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剑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42章火炼赤心
    怖歌夕唱
    晚霞绚丽,风生四野。
    直到那一串人影都已转过峡谷,铁胆使者钱卓方才那一番惊心动魄的言语,却似仍激荡在群豪耳边。
    群豪俱是心头沉重,闭口无言。
    良久良久,穷神凌龙方自长叹道:“仇恨,仇恨,武林中怎地到处都充满了仇恨?”
    他目光缓缓在遍地的鲜血与尸身上扫动了一遍。
    多少条有用的生命,此刻却都已变成无用的尸身,所为的只不过是短而无情的两个字──仇恨!
    穷神凌龙只觉心头一阵寒冷,缓缓又道:“武林中那许多流传人口的故事,有哪一个不是以‘仇恨’与‘鲜血’编织而成的,只是──”
    他霍然转身,面对着仇恕,接道:“仇兄,但愿你自身留下的故事中,除了‘仇恨’与‘鲜血’外,还能有一些‘仁慈’与‘宽恕’!”
    仇恕茫然立在当地,凄然笑道:“仁慈……宽恕……”
    穷神凌龙沉声接口道:“不错!你当能以‘仁慈’与‘宽恕’之心去对待你的仇人,令尊的在天之灵也会含笑九泉的!”
    仇恕突地仰天狂笑了起来,他狂笑着道:“我若以‘仁慈’之心待人,又有谁以‘仁慈’之心待我?我若宽恕了别人,又有谁来宽恕我?”
    穷神凌龙面色一沉,目光立刻变得利如霜刃,他伸出手掌,遥指着满地的鲜血尸身,缓声道:“你可知道这些人是为谁死的?”
    仇恕神色微变,凌龙已厉叱道:“你!”
    他激动地摇舞着双拳,厉声接道:“这些为你而死的人,他们就宽恕了你,他们既不会对你诉冤,更不会寻你复仇,你又该如何对待他们?”
    仇恕身子一震,垂下了头,不敢再去望那些尸身。
    只听穷神凌龙突又长叹一声,道:“尤其此事,是非恩怨,亲仇友谊,俱都纠缠不清,难分已极,老叫化混迹江湖数十年,却还未听过有任何一事比此事更为棘手,即使陈平复生,仲连再世,只怕也无法处理,何况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他黯然重重一叹,仇恕的头也久久无法抬起。
    一直默然无语的慕容惜生,此刻突地轻轻道:“此事虽复杂,但世上却还是有人能够解决。”
    穷神凌龙抬头问道:“什么人?”
    慕容惜生轻轻抬起手,一指仇恕,道:“他……”
    仇恕茫然抬起头来,茫然问道:“我?”
    慕容惜生道:“不错,只有你自己,能解决这件事,只要你能立下决心,运用慧剑,斩断一切恩怨情仇的乱丝,那么……”
    她幽幽一叹,接道:“江湖中就不知要少却多少流血惨杀的事。”
    仇恕目光望着西天的云霞,茫然道:“我能够吗?”
    他缓步走到谷口的岩下,望着那一条长长的峡谷在他面前长长地伸展到前方,窄而崎岖的道路,就像人生一样。
    慕容惜生缓缓跟在他身旁,此刻却已站在他前面。
    他望着她的绝美的侧影,绝美的轮廊,心里立地涌起一阵惆怅,一阵萧索和一阵浓重的悲哀。
    他在心中告诉自己:“是的,我能解决这件事,我若死了……我若死了……”
    他合起眼睛,没有再想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后传来了一阵悲哀的歌声。
    起先只一个人的声音,淡淡地,轻轻地,融合在黄昏时的风声里,生像本来就是黄昏的一部分。
    然后,许多个和声一齐响起──响声渐大,悲哀更重。
    他知道这是丐帮群豪在为死去的同伴而悲哀,他知道他们此刻正在为死去的同伴掩埋着尸身。
    他不敢去看身后牌楼上的字。
    “同乐之会……同乐之会……”
    这本正是欢乐的日子,但结束得却如此悲哀。
    这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他不敢想,不能想,也不愿去想……
    且慰英魂
    黑暗骤临。
    仇恕回过头,盆地里已亮起许多堆营火。
    每一堆营火旁,都有一丘新起的坟墓。
    “同乐”的牌楼,已被人悄悄地拆除,穷神凌龙孑然立在竹台下,面对着一片闪动的营火。
    那看来就仿佛是湖面的波光,波上的星光一样。
    萧索,凄清,苍凉……
    仇恕垂下头,他没有发觉慕容惜生一直都在凝视着他,仔细观察他的神情,探掘着他心底的悲哀。
    这时,两个丐帮豪士幽灵般走了过来。
    他们的面色,自然是悲痛而沉重,他们轻唤了一声:“仇公子!”
    仇恕黯然一叹,道:“在下正要去凭吊死去弟兄的英灵……”
    左面一人凄然一笑,道:“多谢公子,但我们此来,却另有所求。”
    仇恕道:“但请相告,在下无不从命!”
    两人一齐躬身道:“请。”
    仇恕与慕容惜生并肩走入了营火,每一道悲痛的目光,都在默默地凝注着他们,像是在倾说一些无声的言语。
    每一道目光中,都包含着许多要求和期望,这许多道目光,正在向仇恕要求着一件事。
    仇恕心弦开始激荡,暗问自己:“什么事?……什么事?……”
    他撮起一把黄土,与慕容惜生并肩跪了下去。
    丐帮群豪,一齐随之跪下。
    不知是哪一个角落,传来了轻轻的悲泣声。
    仇恕仰天长叹──天色如梦,星光亦如梦。
    他仰天长叹着道:“各位弟兄,但愿你们的英灵安息……”
    他语声突地变为十分激昂,朗声道:“各位弟兄在天的英灵为证,此后只要丐帮弟兄有所吩咐,仇恕赴汤蹈火,生死在所不惜!”
    丐帮群豪一齐发出了感激的低叹声,穷神凌龙面色沉重,一步步走了过来,沉声叹道:“仇公子,丐帮弟兄只求一事!”
    仇恕垂首道:“但请吩咐!”
    他此刻只觉这些的丐帮兄弟虽非他所杀,但却因他而死,在这许多死去的英魂之前,他但愿自己能答应任何一件事。
    只听穷神凌龙干咳一声,沉声道:“丐帮弟兄只求你能挥剑斩断情仇恩怨的纠纷,不要在江湖中再惹出仇杀流血之事,只因……”
    他长长地叹息着道:“我们今日已深知仇杀流血的可怖!”
    仇恕身子一震,呆在当地。
    穷神凌龙目光一转,厉声道:“仇公子,人们的生命,在苍天之下,大地之上,应该俱是平等的,你岂能为了一个人的死亡之仇,而令许多生命白白牺牲,只要你答应此事,那些已死的弟兄,在九泉下也必能含笑暝目了!”
    仇恕低垂着头,沉声道:“在下必定考虑……”
    一位丐帮豪士,突地大声接口道:“在仇公子没有答应我们之前,所有的丐帮兄弟,谁也不会站起来,谁也不会离开此地一步!”
    所有的丐帮豪士,立刻低应了一声。
    仇恕的身子,不觉在夜风中颤抖了起来。
    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他所有的思想,都在想着复仇的计划,自他有知之日,他从未忘记“复仇”两个字!
    此刻若要他放弃复仇,实在比要他放弃生命还要痛苦,但此时此刻,他又怎能拒绝这要求?
    他无法决定,更不能说话。
    四下立刻变得死一般静寂,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回答,每一双眼睛中的期待也变得更为强烈。
    仇恕黯然一叹,缓缓道:“在下愿意答应……”
    群豪一阵喜悦的叹声,但仇恕却又朗声接道:“但在下却不知该如何答应?”
    群豪一怔,四下无声!
    仇恕抬起头来,转目四望,沉声道:“每人心中,都有一个永远解不开的死结,在下的死结,便是这‘恩仇’两字,各位若容在下静思一日……”
    穷神凌龙截口道:“丐帮弟兄都正在等着你,你好好想吧!”
    仇恕转过头──
    他正待去寻找慕容惜生的目光,她的目光却早已在等着他了──这一双眼睛中,也满含着期待与渴望!
    仇恕的心更乱了。
    烈火情焰
    就在这刹那之间,突听一声震耳的响声,自谷口传来,轰隆之声,直上霄汉,历久不绝!
    接着,盆地四侧的山壁上,突地杀伐之声大起!
    无数团稻草、枯木等引火之物,随着喊声自山上投下!
    丐帮群豪,虽然俱都心惊色变,但却无一人移动身形──一个个仍是木然跪在地上,期待地望着仇恕。
    仇恕大惊呼道:“各位你……你们……”
    慕容惜生幽幽一叹,道:“你若不答应他们,他们死也不会站起来的!”
    话声未了,山壁上又有无数根火箭,带着凌厉的风声,破空而下,立刻引发了那无数浸油的草木!
    “轰”的一声,火势大作,再加上那原有的营火,这小小一片盆地,立刻成了一片火海。
    穷神凌龙双拳紧握,目光眨也不眨地望着仇恕。
    熊熊的烈火,已在他──已在每个人身侧燃烧起来,火势蔓延极快,有些人衣衫已被烈火燃着!
    但仍然没有一个人移动,一个人站起。
    仇恕惨然道:“凌帮主,这是何苦……”
    穷神凌龙面色沉重,无比沉痛地说道:“丐帮弟子,俱是从不食言的男儿,仇公子你若不答应,唉!丐帮全部弟子只有随你葬身此地!”
    慕容惜生目中已流下了泪珠。
    她再也想不到这些衣衫褴褛的丐帮豪士身体中,竟流的是如此鲜红的热血,竟藏着如此坚强的侠心!
    突听仇恕惨呼一声,一跃而起,大呼道:“弟兄们起来!此后仇恕永不再提‘复仇’两字!”
    接着──
    是一片响彻天地的欢呼!
    无数条人影,自火焰中飞跃而起!
    震耳的呼声,使得仇恕热血奔腾,他接着大呼道:“四面必有埋伏,先至谷口,再作定夺!”
    穷神凌龙一拍他肩头,大声道:“好兄弟!”
    他手掌一挥,随着丐帮群丐向谷口退去。
    慕容惜生突地移过身子,仰起了头,以两片绝美的樱唇,在仇恕面颊上轻吻了一下,轻轻道:“谢谢你!”
    仇恕心弦──阵摇荡,颤声道:“你……你……”
    慕容惜生眼波中满盈泪珠,道:“我知道你此刻心里的痛苦,我感激你在如此深遽的痛苦中还能答应他们,我……我现在才知道你的心。”
    仇恕的心中,骤然充满了被人了解的温暖。
    他轻轻道:“我也感激你。”
    烈火中,情焰也开始燃烧了起来。
    他们不再觉得生疏、遥远……
    所有存在于他们之间的误会与距离,在此刻──许多次生死患难,许多次真情考验之后,都已荡然消失。
    仇恕不再孤寂,顿觉生机沛然,朗声道:“走!冲出此地。”
    两人凝注一眼,相视一笑,──笑容虽凄凉,但却甜蜜。
    然后,两人一齐展动身形,掠向谷口。
    火势还未蔓延到谷口。
    丐帮群豪,群集在谷口,但那长而窄的峡谷,此刻竟已被乱石堵死,高达两丈,几乎是难以攀越。
    峡谷两旁,暗影沉沉,更不知有多少埋伏。
    穷神凌龙面沉如水,黯然道:“这峡谷本已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入之地,此刻四面埋伏之下,只怕……唉,我们是难以冲出去了!”
    仇恕朗声道:“天无绝人之路……”
    穷神凌龙微一摆手,截口道:“世人行事,只有仁义或仇恨两途,仇公子,老夫此刻只觉……只觉实在对不起你。”
    他不等仇恕说话,立刻接道:“只因我再三教你以仁义待人,但却忘了对付这般毒蛇猛兽,这方法是行不通的,只有……只有……”
    他恨声接道:“只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期间已无妥协的余地,我们稍一疏于防范,便中了奸人毒计。”
    他霍然转身,厉喝道:“弟兄们,冲出去!”
    丐帮群豪,霍然响应一声,当先扑上。
    但他们还未走及乱石之前,乱石上,已有一排弩箭射下,一个前行丐帮弟子,立刻肩骨中箭,翻身跌倒。
    四面杀机
    仇恕身形一闪,越过群丐,振臂呼道:“姓毛的,你可在上面么?”
    峡谷上人影一闪,有人喝道:“毛大太爷不在这里。”
    另一人喝道:“就在这里,你也不配和他老人家说话。”
    仇恕忍住怒气,呼道:“你们的首脑是谁?谁出来说话?”
    峡谷上那人喝道:“死囚还有什么话,快──”
    喝声突地中断,却发出一声惨呼。
    仇恕大是惊奇,只听峡谷上一人喝道:“下面的是仇恕仇朋友么?”
    语声熟悉,竟是铁胆使者钱卓。
    他不等仇恕回答,接口又道:“我与你虽是仇敌,却敬你是条汉子,方才辱骂于你的人,已被我当地处死,你接着吧!”
    喝声中,一条人影自峡谷上直坠而下,“砰”地落在地上,跌得脑袋迸裂,立时尸横就地!
    群豪莫不为之耸然动容,仇恕身侧的慕容惜生更是颜色大变,回转头去,仇恕暗叹一声,朗声呼道:“钱卓,我也敬你是条汉子,但你行事,却太欠光明磊落,竟施出如此卑鄙的毒计,暗算他人……”
    峡谷上,钱卓冷笑喝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我各自为政,不死不休,我若不先下手为强,岂非便要死在你的手上?”
    穷神凌龙一步赶来,大骂道:“若非丐帮弟兄手下留情,你此刻还有命么?只怪老夫瞎了眼珠,将你放走,你还有脸在这里说话。”
    铁胆使者钱卓朗声大笑道:“谁教你放我去的?仇敌相争,心不黑、手不辣的人,便注定要死在对方手上,你此刻后悔又有何用?”
    他笑声一顿,厉声接道:“我方才一出峡谷,便又调来了数十名武林高手,此刻你等已处于四面包围之中,插翅也难逃出了!”
    穷神凌龙怒喝一声,方待转身而上,却被仇恕一把拉住,穷神凌龙须发皆张,怒道:“仇兄弟,你莫要管我!”
    仇恕叹息一声,道:“此刻你我已居下风,力敌不得,帮主万祈冷静!”
    穷神凌龙怒道:“纵然力敌不得,也只好拼了!”
    仇恕叹道:“丐帮数百弟兄,又当如何?”
    要知他与凌龙、慕容惜生三人,本可飞身而上,与敌一拼,甚至还可脱出重围,杀开血路。
    但丐帮弟子,却连这峡谷都难以上去,只有死路一条而已,是以仇恕才会如此忍耐,迟迟不敢动手。
    穷神凌龙转目望了望自己的弟兄,亦不禁为之长叹一声,满面怒容,俱都换了黯然神色。
    只听峡谷上钱卓又自狂笑道:“棋差一步,满盘皆输。你们就乖乖地等死吧!”
    仇恕大呼道:“不错!你我各为其主,你既是‘灵蛇’毛皋的弟子,自然要千方百计地将我置之死地,这怪不得你!”
    铁胆使者钱卓道:“但你放心好了,我既然敬你是条汉子,便不容你被我手下侮辱,无论生前死后,都是一样!”
    仇恕道:“你若落到我的手上,我也不会侮辱于你,但你与‘丐帮’兄弟又有何仇恨,为何一定要将之置于死地?”
    铁胆使者钱卓道:“丐帮与你为友,便必然是我之敌。”
    仇恕大声道:“你若将丐帮弟兄全都放了,我自愿束手就死!否则……”
    慕容惜生身子一颤,但口中却轻轻道:“好!我陪着你!”
    两人目光相视一眼,心中似乎对死亡一无畏惧。
    只听铁胆使者钱卓大声道:“否则又当怎样?”
    仇恕厉声道:“否则我飞身扑上,以我与慕容惜生的武功,你们未必能将我俩擒住,你既是为我而来,又何必多伤他人的性命?”
    峡谷上默然半晌,峡谷下却响起一片嘈声。
    丐帮群豪,一个个义形于色,大呼道:“仇公子,你若死了,我们便陪你一起去死!”
    此刻峡谷上已有了回应,只听钱卓道:“不错,我此来大多是为了你,你若逃去,我杀了别人也无用,但你说的话,可是真的么?”
    仇恕大声道:“自是真的!”
    穷神凌龙却已喝声道:“不是真的!”
    仇恕长叹一声,道:“凌帮主……”
    穷神凌龙怒道:“你如此说话,岂非将我丐帮兄弟都看作了贪生畏死的匹夫?我们宁可一齐丧生,却也不能看着你独死!”
    仇恕叹道:“若不是为了在下,丐帮弟兄怎会有今日之事?若是丐帮兄弟一齐丧生,在下万死亦难瞑目……”
    穷神凌龙厉声道:“纵是如此,你也不能强迫我丐帮兄弟都变作不仁不义之人,身负恶名而生,不如慷慨而死!”
    他语声微顿,立刻接口道:“何况今日之事,也不能全都怪你!”
    仇恕黯然道:“如此说来,又当如何?”
    穷神凌龙大声道:“冲得出去就冲出去,冲不出就一齐死在这里,也要江湖中人,看看我丐帮男儿的义气!”
    丐帮群豪立刻发出一阵惊天动地般的欢呼。
    穷神凌龙振臂喝道:“弟兄们上呀!”
    他反手接着了一柄弟兄们递过的长刀,当先飞身而上!只见他身形如龙,眨眼间便冲上了山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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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血战苦战
    前仆后继
    只听峡谷上钱卓厉声喝道:“老匹夫,你这是找死!”
    喝声中,箭如乱雨,飞射而下。
    穷神凌龙舞起一团刀光,护住全身,但那射下的长箭,力道却强得惊人,你挥去长箭,便无法再飞身扑上。
    要知此刻峡谷上埋伏着的,俱非普通壮汉,而是江湖武士,是以射出的弩箭,力道自是分外强劲。
    丐帮群豪,武功虽不高强,但勇气却是惊人。
    他们有的手里拿着兵刃,有的竟是赤手空拳,但他们不顾一切,攀援而亡,愤怒的呼声直冲云霄。
    峡谷上的弩箭一排接着一排射下,弩箭中还杂有碗大的石块,以及一方方巨逾百钧的巨石。
    怒喝声、叱咤声、惨呼声中,丐帮群豪已有十数人自山上滚下,但后面的人却毫不气馁,前仆后继,奋勇而上,全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仇恕暗叹一声,侧首道:“你……”
    慕容惜生道:“冲吧!”
    两人身形齐展,飞扑而上。
    只见一方桌面大的巨石,自峡谷之顶直击穷神凌龙,来势之猛烈惊人,有如泰山之崩。
    穷神凌龙已将扑至峰顶,此刻大喝一声,挥刀迎上,只听“咚”的一响,长刀立刻断为两截。
    他咬一咬牙,双拳齐扬,将那方巨石拨出三尺,自他脊背之后飞下,砰然落地,激起漫天砂石。
    但凌龙自己身形却已不稳,连落三尺。
    刹那间,只见五支弩箭并排射出,他此刻力道已成强弩之末,勉力劈开了四支,但最后一支弩箭,却已“噗”地射入了那肩骨。
    凌龙再也支持不住,翻身滚了下去。
    群豪一齐惊呼,但已救助不及。
    就在他生死有如系于一线之际,突见两条人影斜斜飞来,一人一手,拉住了穷神凌龙的身子。
    这两人正是仇恕与慕容惜生。
    他两人飘飘落在地上,只见那长箭已深透入骨,凌龙更是苍白,全无血色,疼得满头冷汗。
    但这个倔强的老人,却仍不肯皱一皱眉头,切齿道:“你们不要管我,冲,冲,和他们拼了!”
    丐帮群豪本已俱都跃下,来查看他们帮主的伤势,此刻听了这番言语,又不禁振臂大呼道:“冲呀,冲上去为帮主复仇!”
    仇恕面沉如水,厉叱一声:“且慢!”
    丐帮群豪,一齐顿住脚步,有人道:“仇公子还有什么话说?”
    仇恕沉声道:“你等身无防身之物,亦无攻敌计划,如此冲上去,哪里是与敌人拼命,只不过是送死罢了。”
    丐帮群豪呆了一呆,又有人叹道:“纵是送死,又有什么办法?”
    仇恕道:“先歇息片刻,设法寻找竹木,编成盾牌,再寻些刀剑,攻敌防身,到那时再去拼命,也不算迟。”
    他语声沉重,自有一种威力,使得热情激动的丐帮群豪,稍为冷静了一些,只听一人叹道:“刀剑俱已和尸身一齐埋下去了,那时弟兄们都已心灰意冷,不愿争杀,哪知道……竟发生此变!”
    仇恕也不禁为之暗叹一声,但立刻沉声道:“纵无刀剑,也要削竹为剑,削木成刀,总比赤手空拳好些,弟兄们,快去分头做事!”
    他截钉断铁,说完了话,立刻抱起凌龙的身子退下。
    转目望去,只见火势犹末蔓延至此,只因谷口这边,寸草不生,而风向也是往那边吹的。
    这虽是上天为他们留下的生路,但时候一久,还是死路一条──纵然不被烈火烧死,也要因饥渴而死。
    只要他们一现饥渴之象,对方立刻便会攻下,那时饥渴疲乏的伤残之众,还不是一样要死在对方手里?
    仇恕越想越是心寒,但面上却毫不动容。
    他必需以自己的镇定,支持丐帮群豪的勇气──
    只因他深知在如此情况下,勇气是极易消失的。
    屡败屡战
    他轻轻放下凌龙的身子,方待拔下那只长箭。
    慕容惜生急地伸手拦住,道:“拔不得的,此地既无伤药,亦无清水,你拔下了箭,只怕伤势溃烂,凌帮主这条手臂,就……就……”
    她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仇恕心头一寒,黯然道:“凌帮主,在下先前曾夸下海口,总希望不要丐帮为助,这些话……这些话帮主你还记得么?”
    穷神凌龙黯然一笑,道:“那日我揭穿了你的行径,你自然难免有些怒气!”
    仇恕叹道:“又有谁知道,在下此刻正是孤立无助时,却只有丐帮的弟兄,为我援手,为我拼命,为我──”他语声激动,竟已说不下去!
    慕容惜生轻轻道:“这种话你以后不要再说,也就是了……”
    仇恕缓缓垂下头去,目中已是热泪盈眶。
    此刻丐帮群豪已设法去寻来一些竹枝木条,以仅有的几柄刀剑,削了个木刀竹剑,但盾牌却只造了数面。
    一个丐帮豪士送来两柄竹剑,道:“仇公子,竹剑虽轻,却是我家全部弟兄一点心意!但望仇公子能以此竹剑,为帮主复仇!”
    仇恕黯然一笑,收下竹剑,讷讷道:“多谢你们弟兄的好意。”
    那丐帮豪士道:“此刻弟兄们都已歇息好了,可以寻来的竹木,也都已寻来,只要公子一声令下,弟兄们立刻动手!”
    仇恕道:“在下一介少年,怎敢号令丐帮的弟兄……”
    穷神凌龙突地张开眼来,道:“事值非常,我也受了重伤,你难道还不肯暂代帮主之位,指挥丐帮弟兄,共同杀开血路?”
    仇恕沉吟半晌,毅然道:“既然如此,在下只有从命!”
    他霍地长身而起,夜雾凄迷,火光闪耀中,只见丐帮群豪,已俱都站在他面前,屏息待命。
    仇恕沉声道:“由首至尾,先报数一遍。”
    为首一人立刻低道:“一!”
    第二人也立刻接了下去,只听丐帮群豪,一个接着一个,报到“一百四十七”时,便倏然而止。
    数百个丐帮豪士,此刻竟只剩下了一百四十七人,这战况是何等悲壮!惨烈!仇恕心头,不禁又是一阵怆痛。
    但他却能咬住牙关,轻轻道:“由头至尾,接着不断地报下去,让对方猜不出我等人数。”此时此刻,他竟还存有机智。
    丐帮群豪心下大是钦服,果然接着报了下去。
    只听响亮雄壮的报名之声,历久不绝。
    峡谷上的仇人,听了果然暗暗心惊,但那铁胆使者钱卓却仍然神色不变,反而冷笑大喝道:“你这疑兵之计,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的。”
    他纵声狂笑道:“你若少报些人,我反而相信,但你却报得太多了些!”
    呼声遥遥传来,仇恕恨声道:“想不到灵蛇门下,竟有这样一个角色。”
    他胸膛一挺,沉声道:“一百四十七人,十人一队,分成十四队,余下的七人,留在这里,看护着帮主的伤势!”
    穷神凌龙挣扎着道:“一人已足够,其余的却跟着仇公子去!”
    丐帮群豪,轰然而响,立刻分成了队伍。
    仇恕目光一转,沉声道:“十四队人,分向而攻,切莫集在一起!”
    群豪又自应了,仇恕双目一张,大喝道:“随我来!”
    他身形展处,与慕容惜生当先扑去。
    第二次惨烈的攻势,立刻展开。
    沉静了许久的峡谷,立刻又弥漫了杀伐之声。
    他们的攻势,虽然激烈,怎奈峡谷地势太险,对方更是守得滴水难入,他们每上攻一步,都要花一分惨痛的代价。
    箭如飞蝗!砂石飞扬,鲜血,一道道自岩石间流下。
    生者的怒喝声,伤者的呻吟声,混合成悲怆的音乐。
    仇恕、慕容惜生左右飞驰,援救着丐帮弟子,但他们只要扑上一步,峡谷上便立刻有百钧巨石飞下。
    他们双手互缚,本已不便,更何况时时都要照顾着其他的弟兄,一时之间,竟没有一人能攻将上来。
    仇恕转目四望,只见丐帮群豪,又已伤者累累,再战下去,纵能杀出血路,剩下的也没有几人。
    更何况穷神凌龙,还留在谷底。
    刹那间他只得下令退却,只见两柄竹剑,往来纵横,为丐帮群豪掩护退路!于是,他们第一次攻势便又失败。
    地上,又多了些尸身;心头,又多了些悲痛。
    仇恕、慕容惜生,并肩立在凄迷的夜雾中,望着遍地的鲜血与尸身──火光几乎将大地映得一片鲜红。
    四下又静了下来,只有丐帮群豪的呻吟与喘息声。
    穷神凌龙斜倚在一个弟子的手臂里,面色可怕地苍白,双目中却布满了血丝,他沉声一叹,道:“仇公子,慕容姑娘……”
    突地狂呼一声,当时晕厥在地上。
    四剑齐来
    群豪一阵大乱,仇恕沉声道:“凌帮主只是愤怒过度,不妨事的。”
    一个丐帮弟子沉声道:“仇公子,与其坐守而死,不如再决一死战,纵有一人能逃脱此间,将来也有复仇之望,否则──”
    他哀痛地顿住语声,但他的言下之意,又有谁不了解?
    仇恕暗暗叹息,但神色却更是坚定,沉声道:“拂晓之际,对方必定防守较疏,那时我自当再拼一次,你们只管好生歇息,不要乱想……”
    那丐帮弟子大惊,截口道:“仇公子之意,是要我们都留在这里,单独去闯么?”
    仇恕沉声道:“不错!你们去了,也是白白送死,我单独去试,还可能成功,只要我一冲将上去。便可扰乱他们的放箭,那时你们冲上去的机会,也就多了。”
    那丐帮弟子垂首道:“如是公子冲不上去,又当如何?”
    仇恕道:“若是冲不上去,他们见我死了,也就不会再十分难为你们,防守必定松懈,甚至撤兵而退!”
    丐帮群豪又自乱了起来,齐声道:“要冲就一齐冲,我们怎能眼见──”
    仇恕厉叱一声,道:“住口!此刻我暂代帮主之位,令出如山,你们竟敢违抗帮主之命么?快去寻地稍息,拂晓已将近了!”
    严厉的语声,使得丐帮群豪谁也不敢再争。
    仇恕转目望去,只见慕容惜生面容已显得苍白而憔悴,明亮的眼波,也已失去了光泽,不禁黯然叹道:“只是……只是我连累了你了……”
    慕容惜生凄然一笑,道:“我能和你死在一起,已算幸福得很……”
    她轻轻移动身子,将头靠到仇恕身上。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她早已忘了礼教之防,什么都已不再顾忌,所有的情感,俱都流露于行止之间。
    人们在生死患难之际,最易真情流露,经过了许多次生死患难的仇恕与慕容惜生,此刻互相依偎,四目相视──
    两人都只觉既是怆痛,又是甜蜜──
    突听峡谷外传来一声大呼,道:“上面的是什么人,丐帮的集会,可是在这里?”
    仇恕精神一震,只听另一人呼道:“石磷、朱白羽、华山银鹤前来拜访!”
    仇恕大喜道:“这是端木方正的声音,快过去!”
    又听得铁胆使者钱卓的呼声道:“此路已被封死,妄上一步,立有惨死之祸!”
    峡谷外朱白羽的声音道:“放屁!大爷们要来便来,要去便去,谁敢拦阻?”
    此刻仇恕两人已飞掠而去,放声大呼道:“端木兄、弟仇恕,被困于此!”
    峡谷外的端木方正惊呼道:“仇恕,是你?”
    仇恕呼道:“但望端木兄助我一臂之力──”
    端木方正呼道:“好!”
    仇恕展动竹剑,当先扑上,他每次俱都抢在慕容惜生之前,先挡锋锐,只见长箭、乱石又自攻下。
    此次他已一无顾忌,身形如风,曲折而上。
    那边亦自叱咤之声大作,朱白羽、华山银鹤、石磷、端木方正,这四柄名剑,亦已发动了攻势。
    峡谷那边,本就防守很弱,地势也较为平易。
    端木方正、华山银鹤,首先抢上乱石堆上,但见两道剑纵横,将乱石上的埋伏杀得四散飞奔。
    仇恕大喝一声,乘机跃上,只听钱卓大喝道:“后退者死!”
    一掌震落了一个奔逃的手下,其余的人,果然不敢再退,反身扑上,群豪的弩箭,也密密射了过来。
    仇恕方自抢上乱石,只见刀光一闪,当头劈下,身后风声连响,更不知有多少只弩箭射进。
    他若是避开长刀,便避不过弩箭,他若是闪开弩箭,便避不过长刀,华山银鹤目光动处,为之一惊。
    他离得仇恕最近,此刻长剑一挥,赶来援救。
    但是他长剑方挥,心念突地一闪:“这是我杀父仇人之子,我纵不寻他复仇,又怎能救他?”
    一念至此,长剑立刻凌空顿住。
    只见仇恕竹剑一挥,首先弹退了长刀,同时突地向后一挥,挥落了身后的弩箭──
    他身怀武林中不传之秘“化骨神拳”,是以做到了常人不能做到的事。
    而就在这刹那之间,巨石与弩箭,却已射向华山银鹤,而他却只是木立当地,竟然无知无觉。
    朱白羽、石磷、端木方正俱已扑上乱石,四面迎敌,见状不禁大惊,但却已援救不及了。
    银鹤仇解
    只有仇恕与华山银鹤离得最近,霍然伸出右掌,将华山银鹤向后一拉,惊呼道:“退下!”
    但他情急之下,却忘了自己的右腕已和慕容惜生缚在一起,铁圈紧箍,手腕已无力气。
    他猛力拉退了华山银鹤,自己手腕却已一阵痛楚,更将慕容惜生的身子,带得一个踉跄,向后倒下。
    巨石砰然落地,边缘亦已扫中华山银鹤肩骨。
    华山银鹤惊呼一声,回剑挥落了弩箭,身子却也不禁向后倒了下去,仇恕、慕容惜生本已身子不稳,竟被他一齐带得滚落乱石堆下。
    四面的弩箭、巨石,暴雨般随之击下,那六百钧巨石,也带着隆隆之声滚落,跟见就要压到他们身上。
    朱白羽、端木方正、石磷,一齐大惊失色。
    惊呼声中,只见三道匹练的剑光,交击而下,将四下的弩箭,纷纷震落,仇恕大喝一声:“去!”
    飞起一脚,将乱石堆上滚滚的巨石,凌空踢起,他这一足正已用了全身真力,那巨石竟被他一足击碎。
    华山银鹤亦自一跃而起,右手的剑,挥起一团剑光,左手拉起了仇恕,带起了慕容惜生──
    三人身形一动,便已后掠三丈。
    朱白羽、石磷、端木方正,随之掠来。
    峡谷上弩箭犹急,乱石如雨,直到仇恕等六人退到数丈之外,谷上的攻势,方自停住。
    六人齐地喘了口气,面面相觑,却不禁愣在当地。
    他六人好不容易拼死抢上乱石堆,只要联剑而攻,定可扑上两边峡谷,那时以他六人的武功,峡谷上埋伏着的人怎是他们的敌手?
    但华山银鹤的一念之差,却使得他们满盘皆输。
    华山银鹤茫然呆立了半晌,黯然长叹道:“贫道对不起各位!”
    端木方正顿足叹道:“道兄,你……你……唉,也怪不得你,方才我若换作了你,那一剑只怕要劈在仇兄身上了!”
    石磷亦自叹道:“二十载的积仇之下,道兄你有方才的风度,已大是不易,是以道兄你也不必自责,小弟们俱都十分了解的。”
    仇恕在那风雨废殿中,已听到自己与华山银鹤之间的恩怨,此刻亦是思潮纷乱,口不能言。
    只听朱白羽突地放声大笑道:“好了好了,你们若认为方才之事,甚是遗憾,便大大错了,若无方才之事,他们两人怎会手拉手站在一起?”
    众人一齐望去,只见华山银鹤果然犹自拉着仇恕的手腕,两人相视一眼,胸中顿觉豁然开朗。
    华山银鹤黯然一叹,道:“仇兄,往事已矣,先人的仇恨,让他去吧!”
    仇恕只觉心头一阵感激,重重道:“道长心胸如此开朗,小弟实在……实在……”
    清风剑朱白羽大笑道:“还实在什么,他若非心胸开朗之人,怎会与我等为友?”
    慕容惜生忍不住幽幽一叹,目注仇恕,道:“你听到了么?你也该心胸开朗些才是!”
    众人此刻方白注意到她,骤然见了如此绝世的美人,朱白羽等人虽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神情也不觉一呆。
    仇恕立刻为之引见,众人不禁更是惊奇。
    端木方正呆了半晌,突地大笑道:“想不到,想不到,这真是令人惊奇的事,我和石兄本来还在为你担心,哪知你两人竟……”
    他大笑着住口不语,慕容惜生却已红生双颊。
    这些人谁也想不到慕容惜生竟会是这样一位绝世美人,见了她和仇恕间的微妙情况,都不禁为仇恕高兴。
    他们似乎都忘了自己此刻犹置身于龙潭虎穴之中,随时俱有性命之危,丐帮群丐,见了他们的欢笑,精神也不觉为之一振,因为他们也久已听到这些名剑手的名声.知道有他们一来,危机就少得多了。
    但华山银鹤却不禁仍然有些惭愧,讷讷道:“无论如何,方才之事,总是……”
    朱白羽大笑接口道:“方才之事,还提它作甚?我们方才既已冲了上去,此次难道就不能冲上去了么?虽是虎穴龙潭,凭我们几人之力,还不能来去自如?”
    哪知他笑声未了,峡谷上却已传下一阵冰冷的语声,冷冷道:“你们方才纵然而上,此刻却再也休想冲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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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湘妃慧剑
    生死俄顷
    语声苍老威猛,满含冷削之意。
    仇恕面色一变,脱口道:“灵蛇毛皋来了。”
    峡谷上立刻传下回应:“不错!正是老夫来了。”
    群豪俱是一惊,飞身掠到谷口,只见谷上人影一闪,百十个手持长弓利箭的大汉,立刻现身而出。
    灵蛇毛皋卓立当中,厉声道:“不但老夫来了,老夫苦心召集的全部力量,也俱都在此,你们纵然胁生双翅,也再难飞渡了!”
    金剑侠端木方正大笑一声,道:“那也未必见得!”
    灵蛇毛皋冷笑道:“你可是想试上一试?”
    端木方正大喝道:“正是。”
    他长剑一挥,便待扑上,只听毛皋厉叱一声:“且慢。”
    他手掌一挥,两旁的大汉,立刻各自举起一包麻袋。
    灵蛇毛皋冷笑道:“你们可看到么?这麻袋之中,是硝石火药,只要你们稍敢妄动,立时便有粉身碎骨之祸。”
    群豪俱都心头一寒,端木方正也不禁倏然退后。
    灵蛇毛皋狂笑道:“这些催命物早已准备好了,只是要等着老夫前来,是以迟迟没有投下,否则你们此刻还有命么?”
    他语声微顿,接口又道:“下面的火势,也为你们留下了一角栖身之地,为的也是要等老夫前来,眼见你们受死!”
    清风剑朱白羽纵声笑道:“老匹夫,你话说得也未免太狂了些吧,”
    灵蛇毛皋冷笑道:“你口里虽在如此说话,其实心里也在害怕是么?只因此时此刻,你等自己算来算去,也知道自己无法逃生了。”
    群豪面上虽未动容,但暗中却不禁叹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们自己算来算去,也实是难以逃生了!
    灵蛇毛皋目光四扫,得意地大笑道:“但各位还可不必太过惊慌,只因各位还可再多活片刻……”
    他笑声一顿,接口道:“各位可曾听到外面的是什么声音么?”
    群豪凝神听去,只听峡谷之外,已响起一片车辚马嘶之声,其中还夹杂着一些铁锤敲打之声,听来竟有如造屋搭棚千般。
    清风剑朱白羽忍不住脱口道:“姓毛的,你这是在弄什么玄虚?”
    灵蛇毛皋大笑道:“各位再也不会猜得到的,此刻峡谷之外,那一片斜坡上,正在张灯结彩,搭棚设椅。”
    清风剑朱白羽大奇道:“张灯结彩,这是为了什么?”
    此人性情最是洒脱不羁,又最是好奇,无论在何时何地,他性情都难以更改,甚至值此生死俄顷之际,他仍是一贯本色。
    灵蛇毛皋大笑道:“张灯结彩,自是为了筹办喜事了。”
    朱白羽大声道:“谁的喜事?难道你一把年纪,还要娶亲?嘿嘿,只怕你未入洞房,新娘就要你立下遗嘱了。”
    灵蛇毛皋大笑道:“此刻你已是俎上鱼肉,凭我宰割,是以你即使讥嘲老夫两句,老夫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语声微顿,接道:“你老要问是谁的喜事,老夫也不妨告诉你,今日便是小女文琪,与昆仑弟子赵国明的成亲之日……”
    群豪俱是一怔,仇恕、慕容惜生对望一眼,心中亦不知是惊是诧,是悲是喜。慕容惜生幽幽叹道:“想不到她还会和别人成亲……”
    语声未了,灵蛇毛皋又自笑道:“少时时辰一到,老夫便要以这数百包硝石火药,作为迎接新人的爆竹,他们交拜天地之际,也就是你们粉身碎骨之时了。”
    变生肘腋
    群豪又是惊诧,又是愤怒。
    只听一阵车马之声,奔腾而来,接着,似乎又有几条人影飞奔上了峡谷,一人大声道:“新人俱已到了,师父可要下去准备一下么?有弟子等几人在这里看守,必定不会出错的。”
    灵蛇毛皋道:“好!”
    他转首面对群豪,大笑道:“今日老夫重重喜事,此刻失陪了,但各位只管放心,只要时辰一到,老夫还是会来见各位最后一面的。”
    大笑声中,他转身而去。
    清风剑朱白羽长叹道:“气煞我了,竟眼睁睁看他威风!”
    端木方正面色深沉,道:“时已无多,我等好歹也要拼上一拼。”
    石磷一抚掌中长剑,沉重地点了点头,刹那间这些名剑手俱是豪气大作,热血奔腾,方待一冲而上。
    慕容惜生突然微微一笑,道:“各位稍候,我们的救星已来了!”
    仇恕转首道:“谁?”
    慕容惜生笑道:“你难道忘了毛皋还有两个变了心的徒弟?”
    仇恕蓦地想起了那日在废殿中听得之事,大笑道:“不错!”
    语声未了,岩上已发出一连串惨呼,十余条大汉,一连串地悬空跌了下来,接着一人大喝道:“各位还不冲上来?”
    群豪再也不敢迟疑,齐地展动身形,飞扑而上。
    峡谷上此刻已然大乱,纵有几人射下火箭,但也挡不住这些身经百战的一流武林高手了。
    原来夺命使者铁平、银刀使者欧阳明,以及尉迟文、彭钧等人,一直隐忍,直到此刻才发动攻势。
    铁平将灵蛇毛皋、铁胆使者钱卓骗了下去,立刻自身后将那些大汉击落峡谷。
    除了他四人之外,还有几人也早已被他们说动,那些断指大汉蓦惊巨变,一时间,便都不禁慌了手脚。
    峡谷外礼棚已自搭成,喜桌也已摆起,毛文琪凤帔霞冠,面披红纱,木然坐在礼棚里。
    那空幻大师赵国明,也早已换了一身吉服,正自喜气洋洋地与灵蛇毛皋谈话。
    巨变一生,他几人齐都大惊,毛皋惊呼道:“铁平,你疯了么?”
    语声未了,清风剑朱白羽已飞身掠下,大笑道:“姓毛的,你还要得意么?”
    他身形有如闪电,轻轻一掠,便到了毛皋身前,剑走轻灵,一招玉女穿针,急刺毛皋的胸膛。
    毛皋拧身一闪,后退三尺,木然端坐的毛文琪,突地飞身而起,自吉服中拔出了那柄琥珀长剑。
    她人剑似乎极少分离,此刻轻叱一声:“谁敢伤我爹爹?”
    清风剑朱白羽道:“丫头,闪开!”
    剑光一闪,直挥而去,毛文琪掌中琥珀长剑,急地迎了过来,两剑相交,朱白羽如中霹雳,全身一震。
    就在这一震之间,他长剑已被带得脱手飞去。
    毛文琪寸步不退,又是一剑挥来,朱白羽大呼道:“奇怪奇怪!”刷地后掠两丈,呆在地上发起愣来。
    此刻群豪俱已掠上,金剑侠端木方正手挥金剑与赵国明激战在一起,暂时未分胜负。其余的人见到清风剑朱白羽竟一招便已落败,不禁俱都为之大惊,一时间谁也不敢出手。
    只因清风剑朱白羽一代剑客,剑法造诣之深,早已名传海内,他一招便已落败,别人又怎能取胜?
    毛文琪手握长剑,站在毛皋身前,冷笑道:“谁敢过来?”
    仇恕身形一展,慕容惜生道:“你难道忘了方才的话了,怎地还要……”
    仇恕怒道:“我纵不取他性命,也要将他武功废去,免得贻患世人,这并非复仇,只是除恶。”
    慕容惜生呆了一呆,身不由主,随之而去。
    毛文琪冷笑道:“好呀,原来你们还没有死!”
    长剑展处,一溜大红色的光芒直刺仇恕。
    仇恕早已领教过她这柄“琥珀神剑”的妙用,此刻心里也不免有些惊慌,他虽然闪身避开,怎奈慕容惜生已不能移动。
    刹那之间,剑光已至。仇恕无暇思索,真力贯注,举起掌中竹剑,挥剑迎了过去,清风剑朱白羽失声道:“完了。”
    湘妃竹剑
    哪知两剑相交处,毛文琪掌中的“琥珀神剑”,竟被仇恕剑上的真力,震得脱手飞起。
    朱白羽以及四下群豪,俱都一惊,就仇恕与毛文琪自己,也惊得愣在当地,只因仇恕自己也未想到,这竹剑会有如此威力,只有慕容惜生在心中暗暗叹息:“看来天道循环,当真报应不爽,师父曾经说过,这‘琥珀神剑’的妙用,惟有以湘妃竹制成的竹剑可破,而今日仇恕竟真的被迫得使用了竹剑,这岂非是冥冥中的主宰,特意将事情安排得这样?”
    这道理在那时的确不可解释,但如今你只要稍为懂得一些物理的常识,便可解释这“神奇”的事!
    原来那琥珀剑的剑鞘中,衬有一层猫皮,而猫皮与琥珀磨擦,便可生电。屠龙仙子无意中发现了这情况,便练成一种可以将“电”在琥珀上保留许久,仍不发散的内力,普通刀剑触电之后,持剑人自然难免为之一震,那情况也正和被闪电所击相似。
    而竹木却是“绝缘物体”,与电绝缘──这种物理科学上的微妙关系,在当时自然要被视为神话。
    一时之间,四下群豪,欢声雷动。
    夺命使者铁平振臂呼道:“断指朋友们,灵蛇毛皋气数已尽,你们为了些许金银,难道就真的随他同归于尽么?”
    断指大汉们面面相觑,只见场中局势,已然大变──
    空幻大师赵国明仍在与端木方正激斗,铁胆使者钱卓与毛文琪一前一后保护着灵蛇毛皋。除了他们之外,其余的人,似乎都不是毛皋的心腹,那些搭棚结彩的人,早已走到一边蹲下。
    这情况谁都一眼便能看出,灵蛇毛皋又已完了。
    要知以金钱买下的交谊,永远是不会深厚的,以金钱买来的力量,也必定不会坚固、耐久。
    是以灵蛇毛皋平时看来,虽然声威显赫,但一到紧急关头,便立刻变得众叛亲离,孤独无助。
    这只因他真心的朋友和党羽,都已被仇恕逐个击破,再加以他平日作恶太多,在江湖中声名太坏。
    这种种原因造成的结果就是:当他得意时、成功时,有许多人会阿谀于他,共享他的成功;但当他失败时,却无人分担他失败的苦果。
    断指大汉们思来想去,都觉得犯不着为了几个钱便为毛皋拼命,大家心意不约而同,一齐扔下了刀剑。
    灵蛇毛皋面容如死,厉声道:“忘恩负义的奴才,你们……”
    清风剑朱白羽大笑道:“谁受过你的恩惠?你倒说来听听!”
    语声未了,挥拳而上,华山银鹤也随之而去,只有石磷,他仍然木立在当地,没有向他下手。
    铁胆使者钱卓,迎住了清风剑朱白羽。
    华山银鹤身形闪动,拦住了毛皋的去路。
    毛文琪突然大喝一声:“我和你们拼了!”
    纤腰一扭,向仇恕与慕容惜生扑来,慕容惜生叹道:“文琪,你……你……”
    她怎能与毛文琪动手,身形不住后退,仇恕也只得随着她后退,毛文琪招式有如疯狂,嘶声道:“你们退什么,退什么……”
    仇恕叹道:“我不伤你,也不杀你爹爹,你去吧!”
    毛文琪有如未闻,招式更见疯狂,仇恕暗叹忖道:“难道她真的疯了么?”
    思念一转之间,毛文琪疯狂的招式,突地停了下来!
    她呆呆地木立地上,身子开始微微颤抖。
    众人见了她如此变化,更为惊奇,只听远处突地传来一缕飘渺的笛声,凄清萧索,如慕如诉……
    群豪的身手,竟不由自主地随着笛声慢了下来。
    毛文琪却突地身形一闪,已掠到赵国明身前。
    笛声继续着,群豪只觉心中突地丧失斗志,谁也不愿动手。
    只见毛文琪突地手掌一扬,揭开了面上红巾。
    赵国明目光动处,颜色惨变,失声道:“你……你……”
    毛文琪目光没有任何表情,冷冷道:“我早已自毁了容貌,你还不知道么?”原来“灵蛇”毛皋虽见到爱女容毁,却一直瞒着赵国明。
    赵国明震惊之下,已骇得呆了,那乐声至今令他无法动弹,哪知毛文琪却突地自腰边拔出一柄匕首!
    这就是她自毁容貌的那种匕首。
    只见刀光一闪,她出手如风,竟将匕首笔直刺入赵国明胸膛里,长达尺余的匕首,只剩下数寸刀柄在外。
    赵国明惨呼一声,后退数步,翻身跌倒。
    群豪大惊之下,只听毛文琪长笑一声,转身飞奔而去,奔向那奇异的笛声传来之处,“灵蛇”毛皋惊呼道:“文琪……文琪……”
    毛文琪脚下不停,竟似完全没有听到。
    总结全书
    慕容惜生面色突地大变,颤声道:“师父来了!”
    仇恕变色道:“你怎会知道?”
    慕容惜生道:“若非师父以‘摄魂迷魄,传音入密’的功夫相召,师妹怎会突然变了,除了师父,又有谁……”
    语声未了,突见一道银光,划空飞来,来势之速,无与伦比,只见银光一闪,便已到慕容惜生胸前。
    群豪又是一惊,仇恕更是色变,哪知这神奇的银光到了慕容惜生胸前,便突地落下,仿佛已有着灵性一般。
    笛声突寂,远处却又有一个清亮的话声响起:“赵国明身为昆仑弟子,竟敢欺骗尊长,骗去我之信物,我已假毛文琪之手,代妙师兄清理了门户。
    “毛文琪屡受刺激,神智失常,随我回山静养复原。
    ‘屠龙刀’赐与慕容惜生,此刀可断去你腕间的钢环,你务须好生收藏,三年后再回来见我。
    这三年中,你可便宜行事,自行婚配亦无妨。
    海天孤燕前辈乃是我生平最最钦佩之人,仇公子回岛后,可代我问好,毛皋虽然作恶颇多,但仇公子你若能体会仁心,能饶他便饶他算了!”
    语声仿佛极为遥远,又仿佛就在众人耳边。
    群豪俱都耸然动容,知道这便是海内第一奇人“屠龙仙子”的声音,慕容惜生早已跪到地上,恭声道:“弟子领命。”
    远处但见白云飘渺,人影、语声,全已消失。
    铁胆使者钱卓转目四望,只见丐帮群豪,已将四下团团围住,他心中暗叹一声,突地惨呼道:“师父,弟子愧不能保护师父,只有先走一步了。”
    仇恕惊呼道:“且慢!”
    但钱卓已反手一刀,划向颈间,立时血溅身死。
    仇恕长叹道:“钱朋友,你放心,在下必会好生理葬你的尸身。”
    他转过头,凝注着已面无人色的毛皋。
    灵蛇毛皋目光四望,颔下长髯,已不住颤抖。
    他颤抖着后退脚步,突听一阵蹄声奔来,大喜呼道:“杜仲奇,你来了么?快来助我一臂之力!”
    只听一个苍老的语声喝道:“杜仲奇他已返回关外,永远不会再入关一步了。”
    灵蛇毛皋身子一震,只听身后一人大喝道:“仇公子饶你,我却饶不得你!”
    喝声之中,一柄长剑,已笔直刺入毛皋的背脊,毛皋惊震之下,竟不知闪避,狂吼一声,霍然转身,颤声道:“是你……你……为什么……”
    夺命使者铁平一刀得手,嘶声道:“为什么,你还记得那灭门惨案么,我便是他们的后代,今日为我的父母兄长复仇来了!”
    灵蛇毛皋身子又是一震,颤声道:“好……很好……”身子一转,扑而倒下。
    群豪眼见这一代枭雄,如此惨死,也不禁为之动容。
    夺命使者铁平仰天悲嘶道:“父亲、母亲,孩儿虽已为你们复了仇,但却犯下弑师的大罪,且也无颜活在世上了!”
    群豪一惊,铁平却已回手一刀,自刎而死。
    惊呼声中,银刀使者欧阳明飞步而来,他面上有如死人一般,已变得一片麻木,俯身抱起了铁平的尸身,望也不望众人一眼,飞步奔了出去,尉迟文、彭钧齐道一声“且慢。”两人同时放开脚步,随之而去。
    刹那之间,发生了这许多惊人的惨变,群豪的目光,自不禁全被吸引,谁也没有注意,那自远处飞骑奔来,说出“七星鞭”下落的,正是九足神蛛梁上人与两个身穿青布道袍的老人──自然便是宋令公与柳复明了。
    他两人劝阻了杜仲奇,与梁上人赶来此地,却恰好见到这一幕惨剧的发生与结束,青萍剑宋令公长叹道:“冤孽,冤孽……”
    他双手捧着一只黑布包袱,笔直走到那犹自放着两只龙凤花烛的桌子前,郑重地将包袱放下。
    群豪直到此刻,才发现他们,谁也认不出这两个老人是谁,只有穷神凌龙扶着一个弟子,挣扎走来,叹道:“二十年不见,想不到两位依然健在。”
    宋令公、柳复明齐地黯然一笑,叹道:“我两人虽生犹死,但望凌兄莫要再提贱名了。”
    穷神凌龙叹息颔首,目光突地凝注到桌上那黑布的包袱上,他面色立刻为之大变,颤声道:“这……这莫非便是……仇先生的灵骨么?”
    仇恕心头一震,惨呼一声:“爹爹……”扑到灵桌前,放声痛哭起来!
    慕容惜生自也随之跪下,宋令公仰天长叹道:“二十年的冤仇,至今方算了结,仇先生,如今我已将你的灵骨,送回到令郎手上,我……我……”
    他长长叹息一声,黯然垂下头去,群豪也只觉心头沉痛,俱都垂下了头,共同分担着仇恕的悲哀!
    而仇恕心中,只有悲痛,悲痛……虽然他还有一些该做的事,他却什么也不想做了……
    仇恨,终于在鲜血中消失……
    柳复明抬眼一望,见到了端木方正,他悲哀的面容上,不禁露出一丝轻微的笑容,只因他还记得,这今日的大侠,便是昔日杭州道上,临财不苟得的少年。
    此刻远处又有一胖一瘦两条人影,闪电般飞掠而来,但他们却老远便停下脚步,齐地长叹道:“迟了……迟了……”
    高悬的红灯,如意结的彩巾下,倒卧着满地尸身。
    四溅的鲜血上,默立着无数悲哀的人群!
    一双还未燃起的龙凤花烛前,并肩跪着一双少年男女,他们此刻虽在放声痛哭,但痛哭总有停歇的日子。
    到那时,但愿他们可并肩跪在一双燃着的龙凤花烛前,为这充满悲哀与仇恨的故事,添加几分喜气。
    但此刻,天地间却仍然充满了悲痛,四下的结彩与红灯,更使得这情况变得有了些讽刺的意味。
    抬眼望处,但见朝霞如血。
    ──古龙《湘妃剑》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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