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旗英雄传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3章柔情弱女子
    云翼手掌微微垂落了一些,仍然厉声道:“你和铁中棠是何时认得的?为何甘心为他而死?”
    冷青萍凄然一笑,道:“铁中棠……我直到此刻才知道他的名字。我为何会对他这样,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云翼厉声道:“他对你又怎样?”
    冷青萍幽幽叹道:“他无论对我怎样,我都不管,只要他能好好地活在世上,我死了也没关系。”她缓缓松开了双手,突然伏到地上,放声痛哭起来,哀痛的哭声,阴暗的天气,檐下的滴雨声,一声声,组合成一阕断肠的弦曲。
    众人心头,俱是一片沉重,那青衫女子悄悄转过了头去,只因她秋波中已泛起了晶莹的泪珠。云翼面色凝重,木立当地。铁中棠紧闭着双日……
    只听冷青萍的哭声渐渐轻微,赤足铁汉突地大喝一声:“闷煞我了,大哥,你究竟要将她怎样?”
    云翼目光凝注着眼前的一片空白,双唇紧闭,默然不语。
    赤足铁汉大声道:“俺赤足汉一辈子也没有听过这样的真情。大哥!你不如放了她吧!”
    云翼双目一张,厉声道:“放了她?”
    赤足汉胸膛一挺,道:“有谁不愿放她?”
    语声未了,云铮已自地上一跃而起,大喝道:“我不愿放她!”
    云九霄面色一沉,道:“不用你多话!”
    云铮双臂一张,惨呼道:“若是放了她,我大哥岂非死得太过冤枉!你们放不过大哥,为何要放她?”
    青衫少女霍然转过头来,颤声道:“三哥,你难道没有一丝情感么?大哥的事,怎能和他们相比?”
    云铮怒道:“为何不能?”
    赤足汉厉喝道:“不管能不能,这些事都是你惹出来的,若要杀她,就先得将你杀了才对!”
    云铮仰天狂笑道:“杀了我最好,我到地下去会大哥去。但我若死了,也不能放过他们!”这热情冲动的少年,心目中只知有他的大哥,他只知大哥已经死了,别的人,别的事,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赤足汉双拳紧握,额上青筋,根根暴起,厉声道:“你和云铿是兄弟,难道就和铁中棠不是兄弟?”
    云铮仰天呼道:“是他动手杀我大哥的,我死也不会放过他!”
    青衫少女道:“大哥明明是自击而死的。”
    云铮道:“那时大哥还没有死,只是晕厥过去而已,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竟忍心将大哥五马分尸,他……他……我死也不要这种兄弟!”
    他几人一句连着一句,争论不已。
    云翼面上的神色,阵青阵白,突地厉喝一声:“住口!”声如霹雳雷霆,一发之下,谁也不敢再说话。
    云翼目光一扫,道:“铁中棠,你有什么话说?”
    铁中棠垂首道:“弟子没有话说。”
    云翼冷“哼”一声,云九霄已沉声接口道:“小弟却有些话说。此事无论如何定夺,虽是全凭大哥作主,但此时此地,却不应骤下定论……”
    赤足汉道:“要等到何时?”
    云九霄道:“此时应该决定的,乃是我大旗门一门的命运。此地已被敌方发现,不出片刻,寒枫堡、落日牧场等地之人,便要大举联攻而至。我们是与他们拼了,抑或是暂避锋芒,大哥你该作决定,再迟就来不及了。”
    他语声简短而有力,一番话说完,众人面色更是沉重,静等云翼开口,只因人人心中俱都知道,只要云翼说出一个字来,便可决定大旗门下所有弟子的命运。
    赤足汉神情激奋,胸中已不知说过多少次“拼了,”却也始终不敢将这有关生死存亡的两个字说出口来。
    无比沉肃的气氛中,只听铁血大旗掌门人缓缓道:“铁血大旗门君临天下武林时,开山始祖以及铁老前人,双骑纵横,天下无敌,‘大旗令’所至,天下群豪无不从命!”他语声微顿,神情突地变得十分悲激,接口道:“那时寒枫堡、落日牧场、盛家庄、天武镖局以及霹雳堂,俱是我大旗门的亲信。哪知我开山始祖及铁老前人相继仙去后,这五家竟以奸计毒杀了我大旗门第二代掌门人,以及十七位前辈先人,使得大旗门从此一蹶不振!”他语声越说越悲愤沉郁:“四十年来,我大旗门被他五家逼得几乎无地容身;四十年来,这血海深仇也越积越深。我虽两次前来复仇,但却始终不能动摇五家的根本,是以二十年前,又远遁边荒,苦练弟子,直到今日,我眼见云、铁两家的第四代弟子俱已长成,心中暗喜复仇有望!”他突然反手一拳,击在自己左掌上,恨声接口道:“哪知铿儿一至中原,便叛逆了师门,云铮及中棠,更是令我伤心,二十年的卧薪尝胆,今日眼见都要化为流水,我年近古稀,难道还能再等二十年么?”
    众人一直垂着头,谁也不敢接触到他满含悲忿的恨毒的目光。只听他突地大喝一声,道:“铁中棠、云铮不知友爱,暗违师命,从此逐出门墙;其余的大旗弟子,与我留在这里,和他们血拼一场!”
    众人心头俱是一震。铁中棠身子不住颤抖,云铮惨呼道:“弟子宁愿血流当地,也不愿被逐出门外!”
    云翼厉声道:“你敢违抗师命!”
    云铮颤声道:“我只愿留在这里,和他们一拼生死……”
    突听云九霄轻叱一声,道:“铮儿住口!”他缓缓转过身子,面向云翼,叹道:“大哥你也请再三思,我等这般做法,岂非更如了司徒笑之心愿,我大旗门也誓必毁在这一役之中。大哥,你怎忍令先人辛辛苦苦所创的声名基业,从此而断!”
    云翼面色铁青,厉声道:“令出如山,永无更改!”
    云九霄咬了咬牙,正色道:“小弟身为大旗门掌刑之人,依照门规,有权对掌门师兄所下之令修改!”
    云翼怒道:“你要怎样?”
    云九霄沉声道:“云铮与铁中棠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此,应逐出门墙三年,三年中若无劣迹,而有功勋,便可重回门墙。我大旗门下所有弟子,立刻重返边陲,暂避锋锐,三年后再来复仇!”
    云翼双目怒睁,恨声道:“三年……”
    云九霄黯然长叹道:“三年时光并不算长,但这三年的时光,却可延续我大旗门的命脉,大哥你难道就等不得么?”
    云翼木立半晌,突地狠狠一跺脚,道:“依你!”
    云九霄精神一振,道:“既是如此,小弟就暂代大哥传令了!”他手掌一挥,沉声道:“铁青树准备马匹,并将铁中棠骑回的马处死!”
    那精悍少年胸膛一挺,大声应了,飞步而出。云九霄接道:“云婷婷收拾包裹,准备口粮,每匹马上,都要分配一袋烈酒御寒!”
    那青衫少女一拭泪痕,躬身道:“弟子领命!”她柳腰一折,反身奔出了门外。
    云九霄转向赤足汉,道:“还请四弟守护大旗。”
    赤足汉朗声道:“三哥只管放心,小弟粉身碎骨,也要将这杆铁血大旗一路护送回去,再一路护送出来。”
    云九霄朗声道:“好!等到这杆大旗重出中原之时,也就是你我兄弟复仇雪恨,扬眉吐气之日!”话声未了,突听一声大喝自身后传来。
    云九霄霍然转身,沉声道:“你要说什么?”
    喝声中云铮一跃而起,道:“三叔,小侄我有满腔热血,两膀气力,随时俱在听候三叔吩咐!”
    云九霄面色一沉,道:“你此刻已非本门中人,本门对你亦无差遣。只望你能在这三年中,不负本门之期望,三年之后,你便仍是大旗弟子。铁中棠,我对他说的话,也是对你说的,知道么?”
    铁中棠垂首无言,云铮面上已大变颜色。
    突见冷青萍轻轻站了起来,道:“我呢?”
    云九霄轻叱道:“掌门人已有饶你之意,你还不快回家去?”
    冷青萍赧然一笑,整了整衣衫,幽幽道:“回家?……我此刻已是无家可归的了……”她缓缓转过身子,秋波凝注着铁中棠,良久良久,方自黯然长叹一声,道:“你多珍重……”语声未了,晶莹的泪珠,又自流下了她苍白的面颊。
    铁中棠垂首无语,也不看她。
    云九霄暗中微微一叹,口中沉声道:“去吧!”
    冷青萍抬手理了理头上的青丝,满面泪痕的面颊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躬身道:“两位前辈,我去了。”
    云翼面沉如水,不言不动,云九霄微微挥了挥手。
    只见冷青萍低垂着头,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门外。门外雨丝霏霏,她仰眼望了望天色,突然以手掩面,放足狂奔而出,一刹那便被雾一般的雨丝掩没。
    云九霄不敢抬头,只是在心中默祷:“你多珍重……”
    一个久藏深闺的少女,如今却无家可归,要孤身去流浪江湖,她前途的渺茫,岂非正有如门外的雨丝一样。
    云九霄忍不住长叹一声,暗中喃喃自语道:“棠儿棠儿,是她害了你呢,还是你害了她?”
    赤足汉突然狠狠一顿足,大声道:“为什么老天偏偏要叫这样的好女子,生为冷一枫的女儿?”语声中只听远处传来两声尖锐凄厉的马嘶。
    云九霄道:“那两匹马已被处置了。”
    接着,那青衫少女云婷婷一闪而入,道:“回禀师叔,行装都已备齐了……”目光四下一转,见到冷青萍已去,神色间不禁为之一阵黯然。
    突听云翼大喝一声:“走!”一步跨出,也不回头去看他所疼爱的门徒和亲生的儿子一眼。
    但是,他苍老的心房中,却已充满悲伤哀痛。
    云九霄轻轻拍了拍铁中棠肩头,转身缓步而出。
    赤足汉一把拔起了大旗,狂呼道:“小子们,好好干,三年后再回来!”一足将祭台踢得四下纷飞,转身一跃而出。风雨之中,那一面紫色的锦缎大旗,突的舒展而起,呼的一声,划破了风雨。
    云铮目光一转,立刻便要随之而去。
    铁中棠沉声道:“三弟,你去哪里?”
    云铮厉声道:“你管不着!”
    铁中棠突地纵身一跃,身形有如弩箭般飞跃而出,穿窗落人院中,挡住了云铮的去路。
    云铮大怒道:“你要做什么?”
    铁中棠沉声道:“不出片刻,寒枫堡等地之人便要赶来,那时师傅们还未走远,你可要同我来挡他们一阵?”
    云铮顿住身形,道:“挡他们一阵……”
    铁中棠道:“正是。”
    云铮胸膛一挺,大叫道:“好!”
    他两人明知以他两人的力量,来挡寒枫堡、盛家庄等五地的高手,实无异螳臂挡车,但他两人心中,却只觉热血奔腾,而绝无丝毫畏惧之意。言语之间,只听风雨中已传来一阵奔腾的马蹄声。
    铁中棠黯然道:“师傅他们真的走了。”
    云铮冷“哼”一声,转过头去,黯然良久,忍不住自语道:“他们怎么还不来呢?这样等要等到何时?”
    铁中棠只觉他神色紧张,坐立不安,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是焦急万分,当下心念一转,道:“你我隐身暗处,以逸待劳,以暗击明……”
    云铮横目道:“你躲在这里,我迎上去!”
    铁中棠变色道:“迎上去?迎上去送死么?”
    云铮道:“迟早都是一死,迎上去反而痛快!”
    铁中棠沉声道:“虽说迟早都是一死,三年后你我还要重归师门,难道你已经忘了不成?”
    云铮呆了呆,冷笑道:“你我留在这里挡住他们,难道你还想活命?哼哼,我却早已存下必死之心了。”
    铁中棠正色道:“你我留在这里,只是要拦阻他们,拖延他们的时间,并非是留在这里送死的!你我这两条性命,还要继续活在世上,继续与他五家为敌,此刻是万万死不得的!”
    云铮突地转过身子,面对着他。
    两人目光相对,一人的眼神坚定而沉毅,一人的眼神热情而冲动,却俱都充满着一种无畏的勇敢。
    终于还是云铮首先打破了沉默,肃声道:“你除了用生命来阻挡他们,还能用什么别的?”
    铁中棠简短地回答:“没有也要寻出!”
    他语声中充满了自信,这种超人的自信使得任何事在他眼中都变得没有困难,任何困难,俱能克服。
    只见他急地掠出颓败尘封的前殿,打开了庙门,在殿中燃起了四只火把,照得大殿一片通明。
    然后,他熄灭了后殿的灯火,寻了几只破铜盆,盆中装满石子,用长索吊起在前后的通路上。
    大旗门在这荒寺中呆了许久,一切应用的物件,都还不至缺乏,他手脚奇快,不到盏茶时分,便将诸事都已做好。
    云铮大奇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铁中棠一言不发,自腰间拔出一柄匕首,跃身掠上了大殿,力注于臂,挥动匕首,将大殿的正梁,砍开一道缺口。
    木屑纷飞中,他飕地飘身而落,随手扯下了一片布幔,撕成十数长条,连接在一起,在每隔两丈长短处,包起几块石子,然后纵到屋檐上,又掀下数十片屋瓦,放置到屋脊上阴暗隐僻的角落里。
    云铮还是忍耐不住,脱口道:“你是要和他们捉迷藏么?”
    铁中棠长长吐了口气,正色道:“不错!”
    云铮呆了一呆,怒道:“此等生死大事,你开什么玩笑?你若要捉迷藏玩把戏,我恕不奉陪了!”大步向荒寺外走去……
    铁中棠沉声道:“三弟,今日你我正要以捉迷藏、玩把戏的手段,来做这有关生死的大事!”
    云铮怒道:“你去做吧,我去拼了。”
    铁中棠一把抓住了他,道:“这些手段看似荒唐,但却使那般人意料不到,正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云铮停下脚步,微一思索,突听远处响起一声犬吠。
    铁中棠变色道:“来了!”他目光四扫一眼,拉着云铮,走向后殿,沉声道:“三弟,此事有关生死大局,你定要听我一次。”
    云铮咬了咬牙,道:“只此一次。”两人身形一闪,便隐入后殿的黑暗中。
    风雨飘摇,火光闪动,四下杀机沉沉。
    一片死寂之中,荒寺外果然响起了一些轻微的衣袂带风之声,出现了十数条神秘的人影。这十数条人影身法俱都异常轻灵,但远在荒寺十余丈之外,便一齐顿住了身形,隐身在林木阴影中。
    一个锐目深腮、鼻钩如鹰的老人,身穿紫衣,头包油布,目光一扫,轻唤道:“司徒兄!”此人正是冷一枫。
    司徒笑亦是紧身包头,立在他身边,道:“荒寺中灯火通明,寺门大开,仿佛一无戒备,冷兄是否有些奇怪?”
    冷一枫道:“正是奇怪。”
    盛大娘母子立在他两人身后,还有一个面带微须,背后斜插着一件奇形兵刃的中年男子。
    只听盛大娘冷“哼”一声,道:“必定是冷青萍那妮子没有寻着这里,是以他们还没有听到风声。”
    那中年男子沉吟道:“青萍侄女虽然不在寒枫堡里,但或许并非到这里来通风报讯亦未可知。”
    冷一枫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盛大娘已经骂道:“白星武,你懂得什么?哼,黑星天不来,唤你来作甚?”
    这中年男子正是“天武镖局”的副总镖头“三手侠”白星武,此刻微微一笑,也不辩驳。
    司徒笑道:“黑兄远在千里之外,哪里赶得回来。但就凭我等之力,也足够了。只怕那荒寺之中有诈而已。”
    盛大娘道:“无论有诈无诈,也要去闯上一闯。你我已到了这里,难道还能空手而回么?”
    司徒笑道:“依小弟之见,这只怕是大旗门的疑兵之计,将我们诱入寺中,他们再自外以毒计夹攻!”
    冷一枫面色一沉,道:“如此说来,司徒兄是断定小女将讯息通报于大旗门了?”
    司徒笑轻叹一声,算做答复。
    白星武忽然接口道:“大旗门若已得到讯息,哪里还敢硬拼?这或许只是他们的空城之计,亦未可知。”
    盛大娘道:“什么空城之计?”
    。
    白星武道:“他们将荒寺布置得灯火通明,叫我们疑神疑鬼,不敢骤入,其实他们早已走了,这只不过是个空庙而已。”
    盛大娘“嗯”了一声,忽然轻轻笑了起来,道:“不错,想不到你也有些头脑。”
    司徒笑沉吟道:“此计虽有可能,但你我也不可太过大意,最好先留下一半人在庙外布置,然后再入庙窥探。”
    盛大娘笑容一敛,怒道:“窥探什么,就凭我们今日来的人,除了云老匹夫外,难道还怕了大旗门那几个后起弟子?只恨‘霹雳火’那厮今日竟未赶来,但寒枫堡近年训练的弓箭手,也足以抵得他的数了。”
    司徒笑还在沉吟,盛大娘已经叱道:“冷老弟、白大弟、孝儿,我们闯进去,让他留在外面布置好了!”叱声中,她已展动身形,轻烟般向前掠去。“紫心剑客”盛存孝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
    冷一枫、白星武对望一眼,齐地展动身形,随之扑去。
    司徒笑轻叹一声,挥手召集了另十余条人影,沉声道:“你几人各领五个弓箭手,各寻隐身之处,包围在这荒寺四周,无论任何人出来,若不说‘五福’两字暗号,只管放箭射杀了。”
    这十几人俱是“落日牧场”及“寒枫堡”门下武功稍强的头目,闻言一齐应了,各自潜伏而去。
    司徒笑抬头一望,只见盛大娘等人都已入了荒寺。
    盛大娘手横铁拐,一步当先,她自恃力量,竟然光明堂皇地大步而人,沉声道:“云翼!出来受死!”语声尖锐,显已注满真力。
    大殿中火焰闪烁,响起了一阵阵回声:“受死……受死……”颓败大殿中,立刻弥漫了森森鬼气。
    冷一枫、白星武、盛氏母子,虽然俱都是久经生死危机的武林高手,此刻心头仍不禁生出一阵寒意,四人情不自禁地放缓了脚步。冷一枫双掌护胸,盛大娘紧握铁拐,“紫心剑客”盛存孝反腕拔出了长剑。
    “三手侠”白星武亦自掣下了他背后的奇形兵刃,却是一只乌钢精炼而成的仙人单掌。这兵刃打造得甚是奇特,长达四尺七寸,尖端仍是一只手掌,姆指、无名指、小指微曲,食中两指前伸,作“仙人指路”之状,但掌心中又握着一个钢球,显然这钢球还另有妙用。
    四人兵刃在手,胆气一壮,突听殿外风声响处,司徒笑飞身而入,沉声道:“没有人么?”
    四人谁也不开口答话,目光不住四下搜索,一步步向大殿走去。冷一枫道:“我来领路!”他自恃身份,当先掠去。
    只见灯火通明的大殿后,竟是雨丝霏霏,一片黑暗。
    盛大娘变色道:“果然是个空城计,他们全都走了!”话声未了,突听黑暗中一声冷笑。
    接着,当、当、当,几声金铁大震。无数道金芒,自空中飞射而下,黑暗中一人叱道:“退回去!”
    冷一枫、盛大娘等人,骤然间也不知暗中有多少敌人,更不知上面落下的是什么暗器,大惊之下,身形暴退。人影闪动间,五人一齐退出大殿。
    盛大娘怒骂道:“谁说这里无人?谁说这是空城之计?白星武,这都是你弄出来的事!”
    白星武被骂得哑口无言,司徒笑大笑道:“姓云的,你这又有何用?还不快出来送死!反正你大旗门今日是休想逃出一人的了!”
    无声之中,突听一声轻叱,一块大石,自殿后飞射而出,“砰”的一声,击在大殿正梁上。梁木本已将断未断,哪里再禁得起这一击,砰的折为两段,年久失修的大殿殿脊,立刻倒了下来,众人心头又是一惊,四下飞奔。
    只听“轰”的一声大震,火光全灭,碎石飞激,尘土四散,整个的殿脊,全都坍倒了下来。惊乱之中,躲在后殿屋檐下,方才击落满装石子的铜盆,又击断大梁的铁中棠,此刻悄悄一扯云铮衣衫。
    云铮立刻闪动身形,隐入另一边屋脊。
    一阵惊乱过后,只见一条人影飞身而来,手握长剑,伏身而起,目光也在四下不住搜索。
    另一条人影突地自殿脊上飞身而下。
    持剑人轻叱一声,唰的一剑,带起寒芒,直刺过去。
    另一条人影轻叱一声:“五福!”
    持剑人立刻收住剑势,道:“原来是冷大叔……”
    冷一枫沉声道:“存孝,那后面似乎也无人迹,你在这里,可曾发现了什么?”盛存孝摇了摇头。
    屋檐的铁中棠双眉一皱,暗忖道:“五福?这两个字难道就是他们所用的暗号么?”
    思忖之间,他猛然一拉那条围在屋檐上的长布中包着的石子,一齐弹了起来。那布条长约二十余丈,每隔两丈左右,便有一堆石子弹出,看来屋檐上仿佛布满了人。
    冷一枫厉叱一声:“在这里!”双掌护胸,“一鹤冲天”,瘦削的身子,笔直拔上屋檐。盛大娘、司徒笑、白星武,齐地飞掠而来,齐地跃上屋脊,四下搜寻,但他们哪里看得到半条人影。
    铁中棠悄悄溜下屋檐,闪电般隐入一间云房,迅快地取出火种,燃起了一些引火之物。
    屋脊上的冷一枫目光四下一扫,变色道:“下面火起!”五人一齐掠下屋脊,扑向那起火的云房。
    但此刻铁中棠却早已自窗中掠了出去,随手拾起一叠瓦片,用尽全力,分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抛了出去。
    冷一枫等人跃入房中,只见一堆柴木方自燃起,柴木中似乎还有他物,引发了阵阵浓烟。冷一枫当先而入,此刻已被呛得不住咳嗽,他心念一转,变色道:“不好,烟中只怕有毒!”
    盛大娘嗅了一嗅,冷笑道:“什么毒?湿马粪而已!”
    冷一枫面颊一红,只听东方远处,蓦地一声轻响,仿佛夜行人纵身落地时所发的声音一般。
    盛大娘身子一旋,凝神而听。
    冷一枫缓缓道:“不必听了,必定是瓦片落地之声!”语声未了,南、西、北三方,又是接连三响。
    盛大娘狠狠地盯了冷一枫一眼,道:“我就不信……”
    盛存孝道:“声音碎而不聚,必非夜行人之声!”
    盛大娘怒道:“你懂的倒不少,在老娘面前也要逞能么?”她指桑骂槐,骂的是冷一枫。
    司徒笑皱眉道:“敌踪未现,自己先乱,不如回去吧,免得打雁不着,反被雁啄了眼。”
    盛大娘、冷一枫果然不再说话,但彼此心中的芥蒂,却越来越深,两人齐忖道:“总有一天,要你知道厉害!”
    铁中棠在屋檐下等了很久,屋中的人仍未被他骗出,但对面一排房子里,已有火苗冲起。
    他知道云铮已自得手,身形一闪,悄然退后,掠上了一株巨树,这正是他与云铮约定得手后相聚之处。
    云房火势一起,盛大娘等人立刻飞身而出,只见四面火势熊熊,盛大娘怒道::只怕他们已逃了!”
    司徒笑道:“他们方才还在这荒寺中,此刻荒寺四周都有人把守,他们即使逃了,也该有些警兆。”
    五人四下搜寻,白星武突然轻轻道:“若要寻出大旗门下弟子,只有一个办法最好。”
    盛大娘道:“什么办法?”
    白星武沉声道:“你可知道大旗门最怕什么?”
    盛大娘呆了一呆,道:“最怕……最怕人多!”
    白星武摇头道:“错了,大旗门最怕的是激将之计。你我只要一骂起阵来,他们必定无法忍耐。”
    盛大娘喜道:“妙极,孝儿,替为娘骂他们出来!”
    盛存孝干咳一声,朗声道:“喂,大旗门下弟子听着,莫要躲在暗处,快些出来领死!”
    盛大娘怒道:“这算是骂人么?再骂得凶些!”
    盛存孝垂首道:“孩儿不会骂了!”
    盛大娘道:“蠢材!”目光四扫,只见人人都不开口。要知道这些人在武林中俱有身份,怎能胡乱开口骂人?
    盛大娘怒道:“男子汉,大丈夫,连骂人都不会骂,难道还要教我这女流之辈来出口不成?”
    冷一枫冷冷道:“盛大姐口舌之锋利,小弟素来敬佩得很,能者多劳,还是请盛大姐开口吧。”
    盛大娘怒道:“我骂就我骂!”一顿铁杖,厉声道:“姓云的王八蛋,兔崽子,敢出来见见盛大娘么?”她这边一骂,树上的铁中棠便不禁暗暗着急,只因他深知云铮的脾气,生怕盛大娘一骂就将他骂了出来。只听盛大娘越骂越凶,云铮虽未出来,但也未回到他的约定之地。铁中棠暗暗顿足,更是着急。
    “紫心剑客”盛存孝听得他的娘越骂越难听,紫色的面孔不禁变得赤红,讷讷道:“骂不出就算了吧!”
    盛大娘怒道:“你说什么?”
    司徒笑目光一转,突地仰天狂笑道:“想不到大旗门会的只是五马分尸杀自己的儿子,别的事全是脓包!”
    他此话一骂出口,树上的铁中棠已暗道一声:“不好!”思念一转之间,对面果已响起一声怒叱。大片屋瓦,随着厉叱之声,直掷而出。
    司徒笑倏然道:“骂出来了!”
    盛大娘怒道:“你何不早骂?”语声之间,他五人身形已闪电般窜出。
    只见一条人影,突地自暗处冲天而起,盛大娘厉叱道:“打!”扬手一把银芒,暴射而出。那人影正是云铮,他早已忍了半天怒气,此刻正是怒火填膺,目光尽赤,哪里再顾生死。银芒击来,他又自扬手掷出一片屋瓦,这是最笨最平凡的暗器,竟恰巧制住最毒最巧妙的“天女针”。一阵“叮叮”轻响过后,天女针全被瓦片击落。
    云铮大喝一声,身影一折,笔直扑向司徒笑。他满蓄怒气真力,这一击当真有雷霆万钧之势。司徒笑真力一敛,飘然落地,喝道:“莫要管我,再去追!”喝声中云铮又已凌空扑上,司徒笑身形一缩,暴退三尺。
    云铮脚尖点地,如影随形,急攻而至,双掌齐出,左截胸膛,右劈肩头,掌影带风,猛如饿虎。
    司徒笑不迎而退,脚下倒转七星,连退七步。
    云铮三击不中,再次攻上时,攻势已远不及方才凌厉。司徒笑长笑一声,左拳右掌,反扑而来。要知他心计深沉,动手经验更多,方才用的正是猎人捕虎策,先挫了对方锐气,减弱对方真力,再来动手。刹那间掌形与拳风激荡,两人已斗在一处。
    盛大娘母子、冷一枫身形不停,继续搜索。
    “三手侠”白星武手持仙人掌,在一旁掠阵,只见司徒笑虽然抢得先机,但二十招过后,却仍未占得上风。
    那云铮正如初生之虎,内力深不可测,拳脚施展处,风声激荡,慑人心魄,而且越战越勇。
    司徒笑沉着应战,心中虽暗惊于这少年武功之高,但却毫不着急,招式攻出,招招俱都留有几分后力。
    铁中棠遥遥相望,也看不甚清。他满心焦急,暗暗忖道:“三弟武功虽高,也不会是他们的敌手。”一念至此,方待奋身而下,却又不禁转念忖道:“我下去只不过多一人送死而已,不下去还可设法救他。”只是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火势渐大,极目望去,只见云铮已被两人围住,原来“三手侠”白星武见司徒笑久战不下,也参人战圈。他掌中一件兵刃不仅打造奇特,招式上尤有特异之处,仙人掌握着钢球,不住发出叮叮轻响,声声慑人心魄。
    司徒笑掌势一缓,微笑道:“白兄还恐小弟战他不了么?”
    白星武手中仙人掌,带起霍霍风声,叮叮轻响,围住了云铮,口中道:“小弟只是想速战速决而已!”一句话功夫,他已急地攻出七招。
    云铮牙关紧咬,额上已沁出汗珠。他已存拼命之心,是以招式之间,俱是与敌同归于尽的煞手。
    只听盛大娘遥遥呼道:“四下都无敌踪,难道大旗门就只剩下这一个小杂种了么?”
    云铮怒道:“少爷一个,已足够和你们拼了!”振起全部内力,急攻司徒笑,直将白星武那奇异的兵刃置之不顾,只因他立下决心,拼得一个,便是一个,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司徒笑身形急闪,笑道:“困兽之斗,也不过如此而已。”
    突听白星武轻叱一声:“着!”
    寒光闪处,生生将云铮肩头划破了一条血口。
    树上的铁中棠,只听云铮轻哼一声,心头不禁随之一凛,知道云铮身上,必定已然负伤。他越是着急,心头越乱,更想不出解救之策。他若是跃下大树,参人战圈,那么他和云铮更是死路一条。心念数转之间,只听得云铮又是一声轻响,接着厉声大喝道:“你们有多少人只管上来,少爷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他此时已是满身鲜血淋漓,但招式更见泼辣,神气更是凶猛,丝毫没有畏怯之意。
    司徒笑冷笑道:“好倔强的小子,难道大旗门真的就只留下你一人在此送死么?别的人缩到哪里去了?”
    云铮怒喝道:“别的人早就走了,小子,你等着吧!大旗门复仇的手段,你看到过没有?”
    呼声惨厉,众人心头不觉一寒。
    盛大娘喝道:“生擒住这小子,再将他抽筋剥皮,莫要叫他死得太痛快了!”
    这呼喝声传入铁中棠耳中时,他心里已有了决策。他飞快地撕了几条树皮,编在一起,然后脱下外衫,套在树枝上,全力向外一掷,口中厉叱一声,身子急地溜下树杈,窜入起火的云房。那外衫崩着树枝,看来有如人形,噗的落在屋脊上,树枝一弹,突又弹起了数尺,火光闪动中,看来更绝似凌空飞跃的夜行人。
    盛大娘大喝一声:“哪里逃?”
    她铁杖一顿,当先飞掠而起,身形有如鹰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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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铁血好男儿
    “紫心剑客”盛存孝,跟踪而去,司徒笑道:“这小子身受重伤,小弟已尽可应付,白兄还是追敌去吧。”
    “三手侠”白星武目光一闪,腾身而起。
    司徒笑攻出一掌,云铮力已将竭,竟抵挡不住。司徒笑沉声道:“你若肯说出他们所去之地,我便饶你一命!”原来他存下私心,想先问出“大旗门”逃生的方向,然后便可以在盛、冷等人之间,建立自己权势,是以逼着别人都去追敌。
    云铮血汗横流,狂笑道:“少爷早已存心死在这里,你难道不知道么?”一足踢向司徒笑胯下。
    司徒笑道:“你双臂都已不能运转,依我看还是……”语声未了,突然一团烈火,凌空飞来,火势熊熊,竟有桌面般大小,司徒笑心头一凛,闪身飞避。
    哪知这团烈火,竟有如活的一般,迎着他的身子,飞扑而来,司徒笑惊呼一声,身上已沾上火星。
    司徒笑立刻和身扑倒地上,连滚数滚,这其间,火焰后突然飞出一条人影,一把抱起了云铮,飞掠而起。
    等到司徒笑滚熄火焰,一跃而起时,面前已不见云铮的人影,只剩下那团烈火在燃烧,竟然是一张桌子。
    原来铁中棠掠入云房,便立刻抄起一张起火的桌子,他不顾掌心被火焰烧得吱吱作响,腾身飞掠而出,扑向司徒笑。司徒笑闪身一避,他将火桌掷出,乘势抱起云铮,越过起火的云房,奔向寺外。
    只见寺外阴影中,人影一阵闪动,弓弦一阵轻响,三个低沉的口音,厉声叱道:“什么人?”
    铁中棠想也不想,应道:“并肩子,五福!”
    暗影中的埋伏呆了一呆,铁中棠身子已自他们之间穿过,飞奔而去。他侥幸凭着一句暗号,脱出重围,但却不禁流下一头冷汗。俯首望去,云铮满面苍白,双目圆睁,眼珠瞬也不瞬。铁中棠惊呼一声:“三弟!”云铮亦无反应。他真力枯竭,失血过多,此刻竟已晕迷不醒。
    铁中棠紧皱双眉,脚步不停,向荒山中飞奔而去,也不知奔了多久,他只觉体力也渐渐不支,每举一步,脚下都仿佛带有千钧重物。他喘了几口气,在黑暗处寻了个洞穴,将云铮放了下来,只觉自己口干舌燥浑身作痛,身上的衣衫,竟已被烧得七零八落,掌心的皮肤,更已被烧得焦黑,火辣辣的疼痛,一直传到心底。他不敢去找一口水喝,也无暇顾及自己的火伤,先扶起云铮的身子,撕下一块衣角,为他擦拭鲜血汗水。
    只见云铮身后一道伤痕,深达寸许,由肩头直达背脊,凝睛望去,几乎已可见到血肉间的白骨。另一道伤痕虽浅,但伤痕却在心腹之上,其势更险。
    铁中棠倒抽了一口冷气,噗的坐到地上。他知道如此严重的伤势,若不立刻施救,云铮的性命,必是十九无望。但此时此地,非但没有伤药,甚至连洗涤伤口的清水都没有,除非他能胁生双翅,飞出荒山,否则只有眼见云铮因伤重而死在这里。
    他咬一咬牙,重新抱起云铮的身子,向前奔去。
    秋风荒草,满山凄凉。
    铁中棠体力虽已不支,但精神却极旺盛,意志也更坚定,暗忖道:“他们见我逃脱,不知又有何步骤?”
    ×××司徒笑翻身掠起,不见了云铮,心中又惊又恼。
    火光中只见一条人影如风掠来,冷冷道:“四下俱无敌踪,幸好还有个云家的后代被司徒兄擒住了!”
    此人正是冷一枫。原来他方才早已见到铁中棠抱着云铮逃去,但是他却故意伏身不动,只是在暗中冷笑忖道:“司徒笑呀司徒笑,你处处俱要逞能,这一次老夫看看你该如何说话?”
    他生性最是偏激,心胸窄小,见到司徒笑锋芒毕露,口中虽不言,心中却甚是恼怒,此刻倚仗四面都有寒枫堡的箭手埋伏,估量铁、云两人一时无法逃脱,便想要司徒笑在自己面前栽个大斤斗,也好叫他日后莫再逞强,哪知事情转变,大出他之意料,铁、云两人竟自埋伏中脱走。
    他大惊之下,心念数转,索性装作毫不知情,飞身而出,司徒笑果然被他两句话说得面颊一红,无言可答。
    冷一枫目光转处,故作惊惶,失声道:“那厮何处去了?”
    司徒笑长叹一声道:“逃走了!”
    冷一枫变色道:“司徒兄,那厮一个后生小辈,竟能在司徒笑兄手下逃脱,实令小弟有些不解!”
    司徒笑怒道:“冷兄如此说话,难道还以为小弟是故意放他逃去的么?”心思一转,突又冷笑道:“幸好四面都有寒枫堡的埋伏,他反正逃不掉的!”轻轻两句话,又将重担移到冷一枫肩上。
    冷一枫呆了一呆,只见两个紧衣汉子自寺外飞奔而来,道:“方才有两个少年走了,不知是什么人?”
    。
    司徒笑身子一震,怒道:“你们莫非都是死人,怎会放他们走的?你可知道他两人便是大旗门下!”
    那汉子也吃了一惊,惶声道:“他们说出暗号,小的不敢拦阻……”
    司徒笑狠狠一跺足,道:“追!”
    冷一枫道:“那‘五福’两字的暗语,本是司徒兄想出来的,却不知大旗弟子怎会知道?”
    司徒笑面色铁青。只见盛大娘等人也已空手而回,见状自也惊怒交集,冷言冷语,群攻司徒笑。
    “三手侠”白星武突地一笑道:“只要知道他们逃走的方向,不到天明,就可将他们捉回!”
    盛大娘冷笑道:“这么多人围住他们,都会让他们逃跑,再去追时,只怕更追不到了!”
    白星武道:“不然,此刻那姓云的已连受我两次重创,是否能够活命,已难以预料,救他的人必定要为他疗伤,必定不会在荒山中停留。”
    冷一枫道:“他身上若带了伤药,又当怎地?”
    白星武道:“若有伤药,先得用清水洗涤伤口。深夜之中,在荒山里寻找他两人虽然不易,但我们只要寻着水源,在水源四下,布下埋伏,专等他们前来,还怕他们飞上天去么?”
    盛大娘喜道:“不错不错……”
    白星武微微一笑,接道:“他们狼狈逃命,必定不敢在正式山路上行走,你我只要专寻那阴暗之处搜索,再堵住四面出口,这样双管齐下,前后夹击,那二人除非胁生双翅,否则……嘿嘿,是再也逃不脱的了。”
    冷一枫望了司徒笑一眼,冷笑道:“白兄之计,果然大妙,看来司徒兄的‘智囊’之名,要转赠白兄了。”
    白星武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小弟一得之愚,怎及得上司徒兄!”
    盛大娘喝道:“事不宜迟,快!莫再多说了!”当先飞奔而出。司徒笑心念数转,亦随之而去。
    众人来到荒山,先令弓箭手堵住出口,在溪流两侧伏下暗桩,白星武等人,便在暗处四下搜索。司徒笑转目四望,暗暗忖道:“我若背着一个重伤的人,奔行在这荒山之中,又该如何逃脱别人的追踪?”
    铁中棠身形已大是迟缓,但奔行时却不敢发出半点声息,选那最荒凉阴暗之处,伏身而行。寒冷萧索的秋风中,突听一阵阵流水声,自林中传来。水声潺潺,细碎而轻柔,听在铁中棠耳里,更有如仙乐一般,当下精神一振,循着水声走去。只听水声越来越近,他只要再走几步,便可看到那清冷的流水──四面的埋伏,也要看到他了。
    就在这刹那之间,铁中棠突地暗道一声:“不好!”
    他骤然停下了脚步,暗暗忖道:“我若是他们,要追踪两个疲劳重伤的人,必定在水源四下先设下埋伏。”一念至此,那悦耳的水声,就变成诱人的麻药。
    铁中棠咬一咬牙,再也不去听它,转了个方向,摘下几片树叶,放到嘴里咀嚼,聊解焦渴。
    但水声仍然一阵阵不绝传来,使得他只觉自己的咽喉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一般。他咬紧牙关,立下决心,凭着一股坚韧不拔的毅力,抗拒着这巨大的诱惑,这常人不能忍耐的诱惑,竟被他坚强的决心所战胜。
    此刻暗林中,已有两条人影,向他行走的方向搜索而来,这两人正是三手侠白星武与寒枫堡主冷一枫。
    秋风满林,木叶萧萧,地形更加阴暗。
    铁中棠突又暗道一声:“不好!我若是追踪之人,必定先要在阴暗之处搜索,我岂可落入别人算中?”
    心念闪处,转目四望,只见一条宽约三尺的山道,蜿蜒通向山下,道路虽崎岖,但却已是正常山路。
    铁中棠忖道:“此刻我想必已在四面埋伏之中,只有冒险行事,专寻别人意料难及之处行去,或许还能逃脱。这山路甚是明显,别人绝不会相信我敢自这条路上逃走……”当下再不迟疑,转身自山路奔了下去。
    危险的情势,逼得他发挥了人类最高的智慧,走人了别人思想中的“死角”,做出了别人意料难及之事。
    他一路飞奔,山路上果然无人拦阻。
    他不禁暗中松了口气,喃喃道:“三弟,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今日能够逃脱,你的伤势必定还有救的。”
    。
    云铮虽仍然晕迷不醒,但却已有了活命的希望,铁中棠望着他苍白的面容,心中不禁微感安慰。
    他不惜一切,救出了云铮。为了云铮的鲁莽冲动,他两人几乎一齐葬身在那荒山中,但是他此刻心中却毫无埋怨之意。只要云铮能得以活命,他纵然牺牲更大,却又算得了什么?
    他抬手一拭额上汗珠,突地,山道旁骇然传出一声冷笑,道:“好一个狡黠的少年人!”
    铁中棠心头一震,倒退三步。
    只见暗林中人影一闪,落日场主司徒笑悠然行出,笑道:“只可惜你的对手中,还有一个司徒笑。”
    铁中棠黯然一叹,道:“你要怎样?”
    司徒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不会落入他们算中,必定要反道而行。此刻仍;已力竭,你伙伴更已重伤,无论要怎样,全都得看我的了。”面色一沉,满聚杀气,一步步逼了过来。
    铁中棠心念一转,突地大声道:“且慢!”
    司徒笑冷冷笑道:“你还要等什么?”
    铁中棠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逼我?”
    司徒笑道:“你我虽然无冤无仇,但谁教你身为大旗门的弟子?谁教你要拜在云老儿的门下?”
    铁中棠大声道:“谁说我是大旗门弟子?我两人早已被大旗门逐出门墙,你杀了我们,又算得什么?”
    司徒笑怔了一怔,冷笑道:“你花言巧语,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司徒笑!”又自向前迈了一步。
    铁中棠道:“你若动手杀我,不但师出无名,反而更如了大旗门的心愿,日后他们说将出去,武林中人反要笑你为大旗门清除了门下弃徒。”
    司徒笑脚步一顿,沉吟道:“我若不杀你又当如何?”
    铁中棠道:“你今日若放了我,日后我便可带你去寻出大旗门的下落,那时不但你吐气扬眉,我也出了口冤气。”
    这一句话,恰巧说到司徒笑心里。
    他面上虽仍不动声色,但心中已是跃跃欲动,转念道:“你若要我罢手,除非你此刻便拜在我门下。”
    铁中棠咬了咬牙,暗忖道:“他此举乃是试我之诚意。昔年韩信且受胯下之辱而霸天下,勾践遭洗马之侮而雪耻复国,我若要留下性命,报仇雪恨,今日就拜他一拜,又算得了什么?”
    他轻轻放下了云铮,道:“你说话可是真的?”
    司徒笑忖道:“他此刻若真的拜倒,显见此人已无廉耻,说不定真的已被‘大旗门’逐出了门墙……”
    一念至此,沉声道:“合则两利,分则两败,我为何要骗你。”
    铁中棠直觉胸中的悲愤之气,几乎已将胸膛撕裂,但是他面上却仍毫不动容,翻身拜了下去。
    司徒笑仰天笑道:“好,好!还有他呢?”
    铁中棠道:“他此刻晕迷不醒,只有等他醒后……”
    话声未了,突听云铮颤声道:“无耻的奴才,你……你以为我没有看到么?我生为大旗门人,死为大旗门鬼,你……”话声突顿,又自晕厥。他方才醒了片刻,恰巧听到了铁中棠的话,看到了铁中棠拜倒。
    铁中棠满腔悲愤冤屈,无法倾说,但是他已立下决心,忍辱负重,无论受怎样的罪,无论背负怎样的恶名,也要救下云铮的性命,留下自己的性命,直到复仇雪耻那一日的来临。
    司徒笑面色一沉,冷冷道:“这算做什么?”
    铁中棠道:“他……他神智已有些不清了。”
    司徒笑目光一转,厉声道:“你若要我信你,此刻就要先动手将他击毙,否则我还是难以相信。”
    他使的这绝户之计,当真毒辣已极,只因他心智深沉,一生从未被人骗倒,此刻掌上早已满注真力,只要铁中棠稍有迟疑,他便要将铁中棠一掌击毙。
    哪知铁中棠却毫不迟疑,霍然转过身子,面向云铮,厉声道:“大旗门对你早已恩义断绝?你竟然还要效忠于他,你既然如此执迷不悟,我索性成全了你!”缓缓举起手掌,向云铮当头劈落。
    司徒笑暗暗心喜,确定这少年已被他收服。他无意间收服了这样一条得意臂膀,不禁大是得意。“我收服了这样一条臂膀,再寻出大旗门的下落,还怕冷一枫、盛大娘等人,不乖乖地听命于我!”心念转处,只见铁中棠的手掌,已将拍上云铮头顶。
    刹那间,铁中棠突地纵身一跃,双肘后撞,一双肘拳,砰的击在司徒笑胸膛上,右足后踢,将司徒笑踢得飞了起来。
    铁中棠暗算得手,头也不回,抱起云铮的身子,如飞逃去,在秋风夜色中,只剩下司徒笑晕厥在道旁。
    他本非易于受骗之人,更不易被人暗算,但铁中棠却先以名利打动了他的欲望,再以言语行动坚定了他的信心。
    于是司徒笑满心得意,再无怀疑,便被铁中棠一击而中──人们若是太过得意时,必定疏于防护自己。
    但是,坚毅机智的铁中棠,在这惊惶、忙乱的一刹间,也不禁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没有沿着山路逃出,反而掠入暗林,投入了别人的罗网。
    林中阴森黝黑而又潮湿,他飞奔了一段路途,突地心念一跳,大惊忖道:“不好!”方待转身奔回,只听树叶一响,三枝利箭,嗖的飞起。
    铁中棠一伏身子,自利箭下窜出,随手抓了块泥土,向左边掷了过去,自己却向右边飞掠而出。他身形微一起落,目光四转,只见一株大树,枝叶浓密,正是绝妙的藏身之地,当下再不迟疑,一跃而上。他不但机警多智,而且头脑更是十分冷静,对事情分析之清,判断之快,端的无与伦比。他刚在枝叶中藏起身子,树下已有衣袂带风之声掠来。他若是稍迟一步,立时便要被人撞见。飞掠而来的两条人影,正是冷一枫与白星武。
    冷一枫目光四下搜索一眼,沉声道:“明明看他自这个方向逃出,怎的却又突然没有了影子?”
    白星武停下脚步,冷笑道:“这厮虽然手快脚快,难道还会上天人地不成?怎会突地不见,只怕冷兄看错了。”
    冷一枫怒道:“老夫怎会……”
    话声未了,突见白星武向他使了个眼色,道:“小弟方才听得左面有响动之声,你我还是到那边看一看的好。”
    冷一枫立刻改口道:“不错,只怕他们到那边去了。”两人一齐转动身子,回头纵去。
    树梢上的铁中棠,不禁松了口气,暗幸自己又逃脱一关。哪知他心念方动,突听两声大笑,自身后传来。
    “三手侠”白星武发笑道:“我当你真有上天入地之能,原来你只不过是躲在树上而已。”长笑声中,他已飞身掠上大树,仙人掌扫开了枝叶,挟着锐风,直击铁中棠肩头后背。
    铁中棠大惊之下,不敢还手,嗖的跃下大树。
    冷一枫早已等在树下,冷笑道:“你还想逃么?”双拳交错,夹击而至,分击铁中棠和他怀抱中的云铮。
    铁中棠左手抱着云铮,拧身错步,飞起一腿,直踢冷一枫胁下,攻的正是冷一枫必救之处。
    冷一枫撤掌护身,下切铁中棠足胫,“三手侠”白星武也飞身而下,兵刃带风,横扫铁中棠腰股。
    他怀抱一人,前后被击,当真是危险已极。
    他纵然躲过了这一招,但冷一枫、白星武两人的后着,立刻连绵而至,他赤手单拳,怎能抵敌?就在这生死存亡系于一线的刹那之间,他突地大喝一声,和身扑向冷一枫,一头撞向冷一枫胸膛。
    他情急拼命,使出的这一招大大出了常轨。
    冷一枫纵是经验丰富,身手老到,却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招式,一惊之下,闪身避过,反手一掌扫在铁中棠肩头上。
    铁中棠咬紧牙关,乘势向前冲了出去,“三手侠”白星武冷笑道:“哪里逃!”肩头一耸,正待追出。
    铁中棠突地回过头来,厉喝道:“着!”冷一枫、白星武不知他放出的是何暗器,齐地拧身闪开。
    哪知铁中棠这一着却是虚招,冷一枫、白星武观望半晌,连暗器的风声都听不到半点,铁中棠早已乘隙逃了。
    他用的这些计谋,全都是江湖中最最浅薄的花样,但却偏偏能将这些江湖好手骗得团团乱转。
    冷一枫跺了跺脚,恨声道:“又中了这厮一计!”
    白星武冷笑道:“这林中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他逃得掉么?”
    冷一枫恨声道:“我也明知这厮逃不掉的,恨就恨在这厮竟以一些顽童伎俩,骗过了老夫!”
    白星武道:“这正是他狡滑之处,明知我们早已将这些顽童伎俩忘却,是以专用它来对付我们。”
    冷一枫道:“此人留在世上,终是祸害。幸好他逃的那方向,正有一柄紫心剑、满袋天女针等着他哩!”
    两人说话之间,铁中棠已逃出数十丈,他已不敢放足飞奔,伏下腰身,步步为营,缓缓向前移动。
    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要前面稍有风吹草动,他立刻转变方向。只因他此刻除了满身火伤外,肩头又中了一掌,已几乎完全不能和人动手。这样加倍留意,曲折前行,果然走了数十丈,还未遇到阻拦。
    眼看只要再走一段路途,他便可脱出暗林,突听头顶上有人冷笑道:“小心些走,莫要绊倒了!”
    铁中棠心头一凛,不敢仰视,嗖的向前窜出。
    只听头顶上风声响动,两条人影,飞跃而下,一前一后,挡住了他的去路,正是盛大娘与盛存孝。
    盛存孝手横长剑,巍然而立,盛大娘冷笑满面,还未开口,突见铁中棠苦苦叹了口气,道:“好极了!”长叹声中,他竟坐了下去,看来竟仿佛是突然见到亲人和援手,是以坐下来休息一阵的样子。
    盛大娘冷笑道:“好什么?你见到老娘还好么?”
    铁中棠叹了口气,道:“我苦苦寻找两位,此刻才找着,总算是苍天有眼,没有教我空走一趟。”
    盛大娘心中大奇,忍不住厉声问道:“找老娘做什么?”
    铁中棠指了指怀中的云铮,道:“两位看见了么?我辛辛苦苦地杀死了他,送到这里,两位总该赏我些什么才是,否则我当真有些冤枉了。”
    他说得活灵活现,盛大娘竟半信半疑起来,凝神打量了他几眼,又看了看云铮,只道云铮真的死了,不禁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她其实明明见过铁中棠,但此刻又有些怀疑起来。盛存孝皱眉忖道:“娘当真老了,怎的变得如此糊涂!”他生性不喜多话,只是手持长剑,凝注着铁中棠。
    铁中棠道:“哎哟,大娘你怎么不认得我了?想当年我小的时候,就……”突然弯下腰去,大声呼痛。
    盛大娘道:“什么事?”
    铁中棠颤声道:“暗器,有人……”
    盛大娘厉声道:“少在老娘面前作怪,老娘不会上你的当的!”嘴里虽然这样说,仍忍不住想要看一看究竟有没有暗器。
    铁中棠眼角偷窥,只见她已缓缓俯下身来,不禁暗中冷笑忖道:“你还是上了我的当了!”
    他突地扬手掷出一把砂石泥土,身子全力自地上弹了起来,双足连环飞起,踢向盛大娘面门。
    盛大娘双眼一闪,身形后退,大呼道:“孝儿,莫放他逃了!”她肩头却已被铁中棠扫中。
    盛存孝虽然明知其中有诈,但此刻仍不免吃了一惊,微微一呆后,方自刺出一剑,剑势如虹,急快绝伦。
    铁中棠大声道:“长剑不斩徒手之人,你要杀就来杀吧!”展动身形,向左逃去。盛存孝剑势果然一挫,仅仅在铁中棠后背划破一条血口,便顿住脚步,暗暗叹道:“我怜你是条汉子,快走吧,莫要被别人追着了!”他心中动了怜才之意,竟抬手放了铁中棠一条生路。
    盛大娘双目一时睁不开来,但仍然扬手洒出一把银针,但见银芒闪闪,直追铁中棠,仿佛自己长了眼睛一般。
    要知盛大娘浸淫这暗器已有数十年之久,不但早已能听风辨位,而且可将暗器随意指挥,看来若有灵性。这道理全在她手劲控制之妙,绝不和“身剑合一,驭空御剑,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这种武林神话一样。
    铁中棠知道盛存孝手下留情,狂奔十数步,突觉腿股一麻,竟连中了三枝细如银丝般的“天女针”!一阵透心彻骨的痛苦,使得他脚步踉跄,几乎无法举步,但他却放了心事,知道针上无毒。只因针上若是有毒,便必定不会疼痛。原来盛大娘为了要想生擒敌人,再加凌辱,是以取在掌中备用的,乃是无毒之针。
    铁中棠长长吐了口气,反手一击在中针的伤处之上,伤口中的银针,立刻被掌力震出半截。
    他食中两指一挟,将银针挟了出来,忍住疼痛,飞奔而去。此刻他行动更是谨慎,寻了数块干泥,捏在手上,每走十数步,便向两侧掷出一块泥土,作为诱敌之用,直到他掷出第五块干泥时,暗处树梢,果然发出了一阵暴雨声。铁中棠身子一闪,紧贴在树杈上。
    只见十数枝弩箭,自树梢破空飞下,齐地射向那干泥落下之处。铁中棠牙关紧咬,将最后一块干泥,全力掷出,只听树梢上轻叱道:“点子往那边去了!”四条人影,嗖的跃下,齐地向那边追去。
    铁中棠叹了口气,转身向另一方向掠出。他虽然屡次都以机智骗过了强敌,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逃到何处。
    哪知这一路上,都没有埋伏,铁中棠暗叹忖道:“今日我若能逃脱,必定是老天爷相助,否则……”
    一念还未转完,突听一声轻叱:“站住!”
    铁中棠心头一凛,拧身向左奔去,只见左面一株树后,露出了一柄长弓,箭已上弦,引满待发。
    他满身重伤,不敢硬闯,反身奔去,哪知右面树后,已缓步走出一条大汉,冷冷道:“哪里走?”
    铁中棠双目一闭,转身向正中冲了过去,只听迎面一株树上,厉声道:“这里也走不了的!”
    话声未了,树上已跃下一条劲装大汉,手持长刀,满面冷笑,铁中棠暗叹一声:“罢了!”
    转目四望,但见前、后、左、右,已被四条大汉团团围住,一人手持长刀,另三人手里都拿着长箭硬弓。
    铁中棠若是孤身一人,气力充沛时,这四条大汉,他哪里还放在心上,但此刻他满身伤痕,怀里还抱着伤重晕迷的云铮,便是个普通壮汉,也能一拳将他击倒。何况这四人身手俱都十分矫健,尤其那持刀大汉,目光炯炯,轻功不弱,看来还仿佛是个武林好手。
    刹那之间,他但觉万念俱灰,信心顿失,暗暗叹道:“师傅,弟子愧不能为你老人家保全师弟的性命,只有化为厉鬼,在九泉下助你老人家复仇了!”当下立定脚步,挺起胸膛,昂然等死。
    只见那四条大汉,已一步步逼了过来,他四人还怕铁中棠出手反抗,是以人人面上俱是一片凝重之色。
    铁中棠仰天大笑道:“紧张什么?只管放大脚步过来便是,你铁家少爷索性成全了你们,决不动手!”
    那持刀汉子面色微变,突地呆了半晌,方自冷笑道:“姓铁的,你死到临头,还要逞凶么?”
    铁中棠大笑道:“死是什么滋味,你铁家少爷早想尝一尝了,只管放胆过来,看铁少爷可会皱一皱眉头!”
    持刀大汉冷笑一声,挥手道:“将这厮生擒,莫要伤了他性命,堡主还要审问于他,知道了吗?”
    这持刀大汉似是四人之首,另三条汉子齐地应了一声,撤箭收弓,大步奔来,但仍然不敢大意,神情间满是紧张戒备之色。
    铁中棠昂然卓立,面带笑容,心中却甚是酸楚!
    只因他师恩未报,大仇未复,实是不能死的,但等到了除了死亡别无选择之途时,他却仍有含笑面对死亡的豪气。
    那持刀大汉右手紧握刀柄,左掌也似手满扣着一把暗器,面上却已不禁现出了激动难安之色。
    直到那三条大汉俱已走到铁中棠身侧,他突地轻叱一声:“慢着!”一个箭步,急窜而来。
    三条大汉方自一愕,持刀人右掌一扬,长刀已砍到左面一条大汉的头上,暗器也已射入右面大汉的胸膛。
    另一条大汉大惊之下,一拳击中了铁中棠的背脊,直将铁中棠打得斜斜冲出数步,扑面跌倒地上。
    持刀人厉叱一声,刀光闪处,急砍那大汉肩颈。
    那大汉闪身避过,惊呼道:“你……你疯了么!”
    语声未了,持刀人又自劈出三刀,刀光有如电光一般,将那大汉团团围住,那大汉心胆皆丧,狂呼一声,转身向后奔出。
    持刀人满面杀机,也不追赶,直待他逃出三步,持刀人突地全力掷出了掌中长刀,去势如惊虹、如闪电,“噗”的插入了那大汉的背脊,去势未竭,直将他钉在一株树上,惨呼未出,气绝而死。
    铁中棠挣扎着坐了起来,怀中仍紧抱着云铮的身子。方才那大汉惊惶之下,击出一拳,拳势并不甚重。
    是以铁中棠此刻仍可挣扎坐起,心中惊奇交集,愣愕地望着那持刀大汉,道:“朋友你……为什么……”
    持刀人拔出长刀,在鞋底一抹刀上血迹,回首道:“此时此刻,不是说话之处,铁公子快跟在下逃走……”
    铁中棠道:“你不说清楚,我怎能随你而走?”
    持刀人长叹一声,道:“二十年前,铁公子的先人铁老前辈,刀下留情,放过了一个少年赵奇刚的性命,那赵奇刚虽是个粗人,但二十年却从未将这救命大恩忘记,只可惜如今铁老前辈已仙去了。”他语声已微微颤抖,但仍极快地接口道:“赵奇刚不能报大恩于铁老前辈生前,只有为铁老前辈的后人尽一份心力。前面不远,便是出林之路,公子你快伏在赵奇刚的背上,也好叫赵奇刚报恩于万一!”
    铁中棠颤声道:“赵兄,你……你……”他方自挣扎着站起,语声未了,又噗的倒了下去。
    赵奇刚面色大变,伸手去扶铁中棠的肩膀,道:“快,再迟就来不及了!”目光不住搜索,生怕又有追兵赶来。
    铁中棠缓缓摇了摇头,惨然笑道:“赵兄,你快将我怀中的兄弟抱起,逃命去吧,我……”
    赵奇刚变色道:“公子你要怎样?”
    铁中棠黯然道:“我已不行了,你力不能背负我两人一齐逃走。”
    赵奇刚道:“为何不能,我拼命也要……”
    铁中棠截口道:“那样只是枉送你我三人的性命而已。我留在这里,替你们挡住援兵,你们还有逃生之望!”
    赵奇刚跺足道:“公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公子你若不走,赵某也只有陪着公子你一齐等在这里!”
    铁中棠沉声道:“赵兄,你是条恩怨分明的热血男儿,怎能定要我做个不仁不义的人?我身受云家大恩,若将他留在这里,自己逃走,岂非变成了禽兽不如的畜牲!赵兄,你若不依我,铁中棠只有自杀一死!”
    赵奇刚身子一震,呆在当地。
    铁中棠叹道:“我已将这兄弟性命交托给你,你还不快走!只要你能救他一命,家父在九泉之下,也必定感激!”
    赵奇刚面如死灰,不能动弹,铁中棠厉声道:“快走,你救他如同救我,再不走我就……”
    赵奇刚咬了咬牙,跺足道:“想不到世上竟有公子你这样的铁血男儿……好,依你!”他霍然俯下身去,抱起云铮的身子,大步向林外走去。
    乳色的晨雾,渐渐弥漫了这凄清的山林。清晨将临,漫漫的长夜,竟已在人们不知不觉间过去。
    铁中棠望着赵奇刚的身影在浓雾中即将消失,嘴角不禁泛起一个悲哀的微笑;喃喃道:“三弟,永别了!”
    只见赵奇刚突然转过身来,扑的跪倒地上。
    铁中棠大惊道:“赵兄,你何必如此?”
    赵奇刚吐了口气,一字字缓缓道:“赵奇刚不是常会屈膝的男子,我这个头,乃是向一个顶天立地的义气汉子磕的,绝非只因你乃是铁老前辈的后人……”他开始虽然语气沉重,但后来已是声音哽咽,无法继续。
    铁中棠亦自跪倒,重声道:“小弟无话可说,只恨直到此时此刻,才认识赵兄这样的朋友!”
    他突地抬起头来,大声接道:“赵兄,我兄弟的性命,此刻全在赵兄手上,赵兄,你……你快去吧”
    赵奇刚反手一抹泪痕,道:“铁公子……”
    铁中棠双拳一抱,黯然道:“赵兄,别了!”
    赵奇刚轻喝一声,转身飞奔而去,只听那悲怆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的身影终于全被浓雾吞没。
    远处,袅袅飘来一阵牧笛声,凄清单调的笛声,使得这秋日的雾中丛林更寒冷,更萧索!
    铁中棠盘膝坐在地上,地上的血水与雨水,随着林间的晨风,在他膝下轻轻地波动,而他身侧的三具尸首,却已完全僵木了。
    风中又开始传来叱咤声,怒喝声……
    铁中棠知道仇敌已即将搜寻到这里来了,但是他心中一片坦然,只因“死亡”不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
    方才他本可选择“生存”,他本可将自己的“生存”,建筑在云铮的“死亡”上,但是他轻蔑地挥去“生存”,含笑选择了“死亡”,是以他此刻便没有那种除了死亡别无选择时的凄凉。
    他挺起胸膛,暗暗道:“来吧!铁中棠在此地等着你!”他拾起一张弓,几枝箭,凝神注目着前方。
    片刻时间,在此时他却觉得极为漫长。
    只听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缓缓传来,一个轻微的语声道:“还找个什么,我看那厮满身重伤,八成是活不了的!”
    另一人道:“他死了还好,活着却惨了!”
    先前那人叹道:“有时死了的确要比活着好些,我若是他,早就自杀了,一了百了,岂非又舒服,又痛快。”
    静寂的山林中,轻微的语声也变得十分清晰。
    铁中棠心头一凛,暗暗忖道:生难死易,生难死易……铁中棠,你不能逃避责任,你不能死,只要有一线生机,你都该挣扎奋斗下去。古往今来,有多少人藉死亡逃避了痛苦与责任,又有谁知道奋斗求生的决心,远比慷慨就死的豪气还勇敢得多,要困难得多呢?
    但人们往往忽视了这点,此所以失败的烈士,永远比成功的英雄受人尊敬,也是此理。
    脚步渐近,一人轻道:“赵师傅,这里的暗卡,可有什么惊动么?堡主吩咐咱们,到这里……”语声未了,浓雾中突地飞出一枝暗箭,嗖的,插入了他胸膛,另一个汉子惊嘶一声,转身而逃。
    但是他还未逃出数步,又是一枝暗箭飞来,射在他背上,他脚步一个踉跄,扑的倒在地上,又挣扎着站起,狂呼着向前奔去,只因这第二箭力道已弱,虽然一箭命中,却不能一箭致命。
    铁中棠听着惨呼之声远去,立刻抛下了弓箭,剥下身旁一具死尸上的衣衫,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衣,和死尸对换了一件。
    那死尸头颅已被赵奇刚一刀砍断,铁中棠拾起了那颗头颅,飞快地埋在泥土中。泥地虽然已被雨水浸得甚是柔软,但他仍然为此工作流下了一身大汗。
    然后,他捧起一把污泥,涂在面上,伏面倒在地上。
    就在这刹那之间,只听衣袂带风声,脚步奔腾声,已四下响起,自远而近。铁中棠心念转处,突地暗道一声“不对!”立刻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上。只因他忽然想到,自己若是伏地而卧,别人定必会仔细查看。他仰天而卧,虽然危险,但却可在别人疏忽中逃过。
    他若无铁一般的胆量,又怎能如此冒险?
    刹那间,只听风声数响,冷一枫、白星武,已自两个不同的方向,飞身而入,目光闪电般四下搜索一眼。
    冷一枫跺足大怒道:“又跑了!”
    “三手侠”白星武恨声道:“他身受数处重伤,怀里又抱着一人,我就不信他逃得掉,追!”
    冷一枫突地惊叱一声:“且慢,你看这里!”
    白星武凝目望去,只见一具无头的黑衣尸身,倒卧在地上,身材竟有几分和铁中棠相似。
    两人对望了一眼,怀疑“这是他么”?两人同时摇了摇头,冷一枫沉声道:“决不是的!”
    白星武面色深沉,俯首不语,突地飞起一脚,将一个伏面倒卧在地上的尸首踢得翻了个身,滚出数步。
    冷一枫微微变色道:“我这堡丁,虽然是个无用又无名的小卒,但他人已死了,白兄又何苦凌辱他的尸身!”
    白星武暗忖道:“此人果然心胸狭窄……”口中却陪笑道:“兄弟只是想看看这尸身是否他装死扮的,绝无……”
    冷一枫“哼”了一声,冷冷道:“装死扮的……嘿嘿,白兄想得也未免太玄虚了些,他若有这种胆量……”他话声突顿,变色道:“不好,我想起这无头尸身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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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脂粉陷阱
    白星武心中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谁的?”
    冷一枫也不回答,只是仰天长叹道:“赵奇刚呀赵奇刚,可怜你忠心耿耿,到死时竟尸骨不全。”
    白星武皱眉道:“赵奇刚,可是寒枫堡里,四位教拳师傅中,武功最强的那位赵师傅?”
    冷一枫恨声道:“定必是那厮将他杀死后,割下他的头颅,换下他的衣服,想来骗过我们!”
    白星武沉声道:“不错,那厮最喜用这些最浅薄的计谋,而且我们已被他骗了多次!”
    冷一枫道:“但这次老夫却不上他的当了,再追!”
    话声未了,只听盛大娘遥呼道:“那边有人么?”
    白星武呼道:“逃了!”
    盛大娘道:“我这边已发现足迹,逃向林外,你们快过来,谅他身负重伤,定必逃不远的!”
    白星武呼道:“就来了!”转首向冷一枫苦笑一声,轻轻道:“什么足迹,只不过是她又在那里发疯罢了!”
    冷一枫展颜一笑,道:“去看看亦无妨!”
    他听了白星武嘲骂盛大娘,心中不禁大为舒畅,方才对白星武的恶感,此时立刻便减去了几分。
    白星武暗暗好笑,口中又道:“冷兄可要留下几人,将这些尸首收拾了,免得他们曝于风露之中。”
    冷一枫颔首道:“极是极是。”立刻唤来几个堡丁箭手,吩咐他们埋葬尸体,轻轻一拍白星武肩头,道:“走,待你我去看看那疯婆娘,竟发现了什么。”与白星武双双纵身而去。他此刻已又完全将白星武当作自己人了。但神色不动的白星武,却完全和他没有同感。他两人在这里停留了盏茶时分,谁都没有向仰面而卧的尸身仔细看上一刻,只是匆匆一眼溜过。
    这正又是人类思虑的弱点,当人们在情急寻物时,往往都在最隐秘之处寻找,而将最显眼触目之处放过。
    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动弹的铁中棠,此刻却不禁在心中叫苦:“他们若立刻埋葬我,又该怎生是好?”他虽以无比的机智和勇气,逃过了许多杀身的危机,但在一切危机都仿佛已过去时,他却又遭遇着一件更危险的难题。
    脚步之声,甚是杂乱,这杂乱的脚步声,使得铁中棠心中更是惊惶。他不能睁开眼睛,只听一个粗哑的声音大声道:“丁老二,还不快些动手,站在那里装死么?”
    另一个声音叹着气道:“累了这大半天,我实在连脚都抬不起了,哪里还有力气挖洞埋人?”
    那粗哑的声音道:“不埋又怎么办?堡主吩咐下来的事,你敢不办,我可没有这份胆量。”
    第三个声音突然响起,道:“我倒有个法子,既省力,又不误事,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丁老二立刻问道:“什么法子?”
    那声音缓缓道:“离这里不远,就有一个小坑,也不知道多深,咱们把尸身往下一抛,岂非干净利落?”
    丁老二立刻大声道:“好极好极,就这么办。”
    众人想必都已累了,是以谁也没有异议。过了半晌,铁中棠的身子便已被人抬了起来。他生怕别人发觉他心跳的声音,但他最多只能屏住呼吸,又怎能停住心跳?
    这一段路想来必定并不甚远,但在铁中棠心目中,却是艰辛而又漫长的,仿佛永无终止。最后,只听一人道:“到了!”接着,便有一阵掷物出手的风声,和下面传上来的“砰”的一响,那声音听来竟似十分遥远。
    铁中棠心头一凛,暗道:“这小坑竟如此之深……”心念一转,已听得有人道:“好弟兄,在下面好好躺着吧,再也不用受罪了,咱们倒真有点羡慕你。”铁中棠暗叹一声,身子已被人抛了出去。
    他只觉两耳满是风声,显然下堕之势甚是迫急。就在这刹那之间,他霍然伸出手掌,抓住了一把东西。他此刻根本无法感觉出抓住的是什么东西,但他却再也不肯放手,只听“哗”的一声,他身子又下堕了一段,然后倏然停了下来。
    良久良久,他才敢睁开眼睛,这时,他才知道自己方才抓着的只是一把山藤,纠结在山壁上,虽被他扯落下来,却未断落。俯首望去,只见下面暗暗沉沉,也见不到底,抬眼望去,天上的白云悠悠,竟是个晴朗的天气。
    他不敢移动一下身子,只因他生怕山藤断落。他只愿在片刻间能恢复一些气力,然后再设法离开。
    经过了这许多次间不容发的危机,他当真可说是九死一生,是以他此刻心中,反觉得出奇的平静,什么事都不愿想了。
    刹那间,他突觉掌心有如火炙般疼痛,直到心底,但是他却咬紧牙关,忍住了这无法忍受的痛苦。许多种令人不能忍受的事,他都忍过了,他忽然发觉只要你有决心,世上便没有一件你真的不能忍受的事。良久良久之后,他才敢轻轻移动一下足尖,找着了一块可容落足之处,然后,他放开左掌,换了另一根山藤握住。
    他喘了口气,方待放开右掌……突听“咕咚”一响,他脚下突地失去了重心,身子往下直堕,接着,他右掌握住的山藤也告断落。他的心仿佛已将白喉咙中跳出来,此刻他的性命,已完全悬于他左手所握的一根并不十分牢固的山藤上。
    此时此刻,纵然用尽世上所有的词句,也无法形容他的危险。但是他却仍然稳住了自己的心神,只因他深知此刻只要心神微乱,便立刻要粉身碎骨在这深不见底的绝壑之下。
    突听藤草丛中发出,“嗖”的一响,铁中棠转眼望去,只见一条满身逆鳞,粗如茶盏的毒蛇,自藤草丛中窜出,停留在铁中棠头侧不及一尺处。蛇目如灯,瞬也不瞬地凝注着铁中棠的眼睛,红信闪闪,几乎已将触及铁中棠的面颊。
    铁中棠只觉满身颤遍,遍体生寒,额上汗下如注。那一阵阵自蛇口喷出的腥臭之气,更是令人欲呕。
    但铁中棠却仍然不敢动弹,甚至连目光都不敢眨动一下,任凭额上的冷汗与污泥,顺腮而落。要知他若是眨动一下目光,便立刻会将那巨蛇惊动,那么他纵不丧命于蛇吻,也要葬身于绝壑。
    蛇目中射出的光芒,散发着一种丑恶的青蓝之色,与铁中棠的双目互相瞪视,似乎也有些奇异和惊诧。
    蛇不动,铁中棠更不敢动。
    汗水、污泥,使得铁中棠面上出奇地痒而难受,他直到此刻才发觉,“痒”,竟是一种如此深刻的痛苦──几乎比火炙还要不可忍受。
    人与蛇,便在这痛苦中僵持着……
    突听危崖上又传来一阵人声:“铁公子……铁公子,赵某来迟一步,竟见不着公子你最后一面了!”
    悲怆的语声,悲怆的句子,一人铁中棠之耳,他便知道是赵奇刚来了,他心头不禁一阵狂喜,几乎要放声欢呼起来。
    但是他立刻便克制了这呼喊的欲望,只因他不敢发出任何响动,免得惊动他对面的巨蛇。
    只听危崖上的赵奇刚悲声又道:“铁公子,你在天英灵,只管放心,我已将云公子送到安全的地方了,还有人照顾着他。我完成·了使命,立刻赶回,哪知……哪知却已来不及。”
    铁中棠心中又是悲哀,又是感动,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焦急,他此刻只要呼喊一声,便立刻可以得到援助。
    但在援助未来之前,他自己却必定会先做了这巨蛇口中之物。
    山崖上隐隐有痛哭之声传宋,突地,一人粗声厉喝道:“赵奇刚,你在这里!”接着又是一声惨呼。
    惨呼过后,四下再无声息。
    铁中棠暗叹一声,暗暗祈祷,希望那声惨呼,不是赵奇刚发出来的,希望他能安全地离开这里。
    而铁中棠自己呢?他却唯有听天由命了。
    生与死两条路,他此刻又变得不能自择。
    山藤又渐渐松了,青蛇“嘶”地飞起,铁中棠心头一寒,蛇已自他头顶飞过,他紧张的神经,立刻松弛下来。
    但危机仍未过去,就在这刹那之间,突有一条长索,自壑底飞起,套住了铁中棠的身子。
    接着,一声清叱,道:“下来!”
    铁中棠大惊之下,却已无法反抗,身不由主地坠了下去。
    然后,是一阵混乱的昏眩,他只觉眼前一暗,什么事都不知道了──在一段艰苦的奋斗与挣扎之后,他终于获得安息。
    ×××而正在此刻,长久晕迷的云铮,却已悠悠醒来。
    他只觉全身都已仿佛被撕破了一般,痛苦得已近于麻木,使得他几乎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
    他睁开眼,发觉自己乃是置身在一间粗陋而窄小的房屋中;
    红日满窗,但房中却一无人迹,只听外面不时传入一阵阵模糊的人语,还有一阵阵沉重的铁器相击之声,使得四下充满杀机。
    云铮心头一寒,暗暗忖道:“这是什么地方?莫非我已被铁中棠出卖了?此刻外面的人正在准备刑具,要逼我的口供?”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惊愤交集,对铁中棠更大生怒恨之心。他一心以为铁中棠已出卖了他。他暗中切齿忖道:“铁中棠呀铁中棠,只要我今日能逃脱,我便要发誓去取你的性命,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你追到!”心念转动间,只见门前挂着的蓝布门帘一掀,一个身穿青布短衫,背后拖着一双辫子的少女轻轻走了进来。
    她脂粉不施,装束也十分朴素,但却掩不住那天生的丽质,那剪裁极为合身的青布衣衫,更衬出了她身段的窈窕动人,只是她在面亡,却带着一种茫然的冷漠之色,那明亮的眼睛中,也缺少了一种她原本应有的灵气──她这美丽的躯壳,总像是少了些什么似的。
    她手里端着一只木盘,幽灵般走了进来,盘上的瓷碗中,药气腾腾,她轻轻将药碗捧到云铮面前。
    云铮挣扎着欠起身子,大声道:“你是什么人?”
    那青衣少女冷冷摇了摇头,口中也不说话,只是将药碗一指,那意思显然是要叫云铮喝下去。
    云铮大怒忖道:“好狠毒的人,他们生怕我伤得太重,不能受刑,是以要将我治好一些,再慢慢折磨于我。”
    抬眼望去,那少女目光正冷冷地望着他,眼色中毫无温暖之意,不禁使云铮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女子必定是仇敌手下。
    他怒喝一声:“滚出去!谁要吃你的脏药?”
    青衣少女仿佛有些惊奇,但仍然不言不动。
    云铮怒喝着挣扎而起,一手向那药碗推去,但是他伤重初醒,哪有丝毫力气,青衣少女玉手一挥,便将他手掌挥退。
    她手掌乘势而出,握住了云铮的脖子,将那碗药强灌了下去。
    云铮不能挣扎,大怒中喝下了一碗苦药,才待破口大骂,那青衣少女却已转身走了出去。
    布帘外也是一问卧室,陈设虽简陋却很干净,再外面一间房子,显见是起居之室,走出门外,便是一方极大的院子。院子里炉火熊熊,四条精赤着上身的大汉,正在打铁,那铁器打击之声,便是从这里发出来的。青衣少女走到院中,一个正在打铁的中年汉子便回过头来,道:“他将药吃下了么?”
    青衣少女点了点头,那中年大汉叹了口气,道:“那少年是你义父再三交托给我们的,你必须好生看待人家,不要总是对人这样冷冷冰冰的样子,教人家看了还以为你对他有恶意哩!”
    他虽然正在操作粗贱之事,但说话却甚是沉稳有力,神色也颇有威仪,说完了话,铁锤一挥,又“当”的敲了下去。
    另一个少年大汉回头道:“师傅,你老人家去歇歇不好,这几件东西又不是太难打造的暗器,你老人家何必自己动手。”
    中年大汉道:“东西虽不难打,但数量太多,寒枫堡又追得太急,我若不动手,就要误了人家寒枫堡的事。咱们跟寒枫堡来往了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一次误过期限,这样你赵二叔也有面子。”
    斗室中的云铮见到那青衣少女走出,心中又气又恨,只是吃下去的药,却已吐不出来了。
    他只得忍下气,凝神去听外面的动静,只听外面断续有语声传来:“寒枫堡……追得太急……动手……”
    云铮心头一震,忖道:“果然不错,只要我稍一复元,他们就要动手来追问我的口供了!”
    他开始挣扎着自床上坐起,一面又自含恨忖道:“我死了虽不足惜,但却万万不能受到他们的凌辱,更不能让他们知道爹爹的去处。还有……铁中棠,你这叛徒,我死了也要寻着你!”也不知是复仇的怒火,抑或是那一碗苦药的力量,总之他此刻已陡然增长了不少力气。
    他挣扎着下了地,才发觉自己的伤处,都已被仔细地包扎好了──但他却决不相信这会是那冷冰冰的少女为他包扎的。
    怒火,使得他更为偏激,他不顾一切地冲到窗口,奋身跳了出去,立刻又是一阵骨节欲散的痛苦。但是他咬紧牙关,极力忍受,放眼望去,只见窗外便是一片稻田,田的那边,有一条碎石铺成的道路。
    他挣扎着跑了几步,便在稻草中倒卧了下来,暗下松了口气,忖道:“幸好他们以为我伤重难支,必定无法逃走,是以才没有派人看守着我。这也是苍天有眼,要助我逃出魔手!”
    他始终未曾冷静地想一想,若真的是寒枫堡要拷问于他,怎会将他送到这孤零的村落边缘一家陋屋中来?
    他更不知道,他的性命,是铁中棠以自己的性命换来的,赵奇刚抱着他逃出丛林后,便将他送到自己结义兄弟开设的铁铺中来,只因赵奇刚深知自己这义兄的底细与脾气,绝对有能力和胆量来保护云铮的安全,是以便放心地走了──他唯一的疏忽,便是没有考虑到云铮的脾气。
    谁也想不到这小小一个疏忽,会造成多么巨大的风波。
    云铮在稻草中歇息了半晌后,挣扎着爬到路边,只见两匹小马,拖着一辆精致的马车,自路上缓缓走了过来。
    在马车上赶车的,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手里提着一根丝鞭,嘴里在轻轻哼着山歌,神情十分悠闲。
    云铮大喜忖道:“这必定是大宅巨户中的公子小姐出来游山玩水的,天教他们来到这里,助我逃生……”
    他心念一转,立刻奋起全力,跃上道路,挡住了马车。赶车的少女一勒缰绳,瞪眼道:“你要死了么?”
    云铮张开双臂,沉声道:“事态紧急,先容我上车再说,但姑娘大可放心,云某绝非歹人!”
    赶车的少女冷笑道:“还说不是歹人,我看你不是小偷,就是强盗,再不走,小心姑娘的鞭子抽你!”
    话声未了,车帘后已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朝云铮上下打量了几眼,娇声道:“敏儿,让他上来!”
    赶车的少女“敏儿”眼珠一转,也朝云铮打量了几眼,面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喃喃道:“长得果然不错,难怪……”
    但此刻云铮已匆忙地爬进了车厢,突地发觉四下都弥漫着一种醉人的香气,锦墩珠帘,将车厢布置得精致而又华丽。
    一个满头珠翠,发髻高挽的绝美妇人,斜斜倚在锦墩上,面带微笑,凝注着狼狈失措的云铮。她笑容是温柔而娇美的,一双眼睛中,更散发着一种勾魂荡魄的魔力。那种成熟妇人的风韵,最易打动少年的心。
    云铮大是不安,立刻垂下头去,嗫嚅道:“夫人……”
    绝美妇人柔声道:“我姓温,还不是夫人。”
    云铮面颊一红,道:“温姑娘请恕在下失礼,只因在下被仇家所逼,情急之下,才冒昧登车。”
    绝美妇人笑容更是温柔,轻轻道:“没关系,我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对江湖游侠却一向羡慕得很,何况你……”
    她以一个甜甜的微笑和一道温柔的眼波替代了下面的话,侧首道:“敏儿,走慢些,云公子伤重,受不得颠震的。”
    云铮心头一震,大惊道:“你怎会知道我姓云?你究竟是什么人?”
    绝美妇人缓缓道:“公子你方才自称姓云,难道现在就忘记了么?至于我究竟是谁么……”
    她柔声一笑,接道:“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
    云铮松了口气,心中不觉又大感不安,长叹一声,道:“在下伤重,仇家却甚是厉害,是以……”
    绝美妇人柔声道:“你不要说了,我全知道,你只管放心养伤好了,你的仇家,绝不会找到我那里去的。”
    云铮心中又是安慰,又是感激。突听一阵脚步奔腾自后赶来,一人大呼道:“姑娘,请停一停车。”
    云铮面色大变,道:“来了!”
    绝美妇人轻轻道:“没关系!”
    她面色一沉,将车帘掀开一线,冷冷道:“什么人?什么事?”
    车厢外一人沉声答道:“小的乃是村里打铁的武夫。”
    绝美妇人冷笑道:“你要改行做劫路的强盗么?”
    铁匠武木道:“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想请问夫人一句,有没有看到小的一个侄儿,他全身都受了重伤,神智已有些不清,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云铮暗怒骂道:“好个匹夫,竟敢自称是我的长辈,下次你撞着我时,不叫你当场出彩才怪!”
    只听绝美妇人冷冷道:“你侄儿失踪,也要来问我么?自己去找便是!”说完,素手放下了车帘。
    车马又告启行,只听赶车的“敏儿”轻叱一声:“闪开!”接着,丝鞭“啪”的一响,也不知抽人还是打马。
    绝美妇人回首一笑,道:“你仇人怎会是个铁匠?”
    云铮道:“他哪里是个铁匠!只是我伤重晕迷,也不知怎会落到他手里?否则……凭他这样一个小角色,又怎能沾得着我?”
    绝美妇人秋波一转,轻轻笑道:“你要是没有受伤,我也不会管你了。云公子,你说是么?”
    柔媚的眼波,柔媚的语声,梦一般的香气。自重重惊险、鲜血苦战中脱身而出的云铮,骤然置身于此地,竟仿佛是到了天堂乐土一般。
    只听那柔媚的语声又在轻轻笑道:“你好好歇着吧,到了家的时候,我自然会唤醒你的。”
    云铮心神一阵松弛,果然沉沉睡了过去。
    他安静地发着一阵阵均匀的鼻息声,绝美妇人面色却又突地一沉,温柔的眼波,也变得有如霜刃般冷酷。
    她极快地自怀中取出一只丝囊,放在云铮鼻子上,沉声道:“敏儿,快!主人不知回家了没有?”
    车马骤然加急,奔行在碎石路上,但云铮却睡得更是香甜,原来他鼻端的丝囊中,装的正是最厉害的迷魂药物。
    绝美妇人伸手极快地在云铮身上搜了一遍,果然在他腰间搜出了一面竹牌,竹牌上刻着一面飞扬的大旗。
    她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自语道:“姓云的,天教你落到老娘的手上,你还想逃出去么?”
    车马飞奔而行,过了约莫盏茶时分,便在一座精致的庄院前停了下来,四个粉衣少女,自院中飞步迎出。
    绝美妇人下了马车,挥手道:“抬进去!抬入密室。”
    她自己脚下不停,当先而人,那敏儿跟在她身后,轻轻道:“主人今天会到这里么?”
    绝美妇人道:“我算定他要来的。”
    敏儿轻声又道:“那么,那个……”
    绝美妇人道:“我自有办法。”
    她一直穿过厅堂,穿过回廊,走入了一间布置得比车厢更为华丽精致千目倍的闺房。房中香气浓郁,四面锦幔低垂,遮住了天光,地上的毛毡沉厚,掩住了步声,柔和的灯光,自壁间透洒而出。牙床上,锦幔下,正斜倚着一个英俊的少年。
    这少年一见到绝美妇人回来,立刻自床上一跃而起,张开双臂,笑道:“你回来了,我等得你好苦!”
    绝美妇人带着柔媚的笑容,投入了他的怀抱,咯咯笑道:“我才出去半天,你就真的这样想我?”
    那少年抱着她温暖的身子,早已神不由主,痴笑道:“真的,千千万万个真的。”一双手已在探索,移动……
    绝美妇人娇笑着扭动腰肢,昵声道:“我和你才认识三天,你就这样想我,以后怎么得了呢?”
    那少年幸福地叹气道:“以后我永远也不让你离开我了!这是上天安排的奇缘,我简直像在做梦一样,被人糊糊涂涂地就拖上了马车,糊糊涂涂地就到了这里,到了这里,到了这天堂一样的地方,遇着你这天仙一样的人。唉!那天我若不到杏花村去喝酒,怎会碰到这天降的奇缘。”他痴迷地移动着双手,痴迷地倾诉着热情的言语,喃喃道:“黛黛,我感激你,没有遇到你前,我真不知人生原来有这么多乐趣……”
    绝美妇人温黛黛诱人的胴体,配合地承迎了上去,樱唇附在他耳侧,轻轻道:“你真的感激我?”
    那少年情欲已自激动,面色已自发红,喘着气道:“黛黛,相信我……我感激得情愿为你死……”
    温黛黛笑着道:“真的么?”
    她手掌自那少年的背脊,缓缓移上了他脑后的“玉枕”大穴,春葱般的手指,轻轻点下──
    那少年紧抱着她的身子,喘息着道:“真的,真的,黛黛,让我们……”突地惨呼一声,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他眼中满是惊恐之色,似乎对此刻已发生了的事,还不能相信。短短的三天的欢乐,竟换取了年轻的生命,这欢乐来得突然,去得更是突然,他圆睁着双目,惊骇地望着那绝美妇人,道:“你……你好狠……”然后,所有的欢乐与惊骇,便都离他而去。
    温黛黛的面容,立刻恢复冷静,冷冷道:“抬他出去!”
    敏儿轻轻喘了口气,服从地抬出了那少年的尸身。对于这种事,她虽已见得多了,但每次她仍然不免震惊。
    每一次,当她抬出尸身时,她心里都有一份要呕吐的感觉,但是她足够聪明,她从未将这感觉表露出来。
    温黛黛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她极快地脱下自己的衣衫,露出她那完美无瑕的莹白胴体。然后,推开旁边一扇暗门──暗门里是一间奇异的浴池,四面嵌着晶亮的铜镜,白玉的水池中,池水常温。她跃下浴池,将全身自上而下,仔细地洗了一遍。
    每当她抛弃一个短期的情郎后,她便会痛快地将自己身上洗上一遍,当她跃出浴池时,她便仿佛变成一个新的人了,所有的罪恶与荒淫,仿佛已被温水洗去。
    此刻她站在旁边,面对着铜镜,她面上的笑容,竟是那么天真纯洁,纯洁得有如初出世的婴儿一般。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只听敏儿轻唤道:“夫人!”
    温黛黛轻俏地走了出去,轻俏地转了个身,娇笑道:“敏儿,你看我美吗?要不要抱一抱我?”
    敏儿虽然早已知道她这种奇异的个性,但面上却仍不禁泛出一阵红霞,轻轻道:“主人回来了,而且还受了伤。”
    温黛黛面色微变,道:“真的?抬进来!”
    她方白披起一件轻纱,已有两条大汉,抬着一架软床,大步而入。这两人一看到轻纱掩饰中的胴体,目光都不禁发起愣来。
    温黛黛秋波一转,道:“将老爷放到床上,轻些!”她手掌有意无意间一指床榻,衣襟突地松落了下去。
    衣襟内,乳峰半现,两条大汉只觉呼吸急促,面色发红,一齐垂下头去,却又恰巧望见半截莹白修长的玉腿。
    温黛黛见了他两人情欲激动之色,心里仿佛甚是满足得意,也不去整理衣襟,道:“老爷伤得重吗?”
    一条大汉道:“还……还好,他老人家吃……吃了白二爷一……副安神药,此刻已经睡着了。”
    他只觉口干舌燥,呼吸急促,一句话竟说不出来。温黛黛秋波转处,面上突然浮起一丝媚笑,道:“傻孩子,难道一辈子没有见过女人么?来仔细看看,别偷偷摸摸的!”她胸膛一挺,突地敞开了衣襟……
    两条大汉只觉脑中“轰”然一声,一股热血,直涌而上,四条腿,不由自主地簌簌抖了起来,但两双眼睛,却也不由自主,盯在那无瑕的胴体上。
    温黛黛眉笑一下,道:“你们看够了么?”
    两条大汉面红耳赤,道:“小人……小人……”
    只见温黛黛笑容突地一敛,缓缓掩起衣襟,冷冷道:“你们看到我的身子,若是被老爷知道了,哼哼!”
    两条大汉面色突变,噗的,一齐跪了下去,颤声道:“小……小人们该死,请夫人饶……饶命!”
    温黛黛眼波四下一转,突又展颜笑道:“去吧,我饶了你们,但以后牧场中有什么事,莫忘了来禀报于我!”
    那两条大汉连声称是,狼狈而去,却已是满头大汗。
    温黛黛望着他俩的背影,轻蔑地笑道:“男人,男人,啐!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男人了。我叫你们往东,你们还敢往西么?”她转身走到床前,床上的男子,赫然竟是司徒笑。
    她陌生人似的望着司徒笑,过了半晌,面上方自露出笑容──只因司徒笑此刻已渐渐苏醒了。
    他方才被铁中棠暗算,虽然晕厥,伤势却不甚重,经过白星武的诊治,此刻已能说话了,只是无甚气力而已。
    温黛黛轻轻在他身侧坐下,面上又换了一副关切的神色,道:“我方才到寒枫堡去了。”
    司徒笑皱眉道:“冷一枫素来与我不睦,你难道还不知道?”
    温黛黛轻笑道:“我只因为今天是你该来的日子,却听说你到寒枫堡去了,才忍不住去看看。以后再也不会去了,好么?”
    司徒笑望着她半带求恕,半带撒娇的笑容,紧皱的双眉不禁开展了,微笑道:“你说得是,还有什么不好!”
    温黛黛“嘤咛”一声,轻轻伏到他胸膛上,道:“听说你们去围剿大旗门人,我就担心得很,想不到你果然受了伤。”
    司徒笑长叹道:“伤势虽不重,却甚是令人气恼?”
    温黛黛目光一亮,道:“为什么气恼?难道你们让大旗门人逃脱了一两个,没有全部抓到?”
    司徒笑恨声道:“非但没有全部抓到,简直连一个都未曾捉到,我竟还在阴沟里翻了船,被个少年人暗算了!”
    温黛黛面上露出了喜色,口中却惊喟道:“他们全逃了么?哎呀,那怎么办呢?抓到了一两个也好呀!”
    司徒笑叹道:“若有一个活着的大旗门人在我手中,自然要好得多,只可惜……”一叹住口。
    温黛黛转动着眼波,缓缓道:“若是有一个人,能将一个活着的大旗弟子,送到你手上,你又当怎样?”
    司徒笑道:“我即使分他一半家财,也……”
    他心念一动,突地自床上挣扎着坐起,目光逼视着温黛黛,笑骂道:“小丫头,你又有什么花样了?”
    温黛黛缓缓道:“我呀,我或许抓住了一个大旗弟子!”
    司徒笑大喜道:“真的?”
    温黛黛笑道:“你说话算数,我说的话便是真的。”
    司徒笑边笑边骂,道:“你银子难道还不够花?”
    温黛黛道:“我才不要你的银子,我只要你的人!”
    娇柔的语声中,她伸出一根青葱般的纤纤玉指,轻轻戳在司徒笑额角上,接道:“我不要你的一半家财,我只要你将你那个讨厌的婆娘弄死,娶我做正房。这样偷偷摸摸的,我已过得腻了!”
    司徒笑道:“我那婆娘,岂是那么容易弄死的?”
    温黛黛扭动着腰肢,撒娇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好人,答应我好么?我一定好好侍候你。”
    司徒笑心念一转,道:“你若能套出他的口供,将大旗门藏匿的地方问出来,我就答应你。”
    温黛黛大喜道:“那还不容易,我这就去……”说话间她已自床上一跃而起。
    司徒笑道:“慢着!”
    温黛黛停下身子,娇笑着躬身一礼,道:“还有什么吩咐?”
    司徒笑道:“你想要怎样去问他的口供?”
    温黛黛眼珠一转,道:“我现在已将他关在密室刑房里,只要请他尝上几洋刑具的滋味,还怕他不乖乖地说出来么?”
    司徒笑摇头道:“不行不行……”
    温黛黛道:“为什么不行?我那么厉害的刑具,纵是铁打的汉子也挺不庄的,何况他一身细皮白肉?”
    司徒笑叹道:“大旗门的门下弟子,虽不是铁打的身子,却是铁打的心汤,你纵然将他骨头都捏碎,他也不会吐露半个字的。”
    温黛黛眉梢微颦,道:“那么……怎么办呢?”
    司徒笑微微笑道:“硬的不行,自然要用软的。”
    温黛黛双眉一扬,道:“你……难道要我用美人计?”
    司徒笑叹道:“除了你那一套之外,世上大概难有人能骗得出他的口风了,只好请你帮帮忙……”
    温黛黛突地面色一沉,大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怎么能对别的男人那样!我跟了你以后,一直死心塌地,你……你却叫我……去……”说着说着,她竟以手掩面,轻轻啜泣起来。
    司徒笑挣扎着支起身子,长叹道:“黛黛,我知道你好,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你……你就为我牺牲这一次好么?”
    温黛黛突然扑到司徒笑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司徒笑轻抚着她的头发叹息道:“黛黛,不要哭了……唉,其实我心里又何尝舍得,但是……”
    温黛黛痛哭着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我愿意为你牺牲,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司徒笑道:“黛黛,真的,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你的。”
    温黛黛道:“那么,你叫我怎么做呢?”
    司徒笑目光一转,附在温黛黛耳边,轻轻说了许多话,又道:“事成之后,你就可亲手将他杀死!”
    温黛黛啜泣了半晌,狠狠一跺足,道:“依你,什么都依你。”伸手一抹眼泪,转身奔了出去。
    司徒笑望着她扭动的腰肢,出了房门,突然冷笑一声,自语道:“好一个装模作样的贱人,你所作所为,还以为我不知道么?只是我对你还没有玩腻,所以一直狠不了心下手杀你而已!”
    温黛黛方自走出房门,哭声立刻停止,眉梢眼角,反而泛起了一丝笑意,拍掌轻唤道:“敏儿!”
    敏儿远远奔了过来,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温黛黛道:“方才那少年……”
    敏儿抿嘴一笑,道:“我已将他送到听雨坞去了。”
    温黛黛伸手一拧她面颊,娇笑道:“鬼丫头,只有你猜得出我的心意,等两天一定要你也……”
    敏儿双手掩起耳朵,飞红着脸,娇笑道:“我不听,我不听……”转过身子,飞快地跑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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