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旗英雄传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51章祸福无常
    一个黝黑阴暗的洞窟中,燃着堆火,闪动的火焰,更为这洞窟平添了一些幽秘。盛大娘、黑星天、白星武,围坐在火堆旁,三个人俱是不言不动,望着火焰呆呆地出神。
    “蓝风剑客”柳笔梧皱着眉,仰着头,也正在凝思──她自是在想雷小雕将她夫婿拉出去,不知为的什么?洞中虽有四人,但却寂无声息。
    只见洞窟一角,堆着些麻袋,似是装的食物干粮,一方凸石上,却放着只鲜红的大酒葫芦。突听一阵脚步声响,盛大娘脱口道:“回来了。”
    柳笔梧眼波凝视着洞口,显然正在企望着她的夫婿,但当先走进来的,却是雷鞭与温黛黛。跟着,云翼、云九霄、云婷婷、铁青树、龙坚石、雷小雕,六个人也鱼贯走了进来,六人俱是面沉如冰。
    盛大娘等人骤然瞧见温黛黛,已是吃了一惊,再见到“大旗门”门下竞全都来了,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三个人霍然站起,目定口呆,哪里还说得出话。
    大旗门人虽明知他们在这里,但骤然见着不共戴天仇人便在眼前,也不禁热血奔腾,面目变色。云翼胸膛起伏,面目赤涨,双目之中,似有火焰喷出,显然他的确费了许多气力,才忍住未曾出手。
    雷鞭目光转动,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盛大娘脱口道:“他们怎会……”
    黑星天脱口道:“这些人……”
    白星武脱口道:“你老人家怎的……”
    三个人抢着说话,乱成一团,结果是三人说的话都无法听清。
    雷鞭怒喝道:“全都给我住口!”但目光转向温黛黛,又道:“你说。”
    温黛黛不答反问,道:“你老人家方才说的话,此刻可忘了么?”
    雷鞭怒道:“老夫怎会忘记……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温黛黛微微一笑,伸起手掌,春葱般的指尖,却尖刀般的指着盛大娘等三人,一字字缓缓道:“他们便是孩儿的仇人,你老人家为孩儿除去他们吧!”
    这句话说出,众人更是大惊,连大旗门人都不例外,只因他们到此刻还摸不清温黛黛与雷鞭之间究竟是何关系。
    盛大娘等三人更是面色惨变,齐地倒退数步。
    雷鞭愣立半晌,道:“他……他们是你的仇人?”
    温黛黛道:“半点不假,你老人家还不动手?”
    雷鞭老人面上已有为难之色。以他之身份,此刻又怎能向这些跟随自己已有多日的人骤下毒手?
    黑星天颤声呼道:“晚辈跟随你老人家至今,对你老人家事事恭顺,你老人家可万万不能相助大旗门人。”
    雷鞭霍然回首,凝注云翼,道:“你可是姓云?”
    云翼沉声道:“不错。”
    雷鞭哈哈大笑道:“老夫早已该知道的,普天之下,除了‘铁血大旗门’掌门人外,谁还有你这样的气概。”
    温黛黛悠悠道:“你老人家可莫要顾左右而言其他,答应了孩儿的事,就该先做,别的话慢慢再说也不迟。”
    雷鞭老人以手捋须,作难道:“这……”
    突又大笑道:“但你此刻还不是我的媳妇,等你做了我媳妇,我老人家再为你出气也不迟,此刻么……老夫还不能出手。”
    温黛黛一怔,想说话,但突然瞧见那葫芦,便又忍住。
    黑星天大喜道:“正该如此,只要你老人家不出手,我等便可……”
    雷鞭厉声道:“老夫不出手,这里的人谁也不准出手,知道么?都给我坐下,且待老夫与云大旗痛饮几杯。”
    云翼双拳紧握,木然凝立,雷鞭已将葫芦取在手中。
    温黛黛突然道:“这酒喝不得的。”
    雷鞭老人怒道:“这是什么话?”
    温黛黛道:“你老人家若要喝这酒,先得让盛大娘与黑星天喝一口。”她算准盛大娘与黑星天,必定已乘方才人少之时,偷偷做了手脚。
    雷鞭老人微一皱眉,目光霍地望向盛、黑两人。盛大娘与黑星天早已骇得面无人色,身子发抖。雷鞭老人目光闪动,一步步向他们走了过去。他脚步十分沉重,十分缓慢,但终于走到了他们面前。
    这时盛大娘与黑星天身子已站立不住,摇摇欲倒。
    雷鞭老人将葫芦缓缓送了过去,突然大喝道:“喝一口!”
    黑星天汗流满面,道:“哑……哑……”他费尽气力,方自张开口,费尽气力,方自说出声音,但却是声不成字,谁也听不出他说的是什么。
    只听雷鞭老人一字字道:“喝──下──去!”
    黑星天“噗”的跌倒,身子还未倒在地上,已被雷鞭老人一把抓住他胸前衣襟,怒叱道:“你喝不喝?”
    他一连问了两声,黑星天仍未应声,四肢软软的垂下,身子动也不动,他竟已骇得昏死过去。
    雷鞭老人怒骂道:“无用的狗奴才!”随手一抛,黑星天身子便飞了出去,“砰”的撞在石壁上,更是不会动了。
    白星武似要过去扶他,但瞧了雷鞭一眼,哪里还敢举步,只见雷鞭老人已将葫芦送到盛大娘面前,道:“你喝!”
    盛大娘面上亦已全无血色,道:“晚辈不敢……”
    雷鞭老人怒道:“你为何不敢喝?莫非你已知道酒中有毒?莫非酒中的毒便是你下的?说!快些说话!”
    盛大娘颤声道:“晚辈怎敢在前辈酒中下毒?”
    雷鞭老人道:“酒中既无毒,你且喝一口瞧瞧。”
    盛大娘道:“前辈之酒,晚辈怎敢饮用?”
    雷鞭老人怒骂道:“放屁,这酒今天你是喝定了,不喝也得喝!”将酒葫芦抛在盛大娘面前,厉声接口道:“数到三字,你若再不喝,老夫要你的命!”
    众人察言观色,却早已断定盛大娘与黑星天两人必定是在酒中下过毒的了,此刻哪里还有人敢为盛大娘说话。盛大娘目光乞怜地望向别人,别人也只好装作未曾瞧见,白星武更早已站得远远的,拼命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雷鞭老人已叱道:“一……”
    盛大娘目光四射,嘶声道:“老身年迈力衰,烈酒实已不敢入口,坚石、星武,你们瞧在存孝的面上,替我喝一口吧!”
    龙坚石似已有些不忍,但身子方动,便被柳笔梧一把拉住。她虽是女中丈夫,虽然义气深重,却也不忍眼见自己心爱的人去喝别人的毒酒。就在这时,但闻衣袂划风,已有一人大步奔了进来。只见此人紫面浓眉,身材魁伟,正是盛存孝及时赶回来了。
    他显然在洞外便已听得洞中言语,是以全力奔来,此刻犹自气喘未及,便一把抢过酒葫芦,道:“这酒在下替家母喝了。”
    盛大娘变色大喝道:“你……你喝不得的……”但她语声未了,盛存孝已将葫芦中的酒一连喝了三口,盛大娘嘶呼一声,也跟着昏了过去。
    这时又有一人自洞外奔来,正是钱大河,但众人俱已奔向盛存孝,谁也不曾留意及他。
    盛存孝身子却仍然站得笔直,面上既无痛苦之容,亦无畏怯之意,却反而有些悲哀惭愧之色。
    温黛黛望了他半晌,不禁轻叹道:“呆子……呆子……你何苦来喝这酒……”
    雷鞭厉声道:“你为何要喝这酒?”
    盛存孝道:“家母既不愿喝,弟子自当代劳。”
    雷鞭老人道:“但酒中有毒,你可知道?”
    盛存孝惨然一笑,道:“酒中若是有毒,弟子更当喝了。为人子尽孝,为母赎命,本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之事。”
    云翼一直凝然卓立,此刻突然长叹道:“人道‘紫心剑客’天性纯孝,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青树、婷婷,自今日起,你等永远不可难为此人。”
    铁青树道:“但他……他也是……”
    云翼厉叱道:“老夫平生最敬的是忠臣孝子,我‘大旗门’弟子也决不许与忠臣孝子为敌,此点你等切莫忘记。”
    雷鞭老人颔首道:“好……说得好。”
    盛存孝凝目望着云翼,目中似已有泪光晶莹,口中黯然道:“若论忠孝二字,在下怎比得上铁中棠,只可惜……只可惜在下今生今世,只怕已再无缘见着他了。”
    想起了铁中棠,大旗弟子更是黯然神伤。
    雷鞭老人道:“铁中棠?他想必是个英雄。”
    温黛黛道:“不错,但,你老人家怎会知道他?”
    雷鞭老人道:“老夫虽不知道他,但他若非英雄,怎会连他的敌人都如此赞美于他?却不知此刻他在哪里?”
    温黛黛黯然无言,大旗弟子俱都垂首。
    雷鞭老人动容道:“莫非他已死了?”
    云翼点了点头,沉声长叹道:“不错。”
    雷鞭老人跺了跺足,又瞧了瞧盛存孝,突然怒喝道:“为何今日江湖中的少年英雄,俱都不能得享长寿?却偏偏要让一些卑鄙无耻的匹夫,苟且活在世上……”他心情显见十分激动,胸膛起伏不已,一时之间,洞窟中但闻他粗重的呼吸之声,再无别的声响。
    突听柳笔梧轻呼一声,道:“不对!”
    雷鞭老人皱眉道:“什么事不对了?”
    柳笔梧凝目瞧着盛存孝,道:“盛老伯母若是存心要加害雷老前辈,她在酒中下的必定是极为猛烈的毒药……”
    雷鞭老人狂笑道:“正是如此,毒药若不猛烈,怎害得了老夫?”
    柳笔梧接口道:“那么盛大哥饮了那葫芦中毒酒,毒性便应立刻发作才是,但直到此刻为止,盛大哥却还是好好的。”
    众人目光俱都往盛存孝瞧了过去,只见他面色仍是紫中带红,目光仍是明锐闪亮,果然全无中毒的征象。
    雷鞭老人动容道:“如此说来,酒中岂非无毒了?”他目光霍然移向温黛黛。
    温黛黛自是惊奇交集,讷讷道:“但……但……”
    雷鞭老人怒道:“你还有什么话说?还不退到一边?下次你若再如此胡言乱语,老夫便得好好的教训你了。”他对温黛黛委实与别人不同──若是换做别人,纵然是他儿子,他此刻也早已出手教训了,又怎会等下次。
    但即使如此,已足够令温黛黛满怀委屈。
    盛存孝长长松了口气,这才回身去扶起他的母亲,白星武也不再向一旁躲了,也扶起了黑星天。紧张的情势,立刻松弛了下来。雷鞭老人已取过酒葫芦,再次瞧了盛存孝几眼,断定他确未中毒,于是雷鞭老人便将葫芦送到嘴边,自己先大大喝了一口,又将葫芦送到云翼面前,笑道:“如何?”云翼也不答话,接过葫芦,满饮一口,眼角一瞥云九霄,云九霄微微一笑,也接过喝了一口。
    温黛黛虽不信酒中无毒,但见了盛存孝模样,又不得不信,她心里虽然着急,却又再也不敢说话。
    雷小雕笑道:“儿子也有些口渴了。”
    雷鞭老人大笑道:“老夫别的本事你未曾学会,这喝酒的本事你却学得半分不差。好,小馋虫,就让你喝一口。”
    雷小雕含笑接过葫芦,也喝了一口,眨了眨眼睛,将葫芦悄悄送到龙坚石面前,于是龙坚石也喝了一口。武林豪杰,又有谁不好酒?瞧见别人喝酒,又有谁能忍住不喝?等到龙坚石喝完,葫芦中已滴酒不剩了。
    雷鞭老人笑骂道:“这些人好大的嘴,只可惜……”
    突然间,柳笔梧又已经呼道:“不好!”
    雷鞭老人皱眉道:“又有什么事不好了?”
    柳笔梧失色道:“钱……钱三哥怎的变成如此模样?”
    众人目光,又都不禁向钱大河瞧了过去。只见钱大河身子竟已站立不稳,已斜依在石壁上,瘦削的面容,竟已变作乌黑颜色,目中更已全无神光。众人俱都久走江湖,一眼瞧过,便知这是怎么回事了,盛存孝、龙坚石,俱都不禁悚然变色。
    柳笔梧道:“他……他可是中了毒?”
    雷小雕沉声道:“绝无疑问,他必定已中毒了。”
    柳笔梧道:“但……但这是怎么回事?喝过毒酒的未曾中毒,他未喝毒酒,却已中毒了,这毒是哪里来的?”
    雷鞭老人沉吟半晌,道:“你两人在路上可是遇着了什么事?司徒笑、孙小娇等人,又为何到此刻还未曾回来?”
    盛存孝道:“弟子们方才在路上确是遇见了件怪事,只是被方才发生之事一扰,弟子竟险些忘记说了。”
    雷鞭老人道:“此刻还不快些说来!”
    盛存孝道:“弟子本当与小娇等人同回,只因弟子有事与大河切磋,是以便由得小娇与易氏兄妹先行……”
    雷鞭老人厉叱道:“易氏兄妹是什么人?”
    盛存孝道:“亦是弟子同盟兄弟,只因事迟来……”
    雷鞭老人“哼”了一声,道:“说下去。”
    盛存孝道:“此地惟有弟子先陪前辈来过,而小娇等人却要寻找那路标密记,是以弟子后走却反而先到了。”
    他语声微顿,温黛黛心头立刻一动,暗暗忖道:“难怪司徒笑、孙小娇等人还未回来,却不知我早已将那路标方向弄乱了,他们再等一日一夜,只怕也未必能寻着这条秘道。”她暗中不免好笑,口中却自然一字不提。
    只听盛存孝接道:“弟子与大河走到半途,突见路旁林中掠出一位红衣头陀,竟无缘无故的,拦住了弟子们之去路……”
    雷鞭老人变色道:“红衣头陀?……他武功可是不弱?”
    盛存孝道:“此人武功之高,确实惊人,弟子与大河连变数种身法,也无法将他闪过,只得好言问他,为何无故拦路?”
    柳笔梧道:“是啊,他凭什么拦住你们的去路?”
    盛存孝道:“那红衣头陀却只说了句:‘随我来!’弟子们无可奈何,只得跟去,到了树林里,便发现一件奇怪到极处之事。”
    那件事显然十分奇怪,只因他此刻说来还不禁为之动容,雷小雕、龙坚石,忍不住齐地脱口问道:“什么事那般奇怪?”
    盛存孝长长吐了口气,道:“那件事乃是……”
    原来盛存孝与钱大河两人一入树林,便发现一人被高高吊在树上,一身肌肤,漆黑如铁,只穿条犊鼻短裤。树下站着个披头散发,满面泪痕,看来有些痴狂的少女,手里拿着根藤条,正不停地向吊在树上的人鞭打。
    奇怪的是,她每抽一鞭,目中便要流出数滴眼泪,心头似乎痛苦已极,但鞭子却决不停顿,下手也决不容情。更奇怪的是,被吊在树上的那人,眼睛虽睁得大大的,身子却似已麻木,藤条抽在身上,也丝毫不觉痛苦。盛存孝与钱大河虽然久走江湖,但瞧见这情况,也不禁为之呆住了,两人面面相觑,俱都作声不得。
    过了半晌,盛存孝终于问道:“大师究竟有何见教?将在下等带来此间,究竟为的是什么?在下等俱有要事在身,委实不得不走了。”
    红衣头陀道:“你两人要走也容易得很,洒家随时都可放行,但你两人首先却必须要答应洒家一件事。”
    盛存孝道:“什么事?只要……”
    红衣头陀截口道:“此事于你等全无伤损。”
    钱大河道:“既是如此,便请大师吩咐。”
    红衣头陀道:“只要你两人用尽毕生功力,向此刻被吊在树上之人,重重击上一掌,便立时可以走了。”
    这要求自是大出盛存孝、钱大河两人意料。
    盛存孝道:“但此人与在下等素无冤仇,在下怎忍出手伤他?何况,他既已被大师制住,大师为何不自己出手?”
    红衣头陀道:“你可知他是洒家的什么人?”
    盛存孝道:“自是大师的仇家。”
    红衣头陀道:“错了,他乃是洒家唯一弟子。”
    盛存孝又是一怔,大奇道:“莫非他犯了大师门规?……若是如此,大师更该自整家法,却为何定要在下出手?”
    红衣头陀不答反问,又道:“你可知此刻抽打他的少女是谁?”他嘴角始终带着丝诡秘的笑容,此刻这笑容已更是明显。
    盛存孝道:“这……这在下更猜不出了。”
    红衣头陀一字一字缓缓道:“这少女便是他的女儿。”
    盘存孝与钱大河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两人目定口呆,张口结舌,更是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红衣头陀微微笑道:“由此可见,洒家要你等出手是绝无恶意的了,你两人还考虑什么?还不快快动手?”
    钱大河怔了半晌,喃喃道:“连他女儿都在抽打于他,咱们为何不可?”果然纵身掠了过去,全力一掌拍出。
    他并非徒有虚名之辈,这一掌拍出,力道自是非同小可,那人虽被震得整个人抛了起来,但果似丝毫不觉痛苦。
    盛存孝见此情况,自然也只得出手了。
    盛存孝简略地说出这段经过,众人自都早已听得动容──这件事情委实充满了悬疑与诡秘,令人无法猜测。
    只听盛存孝长叹一声,又道:“弟子一掌拍出后,那红衣头陀果然将弟子们放了,但……但弟子直到此刻,还猜不出他如此的做法,究竟是为的什么?”
    雷鞭老人皱眉沉思,别人自更无法回答他这问题。这时盛大娘与黑星天早已醒转过来,两人亦都惊得呆住。
    火光闪动之下,但见温黛黛满头汗珠,涔涔而落,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出口。雷鞭老人一眼瞧见她神色,问道:“你想说什么?”
    温黛黛倒抽了口气,喃喃道:“毒神之体。”
    雷鞭老人面色突变,一把拉住她衣襟,厉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温黛黛一字字道:“毒神之体。”
    雷鞭老人身子突然为之震慑,缓缓松开了手掌,缓缓倒退三步,双目圆睁,须发皆动,喃喃道:“毒神之体……不错,毒神之体,老夫本该早巳想到。”突然转身,面对盛存孝,嘶声接道:“那红衣头陀,可是身高八尺,头大如斗,甚至连头与双眉,都是血也似的赤血颜色?”
    盛存孝奇道:“不错,但……但前辈怎会知道?”
    雷鞭老人咬牙道:“老夫认得他。”
    盛存孝忍不住又问道:“他是谁?”
    雷鞭老人沉声道:“他便是万毒之尊,飧毒大师。”
    这几个字说出,每个字都似有千钧之重,压得众人面容扭曲,呼吸沉重,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雷鞭老人突又顿足道:“但他这毒神之体,是几时练成的,老夫却不知道。他毒神之体既成,这……这怎生是好?”
    众人见到这睥睨一世,全无畏惧的雷鞭老人,此刻竟也对这“毒神之体”如此震惊,心头不禁更是骇异。
    盛存孝又忍不住脱口道:“毒神之体究竟是什么?”
    雷鞭老人目光四扫,沉声道:“这毒神之体,乃是毒中之神,毒中之极,万人万物,一沾其体,无形无影,不知不觉间便已中毒。”
    就在这时,柳笔梧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
    龙坚石身子突然一阵痉挛,翻身跌倒。
    雷鞭老人突然飞身而起,出手如电,连点了他爱子雷小雕与龙坚石心脉左近十八处主要穴道。
    云翼、云九霄,突然盘膝坐下,面容亦已扭曲。
    雷鞭老人翻身掠到他两人面前,左右双手齐出,刹那之间,竟将他两人心脉左近大穴,也一齐点中。
    这些事几似是在同一刹那中发生,洞窟中立时大乱,白星武、黑星天、盛大娘三人已贴身而立。钱大河口吐白沫,早巳昏迷不醒,铁青树、云婷婷泪流满面。雷鞭老人石像般木立半晌,缓缓转身,正如火焰般燃烧起来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盛大娘等人。
    温黛黛颤声道:“酒中有毒……酒中果有毒。”
    盛存孝道:“酒……酒中若有毒,在下为何未被毒倒?”
    温黛黛道:“这我也弄不清楚,只怕是因你体中已有了毒神之毒,饮下毒酒后,以毒攻毒,毒性互克,一时之间,两种毒性都无法发作,你便因祸而得福,只可惜……”瞧了雷鞭老人父子与云氏兄弟一眼,黯然住口不语。
    盛存孝呆在地上,满面俱是沉痛之色,喃喃道:“如此说来,反而是我害了他们了。”
    他耳中只听得柳笔梧凄婉的哭声,不住传来,眼中只瞧见龙坚石、雷小雕、云翼、云九霄俱已僵卧不动。他顿觉心胸欲裂,大喝一声,道:“我真该死!”说到“该”‘字,一口鲜血随着喷出,亦已晕厥倒地。
    温黛黛转目四望,只见这洞窟之中,未曾中毒的,只有盛大娘、黑白双星、云婷婷、铁青树、柳笔梧与她自己七人。
    这七人中,倒有三个是她的强仇大敌,她忖量情势,自己这边三人,无论奸狡武功,俱不是对方三人的敌手。何况柳笔梧是敌是友,犹未分明,云婷婷、铁青树悲恸之下,神智已晕,武功自也要大打折扣,心头不觉泛起一股寒意,只有在暗中默祷,惟望雷鞭老人能将毒性逼住,惟望他莫要倒下。
    雷鞭老人果然未曾倒下。
    盛大娘、黑白双星等三人,此刻心中狂喜之情,实非言语所能形容,他们本望能毒倒雷鞭一人,便已心满意足,哪知阴错阳差,百般凑巧,云氏兄弟,竟也都毒倒了,他们多年来视为心腹之患的死敌,这驱之不去,杀之不绝,终年有如冤魄般缠着他们的“大旗门”,眼见今日就要被他们连根拔起,他们用尽心机,用尽力量不能做到的事,今日竟在无意中得逞,而且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是何等幸运之事──这三个人已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但他三人只要瞧见雷鞭老人那犹自站得住的威猛身形,心头的狂喜之意,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三人几乎跃跃欲动,只因为雷鞭老人,所以迟迟不敢出手。他三人不惜一切代价,只要雷鞭老人倒下。但雷鞭老人非但未曾倒下,反而一步步向他们走了过去。
    盛大娘等三人心头立时泛起一股寒意,三人情不自禁,齐地退后数步,紧紧贴住了那冰冷的石壁。
    雷鞭老人目眦尽裂,厉声道:“你们在酒中下的是什么毒?”
    盛大娘咯咯笑道:“什么毒?呀!老身已忘却了。”她虽想发出得意的笑声,但雷鞭老人余威犹在,她委实笑不出来,只不过发出一连串蛙鸣般的怪响。但此刻此时,这声响却已足够令人不寒而栗。
    雷鞭老人双拳紧握,嘶声喝道:“你说不说?”
    他雷霆般的语声,此刻竟已有些嘶裂,显见他虽犹能以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力,将毒性逼住,但剧毒实已侵入他腑脏,他那钢铁般的坚强的身子,雷霆般强大的力量,实已在无形无影中被侵蚀、削弱。
    盛大娘心胆一壮,道:“不说又怎样?”
    雷鞭老人吼道:“你若不说,要你的命。”
    盛大娘道:“我说出后,你难道便能放过我么?嘿嘿!这些骗小孩的话,你又怎能骗得过我老人家?”
    温黛黛知道雷鞭老人若能立刻问出毒性,便可能及时寻得解药,若再拖延,中毒渐深,更是无救了。
    她空自五内如焚,却也无计可施。
    只听盛大娘狞笑又道:“何况你此刻以全身功力,逼住毒性,犹自不及,你哪有力量再向我等出手?你自己也知道自己再妄动真力,便立将毒发身死了。”
    雷鞭厉声道:“纵然如此,但老夫最后一击之威,足可令你三人粉身碎骨。你三人若是不信,此刻便不妨来试一试。”
    盛大娘笑道:“我三人若不动手,你敢动手么……嘿嘿!我三人又何苦出手,等着你毒性发作,岂非好得多。”
    她这话确实切中了人类共同的弱点──无论是谁,不到山穷水尽之时,都万万不会放弃求生之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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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阴差阳错
    雷鞭老人面色倏青倏红,紧握着的双拳,亦已因激动而颤动,但他委实不敢妄自出手。只因他此刻一身系着数人的安危,他若是有了三长两短,别人的性命也将跟着不保。
    柳笔梧突然噗的跪下,颤声道:“盛大娘求求你,将那毒性说出来吧,我夫妻与你无冤无仇,你……你何苦定要他死?”
    盛大娘咯咯笑道:“昔日那般孤傲的蓝风剑客,今日怎的也会求人了?你若是早知有今日,昔日为何不对我老人家客气些?”
    柳笔梧咬了咬牙,忍住了满心的悲愤与委屈──这本是她万万做不到的事,但如今,为了她心爱的人,她不惜牺牲一切。她垂下头,颤声道:“无论如何,都求你老人家快些出手,救他一命,我……我今生今世,永远忘不了你老人家的大恩。”
    盛大娘凝目望着她,突然咯咯狞笑起来,她目中突然现出了一种近于疯狂的妒嫉与怨毒之色。她咯咯狞笑着道:“好恩爱的夫妻,你为了他,竟真的什么事都可牺牲么?你真的是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柳笔梧垂首流泪道:“只要他能活,我……我情愿死!”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中,委实含蕴着千百句话也叙不尽的情意──就是这一份深挚而强烈的情感,已足够令山摇地动,河流改道,令铁石人动心。
    但盛大娘目中的妒恨之色却更重,神色更是疯狂,狞笑道:“我本还有心救他,但见了你两人如此恩爱,我反而不愿救他了……我……我要你在一旁眼睁睁瞧着他痛苦而死。”
    柳笔梧哀呼一声,道:“这……这是为什么?”
    盛大娘怨毒的目光,凝注着远方一点虚空之色。她口中嘶声道:“只因我平生最最见不得的,便是人家的恩爱夫妻,我恨……我恨人家的夫妻,为何都能如此恩爱,而我盛家的夫妻,却永无恩爱之时,我……我恨不能将天下的恩爱夫妻俱都拆散才对心思。”
    柳笔梧身子一震,轻呼着跌倒。
    雷鞭老人怒骂道:“你……你这恶毒的妇人,老夫纵然令你粉身碎骨,绝子绝孙,也不足抵消你的罪孽。”
    盛大娘突然暴怒起来,嘶声道:“不错,我盛家已将绝子绝孙,但你雷家难道就不绝子绝孙么?你父子两人中了我的‘绝情花’毒,难道还想活命?”
    雷鞭老人骇然失声道:“绝情花?”
    盛大娘方才被人触及心中隐痛,激动之下,脱口说出了毒名,此刻再加掩饰,亦已不及,索性大声道:“不错,绝情花!就是那被人称为‘梦中仙子’的绝情花,这名字你总该知道,你也该知道世上惟有此花之毒,是绝无解药的。”
    她生怕雷鞭老人生机断绝后,会突然不顾一切地扑将过来,与己同归于尽,是以暗中早已蓄势。哪知这打击竟委实太过巨大,竟连雷鞭老人都抵受不住──他竟终于跌坐在地,整个人都似已呆住了。
    温黛黛更是惊怖欲绝,到了此刻,她自己这方,实已一败涂地,普天之下,只怕谁也救不了他们了。
    威震天下的雷鞭老人,眼见就要在此丧命,声名赫赫的“彩虹七剑”,眼见便要因此凋零。最最令她伤心的,自还是历尽艰苦,千锤百炼,任何人都无法将之摧毁的武林铁军──“铁血大旗门”,也眼看就要在此全军覆没。
    又有谁梦想得到,这小小一葫芦毒酒,竟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又有谁梦想得到,这许多不可一世的英雄,竟会葬送在盛大娘与黑白双星这三个卑不足道的人物手中──这若是天意,天意也未免太残酷了些。
    雷鞭老人茫然自语道:“绝情花毒,乃是自然中最毒之物,毒神之毒,却是人为的最毒之物,一是自然毒中之极,一是人为毒中之极,两种毒性,自能相克,惟有绝情花能克得住毒神之毒,也惟有毒神之毒,方能克得住绝情花毒,但……但这两种毒物,为何竟如此凑巧,遇到一起。”
    盛大娘怪笑道:“若非如此凑巧,怎害得到你?”
    雷鞭霍然抬头,道:“绝情花又号‘梦中仙子’,只因此花生长之地,最是飘忽不定,难以寻找,你等是如何找到的?”
    盛大娘咯咯笑道:“这‘梦中仙子’四字,当真取得妙到极处,你若故意要梦见仙子,总是偏偏无梦,你若不着意,仙子却往往会在你梦中出现……绝情花既有‘梦中仙子’之名,自然亦是如此。”
    黑星天接道:“但我等弄得此花,却还得感激于你。”
    雷鞭老人喃喃道:“感激于我?”
    黑星天道:“正是得感激于你,只因你定要我等四处搜索,我等才会闯入那一片幽秘的沼泽之地,世上梦寐难求的绝情花,便偏偏是生在这片沼泽里。”
    温黛黛心头一动,脱口道:“沼泽?”她立时想到了她以繁花埋葬水灵光的那片沼泽,也立时想到了沼泽中那些辉煌而灿烂的花朵。
    突听黑星天轻叱一声,道:“还跟这老儿噜嗦什么?待我取他命来,也好教天下英雄得知,雷鞭老人是死在何人掌下。”语声未了,已抽出盛存孝腰边长剑,飞身而起,剑光如惊虹,如闪电,笔直往雷鞭咽喉刺下。
    温黛黛只道雷鞭老人纵有绝世的武功,此刻也已不能闪避招架,惊呼一声,便待飞身扑将过去。哪知身形还未动弹,雷鞭老人突然暴喝一声,挥手而出,只见他衣袖流云般卷起,向剑光迎去,轻飘飘一片衣袖,此刻看来却似重逾千斤。
    黑星天只觉手中一震,胸口一热,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迎胸撞了过来,他身子跟着被震得飞了出去。青光一闪,长剑竟被震得飞出洞外。
    盛大娘、白星武面容齐变。但见黑星天凌空翻了两个斤斗,方自落地,又自踉跄退出数步,依着石壁,方自站稳身形。他面上已无一丝血色,掌中长剑,早已不知飞向何处,这还是他始终对雷鞭存有畏惧,出手之间,犹自留着退路,否则他此刻只怕已无命在,但纵然如此,他也不禁骇得心胆皆丧,再也不敢动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威震天下的雷鞭老人,果然余威犹在──就只这一线余威,已够震慑群丑。但雷鞭老人一击之后,已是气喘咻咻。
    盛大娘冷笑道:“你已死到临头,还何苦如此拼命?”
    雷鞭老人嘶声道:“老夫今日纵要丧命此地,却也容不得你们这无耻的奴才,沾着老夫一片衣袂或一根毛发。”
    盛大娘咯咯笑道:“好,好,我们就不沾你,就让你自己死,但你死了之后,我却要将你挫骨扬灰,碎尸万段,那时你又如何?那时你还能拦得住我?”狞恶的笑声,有如深山鬼哭,枭鸟夜啼。
    雷鞭老人激怒之下,连牙关都已颤抖起来,他几乎想不惜一切,拼命出手,却又忍住。
    白星武目光闪动,突然冷笑道:“你既已如此愤怒,为何还不肯出手?你还在等什么?你难道还要等人来救你不成?”
    盛大娘接道:“只可惜此地委实太过隐秘,普天之下,再也无人会寻得着此地,更做梦也休想有人来救你。”
    白星武接道:“最可笑如此隐秘之地,本是他自己选的。你妄自称雄一世,只怕再也未想到到头来竟作法自毙。”
    盛大娘冷笑接道:“何况‘绝情花’之毒,天下根本无药可解,无人可救,此刻纵然有人前来,也未必救得了你。”
    两人一搭一档,冷嘲热骂,只当雷鞭老人必将更是激动,哪知雷鞭老人此刻竟已垂下眼帘,对他们完全不理不睬。这威震天下的老人,确有不凡之处,在这种生死关头中,才显出了他坚韧不拔的意志之力,不到最后关头,他决不放弃求生的机会。他纵已心胸欲裂,但仍咬紧牙关,挣扎下去,忍受下去。
    但温黛黛听了那两人的对话,心里却不禁大是后悔。
    她后悔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那指路的标志弄乱,否则易明、易挺兄妹与孙小娇必定早已回来,他们纵然无法救得这些中毒的人,却至少可以救得铁青树与云婷婷两人的性命。
    她知道只要雷鞭老人功力被侵蚀殆尽,不支倒下时,盛大娘等人是万万不会放过铁青树与云婷婷的。而雷鞭老人的倒下,已不过只是迟早间事。
    一念至此,温黛黛的目光,便不觉向铁青树与云婷婷两人望了过去,目光中充满怜惜,也充满歉意。只见云婷婷与铁青树两人,木然跪在早已晕迷了的云翼与云九霄身旁,满面俱是泪痕,满面俱是悲愤怨毒之意。他们四只眼睛,狠狠地瞧着盛大娘,目光虽已将喷出火来,但两人竟也能咬牙忍住,决不轻举妄动。
    温黛黛对他两人在怜惜之外,又不觉大是钦佩──年轻的人便已能如此忍耐,的确是件令人钦佩的事。
    铁血大旗门对门下弟子那寒暑不断,日以继夜的锻炼、折磨、鞭策,为的只是要大旗弟子学会“坚忍”两字,是以铁青树与云婷婷年纪虽轻,却已学会了如何忍受,他们奋斗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牺牲。
    白星武目光也移到他两人面上,突又冷笑道:“你两人又在等什么?你两人为何还不出手?”
    盛大娘冷笑道:“人道大旗门子弟俱是铁血男儿,哪知这两个却是懦夫。你们若怕死,为何还不跪下?”
    白星武道:“你们若是跪下求饶,我……”
    铁青树突然暴喝一声,道:“住口!”
    盛大娘咯咯笑道:“不住口又怎样?”
    铁青树霍然站起,嘶声道:“我……我……”
    盛大娘冷笑道:“你又怎样?你难道还敢动手么?……来呀……来呀……迟早总是一死,你还怕什么?”
    铁青树嘴唇已咬出血来,突然紧握双拳。
    云婷婷哀呼道:“你……你可曾忘了爹爹的教训?”
    铁青树狂呼一声,再次噗的跪下。
    盛大娘狂笑道:“懦夫!无用的懦夫,你还是不敢。反正你是死定了,我老人家就让你多活片刻,又有何妨?”
    白星武目光一闪,突然冷笑道:“要他立时就死,也容易得很。”
    盛大娘瞧了雷鞭一眼,道:“但……他……”
    白星武双眉一轩,做了个手势,温黛黛瞧见了这手势,立刻暗道一声:“不好!要用暗器了。”
    心念一闪,盛大娘已笑道:“不错,正该如此,我竟险些忘了。”手掌一缩一伸,追魂夺命的“天女针”已到了手掌之中。
    就在这时,盛存孝恰巧醒来,恰巧望见了她的动作,和身滚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掌,颤声道:“万万不可。”
    盛大娘狞笑道:“有何不可?大旗子弟要杀我们时,还不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么?……放手,快快放手。”
    但盛存孝却死也不肯放手,道:“求求你老人家……”
    盛大娘怒道:“不孝的畜生!我将你养到这么大,你却帮起外人来求我了,滚!”飞起一足,踢在盛存孝身上。盛存孝咬牙忍住了痛苦,手掌仍不放松。
    盛大娘更是暴怒,怒骂道:“畜生,孽子!”怒骂声中,又已踢出数足。
    盛存孝既不敢闪避,更不敢回手,嘴角渐渐沁出了鲜血,面色更是苍白,身子也渐渐的软了下去。
    就连白星武都看不过了,笑道:“大嫂叫他放手就是,又何苦……”
    盛大娘怒道:“我打死这孽子,也不用人管。”又是两足踢出,手掌一震,盛存孝终于再也把持不住。只见他踉跄后退,退到墙角,沿着墙滑了下去。
    温黛黛早已掠到铁青树、云婷婷身旁,三人俱都双拳紧握──此刻实已到了最后关头,他们只有准备拼了。
    只听盛大娘狞笑道:“小畜生,拿命来吧!”狞笑声中,手掌扬起──
    突然间,风声骤响,一道寒光,自洞外飞来,有如青虹经天而过,“叮”的一声,竟钉人了石壁。
    长剑竟能穿石而入,掷剑人是何等功力!盛大娘手掌虽扬起,天女针却被惊得忘了发出,黑白双星、盛存孝、温黛黛……满洞中人,俱都悚然。
    就连雷鞭老人都不禁睁开眼睛,骇然而视。一时之间,洞窟中又复静寂如死。
    盛大娘忍不住喝道:“外面是谁?”
    洞窟外寂无应声,但忽然间……一种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得、得、得、得……自远而近。这单调的脚步声,在此时此刻,却似有一种慑人的魔力,众人心神,竟都不由自主为之所慑。
    得、得、得、得……脚步之声更近,更响。
    众人心房怦怦跳动,也已渐渐加剧,所有人俱都睁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洞窟入口处。只见一条魁伟的人影,随着那沉重的脚步声,渐渐在黑暗中出现,渐渐走了过来……脚步之声突顿,这人影也突然停顿在黑暗中。
    火焰闪动,难及他企立之处,众人谁也瞧不清他面目,却只觉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慑人的妖异之气。
    盛大娘张了两次嘴,竟发不出丝毫声音来。
    但这时已有一阵慑人的语声自黑暗中传来。只听他缓缓道:“妙极,这里果然有人……妙极,雷鞭果然在这里……这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雷鞭嘶声道:“你……你是谁?”
    那人影笑道:“冠绝江湖的雷鞭老人,如今真的连多年故人的声音都听不出了,这倒是件怪事。”
    雷鞭嘴角突然一阵扭曲,身子突然一阵震颤,宛如突然被一条冰冷的毒蛇卷住他的身子。良久良久,他方自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是你……”
    那人影道:“不错,是我。”
    雷鞭道:“你来作甚?”
    那人影阴森森笑道:“自是来寻你。”
    雷鞭道:“你……你怎会寻来这里的?”
    那人影笑道:“我怎会寻来这里,这经过倒也妙极。我本已知你在崂山左近,只是云深不知其处,虽然寻访多日,也寻不着你,直到方才,我无意中发现两人,鬼鬼祟祟的,似是在草丛中寻找什么。”
    雷鞭忍不住问道:“那两人是何模样?”
    那人影道:“一人四十左右,满面俱是诡笑,一人年纪轻轻,满面俱是奸猾之容。嘿嘿!两人看来俱不是好东西。”
    他指叙得虽然简单,但众人已俱都知道这两人是谁了。
    雷鞭怒道:“这必是司徒笑与沈杏白两个奴才。”
    那人影笑道:“我虽不知他两人是谁,但见他两人神情,却不觉动了好奇之心,悄然跟去一看,才发觉草丛中竟藏着几粒棋子,显然是作为指路用的,我见这些人将路标做得如此隐秘,更是要追根究底,瞧个究竟。”
    雷鞭道:“你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他们岂未觉察?”
    那人影笑道:“就凭这两人,也配能听出我的动静?嘿嘿!除你之外,普天之下,又有谁能觉察出我之行踪?”
    雷鞭怒骂道:“死人!两个死人!”
    那人影道:“我一路跟到外面山壁处,那两人终于停下身形,不问可知,自然是地头到了,但两人却犹在迟疑,那少年道:‘奇怪,路标怎会指向悬崖之下?’”
    听到这里,雷鞭也不觉大是奇怪──除了移动路标的温黛黛外,洞窟中人,又有谁不在奇怪?
    那人影已接道:“两人商商量量,到最后还是那满面诡笑的角色说道:‘那老匹夫选择藏身之地,素来十分隐密,想必就是在这悬崖下,你我好歹也要设法下去。’”
    他大笑数声,接道:“那时我不免奇怪他说的‘老匹夫’是谁,如今我才知道这‘老匹夫’竟说的是你。”
    雷鞭怒道:“你为何不跟他们下去?”
    那人影道:“你只得怪那两人未怀好心,在下去之前,竟将那路标换了个方向,指向这边的山壁。那少年边笑道:“咱们将路标这一变,那些蠢才可当真惨了。”两人诡笑着爬了下去,我不愿行踪被他们发现,便等了一等。”
    温黛黛暗叹忖道:“凡事俱有天定,此话当真不假。我将那路标改变时,又怎会想到竟还有人将它变回去。”
    只听那人影接道:“哪知我方自等了半晌,竟突然又有两个女子与一个少年,咭咭呱呱,一路说笑而来……”
    温黛黛忍不住脱口道:“孙小娇与易明、易挺兄妹?他三人既已来了,为何还未瞧见?他……他三人此刻在哪里?”
    那人影也不回答,自管接道:“这三人也在寻找路标。我只当他们必定要找错了,哪知世事竟是如此奇妙,对的本错了,错的才是对的,他三人找了半晌,便找着那条秘道。若非他们三人,我怎寻得着这亘古便少人迹的草原?若非那柄长剑斜插在外面,我又怎知草原中还有这幽秘的洞窟?”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放声狂笑起来。
    众人都不禁听得目定口呆,谁也未曾想到,一两件偶然发生的小事,影响竟有这般重大,竟能改变一切。
    死寂之中,那人影终于一步迈了进来。火光下,只见他红袍如火,面容亦如火。
    众人目光动处,不禁齐地脱口惊呼道:“飧毒大师。”
    惟有温黛黛却大呼道:“你将易明他们三人怎么样了?你既已出手救了他兄妹,便不能再将他们害死。”
    飧毒大师道:“就凭他们三人,还不配洒家出手取他性命,他三人此刻都还好好的活着,只是暂时动弹不得而已。”目光一转,瞧见了角落中的盛存孝与钱大河两人,突又狞笑道:“不想为洒家‘毒神之体’出道时试手的两人居然也在这里,只是……你怎的直到此刻还未死?”
    目光再一转,瞧见了四下中毒之人,面色微微一变,俯下身子,翻开了雷小雕的眼皮,瞧了两眼。这两眼瞧过,他面色更是大变,脱口道:“绝情花……绝情花!这里谁有绝情花淬炼的毒药?姓雷的,莫非你也中了绝情花毒?”
    雷鞭老人“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飧毒大师突然大喝道:“本门毒神何在?”喝声未了,已有一条人影幽灵般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他周身如铁,面容木然,两道目光,却像是两柄锥子,随时都可锥出任何人的魂魄。他身子似是完全僵木,不能曲折,行动本该十分笨拙,但他来时却是无声无息,只一闪便已到了众人眼前,众人顿觉一股寒意自足底直凉到心底,却恨不得自己方才便已闭起眼睛,莫要瞧看这怪物一眼o
    但只要瞧上一眼,目光便被吸引,似乎再也移动不开,盛大娘瞧了半晌,突然打了个寒颤,颤声道:“冷一枫。”
    飧毒大师狞笑道:“冷一枫已死,这只是本门毒神,假冷一枫之躯壳现身……”倒退半步,一掌拍在“毒神”后背之上,大喝道:“毒神听令。”
    他手掌一下,那“毒神”身子便起了一阵奇异之颤抖,显见他这一掌之中,便藏着可以催动“毒神”的魔力。
    飧毒大师沉声道:“毒神现体,天下无敌,食毒之门,横行天下……咄!本门毒神,还不快将洞窟中人全都杀死!不分男女,无论老少,斩尽杀绝,一个不留……去!”说话间,他身形退后七步,“毒神”双手已缓缓抬起。
    ×××那悬崖并不十分险峻,亦非绝高,但司徒笑与沈杏白两人,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吃尽苦头才爬了下去。两人下了悬崖,衣衫早已被扯得七零八落,帽子也早已不知去向,蓬乱的头发里满是草叶,那模样当真狼狈不堪。
    司徒笑恨声道:“那老匹夫当真是古怪到了极点,怎的选了这鬼地方,却害得咱们也得跟着他吃这苦头。”
    沈杏白长叹一声,道:“弟子如今再抬头往上看看,委实难以相信自己真是从那上面爬下来的。此刻若要弟子再爬一次,弟子非摔死不可。”
    司徒笑道:“我要你爬时莫望下看,便是怕你摔死。”
    这两人端的是臭味相投,谈笑之间,转身而行,但见这悬崖之下,乃是一片低矮的杂木林。于是沈杏白仗剑开路,司徒笑相随在后,这段路不问可知,自也走得十分辛苦,两人衣衫更是被扯得破烂不堪。但走完了杂木林,他两人还是未曾发现有人的踪迹。
    司徒笑皱眉道:“那老匹夫躲到哪里去了?”
    沈杏白道:“莫非咱们走错了么?”
    司徒笑“哼”了一声,抢在前方,放足而奔,又奔了顿饭功夫,他两人越瞧越不对了。司徒笑心念闪动,突然驻足,道:“不好,真的走错了。”
    沈杏白道:“但那路标明明指向这边,怎会……”
    司徒笑截口道:“咱们既可移动路标,又怎知别人不会移动?说不定已有人先到了那里,先已将路标换了方向。”
    沈杏白怔了一怔,道:“不错,想必是如此。”
    他瞧了瞧自己的狼狈模样,不禁破口大骂道:“是谁这般卑鄙无耻,竟害得咱们平白吃了这许多冤枉苦头。”他却忘了自己的卑鄙无耻,并不在别人之下,他自己也曾将那路标移动过的,只是他未能害着别人,别人却先害苦了他。
    司徒笑长叹一声,苦笑道:“方才咱们将路标再一变动,反将错的变成了对的。”
    沈杏白道:“如今咱们怎生是好?”
    司徒笑道:“怎生是好?自然要赶紧回去。”
    两人齐地转身,但身形方转,便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呼叫,两人对望一眼,纵身向呼声传来处掠去。
    但四野茫茫,呼声瞬即消失。两人奔行了一阵,又摸不清方向。
    沈杏白忍不住道:“若再往前走,只怕连回去的方向都寻不到了,依弟子之见,咱们不如就此就回去吧!”
    司徒笑皱眉道:“但那呼声,委实来得奇怪……”
    说话之间,他两人脚步并未停顿,但说到这里,司徒笑却突然驻足,目光遥注远方,道:“你瞧,那是什么?”
    沈杏白随着他目光望去,但见一片红花林,有如火焰一般,散发着辉煌夺目的奇异光彩。他虽非爱花之人,此刻也不禁脱口赞道:“好美……弟子实未想到世上竟有这样美的鲜花。”
    司徒笑却是双眉紧皱,沉吟道:“如此险恶的山林沼泽之地,却生着如此美艳的鲜花,此花想必定有古怪,咱们过去瞧瞧。”他生性素来谨慎,一入花林,便放缓脚步,走得极轻、极缓,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人似的。
    沈杏白目光四转,忍不住道:“这……”
    司徒笑不等他第二个字出口,便轻轻“嘘”了一声,沈杏白只得压低了语声,悄声道:“这花林中并无人影,你老人家为何如此小心?”
    司徒笑冷笑道:“偌大的花林中,你怎知定无人迹?”
    沈杏白呆了一呆,讷讷道:“这……弟子自不敢断定。”
    司徒笑道:“这就是了,如此诡秘的花林,若是有人,那必定也是诡秘已极的人物,咱们自当小心些好。”
    沈杏白陪笑道:“你老人家说得有理。”
    一句话未曾说完,繁花堆下,突然伸出两条乌爪般的手掌,一左一右,闪电般的抓住了两人的足踝。两人身形立时跌倒,大惊之下,方待惊呼。
    但那两只怪手已自他们足踝上移开,又闪电般堵住了他们的嘴,一个虽阴森但却极为熟悉的语声已在他们耳边说道:“莫响。”
    两人情不自禁,移动眼珠子,自眼角望过去,只见花丛中人瘦骨嶙峋,目如鹰隼,赫然正是风九幽。
    司徒笑大奇道:“你……你老人家怎会在这里?”
    风九幽悄声道:“莫要说话,快躲进来,若是被那边的一个魔头听得这边的响动,咱们可就都死定了。”
    司徒笑、沈杏白自然立刻躲了进去,但心中却不禁大是惊疑。他两人实未想到连风九幽这样的角色也会对别人如此惧怕,那边那“魔头”的厉害,自是可想而知──两人哪里还敢出声,几乎连呼吸都停顿了。
    他三人屏息静气,等了半晌,突听一阵歌声,自花丛那边传了过来:“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
    歌声委婉曼妙,凄恻动人,令人闻之又觉悦耳,又觉伤心,就连司徒笑等人都听得呆了,亦不知是悲是喜。但无论是悲是喜,他们心里的惊奇,总还是大于悲喜。司徒笑与沈杏白委实梦想不到,这能令他风九幽如此惧怕的“魔头”,竟是个能唱出如此凄婉曼妙歌声的女子。
    这时歌声虽已停歇,但余音仍飘渺于繁花间。
    风九幽突然悄声道:“莫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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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因祸得福
    微风吹拂,花浪如海。繁花堆中,一个乌发堆云,满头珠翠的华服丽人,左手提着只花篮,右手提着只花锄,漫步而来。遥遥望去,只见她眉目如画,肌肤胜雪,体态更是绰约如仙,每一举步间,都似有风情万千。花光与人面相映,鲜花虽美,但却不及人艳。
    花浪起伏,莲步姗姗。起伏的花浪虽也有自然的韵味,但比起她绰约的风姿,却又差了千百倍。司徒笑与沈杏白又不觉瞧得痴了,心头更是惊奇。
    飞口此天仙般的丽人,为何却令风九幽如此惧怕?难道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子,也有着绝世的功力?她是谁?”
    只见那华服丽人颦眉漫步,神情显得十分落寞,意兴显得十分萧索,心中仿佛满怀着如丝如缕,不可断绝的愁绪。但她那明亮的眼波,却不住四下流动,若瞧见特别鲜艳,特别大的红花,她花锄轻轻一挑,红花便到了花篮里。这挑花姿势,也是那么灵巧,那么美妙,但司徒笑却已看出,就只这花锄轻轻一挑之势,至少也要有数十年的功力。她出手竟是那么准确,用力竟是那么稳妥──这只要差错半分,鲜花又怎能恰巧飘入花蓝里?她渐渐走了过来,走到近前。
    司徒笑又发觉她风姿虽然绝美,但年华却已渐渐老去,额头眼角,已有了淡淡的皱纹。只是她年华虽已老去,但仍有一种描叙不出的魅力,能使人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牺牲一切。她那惊人的美丽,竟似能战胜无情的岁月。
    风九幽的手掌本握着司徒笑的右腕。此刻司徒笑但觉他冰冷的手指,竟已有些颤抖起来。司徒笑与沈杏白虽不觉得这华服丽人有丝毫可怕之处,但受了风九幽的感染,心头也不觉有些发寒。三个人伏在泥地上,既不敢呼吸,更不敢动弹。
    不知何时,一只虫蚁爬上了风九幽的鼻尖,风九幽竟也咬牙忍住了,决不敢伸手去拂它下来。华服丽人走得虽缓,但终于走了过去──这一段时间在司徒笑眼中看来,当真比十年还要长。
    司徒笑又发觉这华服丽人走过的泥地上,竟绝无丝毫足印,长裙掩映中,她足下一双绣鞋,鞋底竟也是干干净净,似是全未沾着这沼泽中的烂泥──她若施展轻功,全力而奔,这样倒也不算稀奇;但她姗姗而来,姗姗而去,走得却极缓。
    司徒笑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悄然道:“好功夫!好厉害!”
    风九幽冷笑道:“废话,她若不厉害,我怎会如此畏惧于她?老实告诉你,老子平生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就是这恶婆娘。”
    司徒笑嘴唇启动,似是想问什么,又忍住,但最后还是问了出来。他一字字轻轻问道:“她究竟是谁?”此刻那神奇的宫装丽人早已走得很远,是以他才敢问出这句话来,但语声仍是十分轻微。这轻微的耳语声,甚至连沈杏白都听不清楚。
    但是他语声方了,一阵清风过处,那宫装丽人的百折绣裙,已有如奇迹般随风飘展在他眼前。司徒笑顿时骇得连心房都停止了跳动。
    只听宫装丽人仙子般的语声,已自鲜花丛中漏了下来。她也一字字问道:“你究竟是谁?”司徒笑匍匐在地上,哪里敢回答?哪里敢动弹?
    但风九幽却在他腿上重重拧了一把,口中虽未说话,但言外之意无疑是在说:“你惹下的祸,你还不出去?”
    风九幽手劲是何等厉害,直疼得司徒笑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一柄花锄斜斜伸出,勾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他身不由主,被勾了出去,他挣也挣不脱,逃也逃不了,甚至连倒也无法倒下,只有直直的站着。
    宫装丽人柳眉微颦,似愁似怒,柔声道:“说话呀!”
    司徒笑道:“晚……晚辈……”他虽想说话,怎奈牙齿直是打颤,哪里说得出来?
    宫装丽人叹了口气,道:“还有两人,也请出来吧!”
    话声未了,花丛中已有一条人影飞出,带着惊呼之声,笔直扑向这宫装丽人,却另有一条人影,向后面如飞而逃。原来风九幽竟抓起沈杏白的身子,向这宫装丽人掷出,他便想乘宫装丽人对付沈杏白的功夫,远远逃走。哪知就在这刹那间,宫装丽人身子竟突然移开三尺,手中花锄一带,司徒笑反而迎上了沈杏白。“噗”的一声,两人同地跌倒。
    但闻宫装丽人道:“原来是风老四,你也回来吧!”她口中说话,袖中已有一道银线飞了出去。
    这银线去势,又直又快,但却不是向风九幽的身子飞去的,一眨眼,这银线已越过风九幽身前。司徒笑百忙中偷眼一望,心里方自奇怪,谁知这银线到了风九幽身前,竟突然爆散为一蓬银雨。烟雨光芒,如银花火树,四下飞激,有的两旁散发,断绝了风九幽的去路,有的迎面射向风九幽面目。
    原来这条笔直的银线,竟是一连串小如芝麻的银星,首尾相衔,电射而出,看来虽似同一速度,其实却有着快慢的差别──前面的稍慢,后面的稍快,只是这快慢差别极小,肉眼自然难以分辨。前后银星,既有差别,越过风九幽时,后面的银星,撞着了前面的,一线银光,便爆散为一蓬银雨。而银星与银星撞激时,力量若是略偏,银星便往两旁散开,后面的银星力量若是稍弱,便会被前面的银星激得反射而出,射向风九幽的面门,这其间部位之准确,力道之大小,决不可差错半分。
    宫装丽人看似随手间便发出了这串暗器,其实却已将每粒芝麻般银星射出时的方向、速度、力量、时间,都控制得分毫不差,她实将自己手上的力量控制得入了化境,直可惊动天地,震慑鬼神。
    司徒笑见到这宫装丽人发射暗器的手法,竟是如此惊人,如此神奇,更是骇得目定口呆,呆如木鸡。银光一闪,银雨四散,风九幽狂吼一声,双掌全力挥出,身子却凌空倒翻而起,要待越过花丛。宫装丽人花锄一展,那蓬远在数丈外的银雨便如有灵性一般,跟着风九幽身后飞了回来。
    风九幽听得耳后丝丝风响,似已心胆皆丧,身子凌空,再也无力闪避,竟“噗”的落入了花丛中。司徒笑若非亲眼目睹,再也无法相信世上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暗器──这暗器竟似由魔法催动,而非人力使出。只听一连串“叮当”轻响,银光顿敛,银雨顿收。那数十点银星,如群蜂归巢,如百鸟投林,全都投向花锄。原来这花锄上竟有吸力,竟能将发出去的暗器收回来。
    宫装丽人纤手轻挥,将那些已被吸得黏在花锄上的银星,全都扫入神中,口中轻叹道:“风老四,起来呀!”风九幽躺在花丛里,动也不动。
    宫装丽人道:“风老四,你装死么?”风九幽还是不动。
    宫装丽人道:“唉!你若真的要死了,我索性再补你一锄。”花锄扬起,便向花丛中的风九幽锄了过去。
    风九幽这才大叫一声,自花丛中翻身而出,拍了拍身上泥土,拉了拉那身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服,嘻嘻笑道:“二姐好吗?小弟这里给您请安了。”那模样当真有如小丑一般,哪里还像是个名震八荒的武林异人?
    宫装丽人叹道:“总算还好,还没有被你们气死。”
    风九幽道:“小弟怎敢来气二姐?”
    宫装丽人道:“那么,我且问你,你既已瞧见我在这里,为何还要鬼鬼祟祟地躲着,不敢出来见我?”
    风九幽抓了抓头,强笑道:“这……这……”
    宫装丽人道:“这是为什么?快说呀!”
    风九幽突然一指司徒笑,道:“是他叫我躲着的。”
    司徒笑骇了一跳,翻身爬起,嘶声道:“晚辈……我……”他平日伶牙俐齿,但此刻见了这美如天仙般的妇人,竟不知怎的,连辩白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宫装丽人道:“莫要怕,我知道不是你。”
    风九幽大声道:“明明是他……明明是他……”
    宫装丽人叹道:“风老四,你又骗我了。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所以才会出声来问你……是么?”她心中似有满怀幽怨,每说一句话,便要叹口气,但她这幽怨的叹息声,在司徒笑听来,却比什么狂呼厉吼都要可怖。就连平日那么凶狠的风九幽,此刻都已被她这叹声骇得身子都软了,结结巴巴道:“二姐……小弟……”
    宫装丽人道:“只有你知道我是你的二姐,只有你知道我在这里采花,是为了要制淬炼暗器的毒药。”
    风九幽拼命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宫装丽人叹道:“你知道的,你还知道我在做有关暗器的事时,无论有谁在偷瞧,我都一定要将他杀死。”
    司徒笑心头一寒,噗的跪倒。
    风九幽大叫道:“我没有偷瞧……我没有偷瞧……”
    宫装丽人幽幽叹道:“这绝情花本就要用鲜血来和药,毒性才会完全发挥,只可惜……唉!你的血却嫌太少了些。”
    风九幽道:“对!对!对!我的血太少了些,又有些臭气……那边两人年轻力壮,血管又多,又好。”
    司徒笑大骇颤声道:“我……我的血也……也是臭的……”
    宫装丽人轻叹道:“像你们这些无耻男人的血,本就又臭又冷,但用又臭又冷的血来和毒药,却是再好不过。”
    风九幽大叫道:“我的血香……好香……”突然张口在自己臂上咬下,鲜血立时沁出,他将这条又黑、又瘦的手臂送到宫装丽人面前,嘿嘿笑道:“真的香,不信你闻闻,好香……好香……”他此刻不再像是小丑,却已像是个疯子。
    宫装丽人缓缓道:“果然很香……香的更好。”
    风九幽身子一震,倒退三步,嘶声道:“你……你……”
    宫装丽人道:“你们还要我来动手么?”
    风九幽突然跳了起来,大骂道:“你这妖妇、毒妇,你这疯子,你只当我风老四真的怕你么?……别人怕你,我风老四却知道你只不过是个疯子,你……你表面看来虽然还很正常,其实自从你女儿跑走的那一天,你便已疯了。”他跳足捶胸,龇牙咧嘴,破口大骂,骂得嘴角都喷出了沫子,骂的话也越来越是凶狠、恶毒。
    司徒笑骇得手足冰凉,面无人色,只当那宫装丽人此番更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了,哪知他骂了半晌,这宫装丽人非但未曾动怒,反而突然轻轻啜泣了起来,眼泪竟有如断线珍珠般一连串落下。
    风九幽骂得累了,方自喘口气,瞧见宫装丽人如此模样,也不禁为之张口结舌,呆呆地怔住。只见宫装丽人越哭越是伤心,索性以手掩面,痛哭起来,花锄、花篮,满篮的鲜花,全都落到了地上。
    她痛哭着道:“灵铃!我的女儿,我的乖女儿,这臭男人说的不错,妈自从你走了后,便已疯了……”此刻她那绝世的风华,优美的姿态,俱都早已荡然无存,看来便和世上任何一个心痛爱女的俗妇毫无两样。
    突然,花丛后一堆鲜花里发出了一阵呻吟。这呻吟声是那样娇弱,那么惹人怜惜。
    司徒笑、沈杏白惊魂稍定,此刻又不禁一怔。
    那宫装丽人却扑了过去,·长袖飞舞,拂开了那堆鲜花,便露出了那埋葬在鲜花里的丽人。宫装丽人一惊,一怔,哭声顿住,倒退三步,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又自扑了上去,抱起花中人。花中人虽已发出呻吟,但犹晕迷未醒。
    宫装丽人亲着她的手,她的脸,又哭又笑,嘶声道:“灵铃……灵铃……我的女儿,乖女儿,宝贝女儿,原来你一直躲在花堆里,难怪妈找不着你。”
    司徒笑与沈杏白此刻已瞥见这自花堆里出现的,赫然竟是水灵光,两人相顾之下,不禁愕然。
    司徒笑实在忍不住了,又问道:“水……水灵光真是她女儿?”
    风九幽诡笑着摇头道:“不是,只是想女儿想得疯了。”
    他本待悄悄溜走,此刻却又站住了脚步,冷笑旁观。
    宫装丽人又哭又笑,又亲又摸,闹了半晌,终于将水灵光轻轻放在那鲜花堆成的花床上。水灵光面色苍白,牙关紧咬,仍是不省人事。
    宫装丽人垂首贴着她面颊,柔声道:“乖女儿,你见着妈,怎的不说话呀?”
    风九幽目光一转,忽然道:“你的女儿早已身中剧毒,若非我将她救来这里,埋在这绝情花下,使花毒与她身中之毒互相克制,她便早已死了,但她中毒委实太深,此刻虽能保住性命,却还是说不出话来的。”
    宫装丽人一跃而起,厉声道:“毒?谁敢在我女儿身上下毒?”
    风九幽道:“这……唉!不说也罢!”
    宫装丽人一把抓住他,嘶声道:“你说不说?”
    风九幽叹了口气,道:“不是小弟不肯说,只是……唉!下毒的那些人太过厉害,连二姐你也未见是他们的对手。”
    宫装丽人怒道:“放屁,你只管说出就是。”
    风九幽道:“但小弟说出后,二姐却千万不可前去寻仇,否则,连二姐也被他们所害,小弟问心怎能自安?”
    宫装丽人越听越怒,大叫道:“放屁放屁!快说快说!”
    风九幽终于叹道:“飧毒大师……”
    宫装丽人一怔,顿足道:“好呀,原来是这个老毒物!我与他无怨无仇,他……他……他为何要下毒来害我的女儿?”
    风九幽道:“下毒的虽是飧毒,指使的却另有其人。”
    宫装丽人道:“谁?”
    风九幽缓缓道:“卓三娘,雷鞭,还有日后……”
    宫装丽人嘶声叫道:“好呀,原来是这些老怪物,竟联合起来欺负我的女儿!我的好女儿,你可受够苦了。”
    她又自俯身抱起了水灵光,道:“好女儿,莫怕,你虽中了那老毒物的毒,但遇着妈,就没事了,普天之下,只有妈能解那老毒物所下的毒。”
    她自怀中取出个小巧的玉匣,自匣中倒出四五粒鲜红如血的丸药,自己先将丸药嚼碎,哺入水灵光的嘴里。然后,她柔声道:“灵铃,好乖乖,你吃下妈的灵药,再乖乖睡一觉,就会好了……然后,妈再去替你报仇。”
    风九幽喃喃道:“妙极妙极,谁想这小妮子竟然因祸得福,不但命给捡回来了,还平白蒙上这么个好母亲。”
    宫装丽人霍然回头,道:“你说什么?”
    风九幽赶紧陪笑道:“小弟正在想,二姐你连那些老怪物此刻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能为我的乖侄女去报仇?”
    宫装丽人道:“我找得着他们……我一定找得着他们。”她挥了一挥手,接道:“今日我寻着了我的女儿,再也不想难为你们了,你们走吧,让她安安静静地睡一觉。”
    风九幽站着不动,沈杏白与司徒笑对望一眼,也未移动脚步,他们方才惟恐逃不走,此刻却又不愿走了。
    宫装丽人皱眉道:“你们为何还不走?”
    风九幽道::是小弟救了灵铃性命,二姐莫非忘了?”
    宫装丽人道:“将功折罪,两下正好抵过,你若再在此噜嗦,吵醒了我的乖女儿,我便又要对你不客气了。”
    风九幽伸了伸舌头,诡笑道:“既是如此,小弟……”
    他话还未说完,哪知沈杏白竟突然冲了出来,“噗”的跪在宫装丽人面前,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道:“弟子叩见恩师。”
    宫装丽人怔了一怔,怒道:“谁是你的恩师?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做我的徒弟?”
    沈杏白道:“弟子虽不是东西,却还有些用的。”
    宫装丽人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用?”
    沈杏白嘴角泛起一丝诡笑,道:“若无弟子带路,恩师你便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寻着令嫒的仇人,但有了弟子带路……”
    宫装丽人霍然站起,截口道:“莫非你知道他们下落?”
    沈杏白道:“弟子若不知道,怎敢在此胡说?”
    宫装丽人喝道:“快些带我前去。”
    沈杏白眨了眨眼睛,道:“那么,你老人家是已肯收下弟子这不成材的徒弟了?”
    宫装丽人怒道:“你敢以此相胁于我?”
    沈杏白伏地顿首道:“弟子斗胆,也不敢以此相胁,只是,弟子若是带你老人家去了,那些人少不得要恨弟子人骨。弟子武功怎能与他们相比,将来岂非要死无葬身之地?弟子若能投入你老人家门下,他们斗胆也不敢妄动了。”他这番话不但说得合情合理,而且马屁也拍得恰到好处。
    宫装丽人果然颔首道:“不错!这话也说得有理。好!起来吧,有我照顾着你,你便永远也莫要再怕别人欺负你。”
    沈杏白大喜拜倒,道:“多谢恩师。”
    司徒笑忍不住摇头苦笑,喃喃道:“青出于蓝,后生可畏,这小子年纪轻轻,已能如此把握机会,将来……唉!将来那还得了。”
    风九幽道:“不错,看来这小子不但比你还诡,竟比我老人家还诡三分,此刻有了这靠山,只怕连你我都不敢再惹他了。”伸手一拍沈杏白的肩头,道:“小子,你既已拜师,你师傅的名字你可知道?”
    沈杏白笑道:“弟子虽不知道,但已有些猜着。”
    风九幽道:“你且说来听听。”
    沈杏白道:“弟子怎敢说出恩师名讳。”
    宫装丽人道:“无妨,你说吧,我不怪你。”
    沈杏白深深吸了口气,道:“风华绝代无双,暗器奇妙无双,耳目之明无双,海内异人无双……这便是我家恩师‘烟雨’花双霜。”
    ××ד不分男女,无论老少,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飧毒大师最后一个“去!”字出口,“毒神”双手扬起。
    火光闪动下,只见他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掌,黑里透红,红中透紫,黑紫中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妖异之色。这一双手掌,看来实比鬼爪还要可怖。温黛黛、云婷婷、铁青树,三个人情不自禁,紧紧依偎到一起,三个身子,情不自禁颤抖了起来。
    盛大娘、黑星天、白星武三人身子颤抖更是剧烈。
    柳笔梧紧抱着她夫婿的身子,直勾勾地瞪着这双手掌,她悲痛过剧,竟似已全然忘却了惧怕。
    雷鞭老人双拳紧握,目眦尽裂。
    他目光亦自瞪着毒神鬼爪,口中嘶声呼道:“能逃的人,快些逃出去,留得一命是一命。”
    飧毒大师冷笑道:“斩尽杀绝,一个不留!有洒家守住洞口,你们这些人一个也休想逃出去,拿命来吧!”毒神鬼爪笔直伸出,“噗”的,只一插便插入了钱大河的头颅。他五根手指,竟似比精钢还要锐利。钱大河脑浆崩现,鲜血飞激,未能惨呼,便已倒地,云婷婷却已被骇得忍不住嘶声惊呼起来。
    毒神鬼爪一缩,再次伸出──
    白星武等人虽想逃跑,但已被骇得四肢发软,一步也逃不出。
    雷鞭老人突然狂吼一声,道:“老夫与你拼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威猛绝世的老人,虽已身中剧毒,此刻竟奋起最后一股真力,向毒神扑去。他身子还未到,已有一股风声激荡而来。这一掌当真有开山裂石之力,风云变色之威,飧毒大师似也未曾想到他这最后一击,犹有此威力,不禁失色道:“本门毒神,小心了!”话犹未了,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雷鞭老人那摄人心魂的最后一击,已着着实实击在“毒神”身上。
    毒神之体,虽已坚逾精钢,但仍禁不住这一击之威,身子被震得飞了出去,撞上石壁,那石壁竟被他撞得裂了开来,石屑纷飞如雨。雷鞭老人身子也被他反震之力,震得踉跄后退数步,虽然拼命想站稳身子,却仍然还是不支倒了下去。
    温黛黛等人连呼吸都已停止,只盼望雷鞭老人还有余力,只盼望“毒神”从此倒地不起。哪知“毒神”一个翻身,便又站了起来,身子竟似毫无伤损,甚至连双目中的妖异之光都不曾减弱半分。
    飧毒大师嘻嘻大笑道:“姓雷的,如今你可知本门毒神的厉害了么?你纵然拼了老命,也难伤得了本门毒神毫发。”
    雷鞭老人喘息不定,道:“再……再来。”
    飧毒大师冷笑道:“你手掌一触毒神之体,剧毒便已攻心,又何苦再作拼命?洒家索性成全了你,教你死得痛快些吧!”反掌一拍毒神后背,叱道:“去!”
    阴风突起,火光明灭,毒神再次移向雷鞭。
    盛大娘等人虽然对雷鞭恨之人骨,但此刻也不禁在暗中默祷,只望雷鞭老人能再次奇迹般站起来。只因雷鞭老人已是他们求生的最后希望,只要雷鞭老人一死,满洞之人,谁也休想再多活片刻。
    洞中一片死寂,人人呼吸都已停止──
    雷鞭老人胸膛起伏,望着那步步进逼的毒神,手足俱已冰冷,满头黄豆般大的冷汗,滚滚而落。他自成名以来,转战数十年,身经大小数百战,从来也未曾受到过有如今日般的屈辱。他再也梦想不到自己竟会落到今日这般地位,任人宰割。他一死不足惜,但这屈辱却委实难以忍受。
    只听飧毒大师哈哈笑道:“本门毒神只要再走一步,你便没命了。”
    雷鞭老人但觉一股热血直冲上来,狂吼一声,魁伟的身子霍然站起──竟笔直地站了起来。
    温黛黛等人既是大惊,又是狂喜,竟忘了欢呼。
    飧毒大师如被重击,竟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在这刹那之间,其实连雷鞭老人自己也怔住了,他委实连自己也不知道气力是从何而来,但此时此刻已不容他再多思索。
    毒神鬼爪伸出。雷鞭老人大喝一声,双拳齐出,“砰”的,又自击上了毒神的胸膛,毒神身子又被震得离地飞起,撞上石壁。这一拳威力似乎比方才更大。但这一次雷鞭老人身子也还是被震得踉跄倒地。
    飧毒大师面色大变,却犹自强笑道:“姓雷的,你还有气力再站起来么?”
    雷鞭老人咬紧牙关,暗调呼吸。忽然间,他发觉自己体内真气已越来越是流畅,竟比他方才还未与“毒神”动手时还要流畅得多。
    这时“毒神”又已站起。强敌当前,雷鞭自己此刻虽无法思索其中的道理,但温黛黛心念数转,却已恍然大悟。
    她忍不住狂喜呼道:“绝情花毒与毒神之毒,两毒互克,你体中所受毒神之毒越多,真力便恢复得越快。”
    雷鞭老人精神一振,仰天长啸一声,厉吼道:“不错!老毒物,你只管将你那毒神放过来吧,看老夫惧也不惧?”话犹未了,身子又已站起。
    飧毒大师手背方待拍上毒神之背,听得这番话,手掌竟是再也拍不下去,额角之上,也已沁出冷汗。
    但这时雷鞭老人已展动身形,扑了上去。
    飧毒大师咬一咬牙,手掌只得拍下,狂吼道:“去!”众人但觉眼前一花,耳边但觉“砰”的一声巨震,两条人影,乍合又分,毒神再次飞起,再次撞上石壁。
    雷鞭老人虽也踉跄后退,但这一次,他身子却未跌倒,毒神虽也能再次站起,身子却已慢得多了。
    情势突然扭转,盛大娘、铁青树、白星武、云婷婷……不分敌我,俱已忍不住狂喜失声。
    温黛黛满面喜色,喃喃道:“因祸得福……因祸得福。若非他方才已中了绝情花毒,此刻只怕咱们一个人也休想活得成了。”
    火光闪动,但见雷鞭老人威猛的身子,凝然卓立,往昔的雄风,此刻又都已回到他身上。在火光中看来,他端的有如天神一般。
    飧毒大师满头大汗,涔涔而落。其实他本身武功亦已超凡入圣,再加上毒神之力,雷鞭老人功力纵然完全恢复,也绝非他们的对手。但此刻情势转变得委实太过突然,雷鞭老人威风重来得委实太快,竟似使得飧毒大师未战之下,心胆已寒。
    雷鞭雷震般大喝道:“过来!你再过来!”
    飧毒大师突然将毒神身子一转,大喝道:“逃!”喝声未了,毒神已滑出洞外。
    雷鞭老人双手箕张,狂吼着扑了过去。他身子有如大鹏离地飞起,双手如钩,直抓飧毒大师咽喉。
    飧毒大师竟是不敢招架,拧身一掠,飞掠而出。他身子闪避虽快,但竟然还是闪避不及。只听“嘶”的一声,飧毒大师身上那件火红的袈裟,竟被雷鞭老人硬生生撕落了一片。接着,“当”的一响,一件东西自他撕开了的衣襟中跌了下来,滚出数尺,在火光下闪动着悦目的光彩。
    雷鞭老人要待追出,但脚步方动,终又止住。他凝目洞外,木立半晌,方自长长叹了口气,回过身来,胸膛急遽的起伏,久久不曾平息。方才一战,虽无精彩之处,但非但是生死搏杀,系于一线,而且洞中这许多人的性命,也系于此一战中。此刻雷鞭老人固是喘息未定,犹有余悸,就连旁观之人,也是人人汗湿重衣,犹如自己也方经一场生死搏杀一般。
    雷鞭老人挥手一抹汗珠,忍不住脱口道:“好险!好险!”
    温黛黛颤声道:“不知他……他可会去而复返?”
    雷鞭老人道:“那老怪物从来都是一击不中,全身而退,此次想必也是不会例外,只怕是万万不会再回来的了。”他口中虽然如此说法,其实心中并无把握。他如此说法,只不过是安慰别人,也是安慰自己。他自知飧毒大师若是去而复返,自己便未必再有方才那般奋战的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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