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并萧十一郎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3章怜香惜玉的花如玉
    夜色已临。
    一个人施施然从外面的黑暗中走了进来,头上戴着顶紫缎镶嵌珍珠顶冠,身上穿着件刻丝万字锦底滚花袍,外面套着紫缎子绣五彩坎肩,腰上围着松石大革带,镶着二十四颗上好珍珠,珠光圆润,每一颗都大如龙眼。
    他的脸也像是珍珠般光滑圆润,挺直的通天鼻梁,眸子漆黑,嘴唇却红如樱桃,不笑时脸上也仿佛带着三分笑意。
    在灯光下看来,就算是豆蔻年华的美女,也没有他这么样妩媚姣好。
    但每个人看见他时,脸色却好像全都忽然变了。
    “花如玉!”
    就算没有见过他的人,也知道他是花如玉。
    他的确是个如花似玉的人。
    不是女人,是男人。
    花如玉自己也知道,像他这样的男人,世上并没有几个。
    所以他的态度温柔优雅,眉宇间却又带着三分傲气。
    他微笑着走进来,却连看都没有向金菩萨他们看一眼,只是凝视着地上的风四娘,柔声道:“可怜你活着时千娇百媚,死了后却无人闻问,但愿你一缕芳魂,早登极乐,别的人虽然无情无义,我花如玉却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人上人忍不住冷笑道:“你照顾她?”
    花如玉长叹道:“我跟她虽然非亲非故,却也不忍眼见着她死后遭人如此冷落。”
    人上人冷冷道:“你几时变成这么好心的?”
    花如玉道:“我本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人上人道:“听你说得这么好听,她难道不是死在你手上的?”
    花如玉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淡笑道:“她若是死在我手上的,你难道还想替她报仇不成?”
    人上人不说话了,他当然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和花如玉拼命。
    花如玉笑了笑,道:“金菩萨菩萨心肠,是不是肯替她料理后事?”
    金菩萨不开口。
    花如玉道:“厉青锋人称侠盗,难道也不肯?”
    厉青锋闭着嘴。
    花如玉叹了口气,道:“三位既然全不要她,她的后事,也只好由我来照料了。”
    他挥了挥手,外面立刻有两个青衣少女闪身而入,抬起了风四娘的尸骨,很快的退出门外,又一闪身就消失在夜色中。
    花如玉黯然自语道:“人情冷暖,世情炎凉,我今日收了她的尸身,等他日我死了后,却不知有谁会来葬我?”
    他叹息着,慢慢的走了出去,他的脚步虽轻,但只要他走过的地方,立刻就现出个很深的脚印。
    厉青锋本来想追出去,看到了地上的脚印,立刻又忍住。
    金菩萨摇了摇头,喃喃道:“这个人长得虽如花似玉,心肠却如狼似虎,我实在不懂他怎么会来替风四娘收尸?”
    人上人冷冷地说道:“也许他想换换口味,吃个死人。”
    花如玉真的连死人都吃?
    风四娘没有死,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了心心。
    心心的手也没有断,她两只手非但还是完整的,而且是柔美纤秀,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风四娘吃惊的看着她,道:“你的手……”
    心心嫣然道:“我的手没有风四娘美。”
    风四娘道:“你还有两只手?”
    心心道:“我一直都有两只手。”
    风四娘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有三只手哩。”
    心心道:“怎么会有三只手?”
    风四娘道:“若没有三只手,刚才中了毒的那只手怎么不见了?”
    心心嫣然道:“若是连那么一点点毒我都受不了,我就算有三十只手,现在也早就全都不见了。”
    风四娘道:“那只不过是一点点毒?”
    心心道:“很少的一点点。”
    风四娘道:“可是你刚才……”
    心心道:“我刚才只不过想让四娘知道,那怪物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已。”
    风四娘盯着她看了半天,道:“我刚才是不是说过,你一定能找得到个如意郎君的?”
    心心道:“嗯。”
    风四娘又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倒真有点替你那如意郎君担心了,像你这样的老婆,男人怎么吃得消呢?”
    屋子里布置得精致而华丽。
    风四娘四下看了一眼,又忍不住问道:“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心心道:“是我们抬你来的。”
    风四娘道:“抬我来的?”
    心心道:“你刚才已死过一次。”
    风四娘眨了眨眼,道:“我怎么死的?”
    心心道:“我送去的那套衣服上有毒。”
    风四娘道:“连衣服上都能下毒?”
    心心道:“别人不能,花公子能。”
    风四娘道:“他为什么要毒死我?”
    心心抿着嘴一笑,道:“因为他怕别人把你撕成好几半。”
    风四娘苦笑道:“刚才来抢我的人实在不少。”
    心心道:“可是你一死,那些人就全都连沾都不敢沾你了。”
    风四娘道:“所以你们就把我抬了回来?”
    心心柔声道:“无论你是死是活,我们都一样会照顾你的。”
    风四娘道:“你们连死人都能救得活?”
    心心道:“别人不能,花公子能。”
    风四娘叹道:“看来你们这位花公子,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心心叹了口气,道:“说老实话,我还真的没看见过比他更了不起的人。”
    风四娘眼波流动,道:“为什么不让我看看他?”
    心心笑说道:“就算我想不让你看他,他也不答应的。”
    只听珠帘外已有人道:“公子传话,四娘若是已醒了过来,就请到前厅用酒。”
    前厅布置更富丽堂皇,看来就像是个用锦绣堆成的世界。
    桌上也已堆满了酒菜。
    心心道:“今天的菜是我准备的,有肥鸡烧鸭子、云片豆腐一品、燕窝火熏鸡丝、攒丝锅烧鸡一品、肥鸡火熏炖白菜一品、三鲜丸子一品、鹿筋炖肉一品、清蒸鸭子糊猪肉一品、炒鸡一品、燕窝鸭条、鲜虾丸子、脍鸭腰、溜海参各一品、外加鸡泥萝卜酱、肉丝炒翅子、酱鸭子、咸菜炒茭白、四碟下酒菜,还有野鸡汤一品、酥油茄子一品、粳米膳一品、竹节卷小头一品、蜂糕一品……”
    她还没有说完,风四娘已听得怔住了。
    心心又道:“这桌菜是我按照御膳房的菜单准备的,不知道够不够吃。”
    风四娘道:“你还不知道够不够吃?”
    心心道:“嗯。”
    风四娘说道:“你以为我是谁?是个大肚子的弥勒佛?”
    心心嫣然一笑,说道:“我只不过知道你一定饿得很。”
    风四娘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我本来的确饿得很,可是这么多鸡鸭鱼肉,我别说吃,就算看,也看饱了。”
    她刚坐下,就看见一个人掀起珠帘走进来。
    连风四娘都没有看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她见过的男人本已不少。
    花如玉已微笑着向她一揖,却又突然皱起了眉,道:“今天的菜是谁准备的?”
    心心道:“是我。”
    花如玉叹了口气,道:“你真是个粗人,把这么多鸡鸭鱼肉堆在桌子上,四娘莫说吃,就算看,也要看饱了。”
    风四娘忍不住笑道:“想不到花公子居然还是风四娘的知己。”
    花如玉道:“能有四娘这样的红粉知己,花如玉死而无憾。”
    风四娘嫣然道:“你不会死的,连死人你都能救活,你自己怎么会死?”
    花如玉叹道:“看来又是心心多嘴。”
    风四娘道:“但她却还没有告诉我,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花如玉笑道:“四娘本是到什么地方来的?”
    风四娘道:“乱石山。”
    花如玉道:“这里就是乱石山。”
    风四娘眼珠一转,说道:“乱石山有这么漂亮的地方?”
    心心抢着道:“这地方本来并不漂亮,可是我们公子一来,就漂亮了。”
    花如玉笑了笑,道:“我只不过从不愿虐待自己而已。”
    风四娘又笑了,道:“看来你不但是我的知己,还是我的同道。”
    花如玉道:“只要四娘不把我看成金菩萨他们的同道,我就已心满意足了。”
    风四娘盯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不是他们的同道?”
    花如玉微笑说道:“金菩萨一心只想谋财,人上人和厉青锋一心只想害命,四娘看我像是个谋财害命的人么?”
    风四娘笑道:“你不像,但他们都是想谋谁的财,害谁的命呢?”
    花如玉叹道:“萧十一郎,当然是萧十一郎。”
    风四娘道:“你是不是为了萧十一郎来的?”
    花如玉道:“不是。”
    风四娘道:“真的不是?”
    花如玉微笑道:“莫说只有一个萧十一郎,就算有十个萧十一郎,也无法打动我,要我到这种穷山恶水的地方来。”
    风四娘道:“是什么打动了你?”
    花如玉道:“是一个人。”
    风四娘道:“谁?”
    花如玉道:“你。”
    风四娘又笑了,道:“我喜欢听男人说谎,谎话总是叫人听着舒服的。”
    花如玉却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次我说的不是谎话。”
    风四娘道:“哦?”
    花如玉道:“除了四娘外,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要我到这种地方来?”
    风四娘瞪着眼道:“我好像并没有要你到这种地方来。”
    花如玉道:“只可惜我还是非来不可。”
    风四娘道:“非来不可?为什么?”
    花如玉又叹了口气,道:“做丈夫的若知道妻子有了危急,当然非来不可。”
    风四娘笑了,道:“原来花大哥是为了花大嫂而来的。”
    花如玉道:“嗯。”
    风四娘道:“我们这位花大嫂,想必也一定是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了。”
    花如玉点了点头,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在她脸上,忽又叹了口气,道:“这位花大嫂的确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我真不知道是几生才修来的好福气呢?”
    风四娘道:“所以你最好还是小心点。”
    花如玉道:“小心什么?”
    风四娘嫣然一笑,道:“小心你的眼睛,她若知道你这么样盯着我看,说不定会吃醋的。”
    花如玉道:“她不会。”
    风四娘道:“难道这位花大嫂从来也不吃醋?”
    花如玉说道:“她常常吃醋,但是却绝不会吃你的醋。”
    风四娘道:“为什么?”
    花如玉说道:“因为花大嫂就是你,你也就是花大嫂。”
    风四娘怔住。
    花如玉微笑道:“其实我自从跟你成亲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别的女人了,无论谁有了你这么样如花似玉的娇妻,都绝不会再将别的女人看在眼里的。”
    风四娘终于长长吐出口气,道:“原来我就是花大嫂。”
    花如玉道:“你本来就是的。”
    风四娘道:“我是什么时候嫁给你的呢?”
    花如玉道:“你自己难道忘了?”
    风四娘道:“我忘了。”
    花如玉叹道:“其实你不该忘记的,因为那天正好是五月初五。”
    风四娘道:“端午节?”
    花如玉说道:“不错,我们就是端午节那天成的亲。”
    风四娘的心已沉了下去。
    今年端午的前后几天,她心情很不好──每到过年过节的时候,她心情总是不太好的。
    所以她也跟往年一样,找了个地方,一个人躲了起来。
    那几天她既没有见过别的人,也没有任何人看见过她。
    她自己当然知道她绝没有嫁给花如玉,但除了她自己之外,就再也找不到另外一个人能替她证明了。
    花如玉看着她,笑得更愉快,又道:“我们的婚事虽仓促,但总算办得还风光,而且还有媒有证,你就算想赖,也是赖不掉的。”
    风四娘忽然又笑了,道:“能嫁给你这样的如意郎君,我欢喜还来不及,为什么要赖?”
    花如玉道:“你假如真的喜欢我,为什么要在洞房花烛夜那天晚上偷偷溜掉?”
    风四娘笑道:“因为我已经习惯了,每到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我总是要溜一次的。”
    花如玉道:“但现在我既然又找到了你,就绝不会再让你溜了。”
    风四娘忍不住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知道。”
    她的确知道这次是绝对溜不掉的。
    所以她忽然间就已经糊里糊涂的变成花如玉的老婆了,你说这件事有多妙。
    无论怎样看,花如玉都应该算是个非常好看的男人,不但年少多金,而且温柔体贴,无论谁能嫁给这么样的一个男人,都应该觉得很愉快了,但风四娘现在却只觉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花如玉还是在深情款款的看着她,就好像恨不得赶快将这娇滴滴的新娘子抱进洞房去。
    风四娘却恨不得一下子就把他活活捏死,只可惜她也知道,要捏死这个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花如玉微笑着柔声说道:“洞房我已经又再准备好了。”
    风四娘道:“哦?”
    花如玉道:“这些东西你若不喜欢吃,我们现在就可以先进洞房去。”
    风四娘眼珠子转了转,道:“这么好的菜,不吃岂非可惜?”
    她果然大吃起来,而且从来也没有吃得这么多。
    因为她知道这一顿吃过后,下一顿就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吃得到嘴了。
    花如玉笑眯眯的在旁边看着、等着。
    风四娘用眼角瞟着他,忍不住冷笑道:“娶了个这么能吃的老婆,你还笑得出?”
    花如玉道:“怎么会笑不出?”
    风四娘道:“你不怕我把你吃穷?”
    花如玉笑道:“能娶到你这么有福气的老婆,我怎么会穷?”
    风四娘牙痒痒的,真想咬下他一块肉来,可是她就算咬下来也吞不下去了。
    她已连一钱肉都吞不下,无论人肉猪肉都一样吞不下。
    花如玉道:“你吃完了?”
    风四娘只好承认,道:“今天我胃口不好,少吃一点。”
    花如玉柔声道:“那么现在……”
    风四娘立刻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我想喝酒,你难道不陪我喝几杯?”
    花如玉道:“我当然陪你。”
    风四娘的眼睛又亮了,道:“我喝多少,你就喝多少?”
    花如玉微笑道:“别人不来灌我,新娘子难道反而想灌醉我?”
    风四娘也微笑着道:“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新郎倌岂非总是要喝醉的?”
    她笑得实在有点不怀好意,她的确是想把这个人灌醉。
    谁知花如玉看起来虽然很秀气,喝起酒来却像是个酒桶。
    像风四娘这样的女人,想灌醉她的男人也不知道有多少。
    她酒量若没有两下子,也不知要被别人灌醉多少次了──那么她的衣服也不知要被人脱下多少次了。
    她喝酒还有个最大的本事,别人酒一喝多,眼睛就会变得迷迷糊糊,可是,她越喝得多,眼睛反而越亮,谁也看不出她是不是真喝醉了,所以她酒量虽然并不太好,也很少有人敢跟她拼酒。
    谁知花如玉也一样,酒喝得越多,他看来反而越清醒。
    风四娘的眼睛已亮得像是盏灯,一直瞪着他,忍不住道:“你喝醉过没有?”
    花如玉笑道:“喝酒的人,谁没有喝醉过?”
    风四娘道:“所以你也喝醉过?”
    花如玉道:“我常醉。”
    风四娘说道:“可是你喝起来并不像常会喝醉的样子。”
    花如玉道:“谁说的,去年我就醉过一次。”
    风四娘道:“去年?”
    花如玉道:“五年前我也醉过一次”
    风四娘道:“你这一辈子只醉过两次?”
    花如玉道:“两次已经很多了,”
    风四娘叹了口气,苦笑道:“有些人一天醉两次,也不嫌多。”
    花如玉悠然道:“其实我也想多醉几次,只可惜酒总是不够。”
    风四娘道:“要多少酒才够?”
    花如玉道:“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去年那次我只不过喝了十二坛竹叶青,就已不省人事了。”
    风四娘又怔住,十二坛竹叶青,就算要往盆里倒,也得倒上老半天的。
    花如玉道:“这次我们来得匆忙,带来的酒也不多,好像一共只有十二坛,若是你觉得不够,我现在就可以叫人下山去买。”
    风四娘又叹了口气,道:“十二坛酒别说喝下去,就算把我泡在里面,也足够淹死我了。”
    花如玉道:“你还想喝多少?”
    风四娘道:“一点也不喝了。”
    花如玉的眼睛也像金菩萨一样眯了起来,柔声道:“那么现在……”
    风四娘忽然跳了起来,说道:“现在我们就进洞房去。”
    于是风四娘就跟这个陌生的男人进了洞房。
    这是她第二次进洞房,她走进去的时候,看来就好像烈士走上战场。
    这个洞房看来也跟别的洞房没什么两样,屋子里红烛高燃,被子上绣着鸳鸯。
    但这个新娘子看来却跟别的新娘子很不一样,她从头到脚,简直没有一个地方看来像是个新娘子。
    心心吃吃的娇笑着,唱着喜歌:“今宵良辰美景,
    花红柳绿成荫。
    明年生个胖娃娃,
    抱在怀里见亲娘。”
    风四娘忽然拍手道:“唱得好,新娘子有赏。”
    心心嫣然道:“赏什么?”
    风四娘道:“赏你一个大耳光。”
    她真的一个耳光打了过去,只可惜心心这小狐狸竟似早已防到了这一着,早已溜了出去,还替他们在外面掩起了门。
    花如玉微笑着,悠然道:“其实你用不着赶她走她也会走的。”
    风四娘咬着嘴唇,道:“谁说我用不着赶她走?我已经急死了。”
    花如玉眯起眼睛,道:“急什么?”
    风四娘也眯起了眼睛,道:“你猜呢?”
    她好像已有些醉了,忽然转了个身,就倒在绣着鸳鸯的枕头上,眯着眼睛,看着花如玉,忽又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花如玉道:“二十一。”
    风四娘咯咯的笑了起来,道:“我若早点成亲,儿子说不定已有你这么大了。”
    这句话说得虽然有点杀风景,却又别有一种撩人的风情。
    但花如玉也笑了,道:“我一向喜欢年纪比我大的女人,年纪大的女人才懂得风情。”
    他微笑着,慢慢的向风四娘走过去。
    风四娘眨着眼道:“你呢?你懂不懂风情?”
    花如玉道:“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风四娘的脸似也有点红了,红着脸,闭起了眼睛。
    花如玉的呼吸似已越来越近。
    风四娘轻轻呻吟了一声,轻轻的道:“小弟弟,你是我的小弟弟,姐姐喜欢你……”
    花如玉看来也已昏了,痴痴的笑着,道:“你喜欢我什么?”
    风四娘道:“我喜欢你去死。”
    她的人忽然从床上弹了起来,眨眼间已攻出了七掌,踢出了三脚。
    一个男人在发昏的时候,本来是绝对躲不过去的,连一招都躲不过去。
    谁知花如玉突然又一点都不昏了,他一出手,就握住了风四娘的脚,好快的出手!
    风四娘只觉得脚底一麻,全身的力气,忽然间都已从脚底心溜了出去。
    花如玉竟已脱下了她的鞋子,轻抚着她的脚心,微笑着道:“好漂亮的一双脚。”
    风四娘全身都已软了。
    又有哪个女人脚心不怕痒的。
    她忽然又想起那次为了割鹿刀,落在独臂鹰王司空曙的手里,那个残废的怪物也脱下她的鞋子,而且竟用胡子来刺她的脚。花如玉虽然没有胡子,可是他这双手却比胡子还要命,他的手至少比胡子要灵活得多。
    那次是萧十一郎去救了她,这一次呢?天知道萧十一郎现在在哪里?
    风四娘气得想哭,却又痒得想笑,她哭也哭不出,笑也不能笑,忍不住叫起来。
    花如玉却微笑道:“你这么鬼叫,若是被外面的人听见,你猜人家会怎么想?”
    风四娘果然连叫都不敢叫了,咬着嘴唇,道:“算我服了你了,你放开我好不好?”
    花如玉道:“不好。”
    风四娘道:“你……你想怎么样?”
    花如玉道:“你猜呢?”
    风四娘不敢猜,她连想都不敢想。
    花如玉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出手的,我一直都在等着,想不到你居然能这么沉得住气,居然能一直等到现在。”他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只可惜你现在出手还是嫌太早了些。”
    风四娘道:“我应该等到什么时候再出手?”
    现在她只希望能逼他多说几句话了。
    花如玉道:“你本该等我上了床的。”
    风四娘叹了口气,她本来的确是想等到那时候的,她也知道那时候的机会要好得多,只可惜她太怕,怕男人碰到她。
    她看来虽然是个很随便的女人,其实却还没有被男人真正碰到过。
    花如玉叹息着,又道:“由此可见,你还不能算是个真正厉害的女人。”
    风四娘道:“你却是个真正厉害的男人。”
    花如玉微笑道:“一点也不错。”
    风四娘道:“为了这件事,你已计划了很久?”
    花如玉道:“也有两三个月了。”
    风四娘说道:“你知道我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总是会一个人躲起来的,所以才说是在端午节那天跟我成的亲。”
    花如玉笑道:“所以你就算想赖,也赖不掉的。”
    风四娘道:“你也知道我从洞房里溜掉过?”
    花如玉道:“这件事有很多人都知道,所以你这次若是想赖,我也可以说你又犯了老毛病。”他微笑着,又道:“我还可以说,你本来是想嫁给我的,但一听到萧十一郎的消息,就又想反悔了。”
    风四娘道:“所以我无论怎么否认,别人都一定不会相信。”
    花如玉笑道:“所以你已命中注定,要做我的老婆了。”
    风四娘说道:“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花如玉道:“因为我喜欢你。”
    风四娘说道:“你若真的喜欢我,就不该这样子对我。”
    花如玉道:“就因为我真的喜欢你,所以才要这样子对付你。”
    风四娘道:“你……你难道真的要……要……”下面的话,她简直连说都不敢说出来。
    花如玉的手已在解她的衣襟。
    她忍不住又大叫起来。
    花如玉叹了口气,道:“难怪有人说洞房如屠宰场了,你这样叫真像是在杀猪。”
    风四娘道:“你……你真敢脱我衣服?”
    花如玉柔声道:“我不但要脱你衣服,而且还要脱光。”
    风四娘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她忽然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已赤裸裸的呈现在花如玉面前,她全身都已紧张得起了一粒粒鸡皮疙瘩。
    花如玉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赞赏之意,微笑着道:“你紧张什么?”
    风四娘咬着牙,全身不停的发抖。
    花如玉道:“我知道以前也有男人看见过你洗澡的,那时候你好像一点也不紧张。”
    那种情况当然和现在不同,他当然也知道,那些男人最多也只不过看两眼而已,可是他……
    风四娘恨恨道:“现在我也已让你看过了,你还想干什么?”
    花如玉道:“这里是洞房,你是新娘子,我是新郎倌,你应该知道我想干什么的。”
    风四娘道:“你真的想娶我?”
    花如玉道:“当然是真的。”
    风四娘道:“你……你难道看不出我已是个老太婆了!”
    花如玉道:“我看不出,你看来简直还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风四娘忽然发现他的手已放在她的腿上,而且还在轻轻的移动,他的手又轻又软。
    风四娘只觉得自己全身也都已软了,又热又软,她毕竟是个女人,毕竟是个三十五岁的女人。
    花如玉看着她,微笑着道:“你看来好像真的紧张得很,难道从来也没有男人碰过你?”
    风四娘咬着牙,眼泪已沿着面颊流下。
    花如玉笑得更得意,道:“原来真的没有男人碰过你,能娶到你这么样的女人,我真是好福气……”
    他的人已爬了下去。
    风四娘闭上眼睛,流着泪,道:“你总会有一天要后悔的,总有一天……”
    这本来是威胁,是警告,可惜她口气却已软了,无论多硬的女人,到了这时候,也会变得软弱的,何况,花如玉毕竟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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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寸步不离
    女人到了无可奈何时,本就都会接受自己的命运的,现在她已准备接受这种命运。
    谁知花如玉却忽然叹了口气,道:“用不着等到以后,现在我就已后悔了。”
    风四娘忍不住道:“你后悔什么?”
    花如玉道:“后悔我为什么不是个男人。”
    风四娘又怔住了。
    花如玉轻轻叹息着,轻轻摸着她,道:“我若是个男人,现在岂非开心得很?”
    风四娘终于忍不住又叫了起来:“你……你也是个女人?”
    花如玉道:“你要不要我也脱光了让你看看?”
    风四娘气得连脸都红了:“你……你……你见了鬼了。”
    花如玉噗哧一笑,道:“我是个女人,你为什么反而气成这样子,你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她的手还在动。
    风四娘红着脸,道:“快把你这只手拿开。”
    花如玉吃吃的笑道:“我若是个男人,你是不是就不会叫我把手拿开了?”
    风四娘咬着嘴唇,道:“你是不是见了活鬼?”
    花如玉大笑。
    风四娘恨恨道:“我问你,你既然是个女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花如玉笑道:“因为我喜欢你。”
    她的手居然还不肯拿开,笑嘻嘻的又道:“像你这么诱惑的女人,无论是男是女,都一样喜欢的。”
    风四娘道:“你的手拿不拿走?”
    花如玉道:“我偏不拿走,莫忘记你还是我的老婆,反正你这辈子已命中注定要做我的老婆,想赖也赖不掉的。”
    风四娘叹了口气,忽然发现了一个真理。
    女人无论嫁给什么样的男人,至少都总比嫁给──个女人好得多:
    女人若是也嫁给了一个女人,那才真是件要命的事。
    现在连这个洞房看来也不像是个洞房了。
    风四娘忽然道:“你真的还想娶我?”
    花如玉笑道:“当然是真的。”
    风四娘道:“你为的究竟是什么?”
    花如玉眨着眼,说道:“我说句真话给你听,好不好?”
    风四娘道:“当然好。”
    花如玉道:“你现在既然是我的老婆,至少就不能再嫁给别人了。”
    风四娘道:“别人是谁?”
    花如玉道:“萧十一郎!当然就是萧十一郎!”
    风四娘的脸立刻沉了下去,道:“你不要我嫁给萧十一郎?”
    花如玉道:“嗯。”
    风四娘道:“是不是因为你自己想嫁给他?”
    花如玉笑了笑,道:“我既然是你的丈夫,当然也不能再嫁给他。”
    风四娘道:“你难道是为了别人?”
    花如玉道:“嗯。”
    风四娘道:“这个别人是谁?”
    花如玉道:“你应该知道的。”
    风四娘道:“沈壁君?”
    花如玉叹了口气,道:“我觉得她实在太可怜,十一郎若是娶了你,她一定会发疯。”
    风四娘冷笑道:“其实你根本不必担心的,就箅天下的男人全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他。”
    花如玉道:“你说的是真心话?”
    风四娘连话都不说了,她知道女人说的谎话,只能骗得过男人。
    在花如玉这样的女人面前,无论她怎么说,都没有用的。
    花如玉又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你知道萧十一郎要约你到这里来,你就立刻来了。”
    风四娘冷冷道:“你岂非也是为了他来的?”
    花如玉道:“这乱石山本来是个很荒凉的地方,虽然是关中群盗的总舵,最多也只不过是个强盗窝而已,但现在这地方却有很多了不起的大人物来了。”
    风四娘道:“那个坐在别人帽子上的怪物,难道也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花如玉道:“无论谁能狠得下心,砍断自己的一条手臂和两条腿,都可以算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风四娘也不能不承认,那个人上人的确很有种。
    有种的人就是强人。
    花如玉道:“厉青锋跟他一样,到这里来都是为了要萧十一郎项上的人头的。”
    风四娘道:“厉青锋跟萧十一郎又有什么仇恨?”
    花如玉道:“厉青锋就是厉刚的老子,厉刚就是死在萧十一郎手上的,”
    风四娘恍然,道:“难怪厉刚从来不肯说自己的家世,原来他老子竟是个独行大盗,”
    花如玉冷笑道:“但老子却比儿子强得多。”
    风四娘也承认:“厉青锋至少还不是个伪君子。”
    花如玉道:“金菩萨到这里来,当然也不怀好意,除了他们外,不怀好意的人还有很多,只有我跟他们不同。”
    风四娘冷笑道:“你难道还是个好人?”
    花如玉道:“我本来就是个好人”
    风四娘道:“你这好人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花如玉道:“好人当然是来做好事的。”
    风四娘道:“做什么好事?”
    花如玉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却反问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风四娘道:“你明明知道是萧十一郎约我来的。”
    花如玉道:“是不是他自己约你来的?”
    风四娘道:“不是。”
    自从那一天分别之后,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见过萧十一郎的面。
    花如玉道:“你只不过听别人说,他在江湖扬言,要你到这里来跟他见面而已。”
    风四娘道:“因为他也找不到我,这两年来,我们根本就失去了连络。”
    花如玉道:“既然如此,你又怎么知道那传言是真的?”
    风四娘叹了口气,她的确不知道。
    她只不过是到这里来碰碰运气而已。
    花如玉道:“说不定那只是别人故意放出的消息,诱你到这里来,然后再用你做饵,来钓萧十一郎上钩。”
    风四娘苦笑道:“现在我仔细想想,的确好像是上了别人的当了。”
    花如玉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难免会上当的,所以上当的也不止你一个。”
    风四娘道:“除了我还有谁?”
    花如玉道:“沈璧君。”
    风四娘道:“她也会到这里来?”
    花如玉道:“她一定会来。”
    风四娘道:“难道她并没有跟萧十一郎在一起?”
    花如玉道:“没有,这两年来,她也跟你一样,一直都在找萧十一郎。”
    风四娘皱眉道:“谢天石岂非就因为多看了她两眼,眼睛才会瞎的?”
    花如玉道:“谢天石看见的那个女人,并不是沈璧君。”
    风四娘道:“不是?”
    花如玉道:“世上的美人,并不止沈璧君一个,萧十一郎身边的美女,也并不一定就是沈璧君。”
    风四娘咬了咬嘴唇,冷笑道:“这个人好像一直都在走桃花运。”
    花如玉道:“所以他迟早总难免要倒楣的。”
    风四娘又忍不住叹道:“他已倒了一辈子楣了。”
    花如玉道:“但这次沈璧君却比他更倒楣。”
    风四娘道:“哦?”
    花如玉道:“要钓这条大鱼,用沈璧君来做饵,当然也很好。”
    风四娘苦笑道:“鱼饵的确比鱼还倒楣。”
    花如玉道:“一点也不错,鱼还没有上钩的时候,鱼饵就已经在钩子上了。”
    风四娘道:“她现在已经在钩子上?”
    花如玉叹道:“还不止一个钩子,她已经在两个钩子上了。”
    风四娘道:“两个钩子?”
    花如玉道:“两个大钩子。”
    风四娘可以想像得到:“大钩子才能钓得上大鱼。”
    花如玉叹道:“沈璧君虽然已被他们紧紧钩住了,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
    风四娘用眼角瞟着她,道:“你对她的事好像很关心?”
    花如玉道:“我是个好人。”
    风四娘道:“好人有时候也会不怀好意的。”
    花如玉又笑了:“你在吃醋?”
    风四娘没有笑:“我只不过有点奇怪而已。”
    花如玉道:“其实我不但对她关心,对萧十一郎也很关心。”
    风四娘道:“哦?”
    花如玉说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帮着我,把沈璧君从钩子上放下来,钩子上若果没有饵,鱼也就不会上钩了。”
    风四娘道:“我为什么要帮你?说不定你也是个钩子呢?”
    花如玉道:“你应该相信我的。”
    风四娘道:“为什么?”
    花如玉嫣然道:“因为我是你的老公,一个女人若连自己的老公都不相信,还能相信谁呢?”
    风四娘看着她,终于叹了口气,道:“幸好你是个女人,否则我不被你迷死才怪。”
    花如玉笑道:“我现在就要迷死你。”
    她的手指又在动,她的手动得真要命。
    风四娘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好像快要酥了,忍不住大叫:“你再不把你这鬼手拿开,我就要……就要……”
    花如玉吃吃的笑着,道:“你就要怎么样?”
    风四娘用力咬着嘴唇,道:“我就要送顶绿帽子给你戴了。”
    现在花如玉又穿上了她那套华丽如帝王般的衣服,这使她看起来更容光焕发,出群脱俗,就像是只展开了花翎的孔雀。
    她面对落地的穿衣铜镜,左照照,右照照,显然对自己的仪表觉得很满意。
    风四娘忍不住笑道:“难怪别人都说女人最喜欢照镜子,尤其是刚穿上一身漂亮衣服的女人。”
    花如玉也笑了,道:“这本来就是我的毛病,饭可以不吃,漂亮的衣服却不能不穿。”
    她又解释着,道:“因为很多人都是先看你的衣服,再看你人的。”
    风四娘道:“别人只顾看你衣服时,往往就会忘记分辨你究竟是男是女了。”
    花如玉笑道:“一点也不错,所以虽然有很多人都觉得我有点像女人,却从来也没有人会想到,我真的是个女人。”
    风四娘道:“可是你为什么总是要打扮成像个男人呢?”
    花如玉道:“因为我喜欢女人,女人却偏偏喜欢男人。”
    风四娘笑道:“你平常睡觉的时候,也总是穿得这么整齐?”
    花如玉道:“我睡觉的时候总是脱光的,但现在我并不想睡觉。”
    风四娘道:“现在难道不是睡觉的时候?”
    花如玉道:“不是。”
    风四娘用眼角瞅着她,道:“你还想干什么?”
    花如玉道:“去作客。”
    风四娘道:“现在已半夜三更了,还有人请客?”
    花如玉道:“在这种地方,白天才是睡觉的时候。”
    风四娘道:“这里的人难道全是夜猫子?”
    花如玉道:“因为他们白天根本见不得人。”
    风四娘眼珠子转了转,道:“你是不是要我也陪着你去?”
    花如玉笑道:“新婚的小两口子,当然是寸步不离的,何况,请客的这个人,又是你的老朋友。”
    风四娘道:“我的老朋友?金菩萨?”
    花如玉道:“不对。”
    风四娘道:“不是他是谁?”
    花如玉道:“这里是关中十三寨的地盘,请客的人,当然也就是地盘的主人。”
    风四娘道:“快刀花平?”
    花如玉道:“对了。”
    风四娘道:“可是他两只手好像都已被砍断了。”
    花如玉笑了笑,道:“没有手的人,好像也一样能请客的。”
    风四娘道:“他还有请客的心情?”
    花如玉道:“不管怎么样,帖子上出名的人总是他。”
    风四娘道:“看来他最多也只不过是在帖子上出个名而已,幕后必定还另有其人。”
    花如玉叹道:“你真是个鬼灵精。”
    风四娘盯着她,道:“幕后这个人是谁?”
    花如玉道:“是我。”
    风四娘笑了笑,道:“我早已想到是你了,若不是你自己请客,又有谁能请得动你?”
    花如玉叹了口气,道:“一个女人若要讨男人的欢喜,本该装得糊涂点的。”
    风四娘嫣然道:“除了你之外,客人还有谁?”
    花如玉说道:“只要是在这里的人,好像全都请了。”
    风四娘道:“人上人、厉青锋、金菩萨,他们也会去?”
    花如玉道:“一定会去。”
    风四娘道:“为什么?”
    花如玉道:“因为今天晚上还有位特别的客人。”
    风四娘道:“谁?”
    花如玉道:“沈璧君。”
    风四娘怔了怔,长长吐出口气,道:“看来今天晚上这宴会,一定热闹得很。”
    花如玉眼睛里带着种奇特的笑意,缓缓道:“一定热闹极了……”
    快聚堂上,灯光辉煌。
    “快刀”花平披着件鲜红的斗篷,坐在中间的虎皮交椅上,脸色却苍白得可怕。
    他动也不动的坐着,就好像一个人坐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苍白的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别人在他面前进进出出,来来去去,他也像是完全没有看见。
    他看来实在不像是个好客的主人,客人们看来也不像是愉快的客人。
    除了金菩萨外,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得很,人上人居然还高高的坐在那大汉头上,厉青锋手里紧紧握着他的金背弓,像是随时都在准备着出手。
    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跟主人客套招呼。
    他们本就不是为了这主人而来的,他们也并不想掩饰这一点。
    本来应该很热闹的大厅,却冷冰冰像是个坟墓。
    然后风四娘和花如玉忽然出现了,就像是鸡群中忽然飞来了两只孔雀。
    无论在什么宴会里,风四娘本就一向是个最出锋头的客人。
    今天晚上她看来更容光焕发,谁也看不出她已是三十五岁的女人,而且刚死过一次。
    看见了她,每个人的眉毛好像都提高了两寸,眼睛也放大了一倍。
    能亲眼看见一个刚死的人又活生生的从外面走进来,这种经验毕竟是很难得的。
    风四娘眼波流转,嫣然道:“才半天不见,你们就不认得我了?”
    金菩萨忽然开始咳嗽,就好像忽然着了凉一样。
    风四娘道:“你病了?”
    金菩萨勉强笑道:“我假如病了,一定是相思病,我每次看见你的时候,都会生这种病的。”
    风四娘笑道:“你以后千万不能再有这种病了,否则我先生会吃醋的。”
    金菩萨愕然道:“你先生?”
    风四娘道:“先生的意思就是丈夫,你不懂?”
    金菩萨道:“你……你嫁人了?”
    风四娘道:“每个女人迟早总要嫁人的。”
    金菩萨忍不住问道:“你嫁给了谁?”
    花如玉道:“我。”
    金菩萨怔住。
    每个人都怔住。
    风四娘又抬起头,对人上人一笑,道:“现在我们已扯平了。”
    人上人道:“什么事扯平了?”
    风四娘道:“现在我已死过一次。”
    人上人好像也要开始咳嗽。
    风四娘笑道:“死和嫁人,本来都是很难得的经验,我居然在一天之中全都有过了,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能在一天中得到这两种经验的人,世界上还真没有几个。
    风四娘已走到花平面前,微笑道:“又是两年不见了。”
    花平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两年,整整两年。”
    风四娘道:“算起来我们已经是十多年的老朋友了。”
    花平冷冷道:“我不是你的朋友,我没有朋友。”
    风四娘道:“你就算已没有手,也还是一样可以有朋友的,没有手还可以活下去,没有朋友的人,才真正活不下去。”
    花平苍白的脸忽然扭曲,忽然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他本不是能接受同情和怜悯的人。
    风四娘黯然叹息了一声,回过头,去找那跛子,她刚才还看见他坐在人上人后面的,她想看看他究竟是什么人。
    但现在他竟已看不见了。
    “他为什么总是要躲着我,为什么总是不敢见我的面?”
    风四娘没有再想下去,也没法子再想下去。
    她和花如玉刚坐下来,就看见了沈璧君。
    她第一次看见沈璧君的时候,就觉得沈璧君是她这一生中,所看见过的最温柔、最美丽、风度最好的一个女人。
    现在她还是有这样的感觉。
    但沈璧君却已有些变了,变得更沉静、更忧郁,也变得憔悴了些,只不过这些改变却只有使得她看来更美;一种令人心醉的美。
    她的眼波永远是清澈而柔和的,就像是春日和风中的流水,她的头发光亮柔软,她的腰肢也是柔软的,像是春风中的柳枝。
    她并不是那种让男人一看见就会冲动的女人,因为无论什么样的男人看见她,都会情不自禁,忘记了一切。
    现在她正慢慢的走了进来。
    她绝不做作,但一举一动中,都流露着一种清雅优美的风韵。
    她穿的并不是什么特别华丽的衣服,也没有戴什么首饰,因为这些东西对她来说,都已是多余的。
    无论多珍贵的珠宝衣饰,都不能分去她本身一丝光彩。
    无论多高贵的脂粉打扮,也都不能再增加她一分美丽。
    像这么样一个可爱的女人,为什么偏偏如此薄命?
    忽然间,大厅里所有的人,呼吸都似已停顿。
    这就是武林中第一美人沈璧君。
    他们终于见到了沈璧君。
    有关她和萧十一郎之间,那些凄凉而美丽的故事,他们不知已听过多少次。
    现在她的人已站在他们面前。
    他们实在想多看几眼,却又不敢。
    这倒并不是因为他们生怕唐突了佳人,而是因为她身后那两双刀锋般的眼睛。
    沈璧君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身后还有两个人。
    两个瘦削、修长,就好像两根竹竿一样的老人。
    他们身上穿着长袍,却是华丽而鲜丽的,一红一绿,红如樱桃,绿如芭蕉。
    他们的神情看来仿佛很疲倦,须发全都已花白,但他们一走入这大厅,每个人都忽然感觉到一股凌厉逼人的杀气。
    利器神兵,必有剑气。
    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视人命如草芥,身上也必定带种杀气。
    无论谁都可以隐隐感觉得到,这两人一生中必已杀人无数。
    看见这两人,厉青锋的脸色第一个变了。
    他们本是属于同一时代的人,厉青锋当然知道这两人的来历。
    风四娘也知道。
    她忍不住轻轻吐出口气,道:“钩子。”
    花如玉道:“两个大钩子。”
    风四娘道:“我见过他们。”
    花如玉道:“在逍遥侯的玩偶山庄里?”
    风四娘点点头。
    萧十一郎和逍遥侯决战的那一天,这两个老人也在路上相逢。
    花如玉道:“你现在总该知道,我说的话不假了吧?”
    风四娘又点了点头。
    她并不知道他们和逍遥侯的关系,只知道他们也在逍遥侯门下。
    逍遥侯门下的人,当然不会对萧十一郎怀有什么好意。
    花如玉道:“所以你一定要想法子,让沈璧君也知道。”
    风四娘道:“我想不出法子。”
    花如玉道:“我们后面有道门,你看见了没有?”
    风四娘看见了,门很窄。
    花如玉道:“出了门,你就可以看到一间小木屋。”
    风四娘在听着。
    花如玉道:“那里是女人方便的地方,你若能将沈璧君带到那里去,就可以放心说话了。”
    这里的男人们自恃身份,当然绝不会到那种地方去偷听。
    风四娘叹了口气,道:“好,我想法子。”
    他们本在耳语,新婚的夫妻们,本就常常会咬耳朵的。
    可是那两个老人的目光,却已闪电般向她们扫了过来。
    风四娘虽然明知他们绝对听不见这里说的话,却还是不禁吃了一惊。
    幸好这时她已看见了沈璧君温柔的笑容。
    沈璧君当然也已认出了这个“吓死人的新娘子”正在微笑着向她示意。
    风四娘也笑了。
    那朱衣老人忽然道:“想不到‘金弓银丸斩虎刀,追云逐月水上飘’厉青锋也在这里。”
    绿袍老人道:“他一定也想不到我们会来的。”
    厉青锋的脸色铁青,冷冷道:“两位居然还没有死,实在是令人意外得很。”
    朱衣老人道:“但你却已该死了的。”
    绿袍老人道:“若不是我们手下留情,三十年前你就已该死了的。”
    厉青锋冷笑道:“不错,我的确早就该死了,谁叫我一向独来独往,连个帮手都没有。”
    朱衣老人沉下了脸,道:“我与你交手时,他并未出手。”
    绿袍老人道:“我一个人也随时都可以对付你。”
    厉青锋道:“我若有个帮手,也不会叫他帮我两个打一个的,只要他在旁边呐喊助威就已够了。”
    朱衣老人道:“很好。”
    绿袍老人道:“好极了。”
    朱衣老人道:“是你出去,还是我出去?”
    绿袍老人道:“这次该轮到我了。”
    厉青锋大笑,道:“很好,实在好极了,三十年前的那笔旧账,你我正好就此结清。”
    这三个人虽然都已有一大把年纪,竟是姜桂之性,老而弥坚。
    三十年前的一点点仇恨,他们竟到现在还没有忘记。
    厉青锋已霍然长身而起,绿袍老人也转过了身。
    沈璧君一直静静的在旁边看着,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前辈们若想在这里杀人,就该将这里的主人先杀了才是。”
    她的声音还是和昔日同样温柔优雅,可是她说的话里却已藏着锋锐。
    这两年多来的流浪生活,毕竟已使她学会了很多事。
    绿袍老人看了厉青锋一眼,冷冷道:“你我既然都还没有死,又何必急在一时?”
    厉青锋冷笑着,终于也慢慢的坐了下去。
    风四娘又笑了。
    她走出来,拉住了沈璧君的手,嫣然道:“我想不到你会来,你一定也想不到我会在这里的。”
    沈璧君微笑着,点了点头。
    风四娘笑道:“幸好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旧债要算。”
    沈璧君嫣然道:“你还是没有变。”
    风四娘道:“但你却似已有些变了。”
    沈璧君眸子里的忧郁更加浓了,凄然垂首,默默无语。
    风四娘又笑道:“但我却还是个吓死人的新娘子,我每次见到你的时候,好像都是新娘子。”
    沈璧君也觉得很惊奇,但却并没有问她怎么会又做了新娘子。
    这个出身世家,教养良好的典型淑女,还是和以前一样,从不喜欢过问别人的私事。
    风四娘眨着眼,看着她,道:“你一定走了很久的路,才到这里的。”
    沈璧君道:“嗯。”
    风四娘道:“那么你一定已经……”
    她忽然附在沈璧君耳旁,低低说了两句话。
    沈璧君的脸红了,红着脸点了点头。
    风四娘却笑道:“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带你去。”
    她真的拉起沈璧君的手,走向旁边的小门。
    沈璧君的脸更红,却也只有垂着头,跟着她走。
    老人对望了一眼,眼睛里却不禁露出笑意,他们当然知道风四娘是带沈璧君干什么去的。
    他们都觉得风四娘实在是个很妙的女人,都觉得这实在是件很妙的事。
    别人请来的客人刚进了门,她居然就拉着人家方便去。
    这种事除了风四娘外,还有谁能做得出呢?
    也只有风四娘做出这种事的时候,别人才会觉得有趣,不觉得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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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会走路的屋子
    门外果然有间小木屋。
    木屋外有个小小的梯子,风四娘拉着沈璧君走上梯子,走进了一扇很窄的门。
    屋子很小,却很干净。
    风四娘又拉上门,才长长吐出口气,她忽然发觉这实在是个女人们说悄悄话的好地方,就算胆子再大,脸皮再厚的男人,也绝不敢闯进来的。
    她闩起了门,忍不住笑道:“现在我们随便在这里说什么,都不怕被别人听见了。”
    沈璧君道:“你……你有话跟我说?”
    风四娘笑道:“是有点悄悄话要跟你说,可是你若真的急了,我可以先等你……”
    房子里有个小小的木架,上面还盖着漆着金漆花边的盖子。
    沈璧君的脸更红,头垂得更低,只是看着这个很好看的盖子发怔。
    风四娘道:“快点呀,这地方虽然不臭,总有点闷气。”
    沈璧君终于鼓起勇气,嗫嚅着道:“可是你……你……”
    风四娘又笑了,她终于明白:“你是不是要我出去?”
    沈璧君红着脸,点了点头。
    风四娘笑道:“我也是个女人,你怕什么?难道我转过脸去还不行?”
    沈璧君咬着嘴唇,又鼓足勇气道:“不行。”
    她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居然要她当着别人的面做这种事。
    风四娘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几乎忍不住就要大笑出来。
    幸好她总算忍住,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好,我就出去一下子,
    可是你最好也快一点,我还有要紧的话要告诉你。”
    她拔开门闩,伸手推门。
    她怔住。
    这扇门竟已推不开了。
    难道有人在外面锁上了门,要把她们关在这里?
    这玩笑也来免开得太不像话了。
    风四娘正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忽然发现这屋子竟在动。
    往前面动,而且动得很快。
    这屋子竟好像自己会走路。
    门还是推不开,无论用多大力气都推不开。
    风四娘的手心里也冒出了冷汗,她已发现这件事并不像是开玩笑了。
    除了这扇门外,屋子里连个窗户都没有。
    女人方便的地方,本就应该很严密的。
    风四娘咬了咬牙,用力去撞门,木头做的门,被她用力一撞,本该立刻被撞得四分五裂。
    谁知这扇门竟不是完全用木头做的,木头之间还夹着层钢板。
    她用力一撞,门没有被撞开,她自己反而几乎被撞倒。
    沈璧君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风四娘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上了别人的当了。”
    沈璧君道:“上了谁的当?”
    风四娘恨恨道:“当然是上了个女人的当,能要我上当的男人,现在只怕还没有生出来。”
    沈璧君道:“这女人是谁?”
    风四娘道:“花如玉。”
    沈璧君道:“花如玉又是什么人?”
    风四娘道:“是我老公。”
    沈璧君怔住。
    她一向很少在别人面前露出吃惊的表情来,但现在她看着风四娘时,脸上的表情却好像在看着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一样。
    风四娘道:“我上了我老公的当,我老公却是个女人……”她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看你一定以为我疯了。”
    沈璧君并没有否认。
    风四娘道:“她要我把你约到这里来,要我告诉你那两个老头子不是好人。”
    沈璧君道:“他们不是好人?”
    风四娘道:“因为他们要用你做鱼饵,去钓萧十一郎那条大鱼。”
    她苦笑着又道:“我现在才知道,我才是条比猪还笨的大鲢鱼,居然上了她的钩。”
    沈璧君轻轻叹了口气,道:“那两位前辈绝不是坏人,这两年来,若不是他们照顾我,我……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风四娘道:“可是他们对萧十一郎……”
    沈璧君道:“他们对萧十一郎也没有恶意,在那玩偶山庄的时候,他们就一直在暗中帮着他,因为他们也同样是被逍遥侯伤害的人。”
    她虽然在尽力控制着自己,但说到“萧十一郎”这名字的时候,她美丽的眼睛里还是情不自禁露出种无法描叙的悲伤之意。
    那些又辛酸、又甜蜜的往事,她怎么能忘记?
    这两年来,她又有哪一天能不想他?又有哪一刻能不想他?
    她想得心都碎了,一片片的碎了,碎成了千千万万片……
    他的血、他的汗,他的侠胆和柔情,他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
    “萧十一郎,你现在究竟在哪里?”
    她闭起眼睛,晶莹的泪珠已珍珠般滚了下来。
    风四娘痴痴的看着她,她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因为她心里也正在想着同一个人。
    “难道你也没看见过他?也没有他的消息?”
    这句话她想问,却没有问出来。
    她实在不想问了,实在不忍再伤沈璧君的心。
    “那天我虽然跟着他走了,却一直没有找到他。”
    这句话沈璧君也没有说出来。
    她的声音已嘶哑,喉头已哽咽。
    ──萧十一郎,你知不知道这里有两个痴情的女人,想你想得心都碎成千万片了?
    ──萧十一郎,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屋子还在动,动得更快。
    风四娘忽然笑了,道:“别人是到这里来方便的,我们却到这里来流眼泪,你说滑稽不滑稽?”
    她笑得声音很大,就好像一辈子从来也没有遇见过这么好笑的事。
    可是又有谁知道她笑声里,藏着多少辛酸?多少眼泪?
    一个人在真正悲伤时,本就该想个法子笑一笑的,只可惜世上能有这种勇气的人并不多。
    沈璧君忍不住抬起头,凝视着她。
    现在,她脸上的表情已不像是在看着个疯子,她已知道她现在看着的,是个多么可爱、多么可敬的女人。
    风四娘也在看着她,忽然道:“这么好笑的事,你为什么不陪我笑一笑?”
    沈璧君垂下头,道:“我……我也想笑的,可是我笑不出。”
    她的可爱,正因为她笑不出。
    风四娘的可爱,也正因为风四娘能笑得出。
    她们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女人,可是她们的情感却同样真挚,同样伟大。
    一个女人若能为了爱情而不惜牺牲一切,她就已是个伟大的女人。
    风四娘心里在叹息。
    她若是萧十一郎,她也会为这个美丽而痴情的女人死的。
    她忍不住伸出手,轻摸着沈璧君的柔发,柔声道:“你用不着难受,我们一定很快就会看见他的。”
    沈璧君又不禁抬起头:“真的?”
    风四娘道:“花如玉一定是想利用我们去挟持萧十一郎,所以她一定会让萧十一郎知道我们已在她的手里。”
    沈璧君道:“你想他会不会来找我们?”
    风四娘道:“他一定会来的。”
    沈璧君道:“可是那个花如玉……”
    风四娘笑了笑,道:“你用不着担心她,她又能对我们怎么样?……不管怎么样,她毕竟也是一个女人……”
    她脸上在笑,心却在往下沉。
    因为她知道女人对女人,有时比男人更可怕。
    她实在想不出花如玉会用什么法子来对付她们,她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就在这时,这个会走路的屋子忽然停了下来。
    屋子终于不动了。
    但外面却还是没有声音。
    屋子里更闷,本来嵌在墙壁上的一盏灯,也突然熄灭。
    四下忽然变得一片黑暗,连对面的人都看不见。
    风四娘只觉得自己好像忽然到了一个不通风的坟墓里,闷得几乎已连气都透不过来。
    她反而希望这屋子能再动一动了。
    可是这要命的屋子,不该动的时候偏偏要动,该动的时候反而一动也不动。
    风四娘忽然又笑了,别人连哭都哭不出的时候,她居然还能笑得出。
    她笑着道:“现在我已看不见你了,你总可以松口气了吧!”
    沈璧君不出声。
    风四娘道:“你若是再这么样憋下去,说不定会憋出病来的。”
    沈璧君还是不出声。
    风四娘叹了口气,突听一个人吃吃的笑道:“这真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人家不急,你急什么?”
    声音是从上面传下来的,声音传进来的时候,风也吹了进来。
    屋顶上居然开了个小窗子,窗子外有一双发亮的眼睛。
    “心心!”
    心心还在吃吃的笑个不停。
    风四娘简直恨不得跳起来,挖出她这双眼珠子。
    心心笑道:“这上面的风好大,你们在下面一定暖和得很。”
    风四娘咬了咬牙,道:“你是不是也想下来暖和暖和?”
    心心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下不去。”
    风四娘道:“你不会开门么?”
    心心道:“钥匙在公子那里,除了他之外,谁也开不了门。”
    风四娘忍住气,道:“他的人呢?”
    心心道:“人还没有回来。”
    风四娘道:“为什么还不回来?”
    心心道:“因为他还要陪着别人找你们,他总不能让别人知道,是他要你们走的。”
    风四娘道:“他究竟想对我们怎么样?”
    心心道:“他要我先送你们回家去。”
    风四娘道:“回家?回谁的家?”
    心心道:“当然是我们的家。”
    风四娘道:“我们的家?”
    心心轻笑道:“公子的家,岂非也就是夫人你的家?”
    风四娘笑道:“我们怎么去?”
    心心道:“坐车去。”
    风四娘道:“你不放我们出去,我们怎么坐得上车呢?”
    心心道:“现在我们就已经在车上了。”
    风四娘道:“你们已将这屋子抬上了车?”
    心心道:“一辆八匹马拉的大车,又快又稳,不出三天,我们就可以到家了。”
    风四娘道:“要三天才能到得了?”
    心心道:“最多三天。”
    沈璧君突然呻吟了一声,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没有人能够憋三天的,但若要她在别人面前方便,也简直等于要她的命。
    风四娘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你难道要我们在这铁笼子里呆三天?”
    心心悠然道:“其实这铁笼子里也没什么不好,你们若是饿了,我还可以送点好吃的东西进去,若是渴了,车上不但有水,还有酒。”
    风四娘忽然又笑了,道:“有多少酒?”
    心心道:“你要多少?”
    风四娘道:“有些什么酒?”
    心心道:“你要喝什么酒?”
    风四娘道:“好,你先给我们送二十斤陈年花雕来。”
    一醉解千愁。
    有时醉了的确要比清醒着好。
    二十斤陈年花雕,用五六个竹筒装着,从上面的小窗里送了下来,还有七八样下酒的菜。
    竹筒很大,一筒最少有三斤。
    风四娘给了沈璧君一筒,道:“一醉解千愁,若是不醉,这三天的日子只怕很不好过。”
    沈璧君还迟疑着,终于接了下来。
    风四娘道:“喝完这筒酒,你会不会醉?”
    沈璧君道:“不知道。”
    风四娘笑道:“原来你也能喝几杯的,我倒还真看不出。”
    沈璧君勉强笑了笑,道:“我很小的时候,老太君就要我陪着她喝酒了。”
    风四娘道:“你醉过没有?”
    沈璧君点点头。
    风四娘笑道:“你当然醉过的,常跟那个酒鬼在一起,想不醉都不行。”
    沈璧君垂下头,心里又仿佛有根针在刺着。
    她醉过两次,两次都是为了萧十一郎。
    她仿佛又听见了他那凄凉而悲怆的歌声,仿佛又看见他用筷子敲着酒杯,在放声高歌:“暮春三月,草欢草长,天寒地冻,
    问谁饲狼?人皆怜羊,狼独悲怆,天心难测,世情如霜……”
    “萧十一郎,你不在我的身旁时,这世上还有谁能了解你的痛苦和寂寞?”
    沈璧君忽然举起了竹筒,将一筒酒全都灌了下去。
    一个像她这么样的淑女,本不该这样子喝酒的,可是现在……
    管它的!管它什么淑女?
    她这一生,岂非就是被“淑女”这两个字害的?害得她既不敢爱,也不敢恨,害得她吃尽了苦,受尽了委屈,也不敢在人前说一个字。
    她看着风四娘,忽然吃吃的笑了起来:“你不是淑女。”
    风四娘承认:“我不是,我根本从来也不想做淑女。”
    沈璧君道:“所以你活得比我开心。”
    风四娘笑道:“我活得比很多人都开心。”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在问自己:“我活得真比别人开心么?”
    她也将一筒酒灌了下去。
    酒是酸的。
    一个人是不是能活得开心,也许并不在她是不是淑女。
    风四娘道:“一个人只要能时常想开些,他活得就会比别人开心了。”
    沈璧君道:“你若是我,你也能想得开?”
    风四娘道:“我……”
    她忽然怔住,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答复。
    沈璧君又吃吃的笑了,笑得比酒还酸,比泪还苦。
    可是她却在一直不停的笑。
    风四娘忽然又问:“这次你若是找到了萧十一郎,你会不会抛开一切嫁给他?”
    这句话她平时本来绝不会问的,但是现在她忽然觉得问问也无妨。
    沈璧君还在吃吃的笑:“我当然要嫁给他,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为什么不能永远厮守在一起?”
    她不停的笑,笑忽然变成了哭,到后来,已分不清是笑还是哭?
    这次若是找到了萧十一郎,她真的能嫁给他?
    若是不能嫁,又何必去找?
    找到了又如何?岂非更痛苦?
    沈璧君长长叹息了一声,人生中本就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你若一定要去想它,只有增加苦恼。
    但你若不去想,也是同样苦恼。
    相见不如不见,见了又如何?不见又如何?
    风四娘道:“你醉了。”
    沈璧君道:“我醉了。”
    真的醉了,醉得真快,一个人若是真的想醉,醉得一定很快,因为,他不醉也可以装醉。
    最妙的是,一个人若一心想装醉,那么到后来,往往连他自己也分
    不清究竟是在装醉?还是真醉?
    风四娘坐了下去,坐在地上:“我不喜欢杨开泰,因为他太老实,太呆板。”
    沈璧君道:“我知道。”
    风四娘道:“但花如玉却一点也不老实,一点也不呆板。”
    沈璧君道:“他若真是个男人,你会嫁给他?”
    风四娘道:“我不会。”
    她忽然发现,你若是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么就算有别的男人比他强十倍,你还是会死心塌地爱着他的。
    爱,的确是件很奇妙的事,既不能勉强,也不能假装。
    沈璧君忽然又问:“你是不是也想嫁给萧十一郎?”
    风四娘笑道:“你错了,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他。”
    沈璧君道:“为什么?”
    风四娘道:“因为他喜欢的是你,不是我。”她虽然还在笑,笑得却很凄凉:“所以你本来是我的情敌,我本该杀了你的。”
    沈璧君也笑了。
    两个人笑成了一团,两筒酒又喝了下去,然后她们就再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事,说了些什么话。
    迷迷糊糊中,她们仿佛看见了萧十一郎,萧十一郎忽然又变成了连城璧,忽然又变成了杨开泰。
    几千几百个萧十一郎,变成了几千几百个连城璧、杨开泰。
    到后来所有的人都变成了一个──花如玉。
    花如玉微笑着,站在她们面前,笑得又温柔、又动人。
    风四娘挣扎着,想跳起来,但头却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嘴里又干又苦。
    花如玉微笑道:“这次你们真的醉了,醉了三天三夜。”
    风四娘实在不知道这三天三夜是怎么过去的,但不知道岂非比知道好?
    花如玉道:“幸好你们现在总算已平安到家了。”
    风四娘又忍不住问:“谁的家?”
    花如玉道:“当然是我们的家。”他笑得更温柔:“莫忘记你已在很多人面前承认,你是我的老婆,现在你想赖,是更赖不掉的了。”
    风四娘道:“我只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我将沈璧君骗来?”
    花如玉笑道:“因为那两个老头子很不好对付,我只有用这法子,才能请得到她。”
    风四娘道:“你想对她怎么样?”
    花如玉道:“你猜呢?”
    风四娘道:“难道你也想要她做老婆?”
    花如玉笑道:“对了,老婆跟银子一样,是越多越好的。”
    风四娘忽然也笑了:“你自己也是个女人,要这么多老婆干什么?”
    花如玉仿佛吃了一惊:“我是女人?谁说我是女人?”
    风四娘当然更吃惊:“你不是?”
    花如玉笑道:“我当然不是,若有人说我是女人,他一定疯了。”
    风四娘真的又快疯了,忍不住大叫:“你究竟是男是女?”
    花如玉微笑着,忽然解开了衣襟:“你应该看得出的。”
    花如玉竟真的是个男人,无论谁都看得出他是个男人。
    风四娘的心沉了下去。
    花如玉微笑道:“上次我故意在那重要关头退缩,为的就是要你相信我是个女人,你认为我若不是女人,到了那种时候,绝不会放过你的。”
    风四娘恨恨的道:“你非但不是女人,你简直不是人。”
    花如玉笑得却更愉快,道:“就因为你相信我是个女人,所以才会帮我去找沈璧君。”
    沈璧君一点反应也没有,她整个人都似已麻木。
    花如玉笑说道:“但是这次我是绝不会再放过你的了。”
    风四娘咬着牙,道:“我已经可以做你的娘了,你还想对我怎么样?”
    花如玉悠然道:“你年纪虽然大了些,但有些地方却比小姑娘还有趣。”
    他的眼睛就盯在风四娘身上那些地方,那眼色就好像已将风四娘当做完全赤裸的。
    风四娘简直恨不得将他这双眼珠子挖出来。
    花如玉大笑道:“我不但有了你这么样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还有这位武林第一美人做老二,我的艳福实在不浅。”
    他的眼睛已转移到沈璧君身上。
    沈璧君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冷冷道:“你休想!”
    花如玉道:“我休想?”
    沈璧君道:“你只要敢动一动我,我就死。”
    花如玉笑道:“你死不了的。”
    沈璧君道:“那么我就要你死。”
    她突然挥手,一蓬金针暴雨般射出。
    沈家的金针名动天下,号称武林中最厉害的八种暗器之一。这种金针不但出手巧妙,而且非常狠毒,只要一打在人身上,立刻钻入血管,不出半个时辰,就已毒发攻心,连神仙都难救活。
    只可惜沈璧君是个淑女,淑女是不能太狠毒的,沈家家传的金针手法,她最多只学会了巧妙两字,既不狠毒,也不够快。
    你发暗器时若是不够狠,不够快,那么再厉害的暗器到了你手里,也变得没用了。
    花如玉微笑着,轻轻一转身,漫天光雨就已无影无踪,他显然也是发暗器高手,比沈璧君高明得多。
    风四娘忽然叹了口气,道:“他不是个人,我们对付不了他的。”
    花如玉笑道:“我喜欢你,就因为你不但聪明,而且很有自知之明,能有自知之明的女人并不多。”
    风四娘嫣然一笑,道:“你真的很喜欢我?”
    花如玉道:“当然是真的。”
    风四娘道:“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找别的女人呢?你不怕我吃醋?”
    花如玉道:“会吃醋的女人,我就不喜欢了。”
    风四娘道:“只可惜你现在就算不喜欢我,也已太迟。”
    花如玉道:“哦?”
    风四娘道:“我已经是你的老婆,对不对?”
    花如玉道:“对。”
    风四娘道:“现在我们刚成亲,你就想找别的女人,将来怎么得了?”
    花如玉道:“你要我放了她?”
    风四娘点点头,道:“只要你不碰别的女人,我就做你的老婆,否则……”
    花如玉道:“否则怎么样?”
    风四娘道:“否则我也会送顶绿帽子给你戴的,你怕不怕?”
    花如玉道:“不怕。”
    风四娘怔了怔,道:“你不怕戴绿帽子?”
    花如玉道:“我已戴了顶绿帽子了,再加一顶又何妨?”
    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竟像是很愤怒、很痛苦。
    风四娘看着他,忍不住问道:“这顶绿帽子是谁送给你戴的?”
    花如玉握紧了双拳,一字字道:“萧十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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