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蝴蝶.剑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27章杀手同门
    这人就像是幽灵般,动也不动地站在黑暗中,站得笔直。
    凤凤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眼睛。
    一双野兽般闪闪发着光的眼睛。
    她突然觉得很冷,不由自主用双手掩住了胸膛,低喝道:“你是什么人?”
    人影没有动,也没有出声。他究竟是不是人?
    凤凤冷笑道:“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你也应该认得我!”
    留守在这里的人,当然应该是律香川的属下。律香川当然已将她的模样和容貌详细地告诉了他们,甚至已绘出了她和老伯的画像,交给他们带在身边。
    律香川做事之仔细周密,近年来在江湖中已博得极大的名声。
    凤凤昂起头,大声地道:“快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就说我……”
    她突然警觉。这个人若真是律香川的属下,此刻早已该扑过来,怎会还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毕竟还没有得意忘形,一想到这里,身子忽然摇了摇,像是要跌倒。
    有风在吹,她身上的衣裳已贴得没那么紧。她故意将衣襟散开,露出衣里雪晶莹赤裸着的胴体。
    星光灿烂。
    她知道自己的胴体在星光下看来是多么诱人,也知道在哪种角度才能让对方隐隐约约看到最诱人的地方,这本是她的武器。
    她的确懂得将自己的武器发挥出最大的效力。
    衣襟飞扬。星光恰巧照在她身上最诱人犯罪的地方。
    只要不是瞎子,就绝不会错过,只要是男人,就一定会心动。
    男人只要一心动,她就有法子对付。
    这人不是瞎子,是个眼睛很亮的男人。
    凤凤呻吟着,弯下腰,抱紧了自己。
    她知道对方已看到,就及时将自己掩盖。
    她不想让这人看得太多。
    若要再看多些,就得付出代价。
    她呻吟着,道:”快来……来扶我一把,我的肚子……”
    这人果然忍不住走了过来。
    她看到这人的脚,正慢慢地向她面前移动。
    一双很稳健的脚,但穿着的却是双布鞋,而且已十分破旧。
    穿破鞋的男人,绝不会是个了不起的人,他这一生也许还没有见过像凤凤这么美丽的女子。
    凤凤嘴角又不禁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呻吟的声音更可怜,这也是她的武器。
    她知道男人喜欢听女人的呻吟,愈可怜的呻吟愈能令人销魂。
    就只这呻吟声,已足以唤起男人的欲望。
    她非但不怕,而且也很懂得如何利用男人的这种欲望。
    这人的脚步果然仿佛加快了些。
    凤凤伸出手,颤声道:“快……快,我已经受不了了……”
    这是句很有趣的双关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有趣。
    这人只要是个活人,就必定难免被她引诱得神魂不定。
    她算准了这点。
    她的腿突然飞起。
    刹那间,她已连环踢出五腿,每一腿踢的都是要害,无论这人是谁,先踢死他再说。
    她还没有亲手杀过人,想到很快就会有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脚下,她的心也不禁开始跳起来。
    就在这一刹那,她突然觉得足踝上一阵刺痛、头脑一阵晕眩。
    然后她就发觉她整个人已经被人倒吊着提在手里,就像是提着一只鸡。
    她想挣扎,但是踝上那种痛彻心脾的痛楚,已使她完全丧失了反抗的力量和勇气。
    这人用一只手提着她,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他的手伸得很直,那双明亮的眼睛,正在看她的脸。
    她脸上带着可怜的表情,泪已流了下来,颤声道:“你捏痛了我,快放我下来。”
    这人还是不声不响,冷冷地盯着她。
    凤凤流着泪道:“我的脚被你捏碎了,你究竟想于什么?难道想……想……”
    她没有说出那两个字。
    她要这男人自己去想那两个字。自己去想像那件事。
    “求求你,不要那样做,我怕……我还是个女孩子。”
    这不是哀求,而是提醒!提醒他可以在她身上找到什么样的乐趣。
    她不怕那件事。
    那本是她最后的一样武器,无疑也是最有效的一种。
    “你看我的脚,求求你,我真的已受不了。”
    这已不是提醒,而是邀请。
    她没有穿鞋子。
    她的脚纤秀柔美,显得一直都保护得很小心,因为她知道,女人的脚在男人心目中,和那件事多么接近。
    但假如世上只有一个男人拒绝这种邀请,也许就是她现在遇着的这个人。
    他的确在看着,但却好像在看着个死人似的,目光反而更冷,更锐利。
    凤凤终于明白自己遇着的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这人也许没有老伯的威严气势,没有律香川的阴沉狠毒,但却比他们更可怕。
    因为她忽然发现这人眼睛里有种奇特的杀气。
    很多人眼睛都有杀气,但那种杀气总带着疯狂和残酷。
    这人却不同。
    他是完全冷静的,冷静得出奇,这种冷静远比疯狂更令人恐惧。
    凤凤的心也冷了下来,不再说话。
    这人又等了很久,才一字字道:“你还有没有话说?”
    凤凤叹了口气,道:“没有了。”
    她已发觉无论用什么法子来对付这人,都完全没有用。
    这人冷冷道:“很好,现在我问一句,你就要答一句。”
    凤凤咬着唇,道:“我若答不出呢?”
    这人道:“你一句话答不出,我就先捏碎你这只脚!”
    他说话的态度还是很冷静,但却没有人会怀疑他说的是假话。
    他一字字接着道:“你只要有两句话答不出,我就把你的手脚全都捏碎。”
    凤凤全身都已冰冷,颤声道:“我……我明白了,你问吧。”
    这人道:“你是什么人?”
    凤凤道:“我姓毕,叫凤凤。”
    这人道:“你怎会到这里来?来干什么?”
    凤凤犹豫了。
    她犹豫,并不是因为她要为老伯保守秘密,而是因为她无法判断说出来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人若是老伯的朋友,在他面前说出老伯的秘密,岂非也是不智之举?
    但若不说呢?是不是能用假话骗过他?
    她一向很会说谎,说谎本是她职业的一部分,但是在这人面前,她却实在全无把握。
    这人冷冷道:“我已不能再等,你……”
    他瞳孔忽然收缩,忽然将凤凤重重往地下一摔,人已飞掠而起。
    凤凤被摔得全身骨节都似已将松散,几乎已晕了过去。
    只见他人影飞鹰般没入黑暗,黑暗中突也掠出两个人来。
    这两人动作很快,手里刀光闪动,一句话没有说,刀光已刺向他的咽喉和小腹。
    两柄刀一上一下,不但快,而且配合得很好。
    这两人显然也是以杀人为职业的人。
    只可惜他们遇见的是这一行的专家。
    他们的刀刚砍出,就飞起。
    然后他们的人也飞起,跌下。
    凤凤甚至连这人将他们击倒的动作都没有看清,也没有听见他们的惨呼。
    她只听见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她从未听过如此可怕的声音──很少有人能听到这种声音,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星光本是温柔的,夜本来也是温柔的,但这种声音却使得天地间立刻充满一种残酷诡秘之意。
    凤凤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一个寒噤,似已将呕吐。
    她看着这人把尸体提起,拖入屋子里,又将两把刀沉入井底。
    他不将尸体掩埋,因为那也会留下痕迹。
    他将尸体塞入了马家厨房的缸里!
    凤凤虽然没有看见,但却已发觉他每一个动作都极准确、极实际,绝没有浪费一分力气,也没有浪费一刻时间。
    不但杀人时如此,杀人后也一样。
    然后她又看着这人走回来。
    他脚步还是那么镇定,态度还是那么冷静。
    她忽然想起他是什么人了!
    “孟星魂!你就是孟星魂!”
    凤凤并没有见过孟星魂。
    孟星魂从不喜欢到快活林中找女人,几乎从没有在快活林出现过。
    他就算出现,也是在深夜,确信没有人会看到他的时候。
    几乎很少有人知道,世上还有他这么一个人存在,他这一生,本就是活在阴影中的,直到遇见小蝶时,才看见光明。
    凤凤没有见过他,却知道他!
    她已在快活林中生活了很久。在她们那些女孩子之中,有种很神秘的传说,快活林有个看不见的幽灵,名字叫:孟星魂!
    最近她又听老伯提起这个名字。
    是她先问老伯:“你在这世上已没有亲人?”
    “有,还有个女儿。”
    “她出嫁了?”
    老伯勉强点点头。
    因为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孟星魂能不能真算是他的女婿。
    “女婿”这两个字,本包含了一种很亲密的感情,他没有这种感情!
    “你的女婿是什么人?”
    “孟星魂。”
    他不经意就说出了这名字,因为他想不到这名字会令凤凤多么震惊。
    “你不想去找他们?”
    “因为我不想让他们被牵连。”
    “为什么?”
    老伯没有回答,他不愿任何人知道他心里的歉疚和悔恨!
    他无疑已毁了他女儿的一生。
    现在他只希望他们能好好地活下去;安安定定地过一生。
    只希望他们永远不再沾上一丝血腥。
    除此之外,现在他还能做什么!
    孟星魂已很久没有杀人!
    他本已不愿再杀人。
    现在他虽然看来还是同样冷静,但他的胃却已收缩、痉挛,似将呕吐。
    因为他自觉满手血腥。
    “孟星魂!你就是孟星魂!”
    听到这句话,他也不禁吃惊,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凤凤笑了,忽然道:“我不但知道你是孟星魂,还知道你就是老伯的女婿。”
    她这句话刚说完,就看到孟星魂蹿了过来,快如闪电一击,她眼睛刚看到他的动作,人已被一把揪起,孟星魂用力揪住她的衣襟,厉声道:“你认得老伯?”
    凤凤冷笑道:“难道只有你能认得他!”
    孟星魂道:“你怎会认得他的?”
    凤凤抿了抿嘴,冷冷道:“那是我们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态度突然变了,因为她已有恃无恐。
    孟星魂也已感觉到她态度的变化,立刻问道:“你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凤凤眼珠一转,悠然说道:“我跟他的关系,总比你密切得多,你最好也不必问得太清楚,否则……”
    孟星魂道:“否则怎么样?”
    凤凤用眼角瞟着他,道:“否则你就得叫我一声好听的,因为将来生出的孩子,就是你的小舅子,你怎么能对我这样不客气!”
    孟星魂吃惊地看着她,不但惊奇,而且怀疑。
    他当然看得出她是个非常美丽、非常动人的女孩子,但他已看出了她天性的卑贱。
    “一个人竟连自己都能出卖,还有什么人是她不能出卖的!”
    他永远想不到老伯竟会和这么样一个女人,发生如此密切的关系。
    凤凤看着他的眼睛,冷冷道:“我说的话你不信?你看不起我?”
    孟星魂绝不否认。
    凤凤冷笑道:“我知道你已看出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所以才看不起我,但你又能比我高明多少呢?你还不是跟我一样,一样是卖的!”
    她又抿了抿嘴,道:“但是我还比你强些,因为我还能使别人快乐,你却只懂得杀人。”
    孟星魂的心在刺痛,咬着牙,慢慢放开手。
    凤凤的衣襟又散开,她晶莹的胸膛又露了出来,她并没有掩盖住的意思,眼波流动,忽然展颜一笑,嫣然道:“其实我也不该对你太凶的,因为我们毕竟总算是一家人。”
    孟星魂道:“你……你也是从高老大那里出来的?”
    凤凤点点头,微笑道:“所以我才说,我们本是一样的人,你若对我客气些,我也会对你客气些,你若肯帮我的忙,我也会帮着你。”
    她突然又沉下脸,道:“但你若想在什么人面前说我的坏话,我就有法子对付你。”
    孟星魂看着她,看着她得意的表情,几乎忍不住又想呕吐。
    他面上却仍然丝毫无表情,沉声道:“既然如此,你当然一定知道老伯在哪里。”
    凤凤昂起头,悠然道:“那也得看情形。”
    孟星魂道:“看什么?”
    凤凤道:“看你是不是已明白我的意思。”
    孟星魂沉默了很久,终于慢慢地点点头,道:“我明白。”
    他的确明白,她怕他在老伯面前说的话太多。
    凤凤嫣然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明白的,你看采并不像是个多嘴的人。”
    她又变得很甜,轻轻道:“我们以前是一家人,以后也许还是一家人,我们两个人若能一条心,以后的好处还多着哩。”
    孟星魂捏紧拳头,因为他已几乎忍不住要一个耳光掴过去。
    他实在不懂,老伯怎么会要一个这样的女人,怎能忍受一个这样的女人。
    老伯本该一眼就将她看透的。
    孟星魂当然不懂,因为他不是老伯,也许因为他还年轻。
    年轻人和老人之间,本就有着一段很大的距离,无论对什么事的看法,都很少会完全相同的!
    所以老人总觉得年轻人幼稚愚蠢,正如年轻人对老人的看法一样。
    年轻人虽然应该尊敬老人的思想和智慧。
    但尊敬并不是赞成!
    服从也不是!

举报

第28章血脉相连
    繁星满天,星星,不是流星。
    流星的光芒虽灿烂,但在瞬间就会消失。
    只有星星才是永恒的,光芒越暗淡的星,往往也越安定。
    虽然它并不能引起人们的赞美和注意,但却永远不变,永远存在。
    做人的道理,是不是也一样?
    孟星魂抬起头,凝视着满天繁星,心情终于渐渐平静。
    这一年来他渐渐学会忍受一些以前所不能忍受的事。
    直等他心情完全平静后,他才敢看她。
    因为他本已动了杀机,已准备为老伯杀了这女人。
    但他并不是老伯,怎么能为老伯做主。
    没有人能替别人做主──没有人能将自己当作主宰,当作神。
    孟星魂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缓缓道:“你的意思我已完全懂得,现在你能带我去见老伯?”
    凤凤眼波流动,说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去见他?”
    孟星魂道:“是。”
    凤凤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不见他反而好些。”
    孟星魂道:“为什么?”
    凤凤悠悠说道:“也许你还不知道,他现在已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你的了,除了麻烦外,什么都没有。”
    她咬着嘴唇轻轻道:“但是我却能给你……”
    孟星魂不想听她说下去,他生怕自己无法再控制自己,所以很快地打断了她的话,说道:“我去找他,并不想要他给我什么。”
    凤凤眨眨眼,道:“难道你还能给他什么?”
    孟星魂一字字道:“只要是我有的,我全都能给他。”
    凤凤道:“我实在没想到你是个这样的人。”
    孟星魂道:“你以为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凤凤道:“一个聪明人。”
    孟星魂道:“我不聪明。”
    凤凤盯着他,突又笑了,哈哈地笑着道:“我刚才不过在试你,看你是不是真的可靠,否则我又怎敢带你去呢?”
    孟星魂冷冷道:“现在你已试过了。”
    凤凤笑道:“所以现在我放心了,你跟我来吧。”
    她转过身,面上虽仍带着笑容,但目中却已露出了怨毒之色。
    她本已如飞鸟般自由,想不到现在又要被人逼回笼子里去。
    为了换取这自由,她已付出代价。
    现在她发誓,要让孟星魂付出更大的代价来还给她。
    这密室的确就像是个笼子。
    老伯盘膝坐在那里,他本想睡一下的,却睡不着。
    只有失眠的人,才知道躺在床上睡不着,是件多么痛苦的事。
    所以他索性坐起来,看着面前的水池。
    水池很平静。
    凤凤走时所激起的涟漪,现在已完全平静。
    可是她在老伯心里激起的涟漪,却未平静──老伯心里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空虚寂寞,就仿佛突然失去了精神的寄托。
    “难道我已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老伯实在不愿相信,就算这是真的,也不敢相信,因为他深知这是件多么危险的事。
    但他又不能不承认。
    因为他现在一心只想着,希望她能快点回来。
    除了这件事外,他已几乎完全不能思索。
    他忽然发现他并没有别人想像中那么聪明,也没有他自己想像中聪明。
    多年前他就已判断错误过一次。
    那次他要对付的人是汉阳大豪周大胡子,他不但好酒、好色,而且贪财。
    一个人只要有弱点,就容易对付。
    所以他先送了个美丽的女人给周大胡子,而且还在这美人身上挂满了珍贵的宝石和珠翠。
    他以为周大胡子定已将他当作朋友,对他绝不会再有防备。
    所以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汉阳,却不知周大胡子早已准备好埋伏在等着他。
    他带着十二个人冲入周大胡子的埋伏,回来时只剩下两个人。
    那次的错误,给了他一个极惨痛的教训,他本已发誓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谁知他又错了,而且错得更惨了。
    “就算神也有错误的时候,何况人?”
    老伯一生所作的判断和决定,不下千百次,只错了两次并不算多。
    但除这两次外,是不是每件事都做得很对?
    他的属下对他的命令虽然绝对尊敬服从,但他们究竟是不是真正同意他所做的事呢?抑或只不过因为对他有所畏惧?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全身都是冷汗。
    在这一刹那,他这一生中的胡做非为,突然又全都在他眼前出现,就好像一幅幅可以活动的图画,虽已褪色,却未消失。
    他忽然发现这些事做得并非完全正确,有些事假如他还能重新去做一遍,就绝不会像以前那么样做了。
    他只记得那两次错误,因为只有那两次错误是对他不利的。
    还有些错误对他自己虽没有损害,却损害了别人,而且损害得很严重。
    这些错误他不但久已忘怀,而且忘得很快。
    “为什么一个人总要等到穷途末路时,才会想到自己的错呢?”
    林秀、武老刀,还有他女儿,还有其他很多很多,岂非都已作了他错误判断的牺牲品?
    他为什么一直要等到现在才想到这些人,一直到现在才觉得歉疚悔恨?
    为什么别人对不起他,他就一直记恨在心;他对不起别人的,却很快就会忘记?
    老伯捏紧双手,掌心也满是冷汗。
    他几乎已不敢想下去,不敢想得太深。
    幸好这里有酒,他挣扎着下床,找到一坛酒,正想拍碎泥封,突然听到水声“哗啦啦”一响。
    他转身,就看到了孟星魂!
    孟星魂是个很妙的人。
    他无论于什么地方出现,看来都是那个样子──就好像你一个人走到厕所里去的样子一样。
    平常他看来并不显得十分冷静,因为太冷静的人也会引人注意。
    只不过他无论心里有多激动,脸上也不会露出来,更不会大哭大笑,大喊大叫,但他也绝不是麻木。
    他的感情也许比任何人都丰富,只不过他一向隐藏得很好而已。
    他看着老伯时,老伯也正在看着他。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既没有惊喜的表情,也没有热烈的招呼。
    谁也看不出他们心里多么激动,但他们自己却已感觉得到,甚至于已感觉到连血都比平时流得快些。
    这种感情绝不是“激动”两个字所能形容。
    他们本没有这种感情。
    严格说来,他们只不过还是陌生人,彼此都还没有了解对方,连见面的时候都很少。
    但在这一刹那间,他们却突然有了这种感情。
    “因为他是我女儿的丈夫!”
    “因为他是我妻子的父亲!”
    这句话他们并没有说出来,甚至连想都没有真正地想到过,他们只隐约觉得自己和对方,已有了种奇异和神秘的联系,分也分不开,切也切不断。
    因为他们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都已只剩下一个。
    那就是他的妻子,他的女儿。
    除了他们自己外,没有人能了解这件事的意义有多么重要,多么深切。
    老伯突然道:“你来了?”
    孟星魂点点头,道:“我来了!”
    这句话并没有什么意义,他们要说这么一句话。只不过因为生怕自己若再不说话,热泪就已将夺眶而出。
    老伯道:“你坐下。”
    孟星魂就坐下。
    老伯凝视着他,又过了很久很久,忽然笑了笑道:“我也曾想到过,世上假如还有一个人能找到这里来,这人就一定是你。”
    孟星魂也笑了笑,道:“除了你之外,也没有别人造得出这么样一个地方。”
    老伯道:“这地方还不够好。”
    孟星魂道:“还不够?”
    老伯道:“不够,因为你还是找来了。”
    孟星魂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我本来未必能找得到的!”
    他虽然并没有提起凤凤,也没有去看一眼,但他的意思老伯当然懂得。
    凤凤就在旁边,他们谁都没有去看一眼。
    老伯只笑了笑,道:“你怎么会等在这里的呢?难道没有去追那辆马车?”
    孟星魂道:“我去追过。”
    老伯道:“你追得并不远?”
    孟星魂道:“不远。”
    老伯道:“什么事让你回头的?”
    孟星魂道:“两件事。”
    老伯道:“哪两件事?”
    孟星魂缓缓道:“有人看见那辆马车是往那条路上走的。”
    老伯道:“有几个人?”
    孟星魂道:“我见过其中一个。”
    老伯道:“哦?”
    孟星魂道:“他并不是守口如瓶的人,所以……”
    老伯道:“所以怎么样?”
    孟星魂又笑了笑,淡淡道:“我若是你,在那种情况下,就一定会叫那个人的嘴永远闭上。”
    老伯微笑道:“你我都知道,在那种情况下,叫人闭嘴的方法只有一种。”
    孟星魂道:“不错,我本来不该见到那个人的,却见到了他,这其中当然有原因。”
    老伯道:“你想是什么原因?”
    孟星魂道:“我想到了两种可能。”
    老伯道:“哪两种?”
    孟星魂道:“若非你走的根本不是那条路,就是你根本不在那辆马车上!”
    老伯目光闪动,说道:“难道就没有第三种可能?”
    孟星魂道:“没有!”
    老伯道:“你难道没有想到过,也许那只不过是我的疏忽?”
    孟星魂道:“在那种情况下,你绝不可能有这种疏忽。”
    老伯道:“为什么?”
    孟星魂道:“因为你若是这样的人,三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老伯凝视着他,目中带着笑意,缓缓道:“想不到你居然很了解我。”
    孟星魂道:“我应该了解。”
    老伯道:“我们见面的时候并不多。”
    孟星魂道:“你是否能了解一个人,并不在见面的时候多少,有时就算是已追随你一生的人,你也未必能了解他。”
    老伯沉思着,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我懂。”
    他不但懂,而且同意。
    因为这两天来,他对很多事的观念,都有很大的改变。
    若是在三天前,他一定会觉得孟星魂这句话很荒谬。
    那时他绝不承认自己居然会看错律香川,现在他才知道,他非但没有完全了解律香川,连他自己的女儿,他了解得都不多。
    孟星魂也在沉思着,慢慢地接着道:“但还有些人你只要见过他一次,就会觉得你已了解他,就好像你们本就是多年的朋友。”
    老伯道:“是否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种人?”
    孟星魂目光似在远方,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我只知道人与人之间,往往会有很奇妙的情感,无论谁都无法解释!”
    老伯的目光也变得很遥远,缓缓道:“譬如说──你和小蝶?”
    孟星魂笑笑,笑声中带着种说不出的味道,因为他只要想起小蝶,心里就充满了甜蜜的幸福,但却有种缠绵入骨的相思和挂念。
    “这几天,她日子过得好吗?吃不吃得下,睡不睡得着?”
    他知道小蝶一定也在思念着他,也许比他的思念更深,更多。
    因为他还有许多别的事要去做,要去思索。
    她却只有思念他,尤其是在晚上,星光照在床前,浪涛声传人窗户的时候。
    “这几天来,她一定又瘦了很多!”
    老伯一直在看着他的眼睛,也看出了他眼睛里的思念。
    知道有人对自己的女儿如此关怀挚爱,做父亲的自然也同样感动。
    老伯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激动,几乎忍不住要将这小伙拥在怀里。
    但老伯并不是善于表露自己情感的人,所以他只淡淡地问了句:“她知不知道你这次出来,是为了找我?”
    孟星魂道:“她不但知道,而且就是她要我来的,因为她一直都在记挂着你!”
    老伯笑得很凄凉,又忍不住问道:“她没有埋怨过我?”
    孟星魂道:“没有,因为她不但了解你,而且崇拜你,她从小就崇拜你,现在还是和小时候同样崇拜你,以后绝不会改变。”
    老伯心里突又一阵激动,热泪几乎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哑声道:“但我却一直错怪了她──”
    孟星魂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也用不着为这件事难受,因为现在她已活得很好,无论如何,以前的事都已过去,最好谁也莫要再提起。”
    提起这件事,他心里也同样难受。
    他知道现在已不是自艾自怨的时候,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样创造将来,绝不能再悲悼往事。
    所以他立刻改变话题,道:“我知道你绝不可能会有那样的疏忽,所以立刻回头,但这还不是让我回头的唯一原因。”
    老伯胸膛起伏,长长吐出口气,道:“还有什么原因?”
    孟星魂道:“马方中一家人的死因,也很令我怀疑。”
    老伯黯然道:“你看见了他们的尸体?”
    孟星魂点点头,道:“他们本来是自己服毒而死的,但却故意要使人认为他们是死在别人的刀下,这其中当然也有原因。”
    老伯神情更惨黯,道:“你已想到他们是为我而死的?”
    孟星魂道:“因为他们当然也知道,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
    老伯长叹道:“但他们的秘密,还是被你发现了!”
    孟星魂道:“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只不过在怀疑而已。”
    老伯道:“所以你才到这里来?”
    孟星魂道:“我本已准备往另一条路追了,因为我也看不出这里还有藏得住人的地方。”
    老伯沉吟着,道:“你真的已准备往另一条路去追了?”
    孟星魂点点头。
    老伯道:“若是追不出什么来呢,你是不是还会回到这里来等?”
    孟星魂道:“也许会。”
    老伯道:“你为什么不再到原来那条路上去追呢?”
    孟星魂道:“最主要的原因是:那辆马车到了八百里外,就忽然变得毫无消息。”
    老伯失声道:“为什么?”
    孟星魂道:“那辆马车本来很刺眼,赶车的人也很引人注意,所以一路上都有人看到,我一路打听,都有人记得那辆马车经过。”
    老伯道:“后来呢?”
    孟星魂道:“但一过了黄石镇后,就再也没有人看到过那辆马车。”
    老伯道:“赶车的人呢?”
    孟星魂道:“也没有人再见到过,车马和人都好像已突然凭空消失。”
    老伯的瞳孔在收缩。
    这件事是他多年前就已计划好的,他一直都认为绝不会再有差错。
    现在他才发现,无论计划得多么好的事,实际行动时往往也会有令人完全出乎意外的变化发生。
    就因为这种变化是谁也无法事先预料得到的,所以谁也无法预先防止。
    因为人毕竟不是神,并不能主宰一切。
    就连神也不能!
    神的意旨,也不是人人都遵守的。
    一个人若能想到这一点,他对一件事的得失,就不会看得太严重了。
    一个人的得失之心若淡些,活得也就会愉快得多。
    过了很久,老伯才缓缓道:“你若会回到这里来等,律香川当然也一样。”
    孟星魂道:“他绝不会自己来!”
    老伯道:“为什么?”
    孟星魂道:“第一,因为他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他现在很得意。”
    “得意”这两个字很妙。
    有时那是种恭维,有时是种讽刺,有时还包含着另外一些意思。
    得意的人往往就会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
    因为一个人若是太得意,头脑就会变得不太清楚。
    这点老伯当然也懂得。
    孟星魂道:“何况他最多也只不过觉得怀疑而已,绝不会想到井底下还有秘密,就算派人守候在这里,也绝不会派出主力。”
    老伯道:“这一点我也想到。”
    孟星魂道:“还有第二点。”
    老伯道:“哦?”
    孟星魂道:“我敢断定他绝不会自己来找你,因为他已不必自己来。”
    老伯道:“为什么?”
    孟星魂笑了笑,道:“因为他相信有个人会替他找到你。”
    老伯动容道:“谁?那个人是谁?”
    孟星魂道:“我!”
    他说出这个字,的确使一个人吃了一惊,但吃惊的人并不是老伯,而是凤凤。
    老伯眼睛里神色还是很平静,非但没有露出惊讶怀疑之色,甚至还仿佛有了一丝笑意。
    凤凤忽然发现这两人之间有一种很奇妙的感情,所以他们不但能互相了解,也能互相信任。
    她本来很不甘心这样安安分分地坐在旁边的,可是她忽然觉得很疲倦,仿佛有种神秘的睡意正慢慢地从她脊椎里往上爬,已渐渐爬上她的头。
    老伯和孟星魂的人影似乎已渐渐模糊,声音也似已渐渐遥远……
    她拼命地想睁大她的眼睛,但眼皮却重得像是铅块……
    老伯道:“你到花园去过?”
    孟星魂道:“在我去的时候,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老伯道:“所以你很快就找到了那条地道。”
    孟星魂道:“地道下还早已替我准备好了一条船!”
    老伯道:“所以你就认为是他们故意让你来追踪我的?”
    孟星魂道:“不错。”
    老伯道:“他们没有在暗中追踪你?”
    孟星魂道:“没有人能在暗中追踪我!”
    老伯道:“有没有人能令你说实话?”
    孟星魂道:“有……”
    这就是凤凤听到他说的最后一个字。
    然后她就忽然睡着。
    老伯这才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喃喃道:“她睡得真像是个孩子。”
    孟星魂道:“她已不是孩子。”
    老伯沉吟着,道:“是你想要她睡着的?”
    孟星魂点点头。
    在水井中,他用最轻的手法点了她背椎下的“睡穴”。
    老伯目中带着沉思的表情,深深道:“看来你并不信任她!”
    孟星魂道:“你认为我应该信任她?”
    老伯沉思着,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等你到了我这样的年纪、我这样的处境,你也会信任她的。”
    他慢慢地,一字字接着道:“因为你已没有第二个可以信任的人。”
    孟星魂道:“可是你──”
    老伯打断了他的话道:“等你到了没人信任时,才会知道那种感觉有多可怕。”
    孟星魂道:“所以你一定要找个人来信任?”
    老伯道:“不错。”
    孟星魂道:“为什么?”
    老伯道:“那就像一个人忽然落入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只要有一根浮木漂过来,你就立刻会去紧紧抓住它。就算你明知道这根浮木并不能救你,你也会去紧紧抓住它。”
    孟星魂道:“但是抓得再紧也没有用。”
    老伯道:“虽然没有用,却至少可以使你觉得有种依靠。”
    他笑了笑,笑得很苦涩,慢慢地接着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认为我这种想法很可笑,那也许只不过因为我已是个老人,老人的想法,年轻人通常都会觉得很可笑。”
    孟星魂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我从来也没有觉得你可笑过!”
    老伯绝不可笑。
    他可恨、可怕,有时甚至可怜。
    但他绝不可笑。
    只有觉得他想法可笑的人,才真正可笑。

举报

第29章屡见杀机
    凤凤睡醒的时候,发觉老伯正在轻抚着她的柔发,发已干透。她坐起来,揉了揉眼,密室中已没有别的人,孟星魂已走了。她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勉强笑道:“他什么时候走的?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老伯微笑着,柔声道:“你睡得很沉,我不让他吵醒你。”
    凤凤皱着眉,道:“我怎么会睡了这么久?”
    老伯道:“年轻入睡下去,就睡得很甜,只有老人却容易被惊醒……老人睡得总比年轻人少些。”
    凤凤眨眨眼,道:“为什么?”
    老伯叹息了一声,苦笑道:“因为老人剩下的时候已不多,花在睡觉上,岂非太可惜了。”
    凤凤眼珠子转动着,突然撅起嘴,道:“我知道你在骗我。”
    老伯道:“我骗你?”
    凤凤冷笑道:“你们一定有很多话不愿意让我听见,所以故意要我睡着。”
    老伯笑了,摇着头笑道:“你年纪轻轻的,疑心病已经这么大了,将来怎么得了!”
    凤凤低着头,弄着自己的手指,过了半晌,才慢慢地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老伯道:“走了已有一阵子。”
    凤凤道:“你……你是不是叫他去通知虎组的人了?”
    老伯点点头。
    凤凤用力咬着嘴唇道:“你怎能叫他去?”
    老伯道:“为什么不能?”
    凤凤道:“你能保证他对你一定很忠实?”
    老伯道:“我不能──但我却知道他对我的女儿很好。”
    凤凤道:“但你莫忘了,连他自己都说过,是律香川故意让他来找你的。”
    老伯道:“我没有忘。”
    凤凤道:“就算他不会在律香川面前泄露你的秘密,但律香川一定会特别注意他的行动,对不?”
    老伯道:“对。”
    凤凤道:“律香川既然注意他的行动,只怕他一走出去,就会被律香川截住,怎么能到得了飞鹏堡?”
    老伯闭上眼,脸色似已变了些。
    凤凤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将这种事交给他做的,我若没有睡着,一定不会让你这么样做。”
    老伯苦笑道:“你为什么要睡着呢?”
    他又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才发觉,一个人年纪大了,想的事确实就不如年轻时周到。”
    凤凤的眼睛发亮,声音突然温柔,道:“但两个人想,总比一个人周到。”
    老伯拉起她的手,道:“你又在想什么?”
    凤凤道:“我在想,律香川现在一定全心全意对付孟星魂,就算他要动员所有的力量,也在所不惜。”
    老伯叹道:“不错,因为他知道无论动用多大的力量都值得。”
    凤凤说道:“所以现在正是我们的机会,我正好乘机赶到飞鹏堡去,只要孟星魂真的能为你保守秘密,我们成功的机会比以前更大得多。”
    她很快接着又道:“因为这条路上本来就算有埋伏的人,现在也必定被孟星魂引开,只要我能和虎组的兄弟联络上,能将这一注保留下来,我们就有翻本的把握!”
    她说得很快,很扼要,美丽的眼睛更充满了坚决的表情,充满了信心。
    老伯忽然长叹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凤凤摇摇头。
    老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柔声道:“我在想,你不但可以做我的妻子,也可以做我的好帮手,我若在十年前就遇见了你,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这些事了。”
    凤凤嫣然道:“你若在十年前遇见我,根本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老伯道:“谁说的?”
    凤凤笑道:“我说的,因为那时我只不过是个黄毛丫头。”
    她拉起老伯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脸上,耳语般低声道:“但现在我却快做母亲了,等我们的孩子生出来后,我一定要让他知道,他的父母为了他,曾经多么艰苦地奋斗过。”
    她声音更低,更温柔,又道:“若不是为了他,我现在怎么舍得离开你,怎么舍得走!”
    老伯的手在轻抚,目中忽然露出了凄凉之意,缓缓道:“我实在也舍不得让你走。”
    凤凤垂下头,黯然道:“只可惜我非走不可,为了我们的将来,为了我们的孩子,无论多么大的痛苦,我都能忍受,你也应该忍受。”
    老伯的确能忍受。
    他所忍受的痛苦远比任何人想像中都多得多。
    他看着凤凤消失在池水中。
    池水碧绿。
    最后漂浮在水面上的,是她的头发,漆黑的头发在绿水上散开,看来就像是一朵泼墨莲花。
    然后水面上就只剩下一团团温柔美丽的涟漪,温柔得正如她的眼波──
    老伯目中又露出那种空虚凄凉之色,仿佛又觉得忽然失去了什么。
    为什么老人总对得失看得比较重些?
    是不是因为他们自知再能得到的机会已不多?
    最后,涟漪也消失。
    水平如镜,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后老伯就慢慢地转过头,去看屋角上那通风的铁管。仿佛在等待着这铁管传给他某种神秘的消息。
    他究竟在等什么?
    夜。
    孟星魂贴在井壁上,就像是只壁虎──你若仔细观察过一只壁虎在等着蚊蝇飞过时的神情,才能想像到他现在的样子。
    风从井口吹过,带着尖锐的呼啸声。
    井壁上长满了厚而滑腻的青苔,令人几乎忍不住想呕吐。
    他没有呕吐,因为他在等。只要他想等下去,无论什么都可以忍受的。
    因为他有信心能等得到。
    只有对自己有信心的人,才能等到收获!
    地面上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两个人的脚步声,两个人在喃喃低语!
    “那两个小子怎么还没有等到我们换班就溜了?”
    “我觉得这地方有点阴森森的,像是有鬼,他们莫要被鬼抓去了才好。”
    他在笑,笑的声音却跟哭差不多。
    “小王胆子最小,只怕是溜去喝酒壮胆──”
    这句话还没有讲完,突然觉得有只冰冷潮湿的手在后面扯住了他的衣领,衣领上的一粒扣子已嵌入他喉头下的肌肉里,勒得他连气都透不过来。
    再看他的同伴,一张脸已完全扭曲,正张大了嘴,伸出了舌头,拼命地想呼喊,却喊不出。
    “是不是律香川派你们来的?”
    声音也在他们背后,比那只手更冷。
    两个人拼命地点头。
    “除了你们之外,这里还有没有别的人?”
    两个人同时摇头。
    然后,两个人的头突然重重地撞在一起。
    孟星魂慢慢地放开手,看着他们像两滩泥似地瘫在了地上。
    以杀止杀。
    杀人只不过是一种手段,只要目的正确,就不能算是罪恶!
    孟星魂虽然明知这道理,但心情还是很难保持平静。
    没有人比他更厌恶杀人,没有人比他更痛恨暴力。
    怎奈他别无选择的余地。
    他抬起头,没有往地上再看第二眼。
    星光已暗淡。
    在朦胧的星光下看来,世上好像根本就完全没有丑恶的事。
    他提起两个人的尸身,藏起。
    飞鹏堡在北方。
    北方有颗大星永恒不变,他找出了这一颗最亮的星。
    可是他能不能到得了飞鹏堡呢!
    凌晨。
    菊花在熹微的晨光下垂着头,似已憔悴。
    花也像女人一样,只有在一双充满爱心的手下,才会开得美丽。
    孟星魂以最快的速度从老伯的花园外掠过去。
    他甚至没有往花园里去看一眼。
    现在已是初六的清晨,他剩下的时候,已不多了。
    幸好花园里也没有人看见他,此刻还太早,人们的活动还没有开始,但天已经亮了,夜行人的活动该已停止。
    无论警戒多严密的地方,现在却正是防守最薄弱的时候,因为夜间巡逻守望的人已经疲倦,该来换班的人却还没有完全清醒。
    孟星魂就想把握住这机会冲过去。
    他当然可以绕过这里,但这里却是最近的一条路,为了争取时间,他只有冒险。
    在这种情况下,时间甚至比鲜血还珍贵。
    前面的密林中,乳白色的晨雾,正像轻烟般散发开。
    他忽然听到一阵比雾更凄迷的箫声。
    箫声凄迷悱恻,缠绵入骨,就好像怨妇的低诉,充满了诉不尽的愁苦寂寞。
    孟星魂突然停下脚步。
    然后他立刻就看到一个人从树林里,从迷雾中,慢慢地走出来。
    一个颀长的年轻人,一身雪白的衣服。
    箫却是漆黑的,黑得发光。
    迷雾轻烟般自他脚底散开,他的人在雾里,心也似在雾里。
    他本身就仿佛是雾的精灵。
    孟星魂停下来,凝视着他,目中带着几分惊讶,却又似带着几分欣喜。
    因为这人是他的朋友,手足般的朋友。
    他虽然已有很久没有看见他,但昔日的感情却常在心底。
    那种同患难、共饥寒,在严冬蜷伏在一堆稻草里,互相取暖的感情,本就是任何人都难以忘怀的。
    “石群,石群……”
    每当他想起这名字,心里就会觉得很温暖。
    有一段时间,他对石群的感情甚至比对叶翔更深厚。
    因为叶翔是他们的大哥,永远都比他们坚强能干,永远都在照顾着他们。
    但石群却是个很敏感、很脆弱的人。许多年艰苦的生活,许多次危险的磨炼,虽已使他的外表变得和叶翔同样坚强冷酷,但他的本质却还是没有变。
    看到春逝花残、燕去楼空,他也会惆怅叹息、终日不欢。
    他热爱优美的音乐,远胜于他之喜爱精妙的武功。
    所以孟星魂始终认为他应该做一个诗人,绝不该做一个杀人的刺客。
    凄迷的箫声忽然转为清越,在最高亢处戛然而止,留下了无穷令人回味的韵致。
    石群这时才抬起头,看着孟星魂。
    他的眼睛看来还是那么萧索,那么忧郁。
    经过三年的远征后,他心情非但没有开朗,忧郁反而更深。
    孟星魂终于笑了笑,道:“你回来了?”
    石群点点头。
    孟星魂道:“滇边的情况如何?”
    石群道:“还好。”
    他也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
    自艰苦折磨中长大的孩子,通常都不愿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感情。
    孟星魂道:“去了很久。”
    石群道:“很久……两年多。”
    他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慢慢地接着道:“两年多,七条命,一道创口。”
    孟星魂道:“你受了伤?”
    石群道:“伤已好了。”
    孟星魂微笑道:“这两年来,你好像并没有变?”
    石群道:“我没有变,可是你呢?”
    孟星魂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变了很多。”
    石群道:“听说你有了妻子?”
    孟星魂道:“是的。”
    提起小蝶,他目中就忍不住流露温柔欣喜之色,接着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人,我希望你以后有机会能见到她。”
    石群道:“我好像应该恭喜你。”
    孟星魂微笑道:“你的确应该为我欢喜。”
    石群凝视着他,瞳孔似在收缩,突然说道:“可是,一个人就算有了恩爱的妻子,也不该忘记了朋友。”
    孟星魂的笑意已凝结,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是不是听人说了很多话?”
    石群道:“所以我现在想来听听你的!”
    孟星魂抬起头,天色阴沉,太阳还未升起。
    他望着阴沉的穹苍,痴痴地出神了很久,黯然道:“你知道,我跟你一样,也不是一个适于杀人的人。”
    石群用力咬着牙,道:“没有人是天生就喜欢杀人的。”
    孟星魂道:“所以你应该明白我,我并不是忘记了朋友,只不过想脱离这种生活。”
    石群没有开口,颊上的肌肉却已因牙龈紧咬而痉挛收缩。
    孟星魂道:“这种生活实在太可怕,我若再活下去,一定也会发疯。”
    石群道:“是不是就像叶翔一样?”
    孟星魂点点头,惨然道:“就像叶翔一样!”
    石群道:“他本也该及早脱离这种生活的!”
    孟星魂道:“不错。”
    石群道:“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难道他不懂?难道他喜欢发疯?”
    没有人愿意发疯。
    石群的目光忽然变得冷锐,凝视着孟星魂道:“他没有像你这样,只因为他懂得一样你不懂的道理。”
    孟星魂道:“什么道理?”
    石群道:“他懂得一个人并不是完全为自己活着的,也懂得一个人若受了别人的恩情,无论如何都应该报答,否则他根本就不是人。”
    孟星魂只笑了笑,笑得很苦涩。
    石群道:“你在笑?你认为我的话说错了?”
    孟星魂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没有错,但我也没有错。”
    石群道:“哦?”
    孟星魂道:“人活在世上,有时固然难免要勉强自己去做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但也得看那件事是否值得?是否正确?”
    他知道石群也许不太能了解这些话的意义,因为在石群的头脑中,根本就没有这种思想。
    他们受的教育,并没有告诉他,什么事是正确的,什么事是不正确的。
    他只知道什么是恩,什么是仇,只知道恩仇都是欠不得的。
    这就是高老大的教育。
    石群沉默着,仿佛也在思索着这些话的意义,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有你的看法,我也有我的看法,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孟星魂道:“你问。”
    石群紧握着他的箫,手背上已有青筋凸起,沉声道:“我还是不是你的朋友?”
    孟星魂道:“世上只有一样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那就是真正的朋友。”
    石群道:“那么我们还是朋友?”
    孟星魂道:“当然。”
    石群道:“好,你跟我走。”
    孟星魂道:“去哪里?”
    石群道:“去看高老大,她现在很想见你,她一直很想念你。”
    孟星魂道:“现在就去?”
    石群道:“现在……”
    孟星魂目中露出痛苦之色,道:“我若是不去,你是不是会逼我去?”
    石群道:“会,因为你没有不去的理由。”
    孟星魂道:“现在我若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呢?”
    石群道:“没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
    孟星魂道:“高老大可以等,这件事,却不能等。”
    石群道:“高老大也不能等。”
    孟星魂道:“为什么?”
    石群道:“她病了,病得很重。”
    孟星魂耸然动容。
    在这一瞬间,他几乎想放开一切,跟着石群走了。
    但他还是放不下老伯。
    老伯已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他不忍令老伯失望。
    可是他也同样不忍令高老大失望。
    阴沉的穹苍,已有阳光露出,他的脸色更沉重,目中的痛苦之色也更深。
    石群逼视着他,一字字道:“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孟星魂道:“你说。”
    石群道:“这次我来找你,已下定决心,绝不一个人回去。”
    孟星魂慢慢地点了点头,凄然道:“我一向很了解你!”
    他的确了解石群,没有人比他了解更深。
    石群是个情感很脆弱的人,但性格却坚强如钢,只要一下定决心,就永无更改。
    他了解石群,因为他自己也同样是这种人。
    石群道:“你若是愿意,我们就一起回去,否则……”
    孟星魂道:“否则怎么样?”
    石群的眼角在跳动,一字字道:“否则若不是我死在这里,就是你死在这里,无论你是死是活,我都要带你回去。”
    孟星魂的手也握紧,道:“没有别的选择?”
    石群道:“没有。”
    孟星魂长长叹息,黯然道:“你知道我绝不忍心杀你。”
    石群道:“我却能忍心杀你,所以你最好不要逼我。”
    他垂下头,望着手里的箫,缓缓道:“我武功本不如你,可是这两年来,情况也许已有了变化。”
    孟星魂道:“哦?”
    石群道:“一个时时刻刻都在别人刀锋下的人,总比睡自己家里的人学得快些,学到的当然也比较多些。”
    他已用不着说明学的是什么,因为孟星魂应该知道是什么。
    学怎么样杀人,同时也学怎样才能不被人杀。
    孟星魂勉强笑了笑,道:“我看得出你箫管里已装了暗器。”
    石群道:“那是我故意要你看出来的,但你能看出装的是哪种暗器么?”
    孟星魂道:“不能。”
    石群淡淡道:“滇边一带,不但是点苍派武功的发源地,也是江湖中一些逃亡者的隐藏处,那些奇才异能之士,远比你想像中的多。”
    孟星魂道:“所以,你学会的,远比我想像中的多?”
    石群道:“不错。”
    孟星魂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慢慢地走过去,道:“好,我跟你……”
    他走出了几步,身子突然往前一冲,手已闪电般扣住了石群的腕子。
    “当”的一声,箫落地。
    是铁箫。石群的脸突然变得惨白。
    孟星魂看着他,悠悠道:“我知道你学会了很多,但我也知道你绝没有学会这一着。”
    石群脸上僵硬的肌肉已渐渐放松,变得一点表情也没有。
    孟星魂道:“这一着你永远也学不会的,因为你不是这种人,你并没有真的在准备对付我。”
    石群淡淡道:“所以现在你无论用什么法子对付我,我都不怪你。”
    孟星魂道:“我没有法子。”
    石群道:“那么你可以走了。”
    孟星魂道:“我当然要走──”
    他看着石群,目光中充满了温暖,友情的温暖。
    他微笑着松开手,拍了拍石群的肩,接着道:“我当然要走,但却是跟着你走,跟着你回去。”
    石群看着他,目中似也有了一丝温暖的笑意,忽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防备你?”
    孟星魂道:“为什么?”
    石群笑了笑道:“因为我早已就知道你会跟我回去的。”
    孟星魂也笑了。
    在这么样两个人的脸上,居然会出现如此温暖的微笑。
    这简直就像是奇迹。
    除了友情外,世上还有什么事能造成这种奇迹?
    没有,绝没有。
    世上唯一无刺的玫瑰,就是友情。
    阳光已升起,菊花却更憔悴。
    花园里根本没有人。
    孟星魂从这里望过去的时候,没有被人发现,并不是因为他选择的时机正确,更不是因为侥幸。
    天下本没有侥幸的事!
    石群道:“我来的时候,这里就是空着的。”
    孟星魂道:“你来了多久?”
    石群道:“不久。”
    他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若早些来,这些花也许就不会谢了。”
    孟星魂道:“你跟高老大一起来的?”
    石群道:“我一回去,她就要我陪她来。”
    孟星魂道:“她来干什么?”
    石群道:“来等你。”
    孟星魂道:“等我?”
    石群道:“她说你就算不在这里,迟早也一定会来的。”
    孟星魂没有再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却好像变得很奇怪。
    石群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道:“你在想什么?”
    孟星魂点点头,笑得也很奇怪,道:“我在问自己,若不是你找我,我是不是会来呢?”
    屋子里暗得很,紫红色的窗帘低垂着。
    她留在屋里的时候,从不愿屋子里有光。
    窗下有张宽大而舒服的藤椅,本来是摆在老伯的密室中的!
    老伯喜欢坐在这张藤椅子,接见他的朋友和属下,听他们的意见和消息,然后再做决定。
    有很多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大事,都是老伯坐在这张藤椅上决定的。
    此刻坐在这藤椅上的却是高老大。
    她的确显得很衰弱,很憔悴。
    屋子里虽然暗,孟星魂却还是能看得出来,他从未见过高老大这样子。
    看见他进来,高老大的眸子里才有了光,展颜道:“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孟星魂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笑,淡淡道:“你真的知道?”
    高老大道:“我虽没有十分把握,但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法子找到你,还能在什么地方等你!”
    她还在笑着,既没有叹息,也没有埋怨,但言词中却充满了一种比叹息更忧伤、比埋怨更能打动人心的感情。
    孟星魂心里忽然觉得一阵酸楚。
    “她的确已渐渐老了,而且的确很寂寞。”
    寂寞本已很可怕。
    所有寂寞中最可怕的一种,就是一个女人垂老时候的寂寞。
    孟星魂走过去,看着她,柔声道:“无论你在哪里,只要我知道,都一定会去看你!”
    高老大道:“真的?”
    她并没有等孟星魂回答,已紧紧握住他的手,道:“搬张凳子过来,我要他坐在我旁边。”
    这话虽然是对石群说的,但她的眼波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孟星魂。
    她的手冰冷而潮湿。
    孟星魂道:“你……你真的病了。”
    高老大笑得凄凉而温柔,柔声道:“其实这也不能算是什么病,只要知道你们都很好,我这病也很快就会好。”
    孟星魂道:“我很好。”
    高老大缓缓道:“可是,你看来却好像比我更疲倦。”
    孟星魂笑了笑,道:“我虽然有点累,但身体却从未比现在更好过。”
    高老大也笑了笑,眨着眼道:“看你这么得意,是不是已经找到老伯?”
    孟星魂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
    高老大道:“是不是?”
    孟星魂已开始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肌肉在渐渐僵硬。
    高老大的笑容也变了,变得很勉强,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孟星魂咬紧了牙,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道:“因为我不愿在你面前说谎。
    高老大道:“你不必说谎。”
    孟星魂道:“你若一定要问下去,我只有说谎了。”
    高老大忽又笑了,微笑着道:“这么样说来,你一定已找到他。”
    孟星魂沉默了很久,突然站起来,声音已嘶哑,缓缓道:“过两天我还会来看你,一定会再来。”
    高老大道:“现在你难道要走?”
    孟星魂点点头道:“因为我不敢再坐下去。”
    高老大道:“你怕什么?”
    孟星魂嘴角已抽紧,一字字道:“怕我会说出老伯的消息。”
    高老大道:“在我面前,你也不说?你不信任我?”
    孟星魂什么都不再说,慢慢地转身走了出去。
    石群并没有阻拦他,高老大没有抓住他。
    但就在这时,那低垂的紫红窗帘突然“刷”地被拉开。
    孟星魂回过头,就看见了律香川。
    你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看见律香川,他看来总是那么斯文亲切、彬彬有礼。
    他身上穿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连一点皱纹都没有,脸上的笑容总是令人愉快的!
    他还在看着孟星魂微笑。
    孟星魂却已笑不出来。
    律香川微笑着道:“我们好像已有一年多没见了,你还记不记得半夜厨房里的蛋炒饭?”
    孟星魂道:“我忘不了。”
    律香川道:“那么我们还是朋友?”
    孟星魂道:“不是!”
    律香川道:“一日为友,终生为友,这话你没听过?”
    孟星魂道:“这句话你应该说给老伯听。”
    律香川又笑了,道:“我很想去说给他听,只可惜不知道他在哪里。”
    孟星魂道:“你永远不会知道的!”
    律香川悠然道:“莫忘了世上本没有绝对的事,任何事都可能改变的,随时都会改变。”
    孟星魂道:“只有一件事永不会变。”
    律香川道:“哪件事?”
    孟星魂冷冷道:“我们绝不是朋友。”
    律香川道:“你不信任我?”
    孟星魂道:“哼!”
    律香川道:“但有件事你一定要信任我!”
    他不等孟星魂说话,微笑着又道:“你一定要相信,我随时都能要她的命!”
    孟星魂的脸色变了。
    律香川无论说什么,他也许连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但这件事他却不能不信。
    高老大坐的地方距离律香川还不及三尺,无论谁坐在那里,都绝不可能躲开律香川的暗器。
    你可以怀疑律香川的别样事,但却绝不能怀疑他的暗器。
    高老大额上也似有了冷汗。
    孟星魂回过头,石群还站在门口,一直都没有动,但脸色却已变成惨白,紧握着铁箫的手背上,也已暴出了青筋。
    律香川悠悠然笑道:“我知道你是绝不愿看着高老大死的。”
    孟星魂手心,虽已流满冷汗,但嘴里却干得出奇。
    律香川道:“你若想她活下去,最好还是赶快说出老伯的消息。”
    孟星魂嗄声道:“你相信我的话?”
    律香川微笑道:“你天生就不是说谎的人,这点我早已了解。”
    孟星魂厉声道:“好,那么我告诉你,你永远休想从我嘴里得到老伯的消息,休想听到一个字!”
    律香川的笑容突然凝结。
    高老大和石群的脸色也已变了。
    他们都知道,孟星魂说的话也是永无更改的!
    过了很久,律香川才冷冷道:“莫非你已忘了你是怎么能活到现在的?”
    孟星魂咬紧牙关,道:“我没有忘记,绝不会忘。”
    律香川道:“你宁可看着她死,也不愿说出老伯的消息?”
    孟星魂厉声道:“我可以为她死,随时都可以,但却绝不会为任何人出卖朋友。”
    律香川冷笑道:“老伯是你的朋友?他何时变成你朋友的?”
    孟星魂道:“从他完全信任我的那刻开始。”
    他瞪着律香川,目中似已有火在燃烧,一字字道:“还有件事你最好也记住,你若能真的杀了高老大,我无论死活,都一定要你的命!”
    律香川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相信,你说的每句话我都相信。”
    孟星魂道:“你最好相信。”
    律香川淡淡道:“但若为了她呢?为了她,你总可以出卖朋友吧?”
    孟星魂变色道:“她?她是谁?”
    他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已隐约猜出律香川说的是谁。
    律香川悠然道:“你想不想看看她?”
    角落里忽然有扇门开了。
    孟星魂看过去,全身立刻冰冷,冷得连血液都已凝结。
    一个人站在门后,正痴痴地看着他!
    两柄雪亮的钢刀,架在她脖子上。
    小蝶。
    正是小蝶。
    小蝶痴痴地看着他,目中已有一连串晶莹的泪珠落下。
    可是她没有说话。
    江湖中人只知道律香川的暗器可怕,却不知他点穴的手段也同样可怕。
    暗器高手通常也必定是点穴高手,因为那本是同一类的功夫。
    同样靠手的动作灵巧,同样要准、要狠!
    但无论点穴的手段多高,也还是无法控制住人的眼泪。
    他可以令人不能动,不能说话,但却无法令人不流泪。
    没有人能禁止别人流泪。
    看到小蝶的眼泪,孟星魂的心似已被撕裂。
    他真想不顾一切冲出去,不顾一切将她紧紧拥抱。
    可是他不敢。
    “你只要动一动,那两柄刀立刻会割断她的脖子!”
    这句话律香川并没有说出来,他根本不必说。
    孟星魂当然应该明白。
    律香川只不过淡淡地问了句:“为了她,是不是值得出卖朋友?”
    孟星魂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但却可以感觉到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
    他忽然想起了韩棠钓钩上的那条鱼。
    现在他自己就像是那条鱼,所有的挣扎都已无用,已完全绝望。
    律香川的钓钩已钩在他咽喉里。
    没有人能救他,也没有人会救他。
    律香川悠然道:“我并不是个急性子的人,所以我还可等一下,只希望你莫要让我等得太久。”
    他当然不必着急。
    鱼已在他的钓钩上,急的是鱼,不是他。
    但再等下去可能怎么样呢?
    无论等多久,结果绝不会改变的!
    孟星魂全身的衣裳都已被冷汗湿透!
    高老大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看你还是赶快说出来吧,我若是男人,为了孙姑娘这样的女孩子,我什么事都肯做。”
    孟星魂心里又是一阵刺痛,就好像有把刀笔直刺了进去。
    直到现在,他才完全明白。
    原来高老大和律香川早已勾结在一起,这全都是他们早已计划好的阴谋。
    真正扳住他咽喉的人,并不是律香川,而是高老大。
    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愤怒,只觉得悲哀,也同样为高老大悲哀。
    但石群呢?
    石群是不是也早已参与了这阴谋?
    他忽又想到了石群手里的那管箫和箫管里的暗器。
    假如他能拿到那管箫,说不定还有一线反击机会,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武器比暗器更有效。
    人在接近绝望时,无论多么少的机会,都绝不肯放弃的!
    他眼睛看着小蝶,一步步往后退。
    律香川微笑道:“你难道想走,只要你忍心留下她在这里,我就让你走。”
    孟星魂突然回手,闪电般出手去抄石群手里的那管箫。
    他本已算准了石群站着的位置,算得很准。
    谁知他还是抄了个空。
    石群已不在那里,根本已不在这屋子里。
    谁也没有注意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若非他参与了这阴谋,律香川和高老大怎会对他如此疏忽?”
    孟星魂心上又插入了一把刀。
    只有被朋友出卖过的人,才能了解这种事多么令人痛苦。
    律香川冷冷道:“我已等了很久,你难道还要我再等下去?无论脾气多好的人,都有生气的时候,你难道一定要我生气?”
    孟星魂暗中叹口气,他知道今天自己已难免要死在这里。
    死也有很多种。
    他只希望能死得光荣些,壮烈点。
    问题是他能不能在律香川的暗器打在他身上之前,先冲过去呢?
    他至少总得试一试。他已决心要试一试。
    阳光已照人窗子,虽然带来了光明,却没有带来希望。
    他尽量将自己放松,然后再抬起头,凝视着小蝶。
    这也许已是他最后一次看她!
    小蝶的目光中,也充满了哀求──求他快走。
    他懂。可是他不能这么样做。
    “要死,我们也得死在一起。”
    他的意思小蝶也懂。
    她眼泪又开始流下,她的心已碎了。
    就在这时,架在她脖子上的两柄钢刀突然飞起,落下。
    刀飞起时,门后已发出了两声惨呼,两个人扑面倒了下来。
    接着,一只手自门后伸出,拦腰抱起小蝶。
    一人低喝道:“快退,退出去!”
    这是石群的声音。
    孟星魂的身子一缩,已退出门外,用脚尖勾起了门,人已冲天而起。
    只听“笃,笃,笃”一连急响,十几点寒星已暴雨般打在门上。
    孟星魂掠上屋脊,立刻就看到刀光一闪。
    三柄快刀。
    刀光闪电般地劈下,一柄砍他的足,一柄砍他的腰,似乎一刀就想将他劈成两截。孟星魂身子一斜,帖着刀光斜斜地冲了过去,甚至已可以感觉到这柄刀划破他的衣服。
    但他的手却已捏住这个人的腕子,向上一抬。
    “叮”的一声,火光四溅。
    这柄刀已架住了当头劈下的那柄刀。
    接着就是一片屋瓦碎裂的声音,第三柄刀已被他一脚踩住。
    几乎就在这同一刹那间,挥刀的人也已被他踢得飞了出去。
    他顺势一拳,打在第二人肋骨上,肋骨几乎已在这人胸膛外。
    还有一人已看得魂飞魄散,掉头就往屋子下面跳。
    他身子刚跃起,一柄刀已自背后飞来,刀尖自背后刺入,前胸穿出,鲜血花雨般飞溅而出。
    他的人就这样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孟星魂一刀掷出,连看都没有再看一眼,人已再次掠起。
    石群正在花丛间向他招手,雪白的衣服也已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孟星魂凌空一个翻身,头上脚下,飞燕投林,箭一般向那边射了过去。
    他掠起时已看到小蝶。
    小蝶的穴道已被解开,正在花丛间喘息着,看到孟星魂扑过来,立刻张开了双臂,目光又是悲痛,又是恐惧,又是欢喜。
    孟星魂的整个人都几乎压在她身上。他等不及换气就已冲下去,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她。
    他们立刻忘记了一切。
    只要两个人能紧紧拥抱在一起,别的事他们根本不在乎。
    但石群在乎,也没忘记他们还未脱离险境。
    也不知为了什么,律香川居然还没有追出来。
    这个人做事的方法,总是令人想不到,但无论他用的是那种方法,都一定同样可怕。
    石群拉起了孟星魂,沉声道:“走,有人追来我会挡住。”
    孟星魂点点头,用力握了握这只手。
    他没有说话,因为他心里的感激已绝非任何言词所能表达得出!
    然后他转过头,想选条路冲出去!
    没有一条路是安全的。
    谁也不知道这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的花园里,究竟有多少可怕的埋伏?
    孟星魂咬咬牙,决定从正门冲出去。
    他刚拉起小蝶冷冷的手,就看到一个人从这条路上奔过来。
    一个穿着男人衣服的女人,亮而乌黑的头发乌丝般在风中飞舞。
    他已看出了这女人是谁。
    凤凤!
    凤凤已经奔过石径,向花丛后的屋子奔过去。
    她好像也已看到孟星魂,所以跑得更快──她的功夫本在两条腿上。
    小蝶看着孟星魂脸上的表情,忍不住问道:“你认识她?”
    孟星魂点点头,忽然咬咬牙,将小蝶推向石群,道:“你跟他走,他照顾你。”
    小蝶惨然失色,颤声道:“你呢?”
    孟星魂道:“三天后我再去找你!”
    石群道:“到哪里找?”
    孟星魂道:“老地方。”
    这句话未说完,他的人已掠起,用最快的速度向凤凤扑了过去。
    他绝不能让这女人活着,绝不能让她泄露老伯的秘密。
    屋子的门已被暗器击开,暗器已完全嵌入坚实的木头里。
    律香川的暗器不但准而狠,力量也足以穿透最怕冷的人在冬天穿的衣服。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13 07:00 , Processed in 0.453125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