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剑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27章名剑风流
    父子情仇
    骤来的黑暗中,这武林枭雄早已运气于掌,暗暗戒备,只要厅上稍有异动,他自信掌上的真力,足可应付一切!
    黑暗中只听脚步声往来奔腾,自然是那些去取灯火的灵蛇门下。
    接着,十几条壮汉,个个手中拿着不同的灯火,飞奔而来。
    光线骤明。
    就在这光线骤明的刹那间,大厅中间却发出一声惊呼!
    那蒙面风氅的“人命猎户”自从“清风剑”等人一入大厅,便合上双目,表示看不惯这一群名剑手的狂态。
    灯火一暗,他更落得清静,哪知此刻光线骤亮,他却赫然发现一个身穿蓑衣,低带笠帽的高大汉子,悄然立在他面前,一手拉掉了他蒙面的丝巾,他心中大怒,这蓑衣汉子却已惊呼出声来。
    所有目光,随之望去,只见这蓑衣大汉一声惊呼后,手掌一抬,掀开了笠帽,扯落了蓑衣──满头乱发,一身黑衣……
    赫然竟是那乱发头陀。
    他独目之中,闪闪发光,他面下的刀疤,变作赤红,正如他对面的“人命猎户”面上的刀疤一样。
    “人命猎户”颤抖着长身而起,他身上的风氅亦自敞开,露出了他颔下的白须,面上的刀疤。也露出了他枯瘦的身躯,空空的左袖。
    两人对面而立,不但高矮一样,面上的刀疤与神情,亦自完全相同,只除了“人命猎户”的刀疤恰巧擦目而过,是以保全了左目。
    这景象使得人人俱都为之一惊──又是片刻沉寂。
    于是乱发头陀开始了颤抖,颤声道:“你……你……”
    忽然,他“噗”地跪了下去,大喊道:“爹爹,你为什么不愿见我,你为什么不愿见我……”这粗豪而高大的黑衣头陀,此刻以首碰地,竟放声大哭了起来,哭得就像是周岁的婴儿一样。
    “人命猎户”呆望着面前痛哭的人,颔下的白须,也像是秋风中的枯叶一般颤抖了起来。
    他目光未曾片刻移动,然后……他目中绽出了两滴泪珠。
    灵蛇毛皋双眉紧皱,一言不发,他此刻已了解了“华山银鹤”方才那一番言语,不过是为了引开别人的注意之力。
    然后他一剑灭去灯光,使得这乱发头陀能乘乱迫近已不认他为子的父亲面前,乘乱揭开他的面幕。
    他深知这父子两人的底细,足以,此刻眼看着这一幕动人的情景,不但毫不感动,而且有些烦恼。
    “人命猎户”面上的泪珠,渐渐流入了他苍白的胡须。
    乱发头陀哭声却仍未止住,翻来覆去地说道:“爹爹,你为什么不见我……”
    “人命猎户”突地大喝一声:“谁是你的爹爹!”
    他狠狠一跺脚,转身而行,“清风剑”朱白羽,“华山银鹤”齐地纵身一跃,挡住了他的去路。
    “清风剑”朱白羽含笑道:“父子之情,其深如海,阁下何必绝情太甚?”
    “人命猎户”厉叱一声:“多管闲事!”
    单掌斜扬,刷地一掌,击向朱白羽的胸膛。
    朱白羽仍然面含微笑,身躯一侧,哪知“人命猎户”掌到中途,突然变掌为指,手腕一扭,疾点朱白羽“肩井”大穴。
    “华山银鹤”含笑道:“老前辈,你这是何苦?”
    他做出劝架的姿态,伸手阻拦,但手掌有意无意间,却抓向“人命猎户”肘间的“曲池”大穴。
    “人命猎户”目光如刃,冷笑一声,拧身错步,变招发招,乱发头陀却已飞身扑了过来,哭喊道:“爹爹,你要杀,就杀了我吧!”
    一把抱住了他爹爹的双腿,再也不肯放开。
    “人命猎户”目光仍是锐利如刃,但身躯却也不再动弹,冷冷道:“就杀了你又怎样?”
    他忽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声中充满悲激之情,狂笑着道:“今日绝没有姓仇的再来多管闲事了吧?”
    话声之中,他立掌如刀,刷地一掌,当头向乱发头陀击下。
    群豪忍不住俱都发出一声惊呼,只见他枯瘦的手掌,已触着了那一头乱发,却再也无法击下。
    灵蛇毛皋长叹一声,道:“汪兄!往事俱已化为云烟,你不如把它忘怀了吧!”
    “人命猎户”狂笑又起:“忘怀……哈哈……忘怀……”
    他痛哭似的狂笑,听得人人心底都不禁升出一股寒意。
    只听他接着说道:“我为了这不肖的逆子,断送了一生的事业,断送了一条手臂,在大漠风雪之中,苦苦奋斗二十年,如今竟有人叫我忘怀?”
    刹那之间,二十年前的往事,似乎又自他心头升起……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张微带轻蔑与厌倦的面容,那满含对人生嘲弄的眼神……
    还有那冰冷的语声:“人命受之于天,你纵然是他的父亲,也没有权利伤残他的性命,你断去他一条手臂,我也要断去你一条手臂,你在他面上砍了一刀,我也要在你面上砍上一刀,这就是给你的教训,世上所有的人,绝无一人能只因自己的喜怒,别无其他原因,便要随意伤残另一人的身体性命!”
    他左臂似乎又觉微微一凉,当时那一阵刀锋过体的感觉与刺激,直到海枯石烂,他也不会忘记!
    他记得就在自己痛苦地辗转呻吟在地上时,他儿子却跟着那姓仇的狂奔而去,他呻吟着立下毒誓,总有一天要报复今日的仇恨!
    “报复……报复……”
    他突然大喝一声:“你若要再认我为父,除非你也去划开那仇独之子的面目,挖去他的眼睛,割下他的手臂,然后你再来见我。”
    独臂振处,耸肩一跃,振起那宽大的风氅,有如苍鹰般掠出厅去。
    乱发头陀狂呼一声:“爹爹!”
    喝声未了,他便已翻身追出,茫茫的夜色,眨眼间便已将他两人的身影吞没,却不知道父子两人间的恩怨情仇到何日才能了结,该如何才能了结。更不知这父子两人,与仇独父子两人之间的仇怨,直到何日何时才能了断。
    “华山银鹤”目光垂落,缓缓道:“姜桂之性,老而弥辣,想不到‘神枪’汪鲁平这般年纪,却仍是如此暴躁的脾气,其实……唉……”
    他沉声一叹,目光四扫,接道:“在座的人,与那仇独有仇的,又何止他父子两人而已。”
    毛皋面沉如水,缓缓颔首,程驹、潘佥对望一眼,那“闪电神刀”朱子明的面上,却露出了一种奇诡的冷笑。
    又是还魂
    毛文琪策马狂奔,但“缪文”的身形却越来越远,狂奔的怒马,奔跑竟仍不如“缪文”的身形迅快。
    “缪文”只听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远,身形一转,突地向左面的一个暗林奔去!穿过树林,一座精巧的庄院静静地浸浴在夜色里,他微一纵身,急掠入庄,脚尖方自一点地面,便已沉声喝道:“来人!”
    庭院寂寂,漫无回应,“缪文”纵身掠入厅堂,只见一盏油灯,闪动着寂寞的火光,照着这寂寞的厅堂──
    厅上一无人迹,却有一张小小的纸笺,被压在铜灯下面,“缪文”取来一看,只见上面字迹寥寥,写的是:“公子,我们奉大哥之命,不能再侍候公子了。”
    下面的具名,是“快马”张七、“七窍”王平与张一桶。
    “缪文”双眉一皱,蓦地,一阵沉重的足步声缓缓自内堂响起,一声接着一声,缓缓地走了过来。
    夜色深沉,这足音听来分外觉得可怖,“缪文”沉声道:“谁?”
    门帘一启,一个身形僵木,面带刀痕的汉子,手里举着一根惨白色的蜡烛,僵木地走了进来──
    他赫然竟是还魂!
    惨白色的烛火,照着他惨白色的面目,僵木地向“缪文”微微一笑,谁也猜不透他笑容中有什么深意。
    “缪文”心头却不禁为之一惊,道:“你回来了?那具尸身呢?”
    “还魂”目光突地变得十分茫然,缓缓摇了摇头。
    “缪文”心中一动,大声道:“你可是从来未曾出去?”
    “还魂”缓缓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厅外黑沉沉的天色,缓缓道:“他们都走了,只有我在这里。”语声嘶哑,音节僵木,不带任何情感,听来也仿佛自坟墓中发出。
    “缪文”双眉一皱,后退三步,沉重地坐了下来,暗暗自语:“你既没有出去,方才那一人又是谁呢?”
    他抬起目光,仔细端详着“还魂”的面容,任何人见到这样的面容,都忍不住会为之暗暗叹息。
    那是一张完全不似属于生人的面容,面上所有的肌肉,都已僵木得不能有任何变化,再加上那一道丑恶的刀疤,木然的目光,木然的神色,木然的行动……
    “缪文”暗暗忖道:“若有人要易容成他的模样,那当真是再容易不过,只要身材与他长得近似就可以了,而他的身材,却又是极为普通的,只是……方才那一个‘还魂’,却又是谁呢?”
    他不断思索着,突听厅外一声娇呼:“他……他也在这里!”
    “缪文”一惊,转身望去,只见毛文琪云鬓如雾,踏着昏黄的灯光,缓缓走了进来,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含惊讶的神色,呆呆地凝注着“还魂”,突地转过目光,面向“缪文”缓缓道:“你到底是谁?”
    “缪文”微微一笑,道:“你难道不认得我么?”
    毛文琪目光不瞬,道:“我认识的你,只是伪装出来的你,我……我……”
    她冰冷而坚定的眼波,突然迷荡了起来,荡漾出一片晶莹的泪光,她身躯也开始轻微地颤抖,颤声道:“我全心全意……都……都给了你,却连你究竟是谁都不知道。”眼帘垂下,泪珠也跟着垂落。
    “缪文”心中一阵恻然,面上却仍微笑道:“我就是我,你未免想得太多了。”
    毛文琪低泣着道:“你不用再骗我了,任何人都能瞒住自己的心事,这世界上除了死人之外,有谁能完全控制自己的目光?有谁能使自己面上的肌肉,变成和泥土石头似的,将自己心里的情感完全隐藏?”
    “缪文”心头突地一动:“世上除了死人之外,有谁能使自己面上的肌肉变得和泥土石头一样……”
    他突地大喝一声,长身而起,道:“有的,那人面上若是戴了人皮面具,他面上的肌肉便也不会动了,就像是死人一样!”
    说话声中,目光一转,笔直地望向“还魂”。
    毛文琪道:“你说什么?”语声未了,只听“当”的一声,铜灯落地,灯光骤暗。
    “缪文”大喝一声:“你往哪里去!”
    只听黑暗中一人冷冷笑道:“姓仇的,你还是上了我的当了!”
    哪有还魂
    “缪文”的心头一震,急退三步,轻轻掠到墙角。
    毛文琪惊呼一声,道:“你……你真的是仇独的后人?”
    黑暗中又是冷冷一笑,道:“不错,他就是仇独的儿子,你还不死心么?”
    语声尖锐冷削,竟不似男子声音。
    毛文琪身子一颤,道:“师……师姐,是你么?”
    “缪文”惊呼一声:“慕容惜生!”
    夜色侵入了厅堂,大厅中开始可以分辨对方朦胧模糊的人影。
    只见一条人影笔直地站在窗前,冷冷道:“不错,我就是慕容惜生!师妹,守住厅门,不要让他逃出去!”
    她语声微顿,缓缓道:“姓仇的,你自认聪明,其实却是个傻子,你要报仇,就该用堂堂正正的法子,你为什么要骗我的师妹,世上最可恨的人,就是欺骗女孩子情感的人,我师妹是这么纯洁,你竟忍心骗她!”
    毛文琪哀呼一声,悲泣道:“师姐……师姐……我……我……”满眶情泪,簌簌流下。
    慕容惜生道:“不要动,站在那里。”
    她接着道:“姓仇的,我早就看出你没有安着好心,只可惜没有法子揭穿你,但我眼见师妹她日渐憔悴,却又不能不管,我想来想去,知道你若是要向毛家的人复仇,必定要找毛家人的把柄,只要是对‘七剑三鞭’不利的事,你一定都会千方百计地去把它搜寻出来的,是不是?”
    她冷笑一声,接道:“十几年前,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晚上忽然有一满身鲜血的大汉,闯到我家里,那人就是闪电神刀朱子明,他在临死前,说出了那件事,我和妈妈把他葬了,后来被恩师收归门下。”
    “这十几年,我一直把这件事忘了,直到见着你,我想,你若是毛家的仇人,一定会乐意知道这件事,于是我就化装成这个样子,故意让你找着我,你开始不信,但调查了之后,发现十余年前果然曾经发生过这件事,不由得你不信,嘿嘿,于是你这聪明人就终于被我骗了。”
    她冷笑着接口道:“可笑你还给我起了‘还魂’这个名字,你却不想想,天下哪有还魂的人,‘闪电神刀’此刻躺在棺材里,只怕连骨头都烂了,你还自鸣得意,我见了你那副样子,几次三番要动手杀你,若不是我等着师妹她来,只怕你早已死了几十次了。”
    毛文琪哭泣之声未住,“缪文”──仇恕额上不禁沁出了冷汗。
    只听慕容惜生又道:“若不是师妹提醒你,世界上绝不会有脸上肌肉完全死了的活人,你还蒙在鼓里,告诉你,聪明人,我现在对你说出这些话,就是要告诉你,世界上绝不会有可以把任何人都骗过的聪明人,就好像世界上也绝不会有像‘还魂’那样的‘活死人’一样,我话说完了,你可有什么话说?”
    仇恕默然半晌,突地仰天大笑起来,道:“哪有‘还魂’?哪有聪明人?我起先只想到‘还魂’那样的面貌,人人俱可乔装,却没有想通这其中的道理。”
    慕容惜生冷冷道:“不错!‘还魂’那样的面貌,人人俱可乔装,这原因是因为‘还魂’本来也就是乔装出来的!”
    仇恕笑声一顿,道:“此刻我只问你一句,方才在那灵隐寺前,你为何还要代我受过,将那程飒的尸身抬走?”
    慕容惜生呆了一呆,道:“方才谁去过灵隐寺?”
    仇恕心中不禁又是一惊,忖道:“既不是她,方才那‘还魂’又是谁乔装的呢?”
    只听慕容惜生冷冷道:“你的话可说完了?”
    仇恕默然不答。慕容惜生道:“他的话已说完了,师妹,你怎地还不动手?”
    毛文琪垂首低泣,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
    慕容惜生厉声道:“你难道没有听到我的话么?这就是骗取了你的心的坏人!这就是要杀死你爹爹的仇人!”
    毛文琪霍然抬起头来,颤声道:“你……你可是真的要骗我么?你……你对我可是没有一丝一毫真心……你……你……”
    语声抽搐,再也说不下去!
    这痴情的少女,竟是如此痴情。
    慕容惜生恨声道:“师妹,你怎会变成这样,他不在骗你,谁在骗你?”
    毛文琪掩面泣道:“我……我……”
    仇恕突地长叹一声,缓缓道:“我是骗你的!”
    心碎情痴
    他语声缓慢,一字一字地说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千斤铁锤,击碎了毛文琪的心。
    她哀呼一声,一步冲到仇恕身前。
    仇恕双拳紧握,木然不动,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就像是夜空中一双不知名的明星。
    毛文琪眼波一转,接触到这双眼睛,突又哀呼一声,掩面狂奔了出去,奔向那无边的夜色。
    慕容惜生惊呼一声,道:“师妹,你做什么?”
    但毛文琪的身形却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夜色幽暗,冷风自庭园中直吹进来。
    慕容惜生霍然转过身,面对仇恕,恨声道:“你看到了么!这就是被你骗去全部情感的女子,你那么伤害了她,她却直到此刻还不忍伤害你!”
    仇恕仍然木立不动,但目光却不禁黯淡了下来。
    慕容惜生道:“她这样对你,你若还有一份良心,就不该再去害她,你若还有一份良心,就从此不要再见她,她爹爹虽然……”
    仇恕缓缓截口道:“父仇不共戴天!”语声迟缓低沉,但语气却是斩钉断铁。
    慕容惜生厉喝道:“你还要复仇,你还要再骗她的心?”
    仇恕胸膛一挺,道:“正是!”
    语声方了,慕容惜生身形已展,一掌劈向他胸膛!
    仇恕微一拧腰,慕容惜生左掌已至,右掌斜斜画了个半圈,亦已回击过来,一击左腰,一击右胁。
    她双掌夹击,掌风激厉,竟将仇恕逼入墙角。
    哪知仇恕双肩微耸,身子突然游鱼般自墙上直滑上去,他此刻双足只要微微一抬,便可直踢慕容惜生的面目,但是他却竟然没有丝毫还击之意,双肘一点墙角,倏然横飞一丈。
    慕容惜生轻叱一声,拧腰甩掌,双掌直撞仇恕背脊。
    仇恕头也不回,身躯陡然横移三尺,冷冷道:“慕容惜生,我已让了你三招!”
    慕容惜生冷笑道:“谁要你让!”
    双掌翻飞,刹那间连攻七掌,只听掌风呼呼,竟将仇恕的身形笼罩在她这一片缤纷如雨的掌影之下。
    她招式狠辣,手下绝不容情,掌掌俱是拍向仇恕要害之处,每一招每一掌俱都足以制人死命。
    仇恕身形未转,竟仍是背对着她。
    慕容惜生冷冷道:“你纵不回手,今日我也要将你毙在掌下!”
    哪知她语声未了,仇恕双掌突地反向直击而出,慕容惜生再也不曾想到他在如此部位还能发掌,只觉腕间一麻,竟被仇恕的掌缘扫中,眨眼间她一双手掌,竟再也无法抬将起来。
    要知慕容惜生武功高绝,若非仇恕在最最不可能发招的时间、部位中出掌,再也无法一掌便将之击出。
    这正是武经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最最上乘的武功心法。
    慕容惜生心头一凛,只听仇恕冷冷道:“慕容惜生,今日我饶你一命,你可要记着了!”
    说到最后一字,他身形早已远在十丈开外。
    慕容惜生呆呆地愕了半晌,身形微微一摇,后退三步,“噗”地坐到椅上。口中喃喃道:“师妹……师妹,你爹爹有了这样的仇人,唉……”
    她只觉心头沉重,四肢无力,似乎连话都无力再说下去。
    仇恕身形如电,掠出院墙,只听身后一阵衣袂带风之声,随之而来,他大喝一声,厉声道:“慕容惜生,你还不认输么?”
    正待翻身,凌空击掌。
    哪知身后之人突地沉声一叹,道:“公子,是我!”
    仇恕真气一懈,硬生生将掌势挫住,身躯也随之飘落地上,翻身望去,只见自墙头跃落的,竟是那“九足神蛛”梁上人。
    他武功虽不甚高,轻功却妙绝一时,有如落叶般飘在墙角,仇恕精神一振,一把握住他肩膀,喜道:“梁大哥,你怎地来了?”
    梁亡人道:“我一直未曾离开此地,等候着公子,为的……”
    仇恕截口道:“那‘快马’张七等弟兄,怎地不告而别?”
    梁上人长叹一声,道:“我为的只是要告诉公子,在下今后再也不能为公子效劳,‘快马’张七那帮兄弟,也……唉!”
    他长叹一声,倏然住口。
    仇恕呆了一呆,放开梁上人的肩膀,缓缓道:“这……这是为了什么?”
    梁上人叹道:“公子有位仇家,拿了在下昔年最大恩人的一件信物,前来寻访在下,要在下为他查出公子的行踪。”
    仇恕心头一震,身形后退──步。
    只听梁上人接口叹道:“公子请放心,在下与公子多日相处,怎会泄漏公子的机密,但为了在下昔年恩人的那件信物,唉……”
    他长叹一声,改口道:“在下实在左右为难,想来想去,只有……”
    仇恕微微一笑,道:“只有谁也不帮,是么?”
    梁上人垂首道:“在下处境之难,公子你想必也能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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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强仇环伺
    西湖之会
    仇恕沉默半晌,缓缓道:“梁兄你果然不愧是个仁义君子,事到如此,还不肯瞒我,梁兄,你今日将此事明告于我,我已十分感激了,怎会有相怪之意。”
    他语声诚恳,梁上人心下却愈觉不安。
    只见仇恕又一笑,道:“其实自今日起,在下行踪,再也毋庸瞒人了,梁兄对那位朋友,也不必再为难,只管将在下行踪,告诉他好了。”
    梁上人神色一阵惭愧,默然半晌,道:“公子那仇人,来自‘昆仑’,而且还是当今‘昆仑’掌门人的师弟,一身武功,已可算得上是武林中顶尖高手。”
    仇恕双眉微皱,道:“昆仑门人?”
    梁上人接道:“此人未入‘昆仑’之前,已是武林中一条好手,人称‘没羽箭’赵国明,十余年前,与令尊……”
    仇恕剑眉一扬,道:“先父的仇人,便是在下的仇人!”
    梁上人又自默然半晌,垂首道:“公子今后行踪既露,必定强仇环伺,凡事俱要小心了,在下……唉,只恨不能为公子效力,只有默祷公子平安……”
    他呆了半晌,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于只是黯然一揖,悄然而去。
    仇恕无言地默送他的身影消失,心头突觉一阵萧索。
    四野空寂,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孤身一人,四下木叶随风摇曳,仿佛都是环伺着他的仇人!
    黑暗中,他缓慢地移动身形,脚步正如他心情一般沉重。
    也不知走了多远,他突地长啸一声,奋起身形,如飞掠去,啸声高亢,响彻云霄,久久都不寂灭。
    ……
    春阳又升。
    西湖万鳞碧波,又开始荡漾起眩目的波浪。
    清晨方至,静寂的湖面便已飞扬起来,西湖中所有的画舫游艇,此刻却已聚集到一处,聚集到湖边。
    船连着船,连结成一片船海。
    淡淡的湖风中,散发着酒香与污臭。
    淡淡的风声中,飞扬起欢谈与嗤笑。
    依依的杨柳枝下,到处都是人头,到处都有长剑……
    今天,正是杭州城的大豪,武林中的巨子,灵蛇毛皋柬邀群雄,召集到西湖的英雄之会。
    画舫已用粗索或铁链结连住了,百数条画舫,结成了一座湖上的行宫,船娘们兴奋而又惊奇,以讶异的目光,望着登船的豪客。
    他们有的是慢步而登,有的却是一跃而上。
    他们高声谈笑,大杯饮酒,酒到杯干,仿佛喝的不是酒而是茶似的。
    他们虽然也穿着华丽的长衫,但却仍掩不住神情间的粗豪剽悍之气,闪烁的目光,宽阔的胸膛……
    船娘们不禁暗中羡慕了:“多么雄壮魁伟的男人!”
    她们见惯了的是文弱的书生,臃肿的商贾,猥琐的帮闲,平凡的游客,步履蹒跚的老头子,扶老携幼的小妇人……
    今日,她们眼界一新,心里暗暗高兴,却不知这些雄壮的男人们,随时都会为她们带来腥风血雨,随时都会将这“浓妆淡抹总相宜”的清清西子湖的清清湖水,染上一片腥红的血色!
    突地,湖边响起一阵号声。
    拂动的柳枝下,灵蛇毛皋、子母神剑丁衣、百步飞花林琦琤、河朔双剑汪氏昆仲……
    这一帮早已叱咤江湖,声名显赫的豪客,大步登上湖船。
    但这其中最最令人触目的,却是两个神采飞扬,衣衫华丽,但面目在江湖间却极为陌生的老人!
    还有一人,更令人暗中称异,此人竟是个看来有如僵尸的汉子,面上一条刀疤,在阳光下发着红光。
    众豪不禁在暗中窃窃议:“这些人是谁?为什么灵蛇毛皋对他们分外地客气?”
    毛皋满面春风,不住抱拳,但是这春风得意的武林大汉,目光中竟似也有着一份深深的忧虑。
    变生肘腋
    他临风卓立在船头,目光四下一扫,但闻满湖群豪,忽然响起一片喝彩声,还有人在远处,扬声问好!
    灵蛇毛皋微微一笑,目中的忧郁与阴霾,瞬眼间便换作了得意而骄傲的光彩,抱拳朗声道:“毛皋事烦暇少,久未与众家兄弟欢聚,今日西湖春风杨柳,风光不恶,众家兄弟且请先饮一杯,再行叙话……”
    狂涛般的喝彩掌声中,他缓步退回船舱。
    百步飞花林琦琤娇笑道:“毛大哥,就是那仇独的儿子,此刻已来到江南,他若听到这片喝彩声,也该知难而退了吧!”
    灵蛇毛皋朗声一笑,突听程驹冷冷道:“他儿子若也像他爹爹那般脾气,只怕再响些掌声,也骇不倒他!”毛皋笑容突地一敛。
    潘佥咯咯笑道:“纵然骇不倒他,有我两人在此,他又当怎地?”
    灵蛇毛皋心中忽忧忽喜,当真是食不知味,坐不安席,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外面有人喝道:“弟兄们酒足饭饱,请毛大哥出来说话。”
    又有人扬声大呼道:“毛大哥对我兄弟们如此厚待,无论毛大哥有何吩咐.我弟兄们纵然赴汤蹈火,也甘愿为毛大哥效命!”
    灵蛇毛皋精神一振,振衣而起,步上船头,大声道:“多年来蒙众家兄弟厚爱,毛皋实是感激不尽,毛皋一生行事,虽然多有差错,但自问良心,始终对得住朋友,十余年前,毛某不惜冒险除去那魔头仇独,也是为了江湖朋友们的安全!”
    群豪大声喝彩,只因毛皋除去仇独之事,确是四海闻名。
    毛皋一笑又道:“但今日那仇独的后人,又已出道江湖,毛皋为了各位除去仇独,各位朋友也该为毛皋除去仇独之子!”
    众群豪哄然应道:“正该如此!”
    毛皋朗声大笑道:“朋友们对毛皋的好处,毛皋绝对不会忘记……”
    语声未了,突听远处响起一个尖锐的呼声,大喝道:“毛皋放屁!”
    群豪耸然一惊,齐地转目望去!
    只见远处一艘扎彩湖船的船篷上,叉手站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大肚妇人,戟指毛皋大骂道:“你若对得起朋友,你若不会忘记朋友的好处,程飒怎会被你杀死?”语声激愤,满面俱是泪痕。
    群豪大多认得,这妇人便是七剑三鞭中,“鸳鸯双剑”林琳,听得她这番说话,都不禁暗中惊奇。
    灵蛇毛皋面色大变,脱口道:“程飒与我义如兄弟,我怎会将他杀死,你……”
    林琳仰天悲嘶道:“你竟然还有脸说与程飒情如兄弟,我且问你,程飒若是未死,他此刻在哪里,你说他此刻在哪里?”
    满湖群豪,千百道目光,一齐望向毛皋。
    毛皋纵是一代枭雄,但此刻面对着千百道询问的目光,他心神也未免有些惶乱,讷讷道:“他……他……不错,程大哥已不幸仙去了!”
    林琳双掌紧握,怒喝道:“是谁杀死他的?”
    灵蛇毛皋呆了一呆,半晌未曾说话,湖上便已响起一阵窃窃私议之声,有的人已不禁在暗中摇头私语:“程飒与毛皋那般交情,可说是生死与共,他若真的是被毛皋杀死,灵蛇毛皋也未免太狠心了些!”
    突听一声冷笑,毛皋身后,缓步走出一个形容僵木,有如死尸一般的汉子,厉声大呼道:“程飒是我杀死的!”
    林琳切齿大呼道:“你与程飒无怨无仇,为何要将他杀死?”
    “还魂”冷冷道:“他对不起我毛大哥,我就将他杀死了!”
    群豪立刻为之哗然,齐地暗忖道:“果然是毛皋主使,将程飒杀死的!”
    满湖群豪,十中有九知道程飒与毛皋的交情,此刻一听毛皋对友如此,一些热心的朋友,也不禁寒了心。
    “还魂”目光四下一转,接口又道:“十七年前,我毛大哥开设了一家地下镖局……”
    灵蛇毛皋一听这“闪电神刀朱子明”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提起了自己的隐私之事,不禁怒叱一声,一掌推向“还魂”胸前,喝道:“退回去!”
    “还魂”仿佛脚步不稳,一连后退了几步,“砰”的一声,仰天跌倒在船舱里,口中犹自大呼道:“毛大哥,小弟全是为了你,你为何对小弟如此?”
    本已有些寒心的武林群豪,听得灵蛇毛皋竟开设了武林中人最最不耻的地下镖局,又一掌将一心为他的朋友打得仰天跌倒,不禁更是心灰,有的人已在暗中冷笑数声,悄然而退。
    毛皋眼见自己多年所建的基业,今日竟将毁于一旦,心下更是惶急,连连抱拳,连连大呼道:“众家兄弟,切切不要听他们的胡言乱语……”
    林琳已荡着一只轻舟赶来,嗖地一声,跃上船头。
    毛皋变色道:“你要做什么?”
    林琳悲嘶道:“你既然杀死他,索性也将我一齐杀死算了!”
    嘶声中急地攻出数招,招招俱攻向毛皋致命之处!
    四剑连环
    她招式虽然凌厉,但究竟是身怀六甲,已将临盆,脚步间大是不便,怎会还有昔日的威风?
    毛皋恼羞成怒,怒喝道:“泼妇,你敢在这里撒刁么?”
    反腕一掌,斜斜击在林琳肩骨之上。
    林琳悲呼一声,仰天跌倒在船板上,放声痛哭起来。
    江湖豪士,本就同情妇人弱者,何况林琳此刻怀有身孕,众人一见毛皋竟出手殴打孕妇,心中更是忿怒,虽然仍对毛皋的声威有所畏惧,但已忍不住发出义愤不平的呼声,更有许多人愤然拂袖而去。
    “河朔双剑”汪氏昆仲无言地对望一眼,他两人见到毛皋这般情况,不禁齐地想起了“缪文”的言语!
    两人不约而同地暗中忖道:“毛皋近来如此狂傲,纵容他女儿对长辈无礼,他此刻眼见已是众叛亲离,我两人何不乘机将之除去!”
    一念至此,汪一鸣突地振臂大喝道:“灵蛇毛皋面带忠厚,内藏奸诈,我等纵是情义兄弟,也看不惯他如此放肆狂行,愚弄天下江湖朋友!”
    汪一鹏反腕拔出长剑,厉声道:“程大嫂,看我兄弟为你复仇!”
    嗖地一剑,直刺毛皋左胁!
    “还魂”立在船舱的角落里,目光中已露出得意的神采,程驹、潘佥对望一眼,嘴角也微微泛出笑意。
    左手神剑丁衣肩头一动,正待长身而起,却被百步飞花林琦琤一把拉住,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坐山观虎斗,多么舒服,逞勇强出头就无趣了!”
    丁衣怔了怔,手按剑柄,缓缓坐了下来!
    只见毛皋身形闪动,避开了汪一鹏的一连七剑,口中厉喝道:“汪一鹏你疯了么?”
    汪一鹏冷哼一声,剑声不绝,又是一连三剑刺出,他独臂使剑,剑走偏锋,端的辛辣已极!
    毛皋脸色铁青,难看之极,显见他内心也气极怒极,但他似乎有着某种顾虑,而仍不愿与汪一鹏过手还招,身形闪处,又自往后斜让开去,挥手低喝一声:“人来!”
    汪一鹏挥剑再进,突地──
    四道寒光,挟嘶嘶锐啸之声,交尾疾卷过来,只听“铮”地一串繁密的金铁交响之声过处,汪一鹏撤剑暴退三尺!
    只见四个蓝袍黑履,手持长剑的中年汉子,一字排开,挡在他身前,四柄锋利的长剑,剑尖外吐,其势虽未展动,但已将对方进退部位,完全封住。
    这四个蓝衣剑手,一个个肃然屹立,目光不眨,凝注在汪一鹏身上,仿佛泥塑木雕一般。
    汪一鹏心头微凛,暗忖道:“毛皋这厮果然险恶深沉,竟早已暗地埋伏了这般好手……”
    思忖未已,却听毛皋朗声道:“汪大弟,愚兄有何对不起你的地方,当着众家兄弟面前,你须放明白些!”
    汪氏昆仲以西湖上受挫于毛文琪之事,怎好向天下群雄说出,汪一鹏目光一转,厉声道:“你寡廉鲜耻,开设地下镖局,背信忘义,暗杀我程飒大哥,欺凌孤寡,集奸险毒辣于一身,天下之人皆得诛之,我弟兄替武林除害,又何须有私人恩怨!”
    这一席话,说得义正词严,留着未走的群豪,莫不耸然动容,甚多已有人按剑而起。满湖船娘,更早已乱成一堆。
    毛皋满面怒容,微一挥手,冷冷叱道:“杀!”
    叱声方出,四名蓝衣剑手,身形齐展,四柄长剑,同时疾刺而出!
    汪一鹏冷笑一声,道:“无知小儿,也敢在老夫面前施剑!”
    人随声动,剑走轻灵,独手振处,剑尖弹起四朵剑花,将四名蓝衣剑手的长剑一齐封住,随即挽臂一圈,剑光如虹,急攻过去。
    四个蓝衣剑手身形微挫,霍地一分,避攻还招,闪电般还了一十二剑,剑剑指向汪一鹏全身要害之处。
    剑手失威
    汪一鹏一声轻叱!振臂疾挥,长剑画出一圈圈光弧,盘空而起,有如一幢华盖,将身形护住。
    四个蓝衣剑手,顿觉手中长剑如同刺在一堵坚壁之上,剑势为之一挫!
    汪一鹏纵声笑道:“灵蛇手下剑手,还有几人?”
    笑喝声中,手腕微振,一连四剑,有如惊芒掣电般击出,蓝衣剑手齐声大喝,身形复合,四柄长剑织成了一片光华!
    瞬息之间,双方已互攻出十余招之多,汪一鹏长剑挥洒,游走于四柄长剑交织的光华中,表面上虽是从容无比,但心中却是烦躁已极,目中杀机骤盛,手中剑势突变,由疾而徐,仿佛剑身有千钧之重,每一剑刺出,其势虽缓,但俱蕴含着极厉害的变化与无穷潜力。
    四个蓝衣剑手的剑招虽是辛辣诡异,但功力修为上,哪及汪一鹏深厚,是以顿时为对方剑身上发出的潜力所逼,辛辣凌厉的剑招,再也施展不开。
    毛皋在一旁叉手督战,见状,心中不由大为着急,惟恐再打下去,自己费了多年心血训练出来的这四名剑手,又将毁于一旦!
    心念思忖间,他不禁又自想起了昨日随程飒出动的另四名剑手,竟直到此刻为止,还不见踪迹。
    悄然走到角落里的“还魂”身边,沉声道:“你昨天杀死程飒时,可曾见到过四个身穿蓝衣的剑手?”
    “还魂”漠然点了点头,冷冷道:“见到!”
    毛皋目光一寒,追问道:“他们到哪里去了?”
    “还魂”冷冷道:“死了!”
    毛皋霍地跨前一步,面沉如水,厉声道:“怎样死的?”
    “还魂”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木然答道:“难道他们还会病死不成?”
    毛皋双拳紧握,一字字缓缓问道:“是谁动的手?”
    话声未了,船头已响起两声金铁交鸣的大震,闪目望去,只见两柄长剑.冲天飞起,带起两道光弧,斜斜坠入湖中,划开两道碧波!
    两个蓝衣剑手疾退而出,手上空空,长剑已失。
    汪一鹏如影随形,口中大喝一声:“着!”
    剑尖伸缩,仿佛毒蛇吐信,一分为二,闪电般直取二人咽喉。
    两个蓝衣剑手的身手虽自不弱,但对方这一剑,来势又准又狠,却令他两人避无可避。
    刹那间,另两道剑光从旁边一闪而至,“铮铮”两声,硬生生将汪一鹏刺出的这一剑撞开了数寸。
    只听“哧哧”两声,这两个蓝衣剑手虽幸免剑穿咽喉,但肩上业已被汪一鹏的剑锋余势,划破一道血口!
    那出手拯救的另外两个蓝衣剑手,也被汪一鹏长剑反弹之力,当堂震退三步。手中长剑斜斜垂下,几乎触及舱板,显见再无还手之力!
    汪一鹏独力斗败毛皋四个贴身剑手,心中大为得意,横剑作态,凝视着毛皋,冷冷笑道:“还有人么?”
    毛皋目光闪翻,发现群雄当中,竟有大半在怒目相视,那程驹,潘佥二人依然大马金刀地坐在席位上,神情冷漠,似乎是对所发生之事,丝毫不感兴趣。
    还有那百步飞花林琦琤和左手神剑丁衣,也是面含诡异莫测之色,显然是幸灾乐祸的成分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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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湖上风波
    拖兵之计
    他目光闪动,心念亦在闪动不已,沉吟半晌,兀自缓缓道:“汪大弟,须知这次大会,乃为了对付仇独的后人而召开,当年之事,贤昆仲也有一份,怎地为了一时意气,而坏了大事?”此时此刻,除了阴鸷沉猛的灵蛇,又有谁说得出如此没有火气的话来。
    汪一鹏冷笑道:“你狂傲跋扈,处心积虑地诛除异己,难道也是为了对付仇独的后人么?”
    毛皋目光一转,竟突然撇下了汪一鹏,转身对群雄高声道:“各位可知道那仇独的后人,便是近日在江湖中,掀起无边风涛的‘金剑侠’?”
    此言一出,群雄无不动容,有的甚至惊呼出声来。
    只因那“金剑侠”出现江湖为时虽暂,但事迹都已传遍江湖,同时,江湖上更存着许多有关他神秘的传说,当然,也有人说他是如何如何地不近人情,心里狠毒。
    倘若这种种传闻都是真的,那无异即是第二个仇独出现江湖,“仇先生”昔年的事迹,在群雄中多半记忆犹新,故毛皋之言,怎教他们不惊?
    毛皋目光何等锐利,已自将群雄神态心思洞察无遗,不由心头暗喜,朗声接道:“今日毛皋身受误会,死不足惜,但恐众家兄弟为此而各自生心,致力量分散,授人以各各击破之隙,咳咳……那时……”他此刻自知已将众叛亲离,是以一面以言语拖延时间,等候奇迹,一面更想以言语转回群豪的离心。
    他说到这里,忽然长叹一声,住口迟疑不语。
    群豪面面相觑,暗忖道:“灵蛇毛皋领袖草莽英雄垂十数年,江湖间总算平静无波,这次一旦将他的领导地位废掉,则后继之人能否有此魄力来担负这千钧重担?”
    群雄各自心念闪动,盛气已渐平息,而毛皋脸上的惶急之态,亦自消失不见,突地──
    素女林琳一掠而起,戟指毛皋,嘶声道:“当年是你用阴谋暗算仇独,使他两腿残废在先,你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仇独的儿子找的只有你!”
    她大骂诉说完了,又面向群雄,放声大哭道:“诸位千万不要听他的,可怜程飒当年替他卖命,到头来反被他害死了!”话声未了,灵蛇毛皋突地一掌挥出,强劲的掌风,使将已临盆的林琳再也禁受不住,竟哀呼一声,跌倒在地,当场晕厥。
    汪一鹏振臂高呼道:“程大哥夫妇的遭遇,便是咱们前车之鉴,今日不先杀了这不仁不义的恶贼,将来咱们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呼声一落,振腕一剑,刷地直取毛皋胸膛!
    汪一鹏适才目睹毛皋躲闪乃兄的身法,情知单打独斗乃兄定必讨不了好,于是,也将长剑撤出,欺身疾上,挥剑向毛皋拦腰扫去!
    灵蛇毛皋与汪氏昆仲合伙多年,深知双剑合璧之威,非仅凭赤手及身法所能抗拒。
    鞭剑争雄
    只见毛皋手探腰际,身形疾转,“呼”的一声,锐风骤起,一条拇指粗细的黑影,盘空而起!
    这一根奇形长鞭,又经过了毛皋十余年来的朝夕苦练,招式更是辛辣凌厉,诡异莫测。
    只见鞭梢点处,汪一鹏的长剑立被荡开,跟着鞭身一折,呼地反向汪一鹏长剑反卷而去!
    汪一鹏哪敢让长剑被他缠住,赶忙挫腕抽剑,身形倏地横开数尺,已自与汪一鸣并肩而立。
    两兄弟身形一并,不待毛皋第二次攻到,倏地又飞掠上前,双剑并起,宛如两条经天长虹,交尾而出。
    汪一鹏的剑光自左而右,汪一鸣自右而左,挟嘶嘶锐声,直取毛皋!
    双剑这一合璧攻出,威力何止倍增,顿见森森剑气,逼人眉宇,观战群雄,俱不由暗赞:“好剑法!”
    船舱之中,“还魂”仍自木立角落,程驹、潘佥依旧漠然端坐,但“左手神剑”丁衣及百步飞花林琦琤二人,脸上神色已自接连几变,四道眼神,眨也不眨地凝注在毛皋身上。
    灵蛇毛皋见汪氏昆仲将绝传武林多年的“两仪剑法”练成,心头不由一凛,但口中却冷笑道:“很好,毛皋倒要瞧瞧贤昆仲这‘两仪剑法’,练到几成火候?”
    笑语声中,真力尽聚右臂,眼觑剑锋及身不足一尺,霍地一振腕,长鞭呼地绕身急转!
    汪氏昆仲骤觉毛皋的长鞭转动之时,四周风声都随之起了一阵漩涡,两柄长剑被游力一吸,竟不由自主猛地互相撞去。
    两弟兄心头俱不禁为之一凛,忙各自运劲撤剑,手腕疾翻,两剑各自画了个半圆,倏地从中心刺出!
    毛皋一招生平绝学“龙卷风云”未将对方长剑吸住,便知胜负已不可测。但他为人老谋深算,明知群雄此际当自按兵不动,无非是慑于他平日之威而已,万一他在神态上稍露出一丝不安之色,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当下,他扬眉作态、敞声狂笑道:“两仪剑法不过如此,咄!还不退下?”
    身形疾转,鞭影暴涨,矫逾灵蛇,一圈接一圈地向攻来的两柄长剑卷去。
    他鞭势盘屈不定,竟将鞭风范围缩小至数尺以内,但门户却防守得严丝密缝,口中连连嘲笑道:“毛皋且让贤昆仲展尽所学,然后才予以还击,好教你弟兄输得心服!”
    汪一鹏冷笑道:“你想株守待援,简直做梦!”
    汪一鸣大喝道:“放眼湖上,还有谁肯帮你这奸恶之人,你就乖乖认命罢。”
    说话之间,双方已互拼了二三十招,只见汪氏昆仲剑势如龙,冲刺搏击,愈益猛厉,那嘶嘶剑风破空之声,竟远达十数丈之遥。湖岸边的丝丝柳叶被剑风一激,有如雪花般飞舞起来。
    此时,在群雄当中飘起了一阵切切私语:“看样子毛大哥恐怕不行!”
    “想不到‘河朔双剑’,竟这般厉害……”
    “咱们何不乘此时机,助他兄弟一臂,斗杀毛皋,拥立新盟主?”
    这一阵阵私语之声虽微,但在此群雄屏息观战之际,竟也传出老远。
    离这一排画舫十数丈远的左方,堤岸上,柳阴掩映之下,绰立着一位娇俏女郎,她黛眉紧蹙,两道秋波正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毛皋的那艘大船,那一阵阵私语之声进入她的耳中,每一个字都仿佛利剑一般,刺着她的心扉!
    当然,毛皋的遭遇,也一桩不漏地落在她眼内,她苍白的樱唇微微颤抖着,吐出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啊!爹爹!您真是这样的人吗?这众叛亲离的苦果,竟是您自己亲手种下的吗?啊!天呀!教我怎么办呢?”
    自然,她这彷徨不安的神情,是再也不会引起麇集堤岸观看热闹之人的注意,只因她,早将自己的纤纤娇躯,紧贴在树干后,生像是惟恐被人发现似的。
    她自然便是在这一日间尝遍了人生苦果的毛文琪,她心中恩怨纠结,爱恨难分,木立在湖岸边,竟不知如何是好。
    神秘之剑
    她自然更看不到就在这排画舫右方十数丈远处,她对面的堤岸上,柳荫掩映下,也绰立着一个一身青衫,貌相英俊的弱冠少年,他也是将身躯紧贴着树干,也是生像被人发现似的,但他投向毛皋大船上的两道眼神,却如此坚定,似乎确信毛皋的命运已被注定了。
    突地──
    人群之中,响起一阵“嗡嗡”之声,这弱冠少年的面容上,立刻随之泛起了一阵兴奋的光彩!
    因为,他看到了“左手神剑”丁衣,已长身而起,挺剑加入战团,竟与“河朔双剑”鼎足而立,联手夹攻灵蛇毛皋!
    这一来,毛皋立见势穷力绌,他平素蓄养的一班贴身卫士以及门下子弟,虽有心想出来助主人一臂之力,但当接触到百步飞花林琦琤那两道冷峻的目光与目睹群雄跃跃欲动之势,都不由噤若寒蝉,哪还敢哼半点大声。
    但见大船头上,三道匹练光芒,矫捷如龙,环绕着一团鞭影,腾踔刺击,剑剑快逾闪电,招招均直取毛皋要害,这汪氏昆仲和“左手神剑”丁衣似乎已再无颐虑,竟放手围攻一日前还在称兄道弟的朋友。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灵蛇毛皋在开始时,确有株守待援之意,但这一拖延下来,不但外援未曾见到,反触发群雄以为盟主亦不过尔尔之心,而致弄巧成拙。心中急怒交集,也动了拼命之心。
    刹那间但见他铁腕一振,长鞭暴展,鞭风嘶嘶扩及一丈开外。
    汪氏昆仲及“左手神剑”丁衣没料到困兽之斗,犹有如此威力,毛皋竟会反守为攻,不禁为之一怔,但立刻便明白,这不过是他的回光返照而已。
    只因毛皋手中长鞭舒展开来,攻势虽是凌厉狠辣,迥异于防守之时,但鞭上的内力潜劲,却已大不如前,“河朔双剑”、“左手神剑”,这三个名倾一时的剑手,阅历何等丰富,岂有不立即醒悟之理!
    他们互相迅快地望了──眼,彼此心照,齐地狂笑道:“毛皋!兄弟们如让你的长鞭再攻得三招,便将三颗人头奉送!”
    笑喝声中,三柄长剑一圈,猛地疾刺而出,刷刷刷三道寒光闪处,毛皋手中长鞭已暴缩回去。
    汪氏昆仲及“左手神剑”敞声大笑,挺剑疾进!
    毛皋厉吼一声,长鞭再度狂卷而出,但这次缩退得更快,甫与对方剑势一接,便已力竭下垂,眼看三柄长剑乘热攻到,这一代枭雄,败亡只在俄顷之间,蓦地──
    一声娇叱!
    一道耀目红光,凌空电射而至!
    “左手神剑”丁衣身随念转,冷哼一声,刺向毛皋的长剑突地一翻,剑尖斜向上挑,迎着那道红光绞去。
    双方剑光一接,“左手神剑”立觉掌中长剑突然遇着一股极强的吸力,使他竟然把持不住,不禁大吃一惊!
    只听空中一声娇叱道:“撒手!”
    满天光影晃动中,“左手神剑”果然应声撒手去剑,刷地暴退而出。骇然木立当地,半晌喘不过气来。
    船头上人影一晃,毛文琪已手横“琥珀神剑”绰立在毛皋身侧。面上神情,亦不知是悲是怒。
    只见她玉手一挥,那柄吸附在“琥珀神剑”上的长剑,突地冲天飞起,远远落在堤岸上。
    这种罕见罕闻的功力,顿使群雄起了一阵骚动,“河朔双剑”更是脸色忽青忽白,难看已极。只因他两人早已试过这柄长剑的威力!
    灵蛇毛皋身形方稳,掌中长鞭,突地反卷而出,鞭梢有如蛇尾一般,卷住了汪一鸣的脖子!手腕一震,厉声叱道:“去!”
    汪一鸣半声惨呼尚未出口,立时气绝,他颀长的身躯,也随着灵蛇长鞭这一震之势,扑地落入湖中。
    群豪哄然大哗,剩下的几个船娘,再也待不住了,连滚带爬逃了开去,连她们全部身家──画舫都顾不得要了,她们方才还在羡慕这些江湖武士的豪气英风,此刻却发誓以后再也不敢领教。
    毛文琪双眉微皱,一声“爹爹”还未出口,灵蛇毛皋长鞭再次展动,直取汪一鹏咽喉!
    汪氏昆仲一见“琥珀神剑”,便已胆寒,是以方才汪一鸣才会被毛皋一击而中,此刻汪一鹏更是胆颤心寒,单臂一扬,长剑脱手飞出,直刺毛皋胸膛,人却借势扑飞三尺,落水而逃!
    灵蛇毛皋盛怒之下,已不再顾及武林群豪对他的看法,霍然转身,直瞪“左手神剑”丁衣!
    他森寒的目光,有如利剑一般,剪破了丁衣的铁胆!
    左手神剑丁衣缓缓后退着脚步,缓缓退到了百步飞花林琦琤身后,只听毛皋冷冷道:“你两人还有什么话说?”
    林琦琤“哎哟”一声,强笑道:“毛大哥,方才可没有我的事,您怎么把账算到我头上,若不是文琪世妹赶来,我也会帮毛大哥出手的!”
    灵蛇毛皋冷笑一声,默然移动着脚步,一步一步地向他两人走了过去,目中满含着一片杀机!
    林琦琤玉容惨变,突然反手一把,扣住了“左手神剑”丁衣的手腕,并点了他的穴道,口中娇叱一声,道:“毛大哥,我将他交给你,我要走了!”
    话声中她纤腰微拧,身子倒窜而出,掠上了左后方一株柳树。
    柳枝一弹,她窈窕的身子随之飞起,接着几个起落,逃得无影无踪!
    毛皋正顿是远望林琦琤远去的背影之时,又闻群豪哗然,转首看去,原来那僵立一边被林琦琤弃置不顾的“左手神剑”丁衣,却不知怎地趁众人注意不及他之时,突然长身而起,往右后方逃逸而去,事出突然,显然林丁二人乃串通好互相掩护而去,只落下灵蛇毛皋气得目光杀机闪动,口中冷哼连连,却无可奈何。
    还魂真相
    潘佥、程驹神色不变,淡淡地对望一眼,两人脸皮微动,毫无声音发出,原来正是以“传音入密”之功对话。
    潘佥道:“你看到恕儿了么?”
    程驹道:“早就看到了,他正躲躲藏藏地站在那边堤岸上,却躲不开我的眼光,只是他既不愿现身,我们也最好不要多事出手!”
    潘佥道:“我们既然看到了他,还在这里做什么?走吧!”
    原来他两人随仇恕之后到了江南,一时之间,却又找不着仇恕,两人商议之下,便又重施故计,先找毛皋,还装模作样,要为毛皋助拳,为的只不讨是要寻仇恕。此刻两人发现了仇恕,便再也不愿停留,袍袖一展,齐地展动身形,穿窗而出!
    堤岸上的仇恕──见他两人远远掠来,身形一闪,有如轻烟般溜走,竟似不愿和他两人见面一样!
    灵蛇毛皋变色道:“两位哪里去?”
    他一心想仰仗这两人对付仇独的后人,此刻见了他两人竟不告而别,心中又惊又怒,方待追出。
    毛文琪却已横身挡在他面前,道:“爹爹,不要追了,追也追不到的,这船上还有个更可恨的人,你老人家难道还不知道么?”
    灵蛇毛皋众叛亲离,常态已失,怒喝道:“什么人?”
    毛文琪缓缓转过目光,笔直地望向“还魂”,冷冷道:“你老人家难道以为他真的是闪电神刀朱子明么?”
    毛皋心念动处,身子一震,厉声道:“他不是朱子明是什么人?”
    毛文琪道:“朱子明早已死了,他只不过是借着朱子明的名义,假扮成‘还魂’后神智不清的样子,来骗你老人家的,而且他还不是第一个‘还魂’!第一个‘还魂’,是我师姐!”
    她越说别人越糊涂,不但灵蛇毛皋茫然不解,那假扮的“还魂”显然亦是满头雾水!
    灵蛇毛皋呆了一呆,道:“你师姐……第一个‘还魂’……”
    毛文琪轻叹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一时说不清楚……”
    她霍然转身,面向“还魂”道:“但你若是英雄,就请将你的真面目现出来,堂堂的男子汉,藏头露尾,隐姓埋名,莫非连女子都不如?”
    她心里忽然想起了那伪名“缪文”的仇恕,是以她语声中便显露出矛盾的情感,既是幽怨,又是愤怒!
    那第二个假冒的“还魂”目光一转,突地仰面狂笑起来,毛文琪双眉微皱,横剑厉声道:“你笑什么?”
    “还魂”大笑道:“不错!我假冒‘还魂’是为了要骗你爹爹,但我却也未曾想到,那第一个‘还魂’竟然也是假冒的,我一生之中,从未遇到这样曲折离奇,这样令人糊涂的事,只要你将此事真相说出,我一定也将真面目现出!”
    毛文琪道:“你说话算不算数?”
    “还魂”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毛文琪缓缓道:“我师姐慕容惜生,为了要探查那仇独之子的真相,是以假冒成早已死了的闪电神刀朱子明,卧底在仇独之子家里。”
    “还魂”恍然道:“她为了乔装易容,所以才扮成这种样子,而我却以为世上真有其人,不想却上了她的当!”
    毛文琪冷笑道:“我师姐天纵奇才,你怎么比得上她!你只想帮仇独儿子的忙,又见到‘还魂’的形状,易容乔装,便背了程飒的尸身,到我家来卧底,其实那程飒也是仇独之子杀死的。”
    灵蛇毛皋变色道:“到底谁是那仇独的儿子,他此刻在哪里?”
    毛文琪暗中伤心地长叹了一声,故意装作没有听到她爹爹问她的话,面向“还魂”,接口道:“我已将此事的真相说出,你呢?”
    “还魂”呆了半晌,突又狂笑道:“你定要知道我是谁么?”
    毛文琪轻轻一震手腕,掌中“琥珀神剑”,便有如火焰般的闪动起来,她目注着剑尖,缓缓道:“你若不愿自动说出,只怕我这柄剑也容不得你的。”
    “还魂”冷笑道:“无论我是否自动说出,你这柄剑我也要领教领教的!”
    毛文琪轻叱道:“好!”
    只见一溜赤红的剑光,随着她轻叱之声划出!
    “还魂”存心想一试她这柄“琥珀神剑”的神秘之处,不退反攻,斜斜一掌,拍向剑脊!哪知他手掌方触剑身,身子便为之蓦地一震,手掌竟似乎被这柄剑中传出的一股奇异之力吸住,再也抽不出来!
    毛文琪轻叱一声,长剑乘势送出,轻叱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语声未了,突见“还魂”的身子,竟凭空暴长了三寸,疾地一脚踢向毛文琪持剑的手腕!
    毛文琪脚步一错,那“还魂”的身形竟已闪电般穿窗飞出,毛文琪想不到此人竟能在“琥珀神剑”上脱身,心头不觉一凛!
    只听一阵清朗的笑声白窗外传来,道:“你要知道我是谁么?看看这个!”
    随着这一阵清朗的笑声,一道金光,穿窗而来!
    灵蛇毛皋大惊之下,身形急闪!
    毛文琪长剑急挥,只听“叮”的一声,那道金光便被她掌中“琥珀神剑”吸住,赫然竟是一柄长仅数寸的金剑!
    灵蛇毛皋面色大变,脱口惊呼道:“金剑侠!”他一步掠到窗前,只见窗外满堤柳枝,随风飘舞,日色已渐西沉,哪里还有“金剑侠”的身影!
    他呆呆地木立半晌,转身长叹道:“想不到金剑侠这厮竟在我的船上!”
    毛文琪垂首道:“爹爹,你老人家……你老人家……”
    她虽有满腔的话要劝她爹爹,却又被满腔的幽怨一齐冻得死死的,竟连一句也说不出来!
    灵蛇毛皋胸膛一挺,缓步走到船头!
    他似乎还想对湖上群豪说一些话,但转目望处,湖边的群豪,虽还未走得干干净净,但剩下的人也已寥寥可数。
    刹那间,他只觉一阵失落的悲哀与萧索,蓦地涌上了心头,堵塞在喉间,使得这叱咤一时、口才敏捷的武林枭雄,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对着那一些寥落的人头,落寞的目光,呆呆地出起神来!
    湖水荡漾,春风似也变成秋风般萧索。
    英雄的基业,成功必定十分艰苦缓慢,但失败时却有如火融冰消,顷刻间便化作了流水!
    这虽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怎奈当事人却永远都想它不开,成功后再失败的滋味,比永不成功还要令人悲哀!
    他卓立船头,突觉满身寒意,口中强笑道:“毛皋一生闯荡江湖,成败且不论它,终算能交着各位这几位朋友,毛皋已是十分……”
    语声未了,突听一阵急遽的马蹄奔腾声,自远处响起,十数匹长程健马,急驰而来。
    当先一匹健马,马鞍上端坐着一个黄面少年,猿背鸢腰,腰肢笔挺,一路扬臂大呼道:“若非毛皋之友,快离湖船,以免自误!”
    呼声嘹亮,直上霄汉!
    仅存在湖上的人物,一听这阵呼声,便再也不听毛皋说话,纷纷自船尾上岸,各自散了!
    灵蛇毛皋又悲又怒,目光一瞥那黄面少年,变色道:“金超雄,你也来了!”
    这黄面少年正是“太行双义”中的大哥金超雄,此刻一扬丝鞭,在马上朗声狂笑着道:“不错,我来了,你的死期也来了!”
    他丝鞭斜斜向后一指,狂笑道:“你且看看那边,你的老巢已被少爷我放火烧了,你早已众叛亲离,此刻更无家可归,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话声中丝鞭一落,十数匹健马转头奔去,扬起了一股淡淡的烟尘,瞬间便被春风吹散,正有如毛皋的事业一般!
    灵蛇毛皋惊怒之下,转目望去,只见自己家宅那边,已有一股烟火,冲霄而起!
    毛文琪生怕她爹爹怒极生变,一把拉住了她爹爹的手腕,幽幽长叹一声,垂首说道:“爹爹,你老人家本已到了洗手归隐的时候,乘着这个机会找个地方隐居下来,让女儿陪着你淡泊地度过一生,岂非远比这样在江湖中闯荡好得多么?”此刻她早已心灰意冷,再也不愿见到仇恕了!
    灵蛇毛皋呆了半晌,突地敞声大笑起来!
    毛文琪呆子一呆,实在想不到她爹爹在如此情况之下还有心思笑得出来,她却不知她爹爹一代枭雄,其心思之奇特,又岂是别人所能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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