今天恰巧来了几位老朋友,所以,我只有在这里陪着。”
    田思思用力握紧双手,忽然回过头,道:“你……你听见他说的话没有?”
    秦歌的脸也已发白,一个箭步窜过来,厉声道:“你最好说老实话!”
    这人面上露出吃惊之色,道:“我为什么要不说老实话?”
    田思思接着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人道:“我姓金……”
    田思思道:“姓金?金大胡子是你的什么人?”
    这人摸了摸脸上一部络腮大胡子,笑道:“在下就正是金大胡子。”
    田思思实在忍不住了,大叫道:“你不是金大胡子,绝不是!”
    这人显得更吃惊,道:“我不是金大胡子是谁?”
    田思思道:“我不管你是谁,反正你绝不是金大胡子!”
    这时旁边有人围了过来。
    田思思也没有看清那都是什么人,只看见一张张笑嘻嘻的脸,笑得又难看,又奇怪。
    这人也在笑,忽然道:“姑娘怎知道我不是金大胡子?”
    田思思道:“因为我认得金大胡子,他没有胡子,连一根胡子都没有。”
    这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指着田思思大笑道:“这位姑娘说金大胡子没有胡子。”
    所有的人全都放声大笑起来,就好像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
    “金大胡子怎么会没有胡子?”
    “他若没有胡子,怎么会叫金大胡子?”
    笑声又难听,又刺耳。
    田思思简直快要急疯了,气疯了,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叫道:““金大胡子非但没有胡子,而且已经做了和尚。”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笑得更厉害,笑得弯下腰喘不过气来。
    “金大胡子若是会去做和尚,天下的人只怕全都要去做和尚了。”
    “这位姑娘若不是弄错了人,就一定是中了暑,脑袋发晕。”
    田思思跳了起来,道:“我一点也不晕,也没有弄错人,我亲眼看见的。”
    那大胡子忍住笑,道:“看见了什么?”
    田思思道:“看见金大胡子做了和尚。”
    有人抢着道:“他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做和尚?”
    田思思道:“因为有人逼他。”
    那人问道:“谁在逼他?”
    田思思道:“一个……一个和尚。”
    笑声越来越大,越刺耳,她只觉自己的头真的晕了起来。
    这一天之中,她遇见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事,究竟是真是假,连她自己都已分不清了。
    突听一人道:“你是说一个和尚?”
    这声音缓慢沉着,并没有高声喊叫,但在这哄堂大笑声中,每个人却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就好像这人是在自己耳边说话一样。
    就算不大懂武功的人,也知道说话的这个人必定是内力深厚。
    本来围在一起的人,立刻都纷纷散开,不约而同向这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才发现说话的这个人竟然也是个和尚。
    (二)
    这和尚干枯矮小,面黄肌瘦,看来好像是大病初愈,坐在那里也比别人矮了一个头。
    但无论谁一眼看过去,都绝不会对他存丝毫轻视之心。
    这并不是因为他一双眸子分外锐利,也不是因为还有两个相貌威严,态度沉着的中年和尚站在他身后;既不是因为这些和尚穿的僧袍质料都很华贵,更不是因为他手里数着的那串金光耀眼的念珠。
    到底是为了什么,谁也弄不清楚,只不过无论谁一眼看到他,心里就会不由自主生出一种敬重之意。
    就连田思思都不例外。
    她虽然从来没见过这和尚,也不知道这和尚是谁,但却觉得他必定是位得道的高僧。
    高僧本如名士,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一样受人注意。
    奇怪的是,刚才谁也没有看见他们,这屋子本来连一个和尚都没有。
    谁也没有看见这三个和尚是从哪里来的。
    田思思眨眨眼道:“你刚才是在问我?”
    老和尚道:“女施主刚才是否说起过一个和尚?”
    田思思道:“是的。”
    老和尚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和尚?”
    田思思沉吟着,道:“那和尚圆圆的脸,笑起来好像还有个酒窝。”
    老和尚道:“他有多大年龄?”
    田思思道:“年纪倒并不大,但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
    老和尚道:“是不是还有位道人跟他在一起?”
    田思思道:“不但有个道士,还有个秀才。”
    老和尚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田思思道:“秀才和道士我没有看见,只知道那和尚……”
    她长长吐出口气,接着道:“那和尚已死了!”
    老和尚枯瘦苍老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但突然间,“砰”的一声,他坐着的一张红木椅子竟已片片碎裂!
    这老和尚却还是稳如泰山般,悬空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每个人都不禁在暗中倒抽了一口凉气,再也没有人笑得出来了。
    过了很久,才听得这老和尚一字字道:“他死在哪里的?”
    田思思往后面的那扇门里指了指。
    她手指刚指出,老和尚身后的两个中年僧人已横空掠起。
    只听衣袂带风之声“猎猎”作响,数十人身上的衣襟都被劲风带起,有的人甚至连帽子都已被吹走。
    田思思忍不住偷偷瞟了秦歌一眼。
    秦歌的脸色也很沉重,脖子上的红丝巾似已湿透。
    再见那两个中年僧人已从门里走出来,架着那和尚的尸体。
    两人虽在尽力控制着自己,但目中却已充满了愤怒之色。
    老和尚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眼睑,双手合什,低宣佛号。
    等他再张开眼来,田思思突然觉得好像有道电光在眼前一闪。
    老和尚忽然已到了她面前,一字字道:“女施主尊姓?”
    田思思轻轻咳嗽了两声,道:“我姓田,叫田思思。”
    老和尚静静地看了她两眼,目光突然转到秦歌身上,道:“这位施主呢?”
    秦歌道:“在下秦歌。”
    老和尚道:“是不是三户亡秦之秦?慷慨悲歌之歌?”
    秦歌道:“正是。”
    老和尚轻轻地点了点头,满带病容的脸上突然有一根根青筋盘蛇般暴起。
    但他的声音还是沉着的很,一字字道:“好,好武功,好身手,果然是名不虚传。”
    田思思忍不住又叫了起来,道:“这和尚不是他杀的,你莫要弄错了人。”
    老和尚道:“不是他杀的,是你?”
    田思思道:“怎么会是我,我进去的时候,他早已死了。”
    老和尚道:“进到哪里去?”
    田思思道:“就是里面那屋子。”
    老和尚道:“那时秦施主已在屋子里?”
    田思思道:“不在,他是后来才去的,刚进去没多久。”
    那大胡子突然道:“那里是在下的私室,别无通路,秦大侠若是刚进去的,在下等为什么没有瞧见?”
    田思思道:“他不是从这里进去的。”
    老和尚道:“这位施主刚才已说得明白,那屋子别无通路。”
    田思思道:“他……他是从地下钻出来的。”
    她自己也觉得这句话很难令人相信,所以立刻又解释着道:“今天下午我们来的时候,这和尚还没有死,还在跟我们说话的时候,突然掉到地道下去了。”
    老和尚道:“然后呢?”
    田思思道:“然后秦歌也掉了下去,那时屋子里已没有别的人,一屋子的和尚都已走了,所以我就进去找他们,才发现这和尚已死在里面,我想退出来的时候,门已从外面锁住了。”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发现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在看着她。
    每个人都好像想笑,又笑不出。
    只有那老和尚目中全无笑意,沉声道:“姑娘是今天下午来的?”
    田思思道:“那时刚过午时没多久,距离现在最多只有一个半时辰。”
    老和尚道:“那时这屋子里有人?”
    田思思道:“有人。”
    老和尚道:“是不是这些人?”
    田思思道:“不是,是一屋子和尚,金大胡子也在其中。”
    那大胡子忍不住笑了笑,插嘴道:“在下从未做过和尚,人人都可证明!”
    老和尚道:“有没有人能够为女施主证明?那一屋子和尚呢?”
    田思思道:“都……都已走了。”
    老和尚道:“到哪里去了?”
    田思思道:“不知道。”
    老和尚道:“他们走后,这里还有别的人吗?”
    田思思道:“没有,一个也没有。”
    这句话没说完,她已发现有人在忍不住偷偷的笑。
    等这句话说完,已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和尚目光闪动,四面看了一眼,道:“各位今天下午都在哪里?”
    几十人纷纷抢着道:“就在这里。”
    老和尚道:“各位是几时来的?”
    有人道:“就是下午来的。”
    也有人道:“昨天晚上就来了。”
    老和尚道:“各位有没有离开过?”
    大家又抢着道:“没有,绝对没有。”
    赌徒们赌得正高兴的时候,就算用鞭子来赶,也赶不走的。
    田思思气得简直要发疯,大叫道:“他们在胡说!今天下午,这屋子里明明没有人——这些人连一个都不在这里。”
    老和尚看着她,冷冷道:“这里七八十位施主都在胡说,只有你没胡说?”
    田思思怒道:“我为什么要胡说?”
    老和尚道:“你可知道死的这和尚是谁?”
    田思思道:“不知道。”
    老和尚目中也已充满悲愤之意,道:“他法号上无下名,正是老僧的师弟。”
    那大胡子突然失声道:“莫非就是空门第一侠僧,人称‘多事和尚’的少林无名大师?”
    老和尚点头道:“既然是僧,又何必侠?既然无名,又何必多事?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大胡子动容道:“那么,大师你……”
    老和尚道:“老僧无色,来自少林。”
    这名字说出来,突然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笑了。
    无论是不是武林中人,对少林寺两大护法高僧的名字,总是知道的。
    田思思一直很怒,一直很气,一直在暴跳如雷。
    但现在也静了下来。
    因为她突然觉得有一种冷入骨髓的寒意,就好像在寒夜中突然一脚踏入已将结冰的水里。
    这是赌场也好,是庙也好,金大胡子有胡子也好,没胡子也好,那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但若杀了少林寺的弟子,杀了江湖中最得人望的侠僧,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田思思直到这时,才发现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完全是一件早已计划好的阴谋。
    这阴谋非但可怕,而且真的能要命。
    她和秦歌显然已被套入这要命的阴谋里,要想脱身,只怕很不容易。
    她第一次真正了解到,被人冤枉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每个人都在盯着她,眼色却已和刚才完全不同了。
    刚才大家最多不过将她当做个疯疯癫癫的女孩子,说些疯疯癫癫的谎话,还觉得她很可笑。
    但现在大家看着她的时候,简直就好像在看着个死人似的。
    “我为什么要说谎?”
    “你当然要说谎,无论谁杀了无名大师,都绝不会承认的。”
    田思思嘶声道:“我跟你们无怨无仇,你们为什么要害我?”
    大胡子冷冷地瞧着她,脚下一步步往后退。
    别的人也跟着往后退,就好像她身上带着什么瘟疫,生怕自己会被她沾上。
    田思思冲出去,揪住一个人的衣襟,道:“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今天下午根本不在这里,这里根本连一个人都没有!”
    她一生从未求过别人,但此刻目中却充满了恳求之色。
    这人脸色虽已发白,却还是一口咬定,冷冷道:“今天下午我若不在这里,怎么会输了五百两银子?”
    田思思眼睛红了,忍不住反手一个耳光掴了过去。
    这人摸了摸脸,既不生气,也不计较。
    谁也不会跟死人计较的。
    那老和尚可真沉得住气,在这种时候,他居然闭起眼睛,数着念珠,居然像是在替无名和尚的亡魂念起经来。
    他当然不必着急。
    死人本就跑不了的。
    田思思又冲过去,大声道:“好,我再问你一句话,我跟他无冤无仇,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有什么理由要杀他?”
    无色大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据说他已入了山流。”
    山流?
    田思思道:“他入了山流,所以我就要杀他?”
    无色大师道:“要杀他的,只怕还不止你们,一入山流,已无异舍身入地狱。”
    田思思又跳了起来,大声道:“这真是见你的鬼,我连山流是什么玩意儿都不知道。”
    无色大师沉下了脸,道:“在老僧面前,谁也不敢如此无礼。”
    田思思道:“是你无理?还是我无理?我就算想杀他,只怕也没有那么大本事。”
    秦歌一直站在那里,好像在发怔,此刻突然叹了口气,道:“没有用的。”
    田思思道:“什么没有用?”
    秦歌道:“你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
    田思思道:“可是我……”
    秦歌道:“你虽然没有杀他的本事,我却有。”
    田思思道:“可是你并没有杀他。”
    秦歌道:“除了你之外,谁能证明我没有杀他?”
    田思思怔住了。
    秦歌突然仰面长笑,道:“秦某身上的刀创剑伤,大大小小不下五百处,又岂在乎多中这一次暗箭?”
    无色大师沉声道:“老僧也久闻秦施主你是一条硬汉……”
    秦歌大笑道:“不错,好汉做事好汉当,你若一定要说我杀了他,就算我杀了他又何妨?”
    无色大师道:“好,既是如此,就请施主跟老僧回少林走一趟。”
    秦歌道:“走就走,莫说少林寺,就算刀山油锅,我姓秦的也一样跟你去。”
    田思思突然拉住他衣袖,道:“你……你跟他回少林寺干什么?”
    秦歌笑了笑,道:“随便他们想干什么都行。”
    田思思咬着牙道:“他们是想要你的命。”
    秦歌道:“我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
    田思思道:“你捡回这条命并不容易,怎么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人带走?”
    那相貌威严的中年僧人突然插口道:“姑娘莫要忘了,杀人者死,这不但是天理,而且也是国法。”
    田思思道:“莫忘了你是出家人,怎么能口口声声的要死要活,佛门中人不能妄开杀戒,这句话你师父难道没有教过你?”
    中年僧人冷冷道:“小姑娘好厉害的嘴。”
    田思思道:“这只怪大和尚的眼睛太不利,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
    中年僧人沉下了脸,厉声道:“出家人的嘴虽不利,但……”
    无色大师突然低叱道:“住口!你修行多年,怎么也入了口舌障?”
    中年僧人双手合什,躬身而退,道:“弟子知罪。”
    到了这时,每个人心里都有了两个结论。
    少林寺果然是戒律森严,但也不容任何人轻犯。
    秦歌果然是条硬汉。
    但这件事的结论是什么呢?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
    无色大师沉声道:“正因老僧不愿妄开杀戒,所以此番才要将秦施主带回去。”
    田思思道:“带回去干什么?”
    无色大师道:“以门规处治。”
    田思思道:“他又不是少林派的弟子,你怎么能以门规处治他?”
    无色大师道:“他杀的是本门弟子,本门就有权以门规处治他。”
    田思思道:“谁见他杀了你们少林寺的和尚?”
    无色大师道:“事实俱在,何必人见。”
    田思思冷笑道:“什么叫事实俱在?有谁看见他杀了多事和尚,有谁能证明是他下的手?”
    无色大师道:“那时只有你们才有下手的机会。”
    田思思道:“为什么?”
    无色大师道:“那时只有你们跟他在一起。”
    田思思道:“那时你在哪里?”
    无色大师道:“还在路途之上。”
    田思思道:“你既然还在路上,怎么知道这里的事?怎么知道那屋子里没有别人进去过?”
    无色大师面上已不禁现出怒容,道:“小姑娘怎能强词夺理?”
    田思思冷冷道:“是老和尚强词夺理,不是小姑娘。”
    无色大师怒道:“好个尖嘴利舌的小妇人,老僧的口舌虽不利,但降魔的手段仍在。”
    他似已忘了这些话正是他刚才禁止他那徒弟说出来的。
    那中年僧人眼观鼻,鼻观心,连看都不敢往他这边看。
    田思思冷笑道:“原来只许老和尚妄动嗔心,小和尚就不能……”
    无色大师厉声道:“住口!若有人再敢无礼,就莫怪老僧手下无情了。”
    田思思道:“你想动武?好……”
    她转身拍了拍秦歌的肩,道:“他想动武,你听见了没有?”
    秦歌道:“听见了。”
    田思思道:“你怕不怕?”
    秦歌笑道:“我本就只会动手,不会动口。”
    田思思拍手笑道:“这就对了,硬汉是宁可被人打破脑袋,也不能受人冤枉的,否则就不能算硬汉,只能算豆腐。”
    秦歌道:“我听你的!”
    话还未说完,秦歌已飞出,一拳向离他最近的那中年僧人迎面打了过去。
    他出手可真快。
    那中年僧人倒也不是弱者,沉腰坐马,左手往上一格,右拳已自下面的空门中反击而出。
    少林寺本以拳法扬名天下,这一着连消带打,正是少林“伏虎罗汉拳”中的妙击。
    谁知秦歌竟然不避不闪,硬碰硬地挨了他这一拳。
    “砰”的一声,那中年僧人的拳头已打在他肚子上。
    看的人一声惊呼,谁也想不到威名赫赫的秦歌竟这么容易就被人打着。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看的人虽然惊呼出声,挨打的人却一点事也没有。
    那中年僧人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就好像打上一块大石头,刚怔了怔,无色大师已叱道:“小心!”
    叱声还没有完,这中年僧人的拳头已被秦歌扣住。
    接着,秦歌的拳头也打在他肚子上。
    这中年僧人可就挨不起了,踉跄后退,双手掩住肚子,黄豆般大的冷汗一粒粒往外冒。再也直不起腰来。
    田思思这才松了口气,笑道:“你这是什么功夫?”
    秦歌道:“这就叫挨打的功夫。”
    田思思道:“挨打也算功夫?”
    秦歌道:“这你就不懂了,未学打人,先学挨打,我的功夫就在这‘挨”字上。不但能挨拳头,还能够挨刀。”
    他的确能挨刀,谁也不能不承认这一点。
    他至少已挨过四百七十二刀。
    田思思笑道:“不错,你打他一拳,他也打了你一拳,本来没输赢的,只可惜他没有你这么样能耐挨打。”
    秦歌笑道:“这道理你总算明白了。”
    无色大师铁青着脸,慢慢地走了过来,冷笑道:“好,老僧倒要看看,你有多能挨!”
    秦歌道:“你也想试试?”
    无色大师道:“请!”
    秦歌道:“好!”
    他拳头立刻飞出,用的还是和刚才一样的招式。
    无色大师沉腰坐马,左手往上一格,右手已跟着反击而去。
    这一招也和那中年僧人刚才使的一模一样。
    可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无色大师身材和拳头虽都比那中年僧人小得多,但这一招神充气足,劲力内蕴,就算是块大石头,也要被打得稀烂。
    谁知秦歌这一次竟不挨打了。
    他身子突然跃起,凌空一个翻身,已从无色大师头顶上掠过,骈指如剑,急点无色大师脑后的“玉枕穴”。
    这一招不但险绝,妙绝,而且出手又准又快,已和刚才那种硬拼硬打的招式完全是另一回事。
    无色大师低叱道:“好!”
    叱声中,大仰身,铁板桥,“叮叮当当”一串响,铁念珠套向秦歌手腕。
    秦歌双腿往后一踢,身子就突然移开三尺,足尖在一个人肩上一点,跟着就冲天飞起。
    谁知无色大师的铁念珠也跟着脱手飞出,风声急厉,如金刃破风。
    秦歌的退势再急,总也不如铁念珠的去势急。
    就算他真的能挨,但被这铁念珠打在身上——无论打在什么地方,都不会很好受的。
    田思思又已不禁惊呼出声,谁知就在这时,突听“蓬”的一声,屋顶上突然裂开了个大洞。
    一只手从洞里伸出来,一下子就将那串念珠抄走。
    无色大师怒喝道:“谁?”
    屋顶有人长笑道:“一个要敲和尚脑袋的人,尤其是多事的和尚。”
    田思思大声叫道:“莫让他走,也许他就是杀无名和尚的人。”
    用不着她叫,无色大师一撩衣衫,孤鹤冲天,旱地拔葱式,人已如一只灰鹤自屋顶的大洞里穿了出去。
    就在这同一刹那,屋顶上又飞下十几点寒星,“叮!叮!叮!”一连串急响,屋子里所有的灯光全都已被击灭。
    黑暗中人群大乱,幸好田思思早已认出了秦歌落下来的地方,立刻冲了过去,低声道:“你在哪里?”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田思思道:“我们犯不着跟他们打这场糊涂官司,走吧。”
    秦歌的声音道:“现在就走,岂非被人认定了是凶手?”
    田思思道:“你不走别人更认定你是凶手。”
    秦歌叹了口气,道:“好,走就走。”
    ×××
    门是开着的。
    门外有星光射入。
    田思思拉住秦歌冲了过去,突见一个人迎面挡在门口,手里提着柄快刀,满脸大胡子,厉声喝道:“这两人想溜,快来挡住!”
    喝声中,一刀往秦歌砍了过来。
    秦歌冷笑,突然冲过去,迎着刀光冲过去。
    他什么都怕,就是不怕刀。
    多快的刀都不怕。
    那大胡子反而慌了,一刀还未砍下,手里的刀已被秦歌劈面夺走。
    只见刀光一闪。
    刀光就贴着大胡子的面前飞过。
    大胡子只觉脸上一凉,吓得心胆皆丧,不由自主伸手一摸,下巴上好像是光溜溜的。
    再见眼前黑丝飞舞,原来是他的胡子。
    他脸上的大胡子已被人一刀剃得精光。
    好快的刀,好妙的刀。
    大胡子的腿都软了,一跤坐到地上。
    只听田思思的笑声从门外传来,吃吃地笑着道:“我早就说过,金大胡子是没有胡子的。”
    秦歌大笑道:“连一根胡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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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高手
    (一)
    现在胡子总算没有问题了。
    但和尚呢?
    和尚究竟是谁杀的?
    是不是从屋顶上伸出手来的那个人?
    他为什么要杀和尚?为什么要救秦歌?
    他又是谁呢?
    看来这些问题并不是很快就会解决的,要解决也很不容易。
    ×××
    星光满天。
    田思思停下来,喘着气。
    这里总算再也看不见和尚,看不见胡子了。
    田思思看看秦歌的脸,忽然笑道:“幸好你没有留胡子,你运气真不错。”
    秦歌道:“我运气还不错?”
    田思思道:“你若留了胡子,我一定把它一根根的拔下来。”
    她忽又皱起眉,道:“你认不认得那大胡子?”
    秦歌道:“非但不认得,连见都没有见过。”
    田思思道:“我也没见过,我见过的人里面,胡子最多的,也没有他一半那么多。”
    秦歌看了看手里的刀,忍不住笑道:“幸好这把刀很快,否则还真不容易一下子把他的胡子剃下来。”
    田思思也笑了,道:“想不到你除了挨打的本事外,刀法也不错。”
    秦歌道:“一个人若挨了四百七十二刀,刀法怎么样也错不了的。”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但那老和尚也实在厉害,看起来就像是个皮猴子似的,想不到竟那么难对付。”
    秦歌道:“少林寺上上下下,几千个和尚,连一个好对付的都没有,何况他还是那几千个和尚里面,最难对付的一个。”
    田思思道:“他真的是少林第一高手?”
    秦歌道:“就算不是第一,也差不远了。”
    田思思叹道:“这就难怪连你都不是他对手了。”
    秦歌瞪眼道:“谁说我不是他的对手?”
    田思思撇了撇嘴,道:“我只知道若不是有人救你,你已经……”
    秦歌抢着道:“那不能算数。”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他用了兵刃,我却是空手的,先就已吃了亏。”
    田思思道:“他用的只不过是串念珠而已。”
    秦歌道:“那念珠就是他的兵器,出家人走在外面,总不好意思拿刀带剑的,尤其是他这种身份地位的和尚,所以只有用这种不像兵器的兵器。”
    田思思眨眨眼,道:“他若也空手呢?你就能击败他?”
    秦歌笑了笑,道:“至少总差不多。”
    田思思道:“少林派是武林正宗,几百年来,还没有一派的名声能盖过他的,你的武功既然和少林的第一高手差不多,岂非已天下无敌?”
    秦歌道:“嘿嘿!哈哈!”
    田思思道:“嘿嘿哈哈是什么意思?”
    秦歌笑道:“就是我并不是天下无敌的意思。”
    田思思也笑了,道:“你总算很老实。”
    秦歌叹了口气,道:“大侠不能不老实。”
    田思思道:“依你自己看,世上有几个人武功比你高?”
    秦歌想了想,道:“不多。”
    田思思道:“不多是什么意思?”
    秦歌道:“不多就是也不少的意思。”
    田思思道:“究竟有几个?”
    秦歌想了想,道:“听说东海碧螺岛翡翠城的城主,剑法之快,天下无双。”
    田思思道:“他算不算天下第一?”
    秦歌道:“不算。”
    田思思道:“谁能算天下第一?”
    秦歌道:“小李飞刀。”
    说出这四个字时,甚至连他脸上都不禁露出景仰敬重之色。
    无论谁提起“小李飞刀”这名字时,都不能不佩服的。
    不佩服的人早已全都“再见”了。
    田思思也不禁为之动容,道:“你说的是不是李寻欢李探花?”
    秦歌叹道:“除了他还有谁?”
    田思思道:“听说他归隐已久,现在难道还在人世?”
    秦歌道:“当然还在,这种人永远都在的。”
    他说的不错。
    有种人好像永远都不会死的,因为他们已永远活在人们心里。
    田思思道:“我们不算那些已归隐的人,只算现在还在江湖中走动的。”
    秦歌道:“那就不太多了。”
    他想了想,又接着道:“少林掌门无根,内力之深厚,无人可测。”
    田思思道:“你跟他交过手?”
    秦歌道:“没有,我不敢。”
    田思思嫣然道:“好,算他一个。”
    秦歌道:“还有武当的飞道人,巴山剑客顾道人,大漠神龙……这些人我也最好莫要跟他们交手。”
    田思思道:“只有这几个?”
    秦歌道:“除此之外,至少还有一个。”
    田思思道:“谁?”
    秦歌道:“刚才救我的人。”
    田思思道:“那人你连看都没有看见,怎么知道他武功高低?”
    秦歌道:“他在屋顶上,能一伸手就穿过屋顶,而且刚巧接住无色的念珠,就凭这一手,我就已比不上。”
    田思思也不能不承认,点头道:“这一手实在很了不起。”
    秦歌道:“还有一手。”
    田思思道:“是不是打灭灯光的那一手?”
    秦歌道:“不错,那样的暗器功夫,简直已无人能及。”
    田思思道:“你想,无名和尚是不是他杀的?”
    秦歌叹道:“我只知道,那和尚不是我杀的。”
    田思思道:“那些人跟我们无冤无仇,连面都没见过,为什么一定要冤枉我们呢?”
    秦歌冷冷道:“他们用的也许是嫁祸江东之计。”
    田思思皱了皱眉,道:“嫁祸江东之计?”
    秦歌道:“这句话的意思你不懂?”
    田思思道:“我当然懂,你是说他们想要无名和尚死,却又怕少林派的人来复仇,所以才想出这法子来嫁祸给你。”
    秦歌道:“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田思思道:“但‘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呢?为什么一定要无名和尚死?”
    秦歌道:“你知不知道少林派这三个字的意思?”
    田思思道:“我知道。”
    她应该知道。
    数百年来,“少林派”这三个字在江湖人心目中,就等于是“武林正宗”的意思。
    所以只要是正常的人,谁也不愿意去冒犯他们的。
    秦歌道:“你知不知道无名和尚在少林寺中的地位?”
    田思思道:“他地位好像不低。”
    秦歌叹了口气,道:“何止不低而已。”
    田思思道:“听说少林寺中地位最高的,除了掌门方丈之外,就是两大护法。”
    秦歌道:“严格说来,不是两大护法,而是四大护法。”
    田思思道:“究竟是两大,还是四大?”
    秦歌道:“最正确的说法,是两大两小。”
    田思思笑了,道:“想不到做和尚也像做官一样,还要分那么多阶级。”
    秦歌道:“人本来就应该有阶级。”
    田思思道:“但我却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是同样平等的。否则就不公平。”
    秦歌道:“好,我问你,一个人若是又笨又懒,一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外,什么事都不做,他会变成个什么样的人?”
    田思思道:“要饭的。”
    秦歌道:“还有另外一个人,又勤俭,又聪明,又肯上进,他是不是也会做要饭的?”
    田思思道:“当然不会。”
    秦歌道:“为什么有人做要饭的?有人活得很舒服呢?”
    田思思道:“因为有的人笨,有的人聪明,有的人勤快,有的人懒。”
    秦歌道:“这样子是不是很公平?”
    田思思释然道:“很公平。”
    秦歌道:“人,是不是应该有阶级?”
    田思思道:“是。”
    秦歌道:“每个人站着的地方,本来都是平等的,只看你肯不肯往上爬,你若站在那里乘风凉,看着别人爬得满头大汗,等别人爬上去之后,再说这世界不平等,不公平,那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他慢慢地接着道:“假如每个人都能明白这道理,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仇恨和痛苦存在。”
    田思思凝视着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忽然发现你讲话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秦歌道:“像谁?”
    田思思摇了摇头,叹息着道:“你不会认得他的,他……”
    她咬住嘴唇,没有再说下去。但却在心里问自己:“那大头鬼为什么连人影都不见了,我以后还会不会再见到他?”
    秦歌忽又道:“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田思思红着脸笑了笑,道:“我们在说少林寺的护法,有两大两小。”
    秦歌道:“两大护法的意思,就是说这两人年纪都已不小,而且修为甚深,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时,绝不过问人间事。”
    田思思道:“两小护法呢?”
    秦歌道:“这两位护法的年纪通常都还在壮年,少林寺中真正管事的人就是他们,所以这两人非但一定极精明公平,武功也一定很高。”
    田思思道:“这么样说来,原来两小护法也不一定小。”
    秦歌点点头,道:“那无名和尚本来就是少林寺的护法,也就是当今掌门方丈的小师弟。”
    田思思道:“看起来他倒不像有这么大来头的。”
    秦歌道:“数百年来,敢杀少林护法的,只有一种人。”
    田思思道:“哪种人?”
    秦歌道:“疯人。”
    田思思失笑道:“你难道认为那些人都疯了?”
    秦歌道:“疯人也有两种。”
    田思思道:“哪两种?”
    秦歌道:“一种是自己要发疯,一种是被别人逼疯的。”
    田思思眼珠转动着,道:“你认为他们是被无名和尚逼疯的?”
    秦歌道:“一定不会错。”
    田思思道:“无名和尚为什么要逼他们?”
    秦歌道:“因为这和尚喜欢多事。”
    田思思道:“他既然是少林寺的护法,为什么还要多事?”
    秦歌道:“我只说他本来是少林寺的护法。”
    田思思道:“本来是,现在可不是了?”
    秦歌道:“六七年前就已不是。”
    田思思道:“是不是被人家赶了出来?”
    秦歌道:“也不是,是他自己要走的。”
    田思思道:“好不容易才爬到那么高的地位,为什么要走呢?”
    秦歌道:“因为少林寺太冷,他的心却太热。”
    田思思道:“出家人是不是不能太热心?”
    秦歌道:“所以他宁可下地狱。”
    田思思也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才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秦歌道:“哦?”
    田思思道:“有种人下地狱并不是被赶下去的,而是他自己愿意下去救别人。”
    秦歌微笑道:“你能明白这句话,就已经长大了很多。”
    田思思噘起嘴,道:“我本来就已是个大人了。”
    秦歌道:“你本来只不过是位大小姐,现在才能算是个大人。”
    田思思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她自己也已经发现,这几天来她实在已长大了很多——甚至好像比以前那十几年长得还多些。
    她已懂得“大小姐”和“大人”之间的距离。
    这距离本是一位大小姐永远不会懂得的。
    过了很久,她忽又问道:“刚才那老和尚说了句很奇怪的话,不知道你听懂了没有?”
    秦歌道:“老和尚说的话,十句里总有七八句是奇奇怪怪的。”
    田思思道:“但那句话特别不一样。”
    秦歌道:“哪句?”
    田思思道:“其实也不能算是一句,只是两个字。”
    秦歌道:“两个字?”
    田思思道:“山流。”
    一听到这两个字,秦歌的表情果然变得有点不同了。
    田思思道:“那老和尚说无名和尚应该下地狱,因为他已入了山流,你听见了没有?”
    秦歌点点头。
    田思思道:“山流是什么意思?”
    秦歌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山流就是一群人。”
    田思思道:“一群人?”
    秦歌道:“一群朋友,他们的兴趣相同,所以就结合在一起,用‘山流’这两个字做他们的代号。”
    田思思道:“他们的兴趣是什么?”
    秦歌道:“下地狱。”
    田思思道:“下地狱救人?”
    秦歌道:“不错。”
    田思思道:“在他们看来,赌场也是地狱,他们要救那些已沉沦在里面的人,所以才要把赌场改成和尚庙。”
    秦歌道:“和尚庙至少不是地狱。也没有可以烧死人的毒火。”
    田思思道:“但他这么样做,开赌场的人却一定会恨他入骨。”
    秦歌道:“不错。”
    田思思道:“所以那些人才想要他的命。”
    秦歌道:“不错。”
    田思思道:“江湖中的事,我也听过很多,怎么从来也没有听起过‘山流’这两个字?”
    秦歌道:“因为那本来就是很秘密的组织。”
    田思思道:“他们做的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要那么秘密?”
    秦歌道:“做了好事后,还不愿别人知道,才是真正的做好事。”
    田思思道:“但是真正要做好事,也不太容易。”
    秦歌道:“的确不容易。”
    田思思道:“要做好事,就要得罪很多坏人。”
    秦歌道:“不错。”
    田思思道:“坏人都不太好对付的。”
    秦歌叹道:“所以他们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冒很大的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像无名和尚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别人手上。”
    田思思道:“但他们还是去做,明知道有危险也不管?”
    秦歌道:“无论多困难,多危险,他们都全不在乎,连死都不在乎。”
    田思思叹了口气,眼睛却亮了起来,道:“不知道以后我有没有机会认得他们?”
    秦歌道:“机会只怕很少。”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他们既不求名,也不求利,别人甚至连他们是些什么人都不知道,怎么去认得他们?”
    田思思道:“你也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
    秦歌道:“到现在为止,我只知道一个无名和尚,若非他已经死了,无色只怕还不会暴露他的身份。”
    田思思道:“除了他之外,至少还有个秀才,有个道士。”
    秦歌点点头,道:“他们当然可能是‘山流’的人,但也可能不是,除非他们自己说出来,谁也不能确定。”
    田思思沉吟着,道:“这群人里面既然有和尚,有道士,有秀才,就也可能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人。”
    秦歌道:“不错,听说‘山流’之中,分子之复杂,天下没有一家帮派能比得上。”
    田思思道:“这些人是怎么组织起来的呢?”
    秦歌道:“因为一种兴趣,一种信仰。”
    田思思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
    秦歌道:“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一个能组织他们的人。”
    田思思道:“这人一定很了不起。”
    秦歌道:“一定。”
    田思思眼睛里又发出了光,道:“我以后一定要想法子认得他。”
    秦歌道:“你没有法子。”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根本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田思思眼波流动,道:“所以,任何人都可能是他。”
    秦歌道:“不错。”
    田思思盯着他,道:“你也可能就是他。”
    秦歌笑了,道:“我若是他,一定告诉你。”
    田思思道:“真的?”
    秦歌笑道:“莫忘了我们是好朋友。”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不是。”
    秦歌道:“我也不是山流中的人,因为我不够资格。”
    田思思道:“为什么不够资格?”
    秦歌道:“要入山流,就得完全牺牲自己,就得要有下地狱的精神,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
    田思思道:“你呢?”
    秦歌叹道:“我不行,我太喜欢享受。”
    田思思嫣然道:“而且你也太有名,无论走到哪里去,都有人注意你。”
    秦歌苦笑道:“这正是我最大的毛病。”
    田思思叹道:“他们选你做替死鬼,想必也正是为了你有名,既然无论什么地方都有人认得你,你就算想跑,也跑不了。”
    秦歌长叹道:“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句话真他妈的对极了。”
    田思思道:“现在非但少林派的人要找你,山流的人一定也要找你。”
    秦歌道:“山流的人比少林派还可怕。”
    田思思道:“你这么样一走,他们更认定你就是凶手了。”
    秦歌只有苦笑。
    田思思看着他,又忍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垂下头道:“我现在才知道我做错了一件事。”
    秦歌道:“什么事做错了?”
    田思思道:“刚才我不该叫你跑的。”
    秦歌道:“的确不该。”
    田思思咬着嘴唇,道:“但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走呢?”
    秦歌笑了笑,道:“也许我并不是为了你而走的呢?”
    田思思道:“不是为了我,是为了谁?”
    秦歌道:“刚才救我的那个人。”
    田思思道:“你知道他是谁?”
    秦歌点点头道:“除了他之外,天下所有的人加起来,也未必能拉我走。”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我心里真正佩服的,只有他一个人。”
    田思思张大了眼睛,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有佩服的人。”
    秦歌道:“像他那样的人,你想不佩服都不行。”
    田思思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秦歌道:“一个叫你不能不佩服的人。”
    田思思道:“他究竟是谁?”
    秦歌笑了笑,笑得好像很神秘。
    田思思目光闪劝,道:“是不是柳风骨?”
    秦歌不开腔。
    田思思道:“是不是岳环山?”
    秦歌还是不开腔。
    田思思道:“你为什么不开腔?”
    秦歌笑了,道:“你认不认得他们?”
    田思思道:“现在还不认得。”
    秦歌道:“我也不认得。”
    田思思好像很意外,道:“你怎么会连他们都不认得?”
    秦歌微笑道:“因为我很走运。”
    田思思瞪了他半天,忽然撇了撇嘴,冷笑道:“现在我总算已知道你佩服的人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秦歌道:“哦?”
    田思思道:“他一定是个不如你的人,所以你才会佩服他。”
    她不让秦歌开口,又抢着道:“男人在女人面前称赞另一个男人时,那人一定是个比不上他的人,就好像……”
    秦歌也抢着道:“就好像女人在男人面前称赞另一个女人时,那女人一定比她丑,是不是?”
    田思思忍不住笑道:“一点也不错。”
    秦歌笑道:“你这就叫以小女人之心,度大男子之腹。”
    田思思叫了起来,道:“男人有什么了不起?”
    秦歌道:“男人也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他若肯在女人面前称赞另一个男人时,那人就一定很了不起。”
    (二)
    男人有很多事都和女人不同——这道理无论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只要是个人,都知道的。
    这其间的分别并不太大,却很妙。
    你若是男人,最好懂得一件事。
    若有别的男人在你面前称赞你,不是已将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就是将你看成个一文不值的呆子,而且通常都另有目的。
    但他若在你背后称赞你,就是真的称赞了。
    女人却不同。
    你若是女人,也最好明白一件事。
    若有别的女人在你面前称赞你也好,在你背后称赞你也好,通常都只有一种意思——
    那意思就是她根本看不起你。
    她若在你背后骂你,你反而应该觉得高兴才是。
    ×××
    还有件事很妙。
    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单独相处时,问话的通常都是女人。
    这种情况男人并不喜欢,却应该觉得高兴。
    因为女人若肯不停地问一个男人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无论她问得多愚蠢,都表示她至少并不讨厌你。
    她问的问题越愚蠢,就表示她越喜欢你。
    但她若连一句话都不问你,你反而在不停地问她,那就糟了。
    因为那只表示你很喜欢她,她对你却没有太大的兴趣。
    也许连一点兴趣都没有。
    ——一个女人如果连问你话的兴趣都没有了,那她对你还会有什么别的兴趣?
    这情况几乎从没有例外的。
    现在也不例外。
    田思思是女人,她并不讨厌秦歌。
    所以她还在问。
    “你佩服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这问题本来很简单,很容易回答。
    妙的是秦歌偏偏不肯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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