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旗英雄传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54章因福贾祸
    温黛黛长长叹了口气,道:“但愿他莫要回来……”目光一转,突然瞧见火光下闪光之物,脱口道:“那是什么?”
    众人随着她手指瞧去,只见那竟是个制作精致的酒葫芦,大小如拳,通体俱是碧玉琢成。
    雷鞭老人目光一闪,沉声道:“这是哪里来的?”
    温黛黛道:“自飧毒怀中落下来的。”
    雷鞭老人神情突然紧张,似是又惊又喜,沉声又道:“你可瞧清楚了?”
    温黛黛道:“瞧清了。”心念一转,突也大喜呼道:“这莫非是他的解毒灵药?”
    雷鞭老人不等她话说完,早已一步窜去,拾起了那玉葫芦,就着火光,瞧了两眼,面上立时露出狂喜之色。
    温黛黛道:“上……上面可是有字么?”
    雷鞭老人大笑道:“苍天有眼,终令我等绝处逢生,哈哈!老夫委实梦想不到,竟能在无意中获得这救命之物。”大笑不止,挥手道:“你也过来瞧瞧。”
    温黛黛早已等不及了,连忙赶了过去。灾难眼见已过,她心中生机蓬勃,四肢俱都充满了活力。只见那玉葫芦上,刻着八个蝇头小字:“药中之灵,无毒不解。”
    温黛黛狂喜呼道:“我猜对了……想不到我竟真的猜对了,这果然是那老毒物秘制的解毒灵药,大家有救了。”
    云婷婷、铁青树、柳笔梧,精神俱都一振,大喜如狂,白星武、黑星天、盛大娘面面相觑,却是惨颜若丧。
    柳笔梧颤声道:“不知此药可解得了绝情花毒?”
    雷鞭老人笑道:“飧毒这老毒物虽然疯狂无耻,但使毒的本事,却当真可称得上是举世无双,天下第一……”
    温黛黛忍不住插口道:“使毒之人,必会解毒,那老毒物使毒的本事既是天下第一,解毒的本事也必定不差。”
    雷鞭老人道:“不错,他既说此药乃是‘药中之灵,无毒不解’,以他的身份,想必不是故意夸大其词……”
    柳笔梧不等他话说完,早已扑将过来,跪倒在地,抱住了雷鞭双足,她那冷傲的面容,此刻已流满了惊喜之泪。
    雷鞭老人道:“有话好说,何必如此?”
    柳笔梧嘶声道:“求求你老人家,将这葫芦里的灵药,赐一粒给坚石,晚辈……晚辈永生也忘不’了你老人家大恩。”
    雷鞭老人大笑道:“你纵然不来求我,我也会给的……此间凡是中毒之人,每人都有一粒,谁也少不了。”
    柳笔梧道:“但药若不够;又当如何?”
    雷鞭老人倏然一怔,道:“这……这……”他狂喜之下,竟忘了想起此点。
    温黛黛听了这话,更是面色大变,只因这句话又自触及了她心中隐痛,她又想起了她自己的遭遇。她又想到了水灵光。她面上不禁起了痛苦的扭曲,颤声低语道:“不错,药若不够,又当如何?……救谁?……不救谁?……救谁?……不救谁?……”
    转目四望,但见云翼、云九霄、雷小雕、龙坚石,俱都已奄奄一息,俱都急切地需要解药。就连雷鞭老人自己,又何尝不需解药?而盛存孝……他岂非也和雷鞭老人一样,决不容两种剧毒都留在体内。
    温黛黛突然嘶声呼道:“救谁?……不救谁……”她只觉脑中疯狂地旋转起来,几乎又要晕厥过去。
    只听柳笔梧颤声道:“是以晚辈只求你老人家,无论如何,也得赐给坚石一粒解药,他……他委实不能死的。”
    盛大娘嘶呼道:“他不能死,谁能死?难道存孝能死么?”
    柳笔梧流泪道:“坚石若是死了,我也不能独生。别人的命都只有一条,但我们却是两条命连在一起的。”
    盛大娘大呼道:“放屁!放屁!你……”
    云婷婷哀呼道:“爹爹若死,我也不要活了。”
    柳笔梧伏地呼道:“求求你……求求……”
    哀呼之声,使洞中又复乱了起来。
    雷鞭老人顿了顿足,厉叱道:“住口!全都住口。”
    他目光四扫,只等呼声俱都平静,方自沉声道:“药有几粒,还不知道,你们乱吵什么?”他微一迟疑,将玉葫芦送到温黛黛面前,道:“你且瞧瞧药有多少?”
    温黛黛突然以手掩面,悲呼道:“我不瞧……我不瞧……”
    雷鞭老人怒道:“此间惟有你地位超然,任何一个中毒的人,都与你全无切身关系,你不瞧却要谁来瞧?”
    温黛黛流泪道:“我……我……”她精神已将崩溃,她委实不能再挑起这副重担。
    但这时雷鞭老人已将那玉葫芦塞入她手里。玉质温润滑腻,但温黛黛手掌触及这温润的玉葫芦,却如触蛇蝎一般,连心底都起了颤抖。她颤声低语道:“但愿解药是够的……是够的……”她平日虽不甚信神佛,此刻却不禁向神佛默祷,只要解药是够的,她自己无论承受多么大的痛苦都没关系。
    药从葫芦中倒了出来,七粒。
    七粒朱红的药丸,在温黛黛冰冷如铁,但却晶莹如玉的掌心轻轻滚动着,滚出了一片神奇的光辉。温黛黛一把将丸药紧紧握在掌心里,这紧张后的突然松弛,使得她全身脱力,几乎又要倒下去。
    她目中眼泪仍不断地流着,但这眼泪已是欢喜的泪珠,而非悲痛。她双掌合什,仰首呼道:“苍天……苍天……”
    众人瞧见她如此神情,却不禁面色惨变。
    雷鞭老人颤声道:“几……几粒?”
    温黛黛泪流满面,道:“七粒……七粒……”
    雷鞭老人倒退三步,似是突然呆住。过了半晌,他方白长叹一声,道:“够了!够了!”
    柳笔梧、云婷婷齐地欢呼道:“够了……够了……”
    温黛黛道:“不但够了,还多了一粒。”
    所有的哀痛,在一刹那间已都变为狂喜。
    黑星天目光转动,突然冷笑道:“七粒,倒巧得很。”
    雷鞭老人大笑道:“天从人愿,大吉大喜。”
    黑星天冷冷道:“只不过此事显得太巧了些。”
    雷鞭老人变色道:“此话怎讲?”
    黑星天道:“前辈为何不想想,这解药为何不可能是飧毒大师故意留下来的毒药,故意要令各位上当的。”
    白星武应声接口道:“不错,外面刻的是无毒不解的灵丹,里面装的却是穿肠入骨的毒药,他不用费吹灰之力,便可令各位倒地不起。嘿嘿!妙计呀妙计!”
    雷鞭老人怒喝道:“放屁!你……你……你两人酒中下毒,老夫还未寻你两人算账,你竟也敢在此胡言乱语起来。”他口中虽说“胡言乱语”,其实却知道这话确是大有可能,温黛黛、柳笔梧等人又不禁惨然失色。
    黑星天冷笑道:“在下此番说话,全然属于好意,至于信与不信,便全由得各位了,又怎可算是胡言乱语?”
    、
    雷鞭老人一步掠去,一把提起了他衣襟。
    黑星天吃惊道:“你……你要怎样?”
    雷鞭老人厉声道:“老夫要宰了你。”
    黑星天道:“但……但在下好意相告……”
    雷鞭老人怒喝道:“放屁!你如此说法,只是想要我等不敢服下这解药,在此等死!你这般恶毒的居心,老夫难道还会不知道?”
    黑星天道:“前辈不信,为何不试上一试?”
    雷鞭老人怒道:“如此生死大事,有谁敢轻试?”
    温黛黛目光一转,突然呼道:“有了。”
    雷鞭老人转首道:“什么有了?”
    温黛黛道:“解药多出一粒,是么?”
    雷鞭老人大声道:“有话快说,莫绕弯子。”
    温黛黛道:“解药既然多出一粒,何不令他服下去?若真是解药,他自是无事;若是毒药……唉!他反正死有余辜,死了也不可惜。”
    雷鞭老人大笑道:“是极!是极!妙计!妙计!”
    黑星天却不禁破口大骂道:“好恶毒的贱人、淫妇、朝三暮四的臭娘儿们,自从你在做司徒笑的小老婆时,我已看出你不是东西。”
    他破口大骂,这番话骂将出来,云婷婷、铁青树、雷鞭老人俱都听得张口结舌,呆如木鸡。他几人直到此刻,才知道温黛黛往昔的身世。谁也想不到,她竟然会是司徒笑昔日的妻妾。黑星天瞧见这情况,不禁越骂越是得意。他竟又接着骂道:“那时我便早巳知道你在外乱偷汉子,凡是年轻力壮的小白脸,你都喜欢,所以那姓云……”.
    雷鞭老人大喝一声,道:“住口!”喝声之中,反手一掌,掴在黑星天脸上。
    黑星天半边脸立时肿了起来,牙齿也脱落大半。但他口中犹自抗声道:“但……但这全是真的。”
    雷鞭老人厉声道:“无论真的假的,无论温黛黛昔日是何等人物,老夫今日要她这媳妇,已是要定的了。”
    温黛黛泪水莹然,又是激动,又是感谢。但是云婷婷、铁青树听了这番话,却又不禁愣住。两人暗中交换了眼色,心中却在不约而同忖道:“她还说要为三哥守节,此刻竟已做了雷鞭媳妇。”
    只听雷鞭厉声接道:“从今日起,若有谁再对温黛黛之往昔,提起一言半语,老夫必定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取了粒丸药,塞入黑星天嘴里,手掌一捏一拍,只听“咕嘟”一声,黑星天不由自主,将丸药吞了下去。他身子也不由自主,软软地跌了下去。
    风仍在吹,火焰仍在燃烧。
    众人屏息静气,凝目观望着黑星天服下丸药后的动静──黑星天已是面无血色,满头大汗涔涔而落。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星天突然惨呼一声,双手捧腹。
    雷鞭老人变色道:“你怎的了?”
    黑星天颤声道:“疼……疼……毒药!”
    “毒药”两字入耳,柳笔梧、云婷婷如被雷击,花容惨变。
    雷鞭老人却突然纵声狂笑起来,笑声历久不绝。温黛黛先是失望,后又惊讶,到最后竟也微笑起来。她微笑着道:“那丸药真的有毒?”
    黑星天道:“毒……毒……穿肠入骨,我……我此刻只觉腹痛如绞,只怕……只怕再也活不了多久了。”
    雷鞭老人笑声突顿,厉喝道:“拿刀来。”
    温黛黛眨了眨眼睛,道:“要刀则甚?”
    雷鞭老人道:“此人既已中毒,既已必死,再挣扎下去,也是多受痛苦,老夫倒不如成全了他,给他个痛快。”
    他话未说完,黑星天整个身子已跳了起来,大呼道:“没有中毒……我没有中毒……”
    众人又惊又喜,还未猜透其中变化。
    温黛黛已娇笑道:“你为了要咱们不敢服这解药,竟故意作此中毒之态,你的心肠也未免太狠了!但你却未想到,飧毒大师的毒药,岂是凡俗毒药可比?你故意装做肚痛,其实已露了马脚。你连我也骗不过,怎骗得了他老人家?”
    黑星天面色如土,垂首无语。
    温黛黛笑道:“这里不多不少还有六粒解药,大家先服下去再说吧!”拾起一粒解药,首先送到柳笔梧面前。
    解药吞下,不多时,各人便有了动静。
    龙坚石中毒最轻,首先吐出一滩碧水,僵卧的身子,渐渐开始动弹,昏迷的神智,也渐渐清醒。柳笔梧满面泪痕,静静等待,终于忍不住轻呼一声,紧紧抱起了她夫婿的身子,颤声道:“坚石,坚石……你回来了……你回来了……”这平日看来冷若冰霜的女子,此刻终于现出了她心里火般的热情──火山的熔焰,不也总是藏在冰冷的岩石下么?
    接着,雷小雕、云翼、云九霄,也依次有了动静,他们的气力虽然尚未完全恢复,但也不过是片刻间了。
    柳笔梧、云婷婷、铁青树、温黛黛,都不禁雀跃狂喜,竟欢喜得将他们对黑、白双星的仇恨也暂时忘去。
    温黛黛喃喃道:“飧毒大师使毒解毒的功夫,果然俱是天下第一,除他之外,只怕再也无人能解绝情花毒了。”
    柳笔梧道:“绝情花毒居然也有药可解,这本是我再梦想不到的事,我本来……本来只道坚石他……他……”说到这里语声反自哽咽,又自紧抱起龙坚石的身子。
    突听云婷婷大呼道:“你们瞧雷……雷老前辈。”语声中充满惊怖之意。
    众人又自一惊,转目望去,只见雷鞭老人天神般站着的身子,不知何时,竟又已倒了下去。他本已开始红润的面色,此刻又已苍白如死。
    再看盛存孝,更是身子痉挛,满头大汗。
    温黛黛失色惊呼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呼声方了,洞外已又传来一阵慑人的狂笑声。接着,只听飧毒大师的语声狂笑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有洒家能告诉你。”
    众人见了他的身影,真是如见鬼魅一般。云婷婷身子颤抖,铁青树引臂环抱着她,自己却也抖个不住。
    柳笔梧扑在龙坚石身上,嘶声道:“你……你走。”
    飧毒大师狂笑道:“走?洒家此番是再也不会走的了。洒家若是不走,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令洒家移动半步?”
    温黛黛强定心神,鼓足勇气,冷笑道:“你方才明明已鼠窜而逃,此刻还有何颜面重来这里?也不怕失了你一派宗主的身份么?”
    飧毒大师笑道:“小丫头,你知道什么?本座方才暂时退走,只不过是以退为进,略使妙计而已,好教你等一个个自己将性命送入本座手里,完全用不着本座来花吹灰之力。”他狂笑睥睨,当真是踌躇满志。
    柳笔梧嘶声道:“那……那莫非果真是毒药?”
    飧毒大师笑得更是得意,道:“若是毒药,你等怎肯服下?何况本座若{以毒来取你等性命,也显不出本事,如今洒家以解药来取你等性命,刁能显得本座手段之高明。姓雷的,如今你可已口服心服了么?”
    柳笔梧却忍不住道:“解药?解药怎会如此?”
    飧毒大师道:“这道理说来玄妙已极,莫说你不懂,除了本座这样的人物,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懂得这其中玄妙?”他狂笑数声,接道:“你等方才拾得那葫芦灵药时,必定十分欢喜,但你等可知道那葫芦只不过是本座故意掉落的?”
    柳笔梧道:“你……你为何要故意如此?”
    飧毒大师道:“只因那丹丸虽然可解百毒,但解了一种毒后,药性便也随毒性一起立刻消失,化成碧水吐出。”
    柳笔梧不觉瞧了地上的碧水一眼,道:“如此又怎样?”
    飧毒大师道:“但那姓雷的体中却有两种毒性截然不同的剧毒,那解毒虽能解得其中一种,却势必还有一种留在他体内。他本仗着那两种毒性的互相克制之力,才能支持下去,此刻一种毒性消失,另一种毒性,自就立刻发作起来,而且此毒毒性被逼已久,一旦发作,更是不可收拾。”
    柳笔梧骇然道:“原……原来如此。”
    飧毒大师笑道:“本座若非算准必定如此,又怎会将解药故意遗落,这姓雷的老儿又怎能扯得下本座的衣襟。”他得意地狂笑不绝,众人却已面如死灰。
    柳笔梧道:“但……但别人却并未中两种毒……”
    飧毒大师道:“只要雷老儿毒发不支,别人又有何妨?这些人纵然功力恢复,又有谁能挡得住毒神之一击?”他目光环顾一眼,大笑接道:“何况他们毒性初解,功力必是不能完全恢复,本座若要取他们的性命,当真有如探囊取物一般。”
    柳笔梧嘶声道:“老毒物,老毒物,你的心委实比你的毒药还毒,咱们与你素来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飧毒大师狂笑道:“你且等死了后再去问阎王吧,本座总算已对得起你,将此中玄妙说了出来,否则你死了也是个糊涂鬼。”笑声突顿,转身叱道:“毒神何在?”
    众人呼吸一齐停顿,情知此番只要他那“毒神”再次现身,满洞中人,性命便再也难以保存。而这次,再也不会有方才的奇迹出现。但他喝声过后,过了半晌,洞外竟一无动静。
    飧毒大师面色微变,再次大喝道:“毒神何在?”如雷的喝声,震得四面山壁都起了回应。但洞外仍无动静,“毒神”竟然仍未现身。
    众人又惊又喜,又自不解。飧毒大师更是面色大变,更是茫然不解。若说他那“毒神”竟会抗命,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但此刻他呼声明明已发出,“毒神”却明明未曾现身。
    温黛黛冷笑道:“只怕你那毒神也像你方才一样,偷偷跑了。”
    飧毒大师怒道:“小丫头胡言乱语,毒神现身后,必当先取你的性命。”放开喉咙,第三次大呼道:“毒神何在?”呼声激荡,渐渐消失。飧毒大师方待冲出洞去,瞧个究竟。
    突然间,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自洞外传了进来。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道:“毒神在这里。”
    这笑语声传人洞中,众人俱都不禁吃了一惊。
    飧毒大师自然更是大惊失色,脱口道:“你是谁?”
    洞外人应声笑道:“你瞧瞧我是准。”笑声未了,一个天仙般的宫装丽人,已飘飘然地飘入洞来。众人但觉眼前一亮,只觉这宫装丽人浑身所散发的光彩,竟似已使这黯黯的洞里,变成了辉煌的仙宫。
    飧毒大师失声道:“花二娘。”
    雷鞭老人霍然睁目,亦自失色道:“是你!你也来了。”
    “烟雨”花双霜微微笑道:“不错,我来了。”她转目凝注飧毒大师,接道:“想不到吧!我竟会来了,而你那毒神……”
    飧毒大师变色道:“毒神哪里去了?”
    花双霜道:“他已被人引开,此刻只怕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飧毒大师怒道:“岂有此理!本门毒神,惟遵本座之令,岂会被别人引开?”
    花双霜缓缓道:“别人虽引他不开,但方才将他引开的人,却具有摄心迷魂之力,那手段自与任何人都不相同。”
    飧毒大师骇然道:“风老四,你说的是风老四?”
    花双霜道:“不错。”
    飧毒大师道:“但他已身中本座剧毒,又怎能不死?”
    花双霜微微笑道:“绝情花,你莫非忘了绝情花?”
    飧毒大师怔了一怔,顿足道:“天意……天意……”
    花双霜道:“不错,天意,天意令那绝情花生在此山中,使风老四能得不死,好将毒神引开。”她笑容早巳敛去,眉宇间突然现出一片疯狂的杀机,口中说话,脚下一步步向飧毒大师逼了过去:;
    飧毒大师情不自禁,倒退两步,道:“你……”
    花双霜根本不让他说话,厉声接道:“天意要将毒神引开,好教我取你性命。”
    飧毒大师怒道:“你疯了么?我与你素来无冤无仇,你为何平白无故要与本座作对?”
    花双霜冷笑道:“平白无故?无冤无仇?哼哼!我女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平白无故,要将她毒死?”
    飧毒大师奇道:“你女儿本座连见都未曾见过,怎会要将她毒死?你莫非听了别人恶言中伤,便不分皂白,前来寻我。”
    花双霜疯狂般咯咯大笑了起来,嘶声道:“放屁!我女儿体内明明有你下的剧毒,那是谁也假冒不得的,你还想抵赖?若非有那片绝情花在,我那心肝宝贝的女儿……我那可爱的灵铃,此刻便早已被你毒死了。”她双目血红,满面杀机,早已又失去她那绰约的风姿,动人的仙子,此刻竟似已变作了索命的恶魔。
    飧毒大师见她对自己怨毒竟已如此之深,不禁又是惊奇,又有些悚栗,脚下再退一步,顿然道:“我几时见过你的女儿?这话是自何说起?”
    花双霜道:“你还不承认?好!我就叫你瞧瞧。”回转身子,呼道:“徒儿,将你师姐抱进来。”
    洞外应了一声,沈杏白抱着水灵光,大步而人。水灵光似已被点了睡穴,此刻犹自沉睡未醒。
    温黛黛见到花双霜要取飧毒大师性命,便无异救了自己这一群人,心中自是在暗中窃喜。但此刻她见到花双霜的徒弟竟是沈杏白,见到沈杏白抱着的竟是水灵光,却又不禁大惊失色。
    相反的,白星武等人,便不禁暗中狂喜起来。他们本居于最坏的情况中,飧毒大师要取他们性命,雷鞭老人也要取他们性命,大旗门人更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剥他们的皮。他们算来算去,无论何方得胜,自己总是难逃一死。但此刻情况竟又突然扭转,“烟雨”花双霜显然已控制全局,而沈杏白竟成了她的徒弟。情势一变,优劣之势大异,白星武自是喜不白胜。但这情况怎会变得如此,他们自然还是猜不透的。
    花双霜手指水灵光,嘶声道:“说!说!她是否你下的毒手?”
    飧毒大师道:“不错,但……她……她怎会是你的女儿?”
    花双霜疯狂般跳了起来,大呼道:“谁说她不是我的女儿?……姓雷的,我问你,她可是我的女儿么?你说,你敢说不是?”
    雷鞭老人阖起双目,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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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天崩地裂
    雷鞭自是恨不得花双霜早些将飧毒大师除去,自然不肯揭破此事,但以他的身份,亦不能说谎,是以惟有不语。
    花双霜自地上一把拉起雷小雕,嘶声道:“灵铃……我这宝贝女儿,你是认得的,你认得比谁都清楚,你说那岂不就是我那心肝灵铃么?”
    雷小雕瞧了他爹爹一眼,道:“是……好像是的。”
    飧毒大师目光横扫,知道今日之事,再也辩说不清,反正非要动手不可,自是先下手为强的好。
    只听花双霜咯咯笑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老毒物,你还有何话说?灵铃,好灵铃,妈这就要替你报仇了。”
    飧毒大师一言不发,悄悄将手掌缩入衣袖里──
    沈杏白目光闪动,突然大叫道:“师傅,你老人家莫要忘了,下毒的虽是飧毒大师,但主使却另有其人,你老人家为何不先将主使之人除去?”
    飧毒大师手掌本已待挥出,听得这话,目光亦是一阵闪动,立刻又将手掌缩回袖里。
    花双霜身形本已待向飧毒大师扑去,听得这话,亦自顿住了身形,咬牙切齿,恨声道:“不错,主使之人最是可恨,非得先除去不可。”她疯狂而满怀怨毒的目光,已移向雷鞭身上。
    雷鞭老人愣然道:“主使之人?谁是主使之人?”
    花双霜嘶声道:“就是你!”
    雷鞭老人又惊又怒,道:“你疯了么?我……我怎会……”
    飧毒大师突然冷笑道:“雷老兄,事已至此,你还赖个什么?本座又怎会骤下毒手,来害她的女儿?”
    雷鞭老人面色大变,怒道:“花二娘,你且莫听这厮胡言乱语,血口喷人。试想老夫有何理由,要来加害你的女儿?”
    飧毒大师冷冷笑道:“只因你儿子已另有了意中人,立时就要成婚了,你父子两人生怕花姑娘从中作梗,自然一心想除去这眼中钉。”
    他武功之毒,固是天下无双,心计之毒,亦是毒如蛇蝎,沈杏白在一旁听得不禁为之暗中拍掌。就连云婷婷、铁青树等人,几乎都有三分相信了他的话。雷鞭父子、温黛黛三人,面容自不禁更是惨变。
    花双霜狂怒道:“好呀!姓雷的,原来你儿子已移情别恋了?老毒物,你说,谁是他儿子的意中人?此刻在哪里?”
    飧毒大师指了指温黛黛,道:“就是她。”
    话犹未了,花双霜已转身向温黛黛扑去。温黛黛大惊之下,闪身飞奔。但她脚步方动,花双霜已到了她面前,一只春葱般的纤纤玉手,迎面向温黛黛抓了过去。温黛黛眼见这手掌抓来,不知怎的,竟是闪避不开,竟被花双霜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摔倒在地。
    云婷婷、雷小雕等人失色惊呼。
    花双霜破口大骂道:“小贱人,小狐狸,你竟敢抢走我家灵铃的男人,你好大的胆子!”反手一掌,朝温黛黛脸上打了下去。
    雷鞭老人忍不住怒喝道:“住手,此事与她无关,放开她。”
    花双霜道:“我打了她,你家父子心痛了,是么?我偏要打,再打得凶些,正要打给你们父子两人瞧瞧。”手掌不停,又在温黛黛脸上掴了七八掌。
    她虽未使出全力,但手上力道亦足惊人,这七八掌掴下去,直打得温黛黛白生生的脸,都变成紫红颜色。温黛黛就算再能忍耐,此刻也不禁叫出声来。
    盛大娘等人自是暗中称快,不住暗道:“打得好!打得好!”云婷婷等人却已不忍再瞧,悄悄扭转头去。
    雷鞭老人空白急怒,怎奈连身子都站不起来。
    温黛黛满面泪痕,颤声道:“你要打,就打吧!反正我是个苦命的人,你打死我也没关系,但……但他们却绝未害你的女儿,你的女儿也不是她。”
    花双霜本已住手,此刻又发狂地向她脸上掴下。她手掌不停,口中怒喝道:“我的女儿不是她是谁?你这小狐狸,还敢来骗我老人家……我……我今日非打死你这贱人不可。”
    雷鞭老人大呼道:“她未骗你,你女儿根本不在这里。”
    花双霜狞笑道:“放屁!你方才明明已承认,此刻再反悔也无用于……”她下手越来越重,越来越快,狞笑着又道:“雷小雕,我问你,你看上了这贱人哪一点,这贱人有哪一点比我家女儿好,你……你可是瞧上了她这双狐狸眼睛么?”
    雷小雕道:“你老人家完全误会了,小侄……”
    花双霜道:“哼!我老人家知道,你正是看上了她这双水汪汪的狐狸眼睛,我今日就将她这双眼睛挖出来,看她还拿什么东西迷人!”伸出两只又尖又长的手指,向温黛黛一双充满泪痕的眼睛挖了下去。
    雷小雕转目不忍再看,温黛黛惨呼一声,闭起眼睛,只见花双霜两只冰凉的手指,已触及了她的眼帘。
    洞外草原辽阔,惟有面带微笑的司徒笑,在看守着已被人制住的孙小娇与易明、易挺兄妹。洞中人不是中毒无力,便是温黛黛的对头仇人,除此以外,难道还有人自天上飞下,自地下钻出不成?
    此时此刻,实已无人能救得了她,眼看她那一双明眸若星的美目,立刻就要被人血淋淋地挖出来。此时此刻,温黛黛心里只有一个人的名字:“云铮……云铮……你在九泉下等着我吧,我就来了。”
    ×××司徒笑手掌早已摸上了孙小娇的脸。
    易明、易挺兄妹,瞧得目定口呆。
    只听孙小娇笑骂道:“死人,乱摸什么?你不怕钱大河剥你的皮?”
    司徒笑微微笑道:“情况变了,局势也变,从今以后,已是咱们爷儿们的天下,我还怕什么?哈哈,我什么人都不怕了。”
    孙小娇眨了眨眼睛,道:“不要脸,死吹牛!你既有如此威风,为什么眼见着自己的女人被人点了穴道,死猪般躺在这里,你也不敢解救?”
    司徒笑嘻嘻笑道:“这还没到时候,何况……”
    他目光移向易明,笑道:“老天将这动也不能动的小美人儿,送到我面前,我怎能放过这大好机会,你说是么?”
    易明惊呼道:“你……你说什么?”
    司徒笑嘻嘻笑道:“我的意思,你还不懂么?”转过身子,走向易明身旁。
    孙小娇笑骂道:“死臭男人,吃着碗里的,还望着锅里的。唉!好吧,反正我也不能嫁给你,就替你和我这易家妹子做个媒好了。”
    司徒笑大笑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俯下身子,手掌抚向易明的胸膛。
    易挺嘶声怒骂道:“恶贼!你敢……还不住手!”
    易明颤声惊呼道:“你……你不能碰我。”
    司徒笑道:“不能碰么?……能碰的……”一声轻响,他竟已解开了易明一粒衣扣。
    ×××花双霜的手指已将挖下……
    易明前胸已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肤……
    就在这刹那间。
    突然,天崩地裂般一声大震,司徒笑身子被震得直飞出去,花双霜手掌也被震得自温黛黛眼帘上移开。
    惊呼四起,震声如雷,隆隆不绝,四面山壁,都已被震得片片碎裂,石屑如雨,簌簌的落了下来。洞中人面色一个个都已苍白如死,就连花双霜都已被震得呆在当地,那两根手指再也挖不下去。
    飧毒大师愕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雷鞭老人用尽全力,大呼道:“山已将崩,大家还不快逃出去;”
    雷小雕挣扎着滚过去,抱起他父亲。柳笔梧惊呼着抱起龙坚石。云婷婷、铁青树抱了云翼、云九霄。
    沈杏白已紧抱着水灵光。白星武拉起了黑星天。盛大娘跺了跺足,终于抱起了盛存孝。花双霜反手挟起了已被震得昏了过去的温黛黛。这些平日镇定从容的武侠英豪,此刻一个个竟都有如焚林之鸟般,惊惶四散,夺路向外冲出。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大震。这次震声比上次更响,声势也更惊人。
    花双霜大呼道:“徒儿,抱起灵铃,莫走散了。”
    沈杏白大呼道:“黑大叔,跟着我走。”
    云婷婷惊呼道:“四哥……四哥,你在哪里?”
    铁青树大呼道:“五妹,小心些……”
    但这时众人耳朵都已被这两声大震,震得麻木了,彼此之间,竟是谁也听不到对方的呼声。山石一块块落了下来,打得四下沙土飞扬,斗大的石块,无论落在谁身上,脑袋都要崩裂。
    柳笔梧突然惨呼一声,颤声道:“救救我……救命呀!救命呀……”她竟被一方大石打中了,立时跌倒在地,挣扎着难以爬起。
    但这时别人自顾尚且不暇,纵然听得她呼救之声,也不会有人去救她的,何况她呼声早已被淹没。大家只顾夺路逃出,委实谁也管不得谁了,莫说救人之心绝无,就连害人之心,也都已忘记。
    沈杏白抱着水灵光,本立在洞口,此刻最先逃出。花双霜身形如风,跟了过去,反手一掌,推开了白星武与黑星天,夺路而逃,黑、白两人却也终于冲了出去。
    飧毒大师本已出洞,突然狞笑一声,又折了回来。雷小雕挣扎着狂奔,眼看已将奔出洞外,猛一抬头,但见飧毒大师已狞笑着阻住他的去路。
    洞外的司徒笑,虽未置身险境,但也吓得心胆皆丧,转头就跑,方自跑出数步,却又折了回来。
    孙小娇娇呼道:“好人,快来抱我走呀!”
    司徒笑却连瞧也不瞧她一眼,竞俯身抱起了易明。
    易挺怒吼道:“恶贼,放下她……放下她……”
    孙小娇悲呼道:“黑心贼,狠心贼,你……你万万不得好死的!”
    司徒笑头也不回,早已奔出数丈,耳边但听“哗啦啦,轰隆隆”一片巨响,他忍不住回头一望──整个山岩,竟都已倒崩下来。飞扬四激的沙石尘土,瞬即弥漫了半边天空,几条人影,自尘土中箭般窜了出来。
    尘土如浓雾,司徒笑也瞧不清逃出的这几条人影是谁──他根本也无心仔细瞧了,掉首奔入长草中。就在他掉首的一瞬间,他眼角似乎瞥见逃出的人影中,有两个人被落石击中,倒了下去,他也毫不关心。
    易挺、孙小娇的怒骂,早已被震声淹没。易明又急、又惊、又羞、又气,更早已昏了过去。司徒笑紧抱着她,亡命般奔入长草,身后震声不绝,山崩似是还未歇止,落石仿佛随时都会打在他身上,他哪里敢停步。
    长草中举步艰难,他踉跄而奔,既瞧不见方向,也不知奔了多久,到后来实已气喘如牛,只有放缓脚步。侧耳听去,四山虽仍有隆隆不绝的回声传来,但山崩却似已停止,回声似已渐渐低落。司徒笑这才喘了口气,就在那里,盘膝坐下。这一场山崩之后,活着的还有些什么人?死了的又是些什么人?他想不出,也不敢走出去瞧。
    他喃喃道:“若是花双霜、沈杏白、盛大娘、黑星武这些人都死在这场山崩中,大旗门人都活着,那怎生是好?”想到这里,他心底便不禁冒出一阵寒意。但心念一转,又道:“若是连大旗门人也一起死了,只留下沈杏白、温黛黛、水灵光这几人活着,此后的日子,岂非就只有瞧着我一个人唱戏了?‘五福联盟’的数千万家财,岂非也都变成了我一个人的囊中物?”想到这里,他心房怦怦跳动,又不觉为之狂喜。
    但他无论如何,还是不敢走过去瞧个究竟,只是一个人在那里捣鬼,忽而双眉紧皱,忽而喜笑颜开。也不知过了多久,易明呻吟一声,似将醒来。司徒笑瞧了她一眼,瞧见她已半裸的、起伏着的丰满胸膛,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得意的狞笑。
    他狞笑着喃喃道:“无论如何,我总是活着的,还有个年轻而美丽的女子陪在我身边,无论何时,我想要拿她怎样,便可拿她怎样……”想到面前这少女已是他掌中之物,俎上之肉,已只有任凭他随意宰割,他委实不禁笑出声来。
    他心底寒意,早已消失,却似有一团火,自丹田处升起,烧得他身子暖烘烘的几乎连衣服都穿不住。他四下瞧了一眼,舔了舔嘴唇,喃喃道:“无论以后怎样,此刻我好歹也要享受了这小妮子再说。”
    自从大旗门重现江湖之日,他便将那人类最为原始的欲望紧压在心底,既没有时间去想,也不敢去想。然而,此时此刻,在如此惊险的环境中,他那久被抑制的欲火,不知怎的,竟奇异地爆发出来。这一发之势,竟是不可收拾。
    一种因惊震所引起的余奋,加速了他血液的循环──他突然伸出手来,将易明整件衣衫,全部撕裂。“嘶”的一声轻响过后,易明那丰满而娇嫩,坚挺而柔软,雪白而微带粉红的少女胴体,便呈现在司徒笑眼前。他面色已赤红,目中已射出野兽般的光芒。他喉结不住上下移动,终于向易明扑了过去。
    突然,长草“哗啦啦”一响,两条人影,踉跄撞来。
    司徒笑大惊长身,喝道:“谁?”其实他“谁”字方喝出,便已瞧见来的是谁。
    ×××云翼毒势渐解,体力刚复。但铁青树仍扶着他,两人在草中狂奔。
    云翼面容惨变,不住道:“你妹子呢?……你妹子呢……?你为何不与她守在一起?如今却教我两人到哪里寻找?”
    铁青树垂头不敢答话──其实那时山崩而下,人人俱是亡命而逃,还有谁顾得了谁?这怎能怪他?
    云翼转目四望,放声道:“婷……”他方自喝出一个字来,便不禁戛然住口。
    只因他忽然想到长草中随处都可能埋伏着他的敌人,他若放声呼唤,反将强仇引来,那又怎生是好。大旗门人,坚忍无双,当真什么事都能忍得下去,只因他们的生命委实太过宝贵,又怎能轻言牺牲。
    忽然,草丛中有女子的呻吟声传了过来。云翼、铁青树对望一眼,忍不住抢步奔去,只见草丛中一个人霍然站起,轻声叱道:“谁?”这人自然正是司徒笑。
    屡世强仇,骤然在此对面,云翼、铁青树、司徒笑,三个人都不免吃了一惊,呆了半晌。云翼目光似血红,大喝道:“原来是你。”
    司徒笑道:“你……你……”突然转身飞奔而去。
    云翼怒骂道:“无用的畜生,你逃……你逃……”抢步追出,但体力终是未复,一个踉跄,便已跌倒。
    铁青树赶紧扑去,变色道:“你老人家怎样了?”
    云翼道:“好……好……”他痛苦地不住喘息,竟然说不出话来。
    铁青树轻轻拍着他的背,拍了半晌,突然觉得自己身旁像是有个软绵绵、滑腻腻的东西。他一惊转首,便赫然发现了易明裸露的胴体。从来未经人事,正值血气方刚的少男眼前,骤然出现了这丰满、诱人、驯羊般裸露的少女胴体……铁青树一颗心都几乎要整个跳了出来,圆睁着眼睛,张大了嘴,竟呆呆地怔住,再也不会动了。
    易明呻吟一声,醒了过来。她方自睁开眼睛,便瞧见这少年吃惊的面容,瞧见这少年一双充满迷惑、好奇、兴奋的目光。这竟非司徒笑,她也不禁愣住了。她怒叱道:“你这小贼,你……你瞧什么?”
    铁青树道:“我……我……”
    易明道:“你还瞧?”
    铁青树只觉“轰”的一声,热血冲上头顶,脸上血也似的飞红了起来,赶忙闭起了眼睛。易明瞧着他那坚强中带着稚气,成熟中带着老实的面容,瞧着他那紧紧闭起来的眼睛,她目中似是闪着一丝笑意,柔声道:“你是什么人?”
    铁青树道:“我……我……请姑娘穿起衣服再说话好么?”
    易明叱道:“我若是自己能穿衣服,还用你说么?”
    铁青树怔了一怔,道:“我……那怎么办呢?”
    易明道:“我被人点了穴道。”
    铁青树道:“你可是要我解开你的穴道?”
    易明还未答话,云翼已厉叱道:“先问清她是谁,莫胡乱出手。”这老人虽然一直未曾回头,但两人对话,他早已听得清清楚楚。
    铁青树干“咳”,道:“请问姑娘姓名?”
    易明眼珠子转了两转失声道:“你们……你们莫非大旗门下?”
    云翼沉声道:“正是!你是谁?”
    易明暗中松了口气,道:“晚辈易明,乃是彩虹……”
    云翼截口道:“彩虹七剑……”
    易明道:“不错。”她眨了眨眼睛,又接道:“彩虹七剑中,虽也有人与‘大旗门’作对,但我兄妹却不是。我兄妹还有个极好的朋友,也是大旗……”她突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但住口也来不及了。
    云翼奇道:“大旗弟子中有你的朋友?他是谁?”
    易明讷讷道:“这……这……”她此刻自己想起,有关云铿的秘密,是不能说的。
    云翼厉声道:“是谁?快说。”
    易明道:“我……我想不起他名字了……”
    云翼怒道:“胡说!脱下外衣,反手一抛,那衣服便恰巧落在易明身上。
    云翼翻身而起,目光闪电般凝注着她的脸,厉声道:“你为何不敢说出那人名字?这其中莫非有诈?”
    铁青树讷讷道:“只怕是二哥……云三哥……”
    云翼怒道:“放屁,若是这二人,她有何说不得?”
    易明倒抽一口凉气,暗道:“好厉害的老人。”
    只听云翼一字字道:“易姑娘,你与我等本来素无冤仇,我本不会难为你,但你若不将此事说清楚,便莫怪老夫无礼了。”他神情之间,自有一种威厉之气,叫人不得不怕。
    易明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几乎忍不住就要脱口说出。但她终是咬牙忍住,暗道:“我不能说,不能说……这事我若说出,岂非害了铁中棠?他是水姐姐的人,我怎能害他?”但心念一转,突又忖道:“呀!对了,铁中棠反正已死了,我将这件事说出,或许反而可令他们生出惭愧之心。”一念至此,当下大声道:“他就是云铿。”
    云翼怔了一怔,失声道:“云铿?”
    铁青树亦自怔了一怔,失声道:“大哥?”
    易明道:“不错。”
    云翼怒道:“好大胆的女子,竟敢来骗老夫!云铿那不孝的小畜生,早已死去多时,你又怎会认得他?”
    易明道:“你们虽都以为他死了,其实他并未死的。”
    云翼道:“胡说!胡说!老夫亲眼所见,怎会有错?”
    易明道:“你真的亲眼见他死了么?”
    云翼怔了一怔,道:“这……”
    易明叹了口气,道:“我告诉你,那日你令铁中棠掌刑,铁中棠并未真的将他处死,反将他送到别处养伤,而将另一人的尸身五马分尸了。”
    这番话说将出来,云翼、铁青树更不禁怔住。
    云翼却是满布怒容,怒道:“那……那小畜生,他在哪里?”
    易明眨了眨眼睛,道:“我不知道。”
    云翼怒喝道:“你怎会不知道?快说!”
    易明道:“大旗弟子,行踪之飘忽诡秘,一向可称天下无双,就算黑星天、司徒笑那些老狐狸,都摸不清他们下落,何况我?”
    云翼默然半晌,颔首道:“这也有理……”突又暴怒喝道:“但无论如何,我也要将那小畜生的下落寻出。他上次竟敢侥幸脱逃,老夫这次还是要他死在五马分尸之下。”
    易明听得心头一寒,暗道:“看来,这铁血大旗门的掌门人,果然是名不虚传。果然是凶得很!”
    铁青树面上阵青阵红,似是想说什么话,却又不敢说,过了半晌,才总算壮起胆子,道:“师傅,这些日子来,你老人家不总是想到大哥么?你老人家不是也常常跟我们提起大哥的好处?”
    云翼的胸膛起伏,双拳紧握,大喝道:“住口!”
    铁青树骇得身子一震,但仍鼓足勇气,道:“孩儿从不敢违背你老人家的话,但这次……孩儿却定要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你老人家就算打死孩儿,孩儿也要说的。”
    云翼虽仍满面盛怒,但居然也未出声喝止。
    铁青树道:“二哥、三哥都已罹难,大旗门实已渐将凋零,如今幸得大哥未死,正是我‘大旗门’天大的好消息。以大哥的武功机智,实不难将我‘大旗门’振兴,你老人家……唉!你老人家又怎能再次将他置之死地?”
    云翼以手捋须,身子竟已不住颤抖起来,显见他心头已充满了兴奋与激动,矛盾与痛苦……
    但这老人心肠毕竟是铁铸的,他竟然还是说道:“无论如何,我‘铁血大旗门’家法决不可废,已被本门家法处死之人,绝不能再容他活在世上。”
    铁青树默然垂下头去,早巳不禁热泪盈眶。
    易明更不禁暗恨自己,为何这样多嘴。
    突然,远处有一阵凄厉的啸声响起。这啸声似狼嗥,如鬼哭,令人听得不寒而栗。云翼、铁青树、易明,都不禁为之失色。只听啸声自远而近,竟似乎是向这个方向移了过来。
    司徒笑一见云翼与铁青树现身,自是大惊失色。他虽已瞧出云翼的模样,似已受伤未愈,但在大旗门人积威之下,他实是再也不敢出手。他话也不说,转身飞奔而出。这荒凉的草原,正是潜逃躲避的最好地方。他奔出十余丈,已瞧不见云翼的影子;他侧耳凝神倾听,也听不出有他们追来的动静。他这才松了口气,低骂道:“阴魂不散的老魔头,这山崩居然还崩不死他,竟偏偏在这里撞来,撞坏了我的好事。”但这时他已知道大旗门至少还有两人未死,他自是更不敢有丝毫大意,屏息静气,试探着向前走。
    他实也不知自己该走向哪里,只有瞎子般暗中摸索着,暗中不住默祷,千万别叫他再遇着大旗弟子。他又自走了盏茶多时分,已走得满头大汗,湿透重衣。要知他此刻对前途实是一无所知,心中的惧怕,自是可以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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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香销玉殒
    突然间,前面草丛中似有衣物寒宰之声。司徒笑心头一震,便待转身溜走,但转念──想,终又壮起胆子,屏息静气,悄悄向前掩去。他身子本已半伏半蹲,快到那地方时,索性整个人都伏倒在地,蛇一般向前缓缓爬行。风吹长草,草枝摇动。自摇动的草隙间望过去,果然有人的影子。
    但司徒笑却还是瞧不清这两人是谁,咬了咬牙,再往前爬了两步,突然,草丛中出现一个人的脸。原来那人正也向他爬了过来。两人面面相对,都不禁大吃一惊,几乎要叫出声来,但一瞬间两人便已瞧清对方是谁,赶紧掩住了自己的嘴。
    ’
    司徒笑松了口气,悄声道:“黑兄,原来是你。”
    爬过来的,正是黑星天,还有一人,自是白星武了。三人在此见面,倒也甚是欢喜,当下凑在一堆。司徒笑道:“老天有眼,两位兄台居然未死。”
    黑星天苦笑道:“虽然未死,却也差不多了。”
    白星武道:“司徒兄始终在洞外守望,洞中究竟逃出了些什么人,不知司徒兄可曾瞧见了么?”他两人心里担心的事,显见也和司徒笑一样。
    司徒笑摇头叹道:“当时情况,哪里还瞧得清。”
    黑星天恨恨道:“但愿云翼那老儿已被压死才好。”
    司徒笑苦笑道:“可惜这老儿却偏偏未死。”
    黑、白两人,悚然动容,齐声道:“你瞧见他了?”
    司徒笑叹道:“正是,方才……”当下将方才经过之事,说了出来──有关易明的,他自是一字未提。
    黑、白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禁顿足扼腕。过了半晌,黑星天沉声道:“云老儿虽然命长,但雷鞭父子,却是死定了。”
    司徒笑动容道:“你瞧见了?”
    黑星天道:“方才白二弟扶我出来,临出洞时,我瞧见飧毒大师不但已挡住了雷鞭父子的去路,而且挥出一掌,将他父子震得跌入洞里,那时山已将崩,雷鞭父子俱是伤毒未愈,哪里还能逃得出来?”
    司徒笑“呀”了一声,叹道:“雷鞭老人一世英雄,不想竟死在这里。”
    黑星天道:“他死了我等本该高兴才是,司徒兄为何叹息?”
    司徒笑奇道:“雷鞭老人虽然可恶,但总算与我等一路的,他的死,对我等有害无利,我等为何不该叹息?”
    。
    白星武微笑道:“洞中方才发生之事,司徒兄并未得见,自然难怪司徒兄要为他惋惜,说出此等话来。”
    司徒笑道:“洞中方才又发生了些什么?”
    黑星天叹道:“司徒兄有所不知,那雷鞭老儿实已与大旗门连成一气,他若不死,我等便要多一个强仇大敌。”
    司徒笑瞠目道:“竟有此事,唉!世事之变化,当真是不可捉摸!又有谁能想到,这半日之间,变化竟是如此之大。”语声微顿,又道:“沈杏白那孩子……”
    白星武道:“沈杏白抱着水灵光,是第一个逃出的。”
    司徒笑松了口气,又道:“花烟雨……”
    黑星天道:“以她的身手,还怕逃不走么?”
    司徒笑道:“那么……盛大娘呢?”
    白星武沉吟道:“盛大娘?……唉!这就难说了。但她母子总还有六成希望活着。柳笔梧与龙坚石,可也是死定了的。”
    黑星天道:“不错,我在洞中还听得她一声惊呼,似乎那时她便已被石击中……唉!如此年轻就死了,倒也有些可惜。”
    司徒笑道:“钱大河呢?”
    白星武道:“那是山崩之前,便已中毒死了。”
    司徒笑暗中似乎颇是欢喜,口中却长叹道:“不想竟有如许多人,死在此次山崩之中,这……”
    白星武突然截口道:“司徒兄难道不觉得此次山崩来得有些奇怪?”
    司徒笑愕然道:“奇怪?有何奇怪?”
    白星武道:“这山崩来得太过突然……”
    司徒笑截口道:“山崩地震,天地之威,本就是突然而作,突然而消,正是所谓:天有不测之风云,这又有何奇怪?”
    白星武深深道:“但此次山崩,却似是人为的。”
    司徒笑悚然变色道:“人为的?”
    白星武道:“不错,九成是人为的。”
    司徒笑怔了半晌,失笑道:“白兄只怕错了,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使山为之崩?”
    黑星天插口道:“火药!司徒兄莫非忘了火药?”
    ’
    司徒笑又自怔了半晌,喃喃道:“不错,火药……”
    白星武道:“方才第一声大震之时,我便嗅到有一股硝石火药之气,仿佛是自地底发出的,但又不能确定。”
    黑星天叹道:“只可惜霹雳火那老儿不在那里,否则他便可确定这火药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爆发出来的了。”
    司徒笑沉吟道:“霹雳火……莫非就是他?”
    黑星天道:“那倒不致于,霹雳火这老儿脾气虽然又臭又坏,但这种偷偷摸摸,在地底搞鬼的事,他倒不会做的。”
    司徒笑道:“但除了霹雳火外,又有谁能将火药发挥如此大的威力?”
    白星武道:“这个……小弟虽也不知,但深山大泽之中,本是卧虎藏龙之地,何况,善使火药,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司徒笑道:“若是隐士高人所为,他炸崩此山,又为的什么?何况,火药若是自地底爆出的,那人难道还会早已躲在地底不成?”
    白星武笑道:“这正也是小弟百思不解之事。”
    就在这时,远处突有一阵凄厉的啸声响起──这啸声自然是与云翼、易明等人所听到的同一个声音。
    就在那炸毁的山岩下,果然是有人的,那火药,自然也正是自山岩下的地底爆炸而起。这本是常情常理所不能揣度之事,司徒笑等人纵是机警百出,心智灵巧之人,却也是万万猜不出的。他们更不会猜到,此刻地底下,正是他们闻名丧胆之人──那自然就是铁中棠与夜帝。
    地底下的铁中棠与夜帝,在这些日子里,实如活在地狱中一般,那身体的痛苦且不说它,心底的痛苦,却非人所能忍受。他们终日眼睁睁地瞧着那方千万斤的巨石,既不言,也不语,既不动弹,也忘了饮食。就是这方巨石,隔断了他们的出口,隔断了他们所有的希望,也隔断了他们生命中最后一分活力。这时他们已不会悲哀,更不会愤怒,只是痴痴地望着这方巨石,静静地等着生命的消失……就连铁中棠,此刻都已丧失了斗志。
    这少年本有一颗钢铁般的心,无论遇着多么大的失望、挫折、打击、危难,这颗心都始终未曾变过。然而此刻,他竟遇着这非人力所能挽救之事,他只有将所有的希望与雄心俱都远远抛了开去。
    夜帝更是憔悴。此刻若有谁再见到他,绝对不会相信这苍迈的老人,就是昔日风流绝世、豪迈绝世的武林第一人。有时,他也喃喃自语,道:“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我错了……我错了……”语声中充满悲痛与忏悔,当真令人闻之酸鼻。
    那些可爱的少女,早已失去了她们昔日那可爱的笑容,也早已失去了她们昔日那如花的容貌。莹玉般的面容,已憔悴枯涩,妩媚的眼波,已黯淡无神,甚至连她们那乌黑的长发,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她们抛却胭脂,抛却铜镜,抛却琴棋,抛却画笔,但她们却再也抛不开心底的悔恨。
    终于,有一天……
    珊珊死了。这多情而痴情的少女,终于带着她所有的忏悔与悲痛,含恨而去──痴情,竟毁了她的一生。她临死之前,已是形销骨立,昔日苹果般的面颊,这时已只剩下一层苍白的皮,包着她的枯骨。她临死之前,所有的少女,都围在她身边,只有夜帝,仍远远地坐着,连瞧也未瞧她一眼。她临死之前,还未忘记哀求夜帝的宽恕。她颤声道:“你饶恕我吧……你能饶恕我么?”
    夜帝不理不睬,他似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珊珊泪流满面道:“我知道……他……他是永远不会饶恕我的了,但铁公子,你……你能饶恕我么?”
    铁中棠黯然颔首,长叹道:“这本不是你的错,多情……唉!多情永远不是罪恶,这只怪苍天,唉!苍天呀……苍天!”
    珊珊的嘴角,现出了一丝微笑。这是最后一丝微笑,这微笑使得她枯涩的面容,现出了一丝奇异的光辉──这是临死前的回光。这是上天赐给将死之人的最后一份恩惠。珊珊目中也有着奇异的光辉,她目光缓缓自所有的少女面上扫过──每一人都无遗漏。然后,她又问道:“妹子们,你们……你们能饶恕我吧?”
    少女们再也忍不住,俱都痛哭失声。这痛哭,也正是最诚心的宽恕。
    珊珊道:“你们若已饶恕我,我便要求你们最后一件事,我希望你们能答应我……说!你们可愿答应我么?”
    敏儿痛哭着道:“无论什么事,我们都答应你。”
    少女们齐地痛哭应道:“都答应你。”
    珊珊凄然笑道:“好……我死了之后,希望你们将我的尸身,用火药炸成飞灰,我……我……”一口气接不上来,终于香销玉殒。她下面的话,虽然未及说出,却已可想见她心底的悔恨,是多么深邃──她竟要将自己生命与肉体都炸成飞灰,她竟不愿自己还有任何东西残存在世上──这时,少女们的哭声,当真令人不忍卒闻。
    炸药搬来。一包包炸药,围满了珊珊的尸身。敏儿高举着火折,缓缓走了过去。闪烁的火光,映着她的容貌,映着众人的泪珠,映着地上的尸身,映着这幽秘的洞窟……那景象当真有说不出的凄迷、断肠。
    翠儿也奔了过去,口中道:“姐姐们,都闪开吧,小心……小心炸着你们。”
    少女们道:“你呢?”
    翠儿道:“我与敏儿已决心陪着珊姐死了,所以我用这么多炸药。我但愿这火药能将我们三人都炸得干……”
    铁中棠突然一跃而起,大喝道:“且慢!”
    少女们愕然回首相顾,只见他此刻竟是满面喜色。
    敏儿高举火把,凄然笑道:“铁公子,你……你休要拦我们,我们已定下决心了……”火把一沉,往火药上燃了下去……
    这时铁中棠离她还在数丈之外,手无寸铁,要想赶过去抓住她的手既已不及,要想击落她火把亦是全无可能。更何况她火把若被击落,火药也将立刻爆发,那时敏儿、翠儿固是立将化为飞灰,他也难免要被波及。其实他全然未将自己与敏儿、翠儿的生死放在心上。他如此惊惶着急只是为了那火药。这火药已是他们最后的生机,已万万浪费不得。
    他情急之下,不顾一切,扬手一掌,挥了出去。他身子未到,这股掌力已撞了过去。敏儿纤弱的身子,竟被这股无形的掌力,撞得直飞出去。她撞上石壁,跌倒在地,掌中火折,亦自熄灭。铁中棠一步掠到火药旁,胸膛急剧喘息,人却已怔住。
    他全未发觉,此刻山窟中数十只眼睛,都在吃惊地望着他,既惊于他行动之奇怪,更惊于他掌力之霸道。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在吃惊──他自己委实也梦想不到,自己一掌挥出,竟有如此强猛的威力。
    他却不知道他自从得到“嫁衣神功”之后,内力之强,已不输当代武林中任何一位顶尖高手。只是那时他的内力还如一团浑金璞玉,未经琢磨,是以也未能发出他应有的光芒,发挥他应有的潜力。而此刻,夜帝的武术心法,已将这浑金璞玉琢磨成器──他昔日若只是一块精钢,此刻已变为一柄利剑。
    这时,夜帝也在望着他。他枯涩黯淡的面容,初次现出一丝光芒。能眼见一个势将震动天下的绝代英雄在自己手下创造出来,这无论如何,总是件令人激动、兴奋的事。
    敏儿已晕迷。翠儿扑到她身上,颤声道:“铁公子,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你难道连死,都不许我们这些苦命的人死么?”
    铁中棠道:“你不必死了……大家都不必死了。”
    翠儿道:“你……你难道有什么法子?”
    铁中棠道:“火药……火药。”这时他已定过神来,满面俱是狂喜之色,突然抓起一把火药,冲到翠儿面前,嘶声呼道:“这火药既能将山道炸崩,为何不能再将它炸开?”
    翠儿怔了半晌,雀跃而起,狂呼道:“不错!不错,我们为何早不想起这点?”在少女们的欢呼中,铁中棠转身冲到夜帝面前。
    但还未等他说话,夜帝也已霍然站起大呼道:“快,快将所有的火药,全部搬出来。”他自己也不记得有多久未曾站起来了,此刻但觉全身又充满生气。
    坟墓般的地窖,也立刻充满了生气。窖藏的火药,俱都搬了出来。铁中棠迟疑着问道:“这……这够了么?”
    夜帝大笑:“若是换了别的火药,再多十倍,亦是不够的,但这火药么……哈哈,足够了……足够了。”
    铁中棠忍不住又道:“这与别的又有何不同?”
    夜帝道:“你观察素来仔细,难道瞧不出?”
    铁中棠道:“弟子对火药之事,委实一无所知,但……但却还记得,烟火炮竹店用的火药,仿佛是黄色的。”
    夜帝道:“你且瞧瞧这火药是什么颜色?”
    铁中棠道:“黑色。”
    夜帝道:“这就是了。黄色火药,只能装作烟火炮竹,黑色火药,却足可开山裂石。黄色火药的制法世人皆知,黑色火药的制法,却是老夫独得之秘。此刻这些火药,也全都是老夫亲手制作出来的。”这老人此刻虽未恢复昔日那种逼人的神采,但目中已有光辉,面上已有生气,话也多了起来。
    铁中棠还是忍不住要问道:“黄色与黑色之间,差别为何如此之大?”
    夜帝笑道:“这差别不在颜色,乃是质料。”
    铁中棠生机已复,好奇之心便生。他求知之欲本极盛,对一切新奇之事,都要彻头彻尾,问个清楚,当下追问道:“这质料有何不同?”
    夜帝道:“黄色火药,我国自古已有,用料乃是以硫磺等物为主,爆炸时其声虽是惊人,其力却不足毁物。”
    铁中棠道:“黑色的呢?”
    夜帝笑道:“黑色的却是大大不同了,这乃是老夫化了多年心血,改进而成,这秘方天下可说还无人知晓。”
    铁中棠道:“不知……不知弟子可……”
    夜帝道:“连你也不能知道。”
    铁中棠道:“哦……”垂下头去,再不说话。
    只见夜帝口中说话时,双手始终不停,以一双铁掌,一柄小刀,做出了许多引线、管子之类的东西。
    铁中棠瞧了半晌,忍不住又道:“这些是做什么的?”
    夜帝道:“都是为了引发火药之用。”
    铁中棠奇道:“用火一点,不就成了么,怎的又要如此麻烦?”
    夜帝失笑道:“用火一点,虽可将火药爆炸,但这许多火药爆炸起来,你我只怕就全都要葬身其下了。”
    铁中棠脸一红,笑道:“弟子竟未想到此点。”
    夜帝道:“有了这些信管引线,我等便可在数丈外,将火药引发。并非老夫夸口,就只这引发火药一道,已是天下无人能及。”
    铁中棠道:“难道……这其中也有什么诀窍?”
    夜帝道:“自然大有诀窍……要知这黑色火药,极易爆炸,一个弄不好,便是杀身之祸,这绝非任何人都可做得来。‘霹雳堂’之所以名震天下,便是因为他们对此有独到之处,但比起老夫来……哈哈!却又差得远了。”
    铁中棠笑道:“这个自然。”
    夜帝道:“这不但要有技巧,还要有一双坚定的手,还要懂得在什么情况下,用什么方法,才能使火药发挥最大威力。”
    铁中棠叹了口气,道:“弟子实未想到,这火药一道,还有这么大的学问,只可惜……只可惜弟子却不能学到。”
    夜帝凝目瞧他半晌,笑道:“你因此有些失望,是么?”
    铁中棠道:“弟子……这……”
    夜帝道:“我已将平生所学,全都传授给你,对此却偏偏藏私,你仔细想想,可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铁中棠道:“弟子想不出。”
    夜帝道:“只因这火药一物,实是凶恶不祥之物。”他仰天长叹一声,接道:“我当时制出它时,自是大喜如狂,立心要将之传诸天下,但我想了两日,却越想越是心寒,非但立时将那秘方毁去,也立誓从今以后,决不将之传授给任何一人,以免它留下贻害后人。”
    铁中棠沉吟半晌,道:“但此物威力既是如此强大,便可用之开山辟路,那岂非不知可以节省多少人力物力?”
    夜帝叹道:“不错,其物于世人虽也小有益处,但若是将之用于另一途,那为害之烈,实更胜于洪水猛兽。”
    铁中棠道:“这……弟子又想不通了。”
    夜帝道:“你且试想,若将之用来争战杀伐,又当如何?若是武林派系之争,那还事小,若是两国交锋,岂非不堪设想?”
    铁中棠沉思半晌,失声道:“呀……不错。”
    夜帝叹道:“自古以来,世人俱有野心,有了野心,必有争杀,自黄帝与蚩尤之战后,千百年来,这争战杀伐,几曾停止?”
    铁中棠颔首叹道:“正是如此。”
    夜帝道:“但古时争战,用的只不过是木石之属,是以伤人还不多;此后人们学会了淬铁、锻刀……”他又自长叹一声,接道:“世人,自是难免为此而沾沾自喜,却不知利器制造得越多,人之野心就越大,死在利器之下的人自也越多,到后来再学会制造可以及远的弓箭之属,更是战火丛起,而一战之下,便必定要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了。”
    铁中棠黯然道:“战场之上,人命确是贱于粪土。”
    夜帝道:“这黑色火药制作之方,若是传诸天下,等到战事一起,你想人们会放过此等更凶猛于弓箭百倍之物?”
    铁中棠道:“万万不会。”
    夜帝惨然笑道:“这就是了。若将此物用于战场之上,那又是何等光景?我纵然不说,你也该想象得出。”
    铁中棠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委实不敢再想下去,只有在心中暗暗佩服这老人悲天悯人的心肠,高瞻远瞩之卓见。
    过了半晌,夜帝缓缓道:“幸好此物来得不易,纵然知道它的用处,但用量之成分,制作之程序若有丝毫差错,还是不成,只要老夫死了,这秘方便也将永绝人间,数百年内,只怕也未必再有人能做得出同样之物。”
    铁中棠道:“但……”他本想说什么,瞧了夜帝一眼,倏然住口。
    只是夜帝却已猜出了他要说的话,黯然叹道:“不错,此物既能被我制作出来,迟早总有一日,也有别人做得出的。只是……此物能迟一日出现,总是迟一日的好。”
    铁中棠长长叹了口气,道:“但愿它永不出现才好。”
    只见夜帝已将那一包包放得极为仔细的火药,又仔细地以长索绑成两堆,一堆较大,一堆较小。
    铁中棠道:“这……为何要分成两堆?”
    夜帝道:“这小的一堆,已足够炸开此石,但爆炸之后,碎石必定要堆落下来,甚至会将出路堵得更死,那时便要再用这大的,炸通出口。”
    夜帝与铁中棠两人,合力在那巨石之下,凿了块缺口,然后,夜帝便极为小心地将火药塞了进去。引线穿过长而曲折的地隙,直达内窟。夜帝、铁中棠,以及那些雀跃着的少女,也带着那包较大的炸药,全部退入了内窟之中。
    于是,夜帝将火折交给铁中棠。笑道:“功劳是你的,你来动手。”
    铁中棠大喜笑道:“遵命。”
    他晃起火折,口中默祷,道:“但望上天垂怜,令此火到成功。”
    他手掌方自垂下,但听“波”的一声,引线已燃着了。
    这引线也不知夜帝是以何物制成的,但其中显然也包含着火药,方自点着,便爆散起一蓬火星。火星如花雨,向外面伸展出来。众人俱都目不转睛,凝注着它,只觉每一点火星中,都象征着无穷的欢乐,包含着无穷的希望……
    惊天动地的爆炸,终于响起。
    这爆炸虽本是众人在等待着,期望着,但大震之声突然传来,众人仍不免为之吃了一惊。有几个少女虽然早巳悄悄掩住耳朵,但耳鼓仍不免被震得发麻,片刻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震波所及,坚固的山岩,剧烈地摇动起来,石屑、石粉、灰尘……纷落如雨,迷漫了众人的眼睛。石几石桌上的器具、摆设──每一件都是夜帝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制成的,每件都是价值连城之物,也都被震落,跌得粉碎。但此时此刻,谁也顾不了这些了。
    震声仍未消失,众人便蜂拥着向外奔去,都急着要瞧这爆炸的结果,都急着要瞧那巨石是否已被炸碎。越往前走,灰烟越浓,到了爆炸之处,四面更是一片雾,迷得人根本睁不开眼睛,纵是近在咫尺之物,也无法瞧见。过了盏茶时分,碎石灰尘,终于渐渐落下──自沉落的灰烟中望过去,那小山般的巨石,果已赫然踪影不见。少女们忍不住齐声欢呼起来。
    夜帝满眶热泪,喃喃道:“成了……成了……”这老人一生经历的事虽多,但却从未有如此这般激动、欢喜,他日中竟也涌出了欢喜的泪珠。
    铁中棠又何尝不是惊喜交集,热泪盈眶。他着魔似的不住喃喃低语道:“好厉害……好厉害……”
    这样的巨石都能被炸得粉碎,又何况人的血肉之躯!这样的凶器若是用于杀伐,那人命真不知要变得多么轻贱。他但愿世人永远不要再制作这样的东西。他想:“若有人再制作出这样的东西,而传之于世,等他瞧见后果时,必定不知要多么后悔。”他又想:“能制作出此物的,必获暴利,等他老年痛悔时,必定会将之用来造福人群,但无论他做些什么,却都不足以补偿他为世人造下的罪孽。”他想的并没有错,一切俱都不出他所料。
    后世果然又有人发明此物,那人当年果然十分痛悔,果然以他所获的暴利,设下基金,以奖励后人一些特殊的成就。若说这发明是罪恶,但世人生活却因之而改善了不少;若说他这发明是对的,但人命的确也因之变得更为轻贱。这其间是非得失,又有谁能下公论?
    此时此刻,连铁中棠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奇怪而玄妙的问题,而情况也不容他再多想了。第二堆火药已搬来,埋在石堆中。众人再次退了回去。引线再次被点燃,火星再次爆起……轰的一声,第二次大震终又爆发。少女们欢呼着,又待向外奔去。
    突听夜帝轻叱一声,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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