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旗英雄传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2章春色透重帘
    这珠宝世家的主人,厉练是何等丰富,知道此刻情势,已如一盘乱麻,若不挥刀,万难解决。李剑白怀抱长剑,朗声应了,大步向前走了三步,森寒的目光,刹那间便已控制了大厅中的每一个人。
    李洛阳转目四望,沉声道:“黑、白两兄与霹雳大侠之事,与本门无关,亦毋庸在此地解决。三位若愿在此,在下自竭诚款待,三位如定要在外解决,在下恭送如仪,决不相强。”
    霹雳火冷“哼”一声,大步走向门外。突见剑光闪动,一道寒芒,划空而来,挡住他的去路。霹雳火大怒道:“老夫要走,也不行么?”
    李剑白手横长剑,面沉如水,立在他面前,冷冷道:“家父话未说完之前,谁也不得妄动。”
    霹雳火目中寒光暴射,一字字道:“你让不让路?”
    李剑白笔挺地站在地上,脚下丝毫不动,闪亮的眼神中,充满了冷静与镇定,缓缓道:“不让!”
    他这份出奇的冷静与镇定,实在比暴怒还要可怕。
    霹雳火目中却似要喷出火来,两人目光相对,谁也不再说话,只听众人心房怦怦跳动,厅中立又充满杀气。
    李洛阳冷静地望着他的爱子,只见李剑白目光丝毫不瞬,面容也未有丝毫变动,甚至连剑光都未颤抖一下。要知他若是稍有示弱之态,李府的威信立刻荡然无存。李洛阳见他爱子如此,目中也不禁闪起得意的光芒。
    死一般的静寂中,突地院外一个苍老而疲倦的声音,轻咳着道:“借借光好么?让老婆子进去。”
    群豪都不禁呆了一呆,齐地转目望去。
    只见那褛衣白发的老妇人,手扶着那跛足少年的肩头,已缓缓自刀光剑影中挤了进来。四下的家丁壮汉,显然也已惶然失措,不知该怎样应付这局面,只得纷纷闪开,让出了一条道路。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蹒跚地走在箭林刀山中,无形中便已构成了一幅极为奇异而又极不协调的图画。但是她却连眼皮都未曾抬起一下,仿佛将四下那些雄赳赳的家丁壮汉都看成了死人一般。
    潘乘风目光转处,立时面容惨变,悄悄移动脚步,躲到司徒笑身后,耳语道:“在下仇人来了。”
    司徒笑轻笑道:“有这许多人在这里,你怕什么?”
    语声中,那白发老妇人已蹒跚地步上石级,李剑白立刻放下长剑,转身迎上,道:“老夫人到这里来作甚?”
    白发老妇人笑道:“难得难得,老身已有许久未曾见到过像你这样敬老尊贤的人了。”
    李剑白面颊微微一红,但瞬即正色道:“此地情况紧急,老夫人无论有什么事,也请稍等再说。”
    她缓缓走到李洛阳身前,干枯的面上,笑容诡异,缓缓道:“老身要问你讨样东西,你答应么?”
    李洛阳道:“老夫人请说。”
    白发老妇人缓缓抬起手掌,指向潘乘风,目中突地寒光暴射,冷冷道:“老身要讨却的东西就是他。”
    群豪心里俱都一惊:“这老婆子难道疯了么?”
    李洛阳却仍神色不动,缓缓道:“夫人是否在开玩笑?”
    白发老妇面色一沉,锐声道:“你答不答应?”
    李洛阳道:“在下实难答应。”
    白发老妇人大怒道:“你不答应也得答应。”挥了挥手,厉声道:“宝儿,去将那厮脑袋取过来。”
    那跛足少年方自应了一声,黑星天、白星武、霹雳火已齐地层动身形,飕地窜来,将这少年团团围住。跛足少年年纪虽小,但胆量却甚大,被这三个武林高手围在中间,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乌黑的大眼睛,四下乱转,笑嘻嘻道:“潘乘风又不是你们的祖宗,小爷要他的脑袋,与你们何干?”
    霹雳火大怒道:“小小年纪,就敢如此张狂,老夫如不看在你年纪幼小,就要教训你了,快退回去吧!”
    跛足少年笑道:“你不妨试试看,看谁教训谁!”
    霹雳火大喝一声,须发皆张。
    跛足少年道:“来呀,动手呀!”
    霹雳火厉声道:“老夫生平不与妇人童子交手。”
    跛足少年道:“既不动手,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缓缓的向霹雳火走了过去,道:“不让路就得动手,知道么?”
    霹雳火呆了一呆,突见这少年手掌一扬,直击而来。他发招前毫无征兆,出手一击招式却是迅变奇诡,无与伦比,在场众人,俱是武林高手,也不禁看得为之一震。
    只见霹雳火身子一闪,侧退一步,避开此招,跛足少年望也不望他一眼,从容地自他身侧走了过去。潘乘风立在司徒笑身后,面上已无一丝血色。
    司徒笑暗暗忖道:“玉潘安声名不弱,却对这老妇童子如此畏惧,看来他们必定大有来历,我何苦淌这趟浑水。”一念至此,含笑移开了身子:“小兄弟,你和这位潘大侠究竟有何仇恨,为何定要他的脑袋呢?”
    跛足少年道:“你管不着。”
    司徒笑道:“在李大哥的地方,什么事自有李大哥处理,在下自然是管不着。”含笑走到一旁,袖手旁观。
    他轻轻一句话,便将全部责任推到李洛阳身上。
    跛足少年道:“最好谁也不要多管闲事。”笑嘻嘻地缓步走向潘乘风,仿佛潘乘风的脑袋正等着他去拿似的。
    潘乘风满面慌张,目光四转,只见这少年越来越近,突然嘶声笑道:“你们都不管了么?难道不怕我说出来?”
    黑星天、白星武面色微变,司徒笑也微微动容。
    潘乘风突地击起一拳,向这跛足少年胸膛击出,口中道:“黑星天、司徒笑,还不来助我一臂?”
    黑星天大喝道:“我来助你!”双掌直拍跛足少年后背。他二人前后夹击,招沉力猛,迅快无俦,眼见一招便要得手,哪知跛足少年身子一缩,便自拳风掌影中滑了出来。
    司徒笑侧目笑道:“李大哥,你说得厉害,怎么又不管了?”
    李洛阳见到情势如此紊乱,心中也渐不安。他要是伸手一管,李家必定立时便要卷入一件复杂而又奇诡的恩怨仇杀之中,这平静多年的珠宝世家,也立刻便要被鲜血所染,也不知到哪时才能脱身;他若是袖手不管,自己的声望威信,立时便要大坠。
    两相权衡,孰轻孰重,一时之下,他实在难以骤下判断,只因他不但考虑自己,还要考虑周围数百条人命。思忖之间,那跛足少年已在潘乘风、黑星天两人的夹攻之下,东游西闪,走了数十招之多。他身形奇巧,此刻虽未还手,但黑、潘两人竟也无法将之制住。众人俱都看得心惊,但谁也看不出他的身法家数。
    那白发老妇人面色冷漠,对这少年,似乎甚为放心。李剑白抱剑而立,静等着他爹爹的吩咐。院外的数十条家丁大汉,也俱已张弓搭箭,长刀出鞘,只要李洛阳一声令下,立时便可动手。
    李洛阳苍白的面容,渐生激动之色,他虽然久居安乐,但豪气却丝毫未灭,突然转向白发妇人,道:“出去!”
    白发老妇人冷笑一声,道:“你叫老身出去么?”
    李洛阳道:“带着你的孙儿立时出去,远离李宅。你纵要寻仇,也不能在李宅方圆一里之内动手!”
    白发老妇人冷冷道:“你若要多事,就要后悔了!”
    李洛阳厉声道:“李洛阳纵然拼却这份身家,拼却这条性命,也不能让你们坏了我家的规矩。”
    白发老妇人冷笑道:“好个执迷不悟的蠢才,若是家毁人亡了,还要那规矩有什么用?”
    李洛阳厉声笑道:“要我李洛阳家毁人亡,还不是那么轻易的事,阁下尽管放心好了。”
    白发老妇人冷冷笑道:“好!”
    她微挥手掌轻叱道:“宝儿,住手了。”
    跛足少年抱拳低头,箭一般自潘乘风、黑星天两人的拳风中冲了出来,凌空翻了个斤斗,落到老妇人身侧。
    白发老妇人面上泛起一丝狰狞的笑容,口中却柔声道:“宝儿,我们争吵了半日,也该给人家留下些什么。”她面上的表情和语声是如此不相配合,众人心头不觉都为之一寒。
    只见这跛足少年展颜一笑,自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包袱,解开包袱,里面俱是一粒粒晶莹的明珠。跛足少年目光四转,突然挺身而舞,舞姿奇诡怪异,众人看了实觉好笑,却又半声也笑不出来。只见他急地舞到李洛阳身前,取了一粒明珠,送到李洛阳身上,身子一转,又取了一粒明珠,放到司徒笑身侧的桌上。他舞姿迅急,身手灵便,眨眼之间,海大少、黑星天、白星武、潘乘风足下,也已各各多了一粒明珠。跛足少年急地转了三个圈子,手持一粒明珠,风一般舞到“霹雳火”身前,缓缓放下明珠。
    白发老妇微微笑道:“这老头儿生平不与妇人童子动手,看在这一点,珠子不要给他了。”
    跛足少年道:“好!”悬空翻了个斤斗,落到李剑白身前,突又笑道:“师傅,这少年也莫要送了,好么?”
    白发老妇人咯咯笑道:“你倒小气得很。”
    跛足少年嘻嘻一笑,道:“我才不小气呢!”手腕一抖,将一袋明珠,俱都撒落到院中。
    白发老妇人阴森森笑道:“礼送完了,我们也要走了,九日之内,我们来收人家的回礼。”她扶着跛足少年的肩头,蹒跚着走了出去。
    跛足少年笑嘻嘻地唱道:“一粒明珠一条命,回礼绝对不嫌多,恶鬼瘟神门前过,十殿阎王笑呵呵,笑呵呵……”歌声怪异,渐渐远去。
    大厅中众人面面相觑,除了心房跳动,再无别的声音。
    潘乘风渐渐俯下腰,缓缓拾起足下的明珠,身子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惨呼道:“夺魂珠……”
    霹雳火大声道:“那两人装模作样,究竟在弄什么鬼?”
    潘乘风惨笑道:“一粒明珠一条命,得了珠子的人,九日之内,她便要来要你的命了!”
    黑星天变色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潘乘风道:“你还猜不出她是谁么?”目光缓缓移动,嘶声道:“你们难道都猜不出她是谁么?”
    李洛阳面色苍白,缓缓拾起了被跛足少年抛到地上的那一方包珠的白布,随手一抖,张了开来。众人凝目望去,只见布上骇然画着一个笑嘻嘻的奇装异服、神色诡异的妇人,和九个赤身童子。
    黑星天心念动处,突地想起一个人来,目光立刻涣散,面色立刻煞白,惊呼道:“她便是九子鬼母?”
    众人心头俱是一寒,李洛阳惨然点头:“不错,她便是一夜之间,毁去了祁连派数十个弟子的九子鬼母。”
    潘乘风惨呼道:“夺魂珠一到,我们谁也逃不了,海大少呀海大少,想不到你也要陪我死在一起!”
    海大少怒道:“谁也逃脱不了?九子鬼母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人而已,难道她真的是活鬼么?”
    李洛阳黯然长叹道:“当年祁连派那等声势,接到夺魂珠后,九日之内,竟无一人能逃得出祁连山庄,幸好……”他转首瞧了李剑白一眼,接道:“幸好他总算为李门留下了一条后代。剑白,你快快随着霹雳大侠去吧!”
    李剑白手持长剑,垂首不语。
    李洛阳长叹道:“数日之内,这里便成血海,你还是……”
    李剑白目眦欲裂,大声道:“爹爹若是要孩儿离开此地,孩儿便立刻自刎在爹爹面前!”
    霹雳火“啪”的一拍双掌,扬起拇指,狂笑道:“好男儿,有志气!老夫也不走了!”
    李洛阳沉声道:“兄台既是脱身事外,还是快走的好,到那时变乱一起,玉石俱焚,兄台再走便来不及了!”
    霹雳火仰天狂笑道:“黑星天、白星武纵然不义,但老夫也不能眼见他们死于别人手中,袖手不管,好歹也要助他们与别人拼上一场,纵然拼不过,纵然死了,也得成全这一场义气。”
    笑声突地一顿,目注黑、白两人,厉声道:“但此事过后,你我三人若还不死,老夫还是要来找你们的。”
    潘乘风大声道:“正该如此。你我此刻已有如身在危城,自应同心合力,对付外敌,自身的恩怨,还管他作甚?”
    海大少冷笑道:“若是没有你这厮,怎会有今日之事?你莫要以为大乱一起,你便可浑水摸鱼,这笔账还是要找你算的。”
    潘乘风道:“此事过了,我也一定等着你。”
    那生死交关的危机,竟使得这些人俱都暂时放下了自己的恩怨情仇,变得同心合力起来。
    铁中棠眼看自己安排的巧计,变到如此地步,心中非但没有丝毫欣慰之意,反觉一片黯然。只因他使得许多无辜的人,也卷入这场劫难之中,纵然他能眼见他的深仇大敌死在他巧计安排下,但是他的心头,也不免要永远留下一份沉重的愧疚。
    远处更鼓隐隐传来,将至三更。
    铁中棠悄然移动身形,回到自己的院落,有许多他本来以为极为正确的手段,此刻他已不禁有些怀疑这些手段到底是否正确了。他悄然回到帐篷,换下衣衫。里面一重帐幕中鼻息沉沉,水灵光她们,似乎都已入睡。锦床旁的玉几上,摆着一份精致的夜点,夜点旁有张字柬,是水灵光留下的,稚气的字迹写的是:“这是我亲手做的,你要吃下它。”简单的语句中,却蕴含着无比的关切与情爱。
    铁中棠黯然叹息一声,在锦床上靠下来。他只觉心神突的变得疲惫得很,甚至有许多事都不愿做了。
    只见珠帘前人影微花,珠帘掀处,香气传过,温黛黛披着一件粉红色的风氅,悄然走了进来。她眼皮四下一扫,向铁中棠嫣然一笑,放落了珠帘后的垂帘,轻笑道:“我准时来了。”
    铁中棠道:“你那汉子知道么?”
    温黛黛摇了摇头,媚笑着拨小了四下的灯光,回眸道:“那盒首饰……可在这里么?”
    铁中棠道:“就在这里。”
    温黛黛嫣然一笑,道:“好……”伸手解开了胸前的三粒衣钮,缓缓脱下了那件粉红的风氅。风氅里,是一件粉红的纱衣,灯光朦胧间,可以隐约看得到她纱衣中丰满而诱人的胴体。她轻轻一旋身,解开了束衣的粉带,春葱般的纤纤玉手,轻轻捻上肩头,轻轻将轻纱衣扯落下来。于是,那晶莹如玉的肩头,便缓缓自衣下呈现,然后,是雪白的酥胸,浑圆而小巧的腰肢……
    铁中棠道:“你做什么?”
    温黛黛媚眼如丝,荡笑道:“你要的是我的身子,我就把身子给你。你得到了我的身子,也该将我要的东西给我。”
    铁中棠道:“这交易就如此简单么?”
    温黛黛踏过滑在地上的纱衣,赤裸着走到铁中棠面前。
    她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温暖而淫荡的香气,挺着胸膛,媚笑道:“你还要什么?难道这还不够?”
    铁中棠缓缓道:“换那套首饰,是足够了,但……”
    他微笑着俯下身,自床底抽出一只满镶宝玉的箱子,缓缓启开箱盖,立即便有一阵辉煌的珠光宝气随之而出。
    温黛黛媚笑如丝的眼睛,立刻像铜铃般睁圆了。
    她有生以来,一直都在梦想着首饰与珠宝,但是就算她在做梦的时候,都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珠宝首饰。
    铁中棠手掌轻轻在箱中拨动着,翡翠、璧玉、珍珠、玛瑙,在他手掌的拨动下,发出了“叮叮”悦耳的轻响。
    温黛黛俯下身,捧起一串珍珠,捧到她高耸的胸膛间。她让那些浑圆的珍珠,在她浑圆的胸膛上轻轻滚动着,冰凉的珍珠,刹那间便染上了肉体的温暖。她阖上眼睛,轻轻叹息,似乎她已自这些珠宝里,得到空前的满足。她轻轻说道:“这些都是你的?”
    铁中棠道:“自然都是我的。”
    温黛黛长叹道:“你真是福气。”她的叹息和语气是那么真挚,她生平恭维人的言语几乎也只有这一句是真正自心里发出来的。
    铁中棠凝注着她诱人的躯体,目光却是异样的冷静而清澈。他凝注着她道:“这些你想要么?”
    温黛黛霍然睁开眼睛,道:“你都给我?”
    铁中棠道:“你愿意永远跟着我,我就都给你。”
    温黛黛呆了呆,良久良久,方自摇头道:“我不能,我不能……”口里虽说不能,但心里显然已动摇了。
    铁中棠微微一笑,道:“你可以考虑考虑。”他不再望她,缓缓走了过去,自柜中取出一只玉壶,倒了杯琥珀色的酒,将酒杯缓缓递到温黛黛面前。
    温黛黛眼里望着珠宝,随手接过酒杯,一口喝下杯中的酒,她立刻觉得有一股烈火缓缓在她胸间燃烧起来。
    铁中棠仍然静静地望着她,道:“你考虑过了么?”
    温黛黛摇头道:“我不能!”
    铁中棠突地自她手中夺去珠宝,“砰”的合上箱盖,一脚将箱子踢了回去,冷冷道:“不能就算了!”
    温黛黛脸色渐渐铁青,突地冷笑起来,缓缓道:“你不给我,难道我就不会动手抢么?”
    铁中棠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敢?”
    温黛黛脸上泛起了狠毒的笑容,道:“我抢了你,也没有人知道。这是你逼我的,你莫要怪我。”语声中突然飞起一掌,直劈铁中棠天灵死穴。
    铁中棠动也不动,直到她手掌已快触及头顶,突地手掌一扬,反腕扣住了她的脉门。他出手之急,手腕翻变之快,几乎不是人类任何言语所能形容,温黛黛只觉眼前一花,全身劲力顿消。她惊呼一声,身子已被铁中棠反手扯倒在锦床上。
    铁中棠冷笑道:“你敢,看你还敢不敢?”左手扣住她的脉门,右手正正反反,在她脸上掴了数十掌,掌声清脆,但却越打越轻。
    温黛黛痛苦呻吟着,她生平第一次被人虐待,但在这种被虐待的痛苦中,她却又感觉到一种奇异的,不可描摹的快感。她身子渐渐在铁中棠的手掌下蜷曲起来,颤抖起来……
    铁中棠突地放松了双掌,笔直地立在她面前,冷冷地凝注着她,像是帝皇在凝注着足下的奴隶。只见温黛黛雪白的胸膛,渐渐变成了粉红颜色。
    突地,她一掠而起,双手紧紧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全身剧烈地颤抖着,张开樱唇,狠狠在他肩头咬了下去。
    铁中棠仍然笔直不动,缓缓道:“你愿意么?”
    温黛黛身子紧张地痉挛着,无法说出话来。她此刻身子里充满着燃烧的火焰,她渴望他的鞭打。
    铁中棠突地双手一推,将她的身子重重推到锦榻上,那冰冷的目光中,也开始燃烧起愤怒之火。
    她只觉身子飘飘荡荡的,充满了空虚,也充满了满足,她只觉所有的一切都已失去,但刹那间却又全都回来了……她承受着铁中棠的愤怒,像是在承受雨露一陨以虐待别人为乐的变态,在被虐待时定必会得到更大的满足。终于,她平静了下来。她微笑的嘴唇,仍残留着狂欢后的余痴。
    睁开眼帘,铁中棠又笔直地站在她面前,冷冷望着她。
    但此刻在她眼中看来,这“老人”已不再是老而丑陋的了,只因她知道惟有自这“老人”这里,才能获得她所需要的一切。
    铁中棠道:“你愿意永远地跟着我么?”
    温黛黛已完全屈服了,她无言地点了点头。
    铁中棠道:“你是否愿意放弃一切跟着我?”
    温黛黛柔顺地点了点头,轻轻道:“愿意。”
    铁中棠大笑道:“贱妇,我早就知道你愿意跟着我,只因我不但能给你珠宝,满足你的虚荣,还能满足你的无耻!”
    温黛黛柔顺地听着他的辱骂,轻轻地荡笑着──淫荡的女子若是被一个男子屈服了,她便会毫无反抗地承受他的一切。
    铁中棠道:“你若是愿意,就快些回去告诉那少年,对他说你以后永远不要再见他的面了。”
    温黛黛微一迟疑,道:“……”
    铁中棠怒道:“贱人,你究竟愿不愿意?”
    温黛黛暗忖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我还迟疑什么?”她引诱云铮,只是为了要自司徒笑那里得到更多的权势,更多的财富,但是她对司徒笑早已厌倦,正如司徒笑也厌倦了她。而此刻她却发现这“老人”不但能给她比司徒笑所有的财产更多的珠宝,而且能给她一种奇异而新奇的刺激与满足。她只觉这“老人”竟是她生平所遇的唯一的“男人”。
    于是她不再迟疑,起身披上了纱衣和风氅,缓缓走到铁中棠身侧,轻轻向着他,道:“我去了。”
    铁中棠重重推开了她,道:“快去快回,天亮前定要回来。”
    温黛黛嫣然一笑,轻轻奔了出去。
    铁中棠望着飘荡的珠帘,心情突地变得十分沉重。
    他长叹着缓缓跪了下去,仰面道:“爹爹。你能原谅孩儿所用的手段么?孩儿自己也不知是不是对的!”
    遥远的天际,仿佛有回答他的声音:“你用的手段虽然不对,但目的却是极为正确的。你纵然用的是最坏的手段,但只要做的是最好的事,便没有人会怪你。”这声音是飘渺而不可捉摸的,也不知是否真实。
    良久良久,铁中棠才缓缓站起身来,他也不知道是否听见了声音,只是他面容已略见宽慰。
    这时东方天边已现出淡淡的鱼肚白色。珠帘轻荡,温黛黛手里提着只小小的箱子,悄然走进来。她云鬓仍然是蓬乱的,眼波也仍然迷乱。
    铁中棠道:“你告别了你那汉子么?”
    温黛黛嫣然点了点头。
    铁中棠微微一笑,道:“你做事倒也干净利落得很。”
    温黛黛道:“我是自由的身子,来去谁管得着我?”
    铁中棠道:“那少年难道也就如此简单地让你走么?”
    温黛黛冷笑道:“他凭什么不让我走?”
    铁中棠道:“你难道与他没有一丝情感?”
    温黛黛大笑:“我会爱他?那孩子连牙齿都没有长全……”她笑声中,充满了对青春、真情的轻蔑。
    铁中棠心中又恨又恼,口中却冷冷道:“他难道也与你没有情感?我就不信他肯如此轻易地……”
    话声未了,突听门外──声大喝:“黛黛,你在哪里?”
    焦急而惊慌的喝声,正是云铮发出来的。
    铁中棠目光微变,道:“你到底和他说清了没有?”
    温黛黛的神色,却一点也没有惊慌的样子,更无羞愧之态。
    铁中棠冷冷瞪了她一眼,沉声道:“黛黛在这里。”
    话声未了,云铮已笔直地冲了过来。
    他身上只着一套雪白的短衫,发髻不整,目光散乱,神情更是焦急悲愤,疯狂地冲到温黛黛面前。温黛黛冷冷地望着他,像是一生中从未见过他似的,冷冷道:“这是别人的地方,谁叫你进来的?”
    云铮圆睁双目,紧握双拳,道:“我来找你。”
    温黛黛冷冷道:“有何贵干?”
    云铮颤抖着摊开紧握着的手掌,掌心有一团揉皱了的纸笺,他指着这团纸,颤声道:“这……这是你写的么?”
    温黛黛道:“不是我写的,难道还会是你写的不成?”
    云铮道:“我心已有别属,难再与君共处,我去了,但望你莫来寻我,我也不愿与君再见……”他一口气念到这里,嘶声道:“这些话,真的都是你写的?”
    温黛黛拉起铁中棠的袖子,倒入铁中棠的怀抱里,道:“对了,这都是我写的,写得清清楚楚,你还不明白?”
    云铮身子一震,倒退了几步,颤抖着伸手指向铁中棠道:“你……你要离开我,跟着这……老头子?”
    温黛黛望也不望他,头倚在铁中棠的肩头,手伸入铁中棠的袖子,媚笑道:“他说你是个老头子,我却说你是个男人,真正的男人,比那些乳臭未干的小伙子,不知要强多少倍。”
    云铮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全身都瘫软下来,道:“你……你以前和我的山誓海盟,难道都是……都是……”
    温黛黛咯咯笑道:“那都是和小孩子说着玩的话,你难道也会将它当做真的,这倒可笑得很!”
    云铮厉喝一声,嘶声道:“不不不,那都是真的,你……你绝对不会骗我,黛黛,你……你跟我回去吧!”
    温黛黛大笑道:“随你回去,随你回去做什么?”
    云铮怒喝着冲到温黛黛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目眦欲裂,紧咬牙关,悲声道:“你……你……”
    温黛黛冷笑道:“亏你算得堂堂七尺,看来也有三分像是个男人,怎的做事竟这么幼稚,这么无耻。”
    云铮怒喝道:“你说什么,你……你……”
    温黛黛道:“人家厌恶你,不喜欢你了,你却偏偏要作出这么可笑的样子,真叫人看了心里发呕。”
    云铮身子又是一震,木然怔在当地。
    温黛黛道:“放开手,出去!”
    云铮木然放开了手掌,木然后退了几步,木然望着她和铁中棠。鲜红的血丝,一丝丝自他紧闭着的嘴角流了出来。
    铁中棠满腔悲哀与怜惜,但他却只能在心中暗叹着:“三弟,我知道你此刻心里的感觉,我知道被人骗去情感的悲愤与痛苦,但是……我这样做,都是为了大旗门,为了你,你知道么?我如不这样做,你怎会知道她是个骗子,她怎会离开你?那样你暂时虽然不会痛苦,但却要背负终身都不能洗去的罪孽……他垂下头,硬起心肠,冷冷道:“这里是老夫的地方,你话若说完了,就请快出去吧!”
    温黛黛冷笑道:“主人已在赶你出去,你还呆在这里?”
    云铮伸手一抹唇边血丝,伸手指着铁中棠,厉声道:“你用钱买去了她,总有一天,她也会……”
    温黛黛咯咯笑道:“要是被人赶出去,那可真是光荣极了,你死在地下的祖宗八代,都要沾你的光。”
    云铮心如刀割,突地厉吼一声,嘶声惨叫:“好,你们记得……你们记得……总有一天……”语声突停,转身奔去。他随手扯断了珠帘,只听“叮咚”一声轻响,断线的珍珠,雨一般洒落在地上。
    温黛黛轻轻啐了口,笑骂道:“蠢才!”长长伸了个懒腰,娇慵地倒在锦榻上,媚眼如丝,荡笑着道:“我已完全是你的了!你!你还不过来……”张开双臂,挺起胸膛,荡笑着等待铁中棠。
    铁中棠缓缓回转身,冷冷地望着她……
    突地,钟声大震!
    嘹亮震耳的钟声,尖锐地划破了清晨的静寂。温黛黛面笆微变,跃起身来,诧声道:“清晨之中,警钟大鸣,莫非这里又出了什么事么?”
    话声未了,只见一个白衣如雪的绝代丽人,自里面的帐幕,缓步走了出来,秋波如水,冷拎地凝注着她。
    另一个粉衣艳婢,跟在这丽人身后,眼波亦是冰冰冷冷,沉声道:“你既已是这里的人,还不过来参拜我家姑娘。”
    温黛黛似乎被那白衣的绝代丽人艳光所慑,竟不敢面对,转首问铁中棠道:“她是什么人?要我拜她?”
    铁中棠心中本在为云铮的问题困扰,又被钟声所乱,此刻怔了一怔,知道水灵光必已听到这边的动静,不禁笑道:“这是舍妹,你……”
    温黛黛冷笑道:“她是你的妹妹?嘿嘿!这倒妙极了,六十岁的男人,也会有十多岁的妹妹?”
    水灵光瞪着大眼睛,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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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狠狡贱残烈
    温黛黛冷笑着走上前去,叉腰立在她面前,道:“我年纪比你大,你该参拜参拜我才是。”
    粉衣艳婢妆儿撇了撇嘴:“你在做梦。”
    温黛黛道:“小丫头,回去,你……”话声未了,已被铁中棠一把扯了回去,反手一掌,掴在她面上。
    温黛黛跳了起来,大声道:“好,你打我!”
    铁中棠面如青铁,正反又是两拳,冷冷道:“贱人,我叫你来,就是为了要狠狠地折磨于你。”他心中充满了对云铮的怜悯,对这妇人的怨恨,两掌打下,温黛黛粉白的娇靥上,已现出十条血痕。
    她泼辣凶野之气,也被这两掌打了回来,流着泪颤声道:“求求你,不要打了,我……我愿意拜她。”
    水灵光幽幽一叹,道:“你……你不用拜……拜了。”眼帘垂落,目中似乎也流下泪来。
    刹那间的沉寂,瞬即被一阵呼声击散。钟声余音中,一个李宅家丁,大步奔了进来。他惊疑地四下望了一眼,立刻垂下头去,躬身道:“家主有令,请各位速去前厅,有要事相商。”
    铁中棠挥手道:“知道了!”
    这家丁应声后退而出,却又忍不住要对这奇异的帐幕中,奇异的情况,偷偷看上两眼。
    铁中棠心中暗暗叹息,口中沉声道:“妆儿,你陪姑娘在这里好生歇息,我带着她到前厅去。”
    水灵光道:“你不要我……我去么?”
    铁中棠只觉心乱如麻,大声道:“你还是不要去的好。”这时温黛黛红痕未褪的面靥上,却又泛起了得意的微笑。
    晴朗的天气,金黄的朝阳。但阳光映照下的李府大厅中,此刻却弥漫着一种沉重而紧张的气氛,甚至连人们的呼吸也是沉重的。座位上已参差地快坐满人,一个个俱是面色凝重,心头忐忑,百十条目光,一齐注目着李洛阳。
    李洛阳背负着双手,深皱双眉,在人丛中往来蹀躞,不时望向厅门,垂询道:“人可来齐了么?”
    他们身与其事,更是心事重重。潘乘风与海大少对面而坐,只要有谁抬头,便会接触到对方怨毒的目光。突见一个满面悲愤,衣衫不整的白衣少年,手里紧握着一柄长剑,踉跄大步奔来,目光四扫,重重坐到自己座上,与他前几日谦让从容的神情,简直判如两人。
    司徒笑双眉微皱,暗奇忖道:“这厮怎的了?”目光四转,看不到温黛黛与他同来,不禁更是奇怪。
    只听“砰”的一响,云铮将宝剑重重放到桌上,大声道:“主人可有酒喝,我想大醉一场。”
    李剑白走了过去,沉声道:“兄台稍候。”
    语声方落,突见云铮面色大变,目中似要喷出火来。李剑白呆了一呆,才发觉这白衣少年怒火并非对己而发,似要喷火的眼神,乃是望向自己的身后。他回身望去,只见那奇怪的老头,竟携着这白衣少年的伴侣,蹒跚着走入了大厅。
    司徒笑更是大惊失色,霍然站了起来。温黛黛却望也不望他,更不望云铮,携着“老人”的手,含笑坐到位上。
    这其中的微妙关系,大厅中少有人知,只是众人见了司徒笑和云铮的失态,免不得有些惊异。立在厅门的李府家丁,对了对手中的名册,回首躬身道:“各院中的客人,此刻都已来齐了。”
    李洛阳霍然顿住脚步,沉声道:“如此清晨,便惊动各位前来,在下心中真是不安得很。”众人知道他必有下文,俱都凝神倾听,没有插言。只听他长叹一声,接道:“各位远道而来,在下本应尽心款待,使各位尽兴而归,但此刻在下却不得不劝各位回去了。”
    江南世家欧阳兄弟中,有一人忍不住站了起来,道:“十日会期尚未过去,主人怎的就要逐客了?”这些公子哥儿,穷追“横江一窝女王蜂”,尚未追出眉目,听说要散局,不禁都情急起来。
    李洛阳沉声道:“十日会期,虽尚未满,但数日之间,此地必有风波,在下不忍令各位卷人漩涡,是以……”
    那欧阳少年双眉一挑,大声道:“此地若是将有风波,我兄弟更不能走。临危不苟,乃是我兄弟的本色。”
    他自觉这几句话说得极为侠义,得意之下,忍不住偷偷瞧了瞧坐在旁边的“横江一窝女王蜂”一眼。
    李洛阳突地一整面色,沉声道:“各位年纪轻轻,怎知道江湖仇杀的凶险?若是卷入漩涡,便休想再置身事外了。”他微微一叹,接道:“何况我那对头的厉害,世罕其匹,这里眼见就要扬起一片腥风血雨,各位此刻若是不走,等那人发动之后,在下自顾不暇,也无力再保护各位。那人心狠手辣,手下从来不留活口,战端一起,玉石俱焚,各位再要走时,只怕万万来不及了。”他神情凝重,言语中更充满了恐怖之意,众人俱都听得心惊色变。那欧阳少年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乖乖地坐了下去,再也不敢开口。
    李洛阳抱拳道:“各位车马,俱已齐备,随时皆可束装就道。事值非常,在下情非得已,但望各位鉴谅。”
    众人俱都知道李洛阳言重如山,他说出的话,绝不会是危言耸听,是以谁也没有出口再问。那些规矩的商贾掮客,安分的小户人家,怕事的高官大户,早已匆匆离座而起,赶忙去整理行装。有的人还和李洛阳寒暄道别,有的人连招呼都不再打,片刻之间,大厅中已走得零零落落。还有些江湖豪上,与李洛阳交情较深,碍着义气,还不肯走,但禁不得李洛阳再三相劝,终于还是走了。
    于是大厅中顿时呈现一片凄清,只剩下黑、白诸人和扶剑而坐的云铮,仍在死盯着温黛黛与铁中棠。
    李剑白一直站在云铮身旁,此刻便道:“兄弟还不走么?”
    云铮想也不想,大声道:“不走!”
    李剑白怔了一怔,道:“为什么?家父已说得清清楚楚……”
    云铮随手一指黑、白等人,大声道:“他们不走,我为何要走?”
    他口中说话,眼睛仍在瞪视着温黛黛。司徒笑与黑、白两人目光相视,交换了个眼色。
    白星武微笑道:“这位兄台居然有与我等同生死、共患难之心,当真不愧是条英雄少年,在下先谢了!”
    云铮大声道:“生死之事,本算不了什么!”
    白星武淡淡笑道:“真的?”
    云铮大怒道:“自是真的!你可知道我是谁?”
    铁中棠心头一阵紧张,生怕云铮冲动之下,当面喝出自己的来历,那么黑、白等人,也无法再假痴假呆下去。要知此刻情况最是微妙,双方俱是顾忌,双方俱有图谋,只有云铮自己,还不知道他行藏早已被别人看破。
    只见白星武仅是木然含笑摇了摇头。
    云铮大声道:“只要你们不走,我也决不离开此间。总有一日,你们会知道我是谁的!”手持剑鞘,大步而出。
    白星武、司徒笑又交换了个眼色,白星武抱拳向铁中棠道:“事值非常,老先生怎的还不走呢?”
    铁中棠大笑道:“老夫夺走了那少年的情人,若是走出这里,只怕那少年便要来寻找老夫拼命了。”
    白星武道:“哦,原来如此……”忍不住回首瞧了司徒笑一眼,司徒笑面容早已大为变色。
    这时李洛阳已在传令家丁,四下布置,只听院外一阵阵呼喝传令之声,夹杂在紧张的脚步奔腾声之中。这平时看来毫无戒备的庄院,一经变乱,立刻显现出无比坚强的实力,平日谦恭有礼的家丁,也立刻都变成了精兵铁汉。大门前车声马嘶,不绝于耳,有的人早已走了。
    铁中棠负手走到厅门前,仿佛观望外面的动静,其实他身后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司徒笑却只道他绝未留意身后,一步掠到温黛黛面前,狠狠望着她,咬牙道:“你疯了么?”
    温黛黛咯咯一笑,故意大声道:“司徒大侠,有什么事呀?”司徒笑不禁一惊,只见铁中棠果然回过身来。
    他只得干笑数声,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逡巡着走了回去,心中却恨不得将温黛黛立毙掌下。
    温黛黛牵起铁中棠的衣袖,轻笑道:“我们还是回去吧,免得呆在这里,被别人调戏。”
    李剑白应声道:“对了,老先生还是回去吧!”
    铁中棠面色一沉,道:“老夫暂时回到院落中去,却绝非离开此地,你们要赶也赶不走的。”
    李剑白呆了一呆,铁中棠已走了出去。
    潘乘风望着他们的背影摇头叹道:“这些人真是奇怪,不去逃生,反而要在这里等死。”
    海大少冷笑道:“幸好世上像你这样的贪生惜命之辈,还不太多。”
    潘乘风拍案而起,大怒道:“你说什么?”
    海大少厉喝道:“你要怎样?”
    李洛阳面色一沉,厉声道:“两位都请坐下,此刻你我俱在这风雨危舟之中,若不同心协力,便要舟覆人亡了!”
    海大少突地大笑起来,道:“李兄请放心,俺只是跟他闹着玩的。”啪的坐回椅子,再也不望潘乘风。
    只见一个黑衣家丁,大步奔了进来,面带惊惶,气喘咻咻,右耳鲜血淋漓,竟已被人齐根割去。
    李洛阳变色问道:“怎么了?”
    这家丁抱着左耳,喘息道:“小的遵命一直跟着离去的马车,还未走到街头,便有人将车马拦住检查。”
    白星武沉声叹道:“我所料果然不差,他们早已在四下布置好了,绝不会容我们混在里面逃出去的。”
    李洛阳道:“后来又怎样了?”
    那家丁忍住痛苦,接口道:“他们仿佛对所有人的来历都极清楚,无关的人,一律放行,小的见了这情况,便不敢再向前行。正想回来报告老爷,哪知其中却有一个看来仿佛是又聋又哑的人,突然跃来抓住了小人,话也不问,便一手扯下了小人的耳朵。”
    潘乘风脱口惊呼道:“又聋又哑的人?想不到他也赶来了!”
    黑星天亦自变色道:“闻得那‘九子鬼母’门下的九个弟子,个个俱是残废,这聋哑之人也是其中之一么?”
    潘乘风叹道:“此人在‘九子鬼母’门下弟子中,算得上最是心狠手辣,而且与小弟最是难过,他此番来了……”突地打了个寒噤,住口不语。
    黑星天摇头道:“九子鬼母’已有多年未出江湖,你怎会和她结下了梁子?这岂非有如一拳打在马蜂窝上么?”
    潘乘风道:“这个……唉,当真是一言难尽。”
    海大少“哼”一声,摇头道:“什么一言难尽,若不是与女人有关,俺姓海的宁愿割下脑袋。”
    众人只当潘乘风必定又要与他斗起口来,哪知潘乘风却只是垂首不语,众人不禁对望一眼,知道海大少的话必定不会错了。
    突听大门外一阵骚乱,本在阶前等候车马、搬运行李的人,纷纷四下走避,让出了一条道路。
    李洛阳叱道:“什么事?”当先窜出。
    只见一个满身红癣的秃癞子,身上穿着件奇形怪状的麻衣,牵着条小小的毛驴,蹒跚着走了过来。此人不但神情痴痴呆呆,像是个白痴的模样,就连他牵着的毛驴,也是垂头丧气,无精打采,驴背上却偏偏驮着又大又沉的麻袋,更将这条像是几个月未吃粮食的小毛驴,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这一人一驴,俱是猥琐不堪,但此时此刻,却令人看来另有一种奇诡神秘的恐怖之意。
    李洛阳当门而立,厉声道:“朋友是什么人?来此何为?”
    那白痴咧嘴一笑,道:“李财主满面富贵,福寿双全,小的特地来请你老打发几个赏钱。”
    李洛阳双眉微皱,突地仰天笑道:“好朋友远道而来,李某绝对不教你失望,喏,拿去。”喝声之中,扬手掷出一锭银锭,去势如矢,风声强劲。
    那白痴咯咯笑道:“谢老爷。”直等银锭到了面前,手掌突地一翻,那银锭便似对他消失了力道,平平地落到他掌中。
    李洛阳变色道:“朋友好俊的手上功夫,在下还待领教领教。”肩头微耸,便待掠上前去。
    那白痴却仍然疯笑道:“财主给了赏银,还想要回去么?好,我就还给你一些东西。”
    他扬手一掌,击在驴屁股上,那毛驴一声痛嘶,低头向李洛阳直撞了过来,痛极之下,来势竟也十分猛烈。
    李洛阳袍袖一拂,闪身避过,举目一望,那白痴却已在这刹那之间,走得无影无踪了。毛驴却直奔到院中厅前。两条家丁壮汉,箭步窜来,勒住了牲口的辔头。两人俱是身强力壮,那毛驴哪里禁受得起,噗的倒了下去。
    李剑白翻身赶了过来,沉声道:“莫要虐待牲口,解开这包袱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众人俱都围了过来,凝目望处,只见紧紧捆住的那麻袋之中,骇然竟包着三具赤裸裸的尸身。这三具尸身肌肤俱已变色,死状狰狞,肌肉痉挛,显见死时必定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但全身却又看不出伤痕。
    众人只觉一股中人欲呕的臭气,扑鼻而来,情不自禁都后退了几步。
    李洛阳问道:“这是什么人的尸身?”
    众人面面相觑,俱都摇了摇头。
    李洛阳沉吟半晌,大声道:“无论如何,先将这三具尸身运到后院,抬三口棺木,好生葬了。”
    他父子两人一个不肯虐待畜牲,一个不肯亏待死人,当真可称是仁心侠肠,令人可敬。
    众人惊喟着回到大厅,一直垂首沉思的潘乘风,突地颜色大变,抬起头来,惊呼道:“不好!”
    黑星天、司徒笑齐地脱口问道:“什么事?”
    潘乘风日中满露惊怖之色,遥指窗外,颤声道:“快!快将那三具尸身烧去,要烧得干干净净。”
    李洛阳大奇问道:“为什么?”
    潘乘风跺足道:“你我都看走眼了,那白痴模样的汉子,便是九子鬼母中的温煞鬼子。”
    李洛阳身子一震,大惊道:“瘟煞鬼子,闻得只要此人一到,那地方立刻便有瘟疫流行……”
    潘乘风叹道:“十多年以前,声势浩大的武汉十八罗汉帮,便是被他散布了一场瘟疫,死得干干净净,此人的厉害,可想而知。”
    李剑白忍不住插口道:“瘟疫流行,乃是天灾,这瘟煞鬼子又有什么力量,能散布瘟疫?”
    霹雳火闷到此刻,才大声道:“那三具尸身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将它烧得干干净净?”
    潘乘风道:“瘟煞鬼子善用各种毒物,他散布瘟疫,除了在水中下毒,食物中下毒外,便是利用死人的尸身。”
    霹雳火道:“老夫越听越奇怪了。”
    潘乘风道:“那三具尸身,俱是得了极厉害的病毒而死之人,死后身上仍有病毒,无论是谁,只要触及了那尸身,立刻便会染上同样的病,一传十,十传百,不到数日,这里的人只怕都要染上重病。”他话未说完,已群相色变。
    李洛阳一步跨到厅口,扬声道:“快将那三具尸身拿去烧了,将骨灰深深埋在地下……”
    潘乘风道:“不但要将那三具尸身火化,而且还要将方才触过尸身的家人,全部逐出此间。”
    李洛阳霍然转过身来,厉声道:“赶出去?难道你要将我的门下家丁,赶出去送死么?”
    潘乘风道:“倘不将他们赶出去,你我便也只有等着染病而死,根本用不着九子鬼母再动手了!”
    李洛阳怔了半晌,额上汗珠,涔涔而落。众人听得此事如此厉害,但都眼睁睁地望着他。要知那时医学未发展至今日地步,这些江湖豪士,并不知道疾病传染的原理,是以便将此事看得更为神秘恐怖。而那时若有人得了霍乱、鼠疫等症,更是无法可救。那“温煞鬼子”便利用因此等病症而死之人,来散布病菌,他对这件事的先知,便使得他在江湖中造成了极大的声名。
    李洛阳黯然良久,突地双眉轩起,厉声道:“无论如何,我不能将门丁赶出去送死。”
    众人更是勃然变色。司徒笑冷笑道:“如此说来,李兄是要我们也跟着—起染病而死了!”
    李洛阳道:“生死有命,你我即使死了,也不能留个不仁不义的名声,好歹要死得像个侠义男子。”
    司徒笑冷冷道:“好死不如歹活,李兄如若要死,在下等却不愿奉陪。黑兄、白兄、潘兄,认为小弟的话说得对么?”
    黑星天、霹雳火、潘乘风面色铁青,齐声道:“正是如此。”
    李洛阳大声道:“如此说来,你要怎样?”
    司徒笑厉声道:“你若不立时传令,在下等只有取而代之了!”目光转处,已和黑、白等人将李洛阳围在中间。
    李洛阳大声道:“取而代之?你们莫非是想要将我杀死不成?”
    司徒笑道:“情势如此,在下等也不得不如此了。”
    四人齐地移动脚步,向李洛阳逼了过去。
    只听“唰”的一声,李剑白长剑又已出鞘,“天杀星”海大少也突地拍案而起,厉喝道:“谁若要动李家父子一根毫毛,俺就将他撕成两半。”
    潘乘风缓缓转身,突地出手一招,直击海大少胸膛。
    海大少狂笑道:“好小子,俺早就想宰了你了。”笑声之中,他已急地攻出五拳。拳势刚烈,石破天惊。潘乘风身法轻灵巧快,游走在他拳势之间,眨眼中也已还了五招。
    “玉潘安”潘乘风虽然声名狼藉,但武功身法却不弱,脚步移动之迅快奇诡,端的罕闻罕睹。那边李剑白也已和白星武动起手来,但闻剑风咻咻,匹练的剑光,有如乱雨狂风,满天洒落。白星武动手几招,心中又大是骇异,他虽未低估李家子弟的武功,却也未想到这少年剑士造诣有如此之深。李洛阳双臂垂膝,安然而立,神色之间,仍是安静从容,丝毫没有异常冲动之态,但全身早已贯注真力。
    黑星天、司徒笑几次要待出手而击,但见了李洛阳如此神情,一时之间,竟不敢猝然出手。只因此局势突地又呈尖锐,胜负之争,万万不能有毫厘之差。
    突听一阵脚步奔腾之声,自远而来,十一条黑衣大汉,面容凝重,鱼贯走上了厅前的石阶。
    李洛阳双眉微扬,沉声道:“你们来做什么?”
    当先一条大汉垂首道:“小人们已将那三具尸体火化埋葬,但不幸小人们都早已触过了那三具尸身。”
    第二条大汉大声接口道:“各位暂请住手,听小人一言。”话声方了,剑影拳风顿息。
    李洛阳沉声道:“你们要说什么话,还不快快退下去。”
    当先一条大汉垂首道:“老爷你毋庸再为小人们之事动手相打了,小人们跟随老爷多年,决不敢令老爷为难。”
    李洛阳面色微变,厉声道:“你们要怎么样,难道……”
    那大汉抬起头来,黯然道:“小人们此刻已都变成了害群之马,怎敢再活在世上,为害大家。”
    李洛阳面色更是激动,大声道:“你们只管退下去,无论如何,我也要拼死保护着你们……”
    那大汉嘶声道:“老爷和公子待小人们恩重如山,小人们……”语音突地一阵哽咽,双目之中,泪珠滚滚而落。
    第三条大汉接着道:“小人们只恨身不由己,不能再追随老爷和公子,为老爷和公子效劳了。”
    潘乘风道:“对极对极,你们若是对李大哥忠心,便不该令他为难,还是决快离开这里吧。”
    李剑白厉喝一声:“不用你多口……”
    第四条大汉突地振臂而起,嘶声喝道:“老爷和公子在上,请受小人们最后一拜。”喝声之中,十一条大汉已齐地跪了下去。
    李洛阳惨呼道:“你们要怎么样?没有我的命令,你们……你们谁也不能死,知道么……”
    当先一条大汉悲嘶道:“老爷请恕小人抗命之罪,小人纵然身死为鬼,也要在老爷身侧保护。”
    李洛阳顿足道:“你……你快站起来……”
    突见这大汉面容一阵扭曲,飞激的鲜血,自他的胸腹间暴射而出,他身子摇了两摇,狂笑道:“弟兄们,我先走一步了。”狂笑声中,他身子已扑地跌倒。
    李洛阳顿足道:“傻孩子,你……你们切切不要再学他的样子……”他从容的神情已不再从容,泪珠夺眶而出。
    另十条大汉惨然一笑,齐声叹道:“老爷,小人也去了……”手掌各各在胸间一按,鲜血随手而出。
    原来他们早已在袖中暗藏着精钢所制的双锋匕首,刀锋过处,直没至柄,李洛阳纵有回天之力,也救不得他们了。
    李剑白哀呼一声,飞身扑了过去,站在他们的尸身旁,望尸恸哭。李洛阳木立如死,只有点点泪珠,顺腮流动。
    司徒笑、黑星天、白星武,也不禁都被这批汉子的忠烈之气所惊,立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时之间,但闻风吹窗户,四下无声,众人心头,突觉有寒意升起,不约而同地拉起衣襟。抬起头来,院中已挤满了人群,有的是将要离去还未离去的珠宝客户,有的是李府的家丁。这些人有的是目泛泪光,有的已是满面流泪。
    铁中棠远远立在一角,他虽未流泪,目中却含蕴着更深的痛苦。本来是甚为简单的恩怨,此刻已由他造得如此复杂,许多条无辜的生命,已在这复杂的恩怨仇杀中丧生,他虽然已对本门尽力效忠,但却对良心甚为歉疚,于是,他忽然发现,江湖仇杀,竟是件如此痛苦和残酷的事。直到人群渐渐散去,他仍然木立在那里,望着一具具流血的尸体,自他眼前被抬了过去。
    突地,远处有钟声一响,尖锐地划破死般的静寂。
    接着,一个清亮高亢的童子口音遥遥唱道:“丧钟一响,鸡犬遭殃,李洛阳啊……心头发慌。”
    李剑白厉喝一声:“我和你们拼了!”手挥长剑,便待冲出,但脚步方自出门,便又被人拉了回去。
    铁中棠遥遥望去,又见到潘乘风走出厅前的石阶,背负双手,在向他注目苦笑为礼。他心头又是一阵痛苦,转身走回后面的院落。云铮正在他院前的槐树下,痴痴地望着院中的帷幕。
    他见到铁中棠来了,面上立刻露出悲愤之色,忽然一拳击在槐树上,木叶纷飞,他已狂奔而去。
    铁中棠呆了半晌,只听帷幕中有歌声传出。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铁中棠微微一惊,仿佛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心中升起。
    他大步冲入帷幕,只见温黛黛正倚在锦榻上剥橘子呢,水灵光与妆儿却远远立在角落中。她们足下,有两只小小的包袱;她们身上,已换了身简朴的衣衫,甚至连水灵光头上的珠翠都已不见。
    铁中棠变色道:“你们要做什么?”
    妆儿垂首道:“姑娘要走了,我也陪着姑娘走。”
    铁中棠冲了过去,颤声道:“你真的要走?”
    水灵光点了点头,妆儿却道:“这是姑娘留下的话。”
    铁中棠夺过她递来的纸柬,只见上面写道:“你已不再寂寞,我要走了。我不愿做你的妹妹,但又不能不做你的妹妹。还是走了的好。”
    铁中棠手掌一紧,揉碎了纸笺,大声道:“你为什么不愿做我的妹妹?你为什么要走?”
    水灵光缓缓地抬起头来,目中珠泪盈盈。她犹未说话,但铁中棠却已自泪光中看到她的心声,看到她心中对自己那一份浓浓的情意。他心弦突地颤动起来,倒退几步,坐在椅上。是的,她不愿做他的妹妹,只因她所需要的是一种更强烈的爱。但是,他却不能付出,她也不应接受。
    于是她要走了。她缓缓移动脚步,走过温黛黛时,轻轻道:“你……你要好好照顾着……他。”语声和泪,最是辛酸。
    温黛黛轻轻笑道:“好妹子,你放心,嫂子会照顾着他的。”
    水灵光面容一阵扭曲,急急走出帘外。
    只听帘外哽咽着道:“这些……本……本来就都是你……的,你……你……”说到后来,声音已在远处。
    铁中棠仿佛突然似战败退下来的将军,全身都虚弱下来;那种难以描述的空虚,任何人都无法忍受。
    良久良久,突然温黛黛笑道:“人已走了,铁中棠,你还难受什么?”这“铁中棠”三字,宛如霹雳般震人耳鼓。
    铁中棠只觉耳边“嗡”然一声,霍地飞身而起,一步跨到锦榻前,厉声道:“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温黛黛剥了瓣橘子,放入口中,悠然笑道:“铁中棠,你力斗紫心剑客,巧计脱出重围,这名字已在江湖中响亮得很,你还不知道么?”
    铁中棠疾伸双掌,捏住了她的双肩,厉声道:“你说不说?”双掌一紧,温黛黛的双肩欲碎,橘子也落到地上。
    但她仍然轻笑着道:“你先放开手,我就说。”
    铁中棠大怒:“你敢要挟,我却不是能被人要挟的人。你若不说,我就活生生宰了你。”
    温黛黛呆子一呆,只觉双肩痛彻心腑。她一生惯以各种事来要挟别人,却不想今日竟遇着了不受要挟的铁汉。她面上的笑容终于不见,颤声道:“这是你那妹妹说的。”
    铁中棠怒道:“她怎么说?”
    温黛黛道:“方才你走的时候,她一直在里面念你的名字,我听见后,一猜就猜到你是铁中棠假扮的了。”
    铁中棠暗叹一声,缓缓松开手掌。
    温黛黛媚笑接道:“而且……我早该想到你不可能是个老头子,你全身的肌肉,完全没有一丝松的……”
    这女子当真是天生来迷惑男人的尤物,此刻竟又向铁中棠倚偎了过去,媚笑道:“你本来生的是什么样子,让我看看……”
    话未说完,铁中棠已反手掴了她一掌。
    温黛黛颤声失色道:“你……你做什么?”
    铁中棠顺手又是一掌,厉声道:“没有人是铁中棠,知道么?你若在外泄漏一个字,哼哼……”
    温黛黛突然展颜笑了起来,道:“好人,你真傻,此后我一生都要跟着你,怎会让别人害你?”
    铁中棠冷冷“哼”了一声,只听帘外有人道:“老先生在里面么?在下李剑白有事要请教。”
    铁中棠推开温黛黛,道:“请进来。”
    李剑白应声掀帘而人,抱拳道:“客人们都已离去了,在下奉家父之命,特来催老先生上道。”
    铁中棠冷冷道:“这就算做是逐客令么?”
    李剑白长叹道:“这是家父的一番好意,怎能算是逐客之令?少时战端便起,老先生若是……”
    铁中棠故意大怒截口道:“什么好意,你看清楚些,老夫岂是容得你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物!”
    李剑白双眉微轩,冷笑道:“老先生未免言重了罢!”
    温黛黛牵了牵铁中棠的衣袖,道:“你为什么不走,这里……”
    铁中棠一甩手腕,厉声道:“不用你管,老夫偏偏要留在这里。”
    李剑白道:“走不走都由你,但……”
    突听远处又是一声钟声响起。接着,那童子声音便又扬声歌道:“钟声二响,绝路断粮,出门半步,包管命丧!”
    李剑白变色道:“好的,此番你要走也走不出了。”
    温黛黛亦是花容失色,道:“这……怎么办呢,我们在你李家做客,你总该想法子保护我们。”
    李剑白叹息一声,转身而去,那两个童子,却在后面奔了进来,惶声道:“他们都走了!”
    温黛黛道:“谁都走了?”
    那童子眨了眨眼睛道:“马夫和厨子,都卷了包裹走了,妆儿姐也走了,老爷你还不走么?”
    另一个童子惶声接道:“你看几重院落里,现在都已无人迹,死气沉沉,教人看了害怕。”
    温黛黛轻轻顿足道:“你……你明明是个聪明人,怎么也做出这样的傻事来?你只要脱身一走,岂非什么事都没有了,大可以袖手旁观,看你的仇人,一个个死在这宅子里,那时你仇也报了,人也有了,该是多么得意。”她轻叹一声,接道:“哪知你却偏偏要留在这里,难道你喜欢陪着你那些仇人一起死么?”
    铁中棠冷冷道:“这里留下的若都是我的仇人,我早已去得远远的了,便是拉也拉不住,但……”
    温黛黛眨了眨眼睛,道:“你难道是为了李洛阳、海大少这些人留下来的么?这更奇怪了,他们和你有什么交情?”
    铁中棠道:“虽无交情,但他们却都是正直之人。”他语声微顿,接口又道:“对那些奸狡凶恶之徒,我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但对正直之士,我却只有一个方法。”
    温黛黛道:“什么方法?”
    铁中棠道:“也以忠诚正直对他。”
    温黛黛呆了半晌,轻轻叹息了一声,口中喃喃道:“傻孩子……真傻。”虽在嘴里咕嘟,却不敢说出来。
    那两个童子瞪着大眼睛瞧她,仿佛瞧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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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跛瞎癞瘟疯
    外面好容易安静了片刻,突地又有三声惨厉的呼叫传来,接着,又是人声叱咤,脚步奔腾,还隐隐夹杂有弩箭破空之声。还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奔跑着喊了过来:“不好了,不好了,栏里的牲口,都倒地死了……”喊声中充满震惧,由后面奔向前厅。
    两个童子对望一眼,他两人虽然聪慧过人,终是年龄幼小,此刻闻得这样的惨呼惊唤,已吓得抖了起来。
    温黛黛失色道:“这怎么办呢?喂,你们怎么还不将珠宝都收拾起来,大乱之后,便来不及了。”
    铁中棠冷冷道:“人若死了,要那些珠宝何用?”
    温黛黛怔了一怔,突然轻轻哭了起来,流着泪扑向铁中棠,道:“我不要死,不要死,你一定不能让我死……”
    铁中棠“哼”了声,重重推开了她。
    听听钟声再响,童声再唱:“钟声三响,死神到场,收拾棺木,准备送葬!”
    两个童子机伶伶打了个寒噤,紧紧靠到一起。
    满身劲装的李剑白,突地闪身而入,沉着声道:“大乱将起,所有的人,都要集合到前厅去,集中力量。”
    温黛黛止住哭声,道:“我们人若去了,这里的东西怎么办?”她纵是死到临头,对这些珍宝还是忘不了的。
    李剑白冷冷道:“此间所有东西,本宅自会派人料理,只要人不死,所有的东西,分毫也少不了的。”
    铁中棠微一沉吟,道:“这就去吧。”
    当下众人便出了帷幕,走向前厅。只见一队队手持长矛快刀的黑衣大汉,将前厅的院落四下围住。李洛阳已将所有的力量,俱都集中在这里。夕阳未落,映着箭镞刀锋,辉映起阵阵寒光。人人面目上,俱是凝重无比,将近百人巡弋在一个院落里,但闻步履移动,更听不到别的声音。
    前厅中已燃起灯光。夕阳未落,灯光甚是昏黄,更衬得这空阔的大厅,但显得阴森森令人恐怖。厅中桌椅,已撤去多半,黑星天、白星武、司徒笑,正围在一个角落中,绵绵密谈,也不知在谈些什么。
    “霹雳火”与“天杀星”,弄了盅酒,正在把盏痛饮,不时发出一两声洪亮的笑声,划破死寂。潘乘风孤寂地坐在李洛阳旁边的桌上,出神地在擦拭掌中长剑的剑锋,也不知擦了多少遍了,剑锋早已雪亮。云铮立在厅前,见到铁中棠等人来了,突地拧身而入,拔出长剑,坐到潘乘风对面,也擦起剑来。
    李洛阳突地沉声道:“我已准备苦守此间,虽不知能守多久,更不知能不能守得住,但我却已准备与他们周旋到底。”他锐利的目光,在众人面前扫了一遍,接道:“各位身在此间,不但与我同甘共苦,而且要与我同生共死!”
    海大少拍案道:“正该如此!”
    李洛阳感激地望了他一眼,接道:“是以在危难未曾度过之前,各位都不免要受些委屈。”
    “霹雳火”拍案道:“委屈算得了什么?”
    李洛阳大笑道:“好,你我若真能同心合力,胜负尚未可知。兄弟们,先摆上饭来,待大家饱餐过后,静待厮杀!”
    院外轰应一声,便有几条黑衣大汉,抬上酒菜,和一锅热气腾腾的白饭,摆在大厅中央。众人一旦焦虑恐惧,大多忘了饮食,此刻闻得酒饭的香气,始觉饥肠辘辘,迫不及待了。
    铁中棠目光转处,突然冷冷道:“后院牲口都已暴毙,这酒菜中若下了毒,你我少不得也要和那些牲口一样了。”
    李剑白道:“这些酒菜都是在严密的监视下赶制而成的,除非那‘九子鬼母’有通天本领,否则怎会有毒?”
    潘乘风道:“九子鬼母下毒之方法,不知有多少种,端的令人防不胜防,你我还是小心些好。”
    说话之间,李洛阳已自怀中取出了一柄小小的银如意,在菜肴中轻轻一点,刹那之间,那亮银如意已变作黑色,众人不禁俱都色变,李洛阳呆了半晌,望了望李剑白。
    李剑白惶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潘乘风叹道:“只怕他们早已在井中下了剧毒。”
    李剑白大喝道:“待我去查看查看。”转身飞奔而出。
    众人面面相觑,在厅中默候,过了半晌,只见李剑白飞步而入,满面惶急,道:“果真不错,四口井中,都被他们下了毒。”
    潘乘风道:“如此说来,连饭中都有毒了。”
    黑星天道:“好狠的人,难道他真要将我们全都活活饿死在这里?李兄,你不如弄些鸡鸭,不用水煮,火烤来吃如何?”
    李剑白叹道:“厨房里的鸡鸭猪羊,已都暴毙了。”
    黑星天身子一震,再也说不出话来。众人望着眼前香气扑鼻的酒菜,却不能人口,更觉饥肠难忍,要知人是铁,饭是钢,虽是英雄,也挨不得饥饿。
    李洛阳面寒如水,沉思半晌,突然大声道:“剑白,传令将所有鸡鸭之蛋,全都搜集来,再去地窖中取出藏酒。”
    李剑白应声而出,海大少拍案笑道:“妙极妙极,白煮鸡蛋。密封陈酒,神仙也下不了毒,你我饿不死了!”
    李洛阳望着厅外的家丁壮汉,面色却更是沉重。
    片刻之间,李剑白己将酒瓮鸡蛋全都搬来。李府世代豪富,藏酒自然极多,几乎摆满了半间大厅,但鸡蛋却只有两篓,还带有大篓风干的鸡鱼咸肉。
    李洛阳黯然叹道:“只有这么多了?”
    李剑白道:“厨房中所用的蔬菜,大半是每日采买新鲜的……”
    李洛阳长叹接口道:“鸡蛋共有多少?”
    李剑白道:“孩子方才已同人数过,共是五百七十二枚。”
    潘乘风展颜笑道:“五百七十二枚,也尽够吃上几天了。”
    李洛阳冷冷地道:“兄台莫非忘了,院外还有一百二十多个弟兄,他们也是要赖这些鸡蛋的。”
    ·
    潘乘风呆了一呆,颓然坐在椅子上,全身仿佛都软了。
    李洛阳叹道:“幸好每年的会期,兄弟的内眷丫环,都由家母带去朝山进香了,否则,唉!情况更是不敢想象。”
    司徒笑突然接口道:“在下方才已计算过了,里外共有一百四十人,每人恰好可分到四个鸡蛋,此外还多十二枚。”
    李洛阳展颜一笑,道:“兄台好精明的计算……”
    潘乘风霍然长身而起,大声道:“我们乃是李家的客人,难道也要和那些家丁壮汉同样待遇么?”
    李洛阳面色一沉,道:“他们也都是自娘肚中生出来的人,为什么不该和兄台你同样待遇?”
    潘乘风大声道:“虽都是人,等级却始终是有些不同。”
    海大少怒喝道:“有什么不同?只怕李大哥的这些兄弟,比阁下还要多些人情味,若论忠义侠气,这些兄弟更比你高得多了。”
    潘乘风冷笑道:“你明知此时此刻,别人绝不能眼看我和你动手,便故意以言语来激恼于我……”
    海大少道:“纵非此时此刻,这些话俺也要说的。”
    李洛阳长叹道:“两位莫再相争,多出的十二枚鸡蛋,这里每人可再多分一枚就是了。”
    海大少大笑道:“俺岂是为鸡蛋而争,只是听不惯这厮的屁话。”
    当下李洛阳便传令在院中燃起四堆柴火,架起四只巨釜,水煮鸡蛋。水井有毒,就利用了昨天剩下的洗脸水。鸡蛋煮熟,先送上大厅,每人分得五枚。
    海大少取了鸡蛋,打开酒瓮,一口酒,一个蛋,眨眼之间,便将五个鸡蛋全都吃得干干净净。霹雳火吃到第四个蛋时,便迟疑了半晌,痛饮了几口酒后,终于也将五个鸡蛋全都吃光,架起两张桌子,倒头便睡。
    潘乘风剥开一枚鸡蛋,叹了口气,仔仔细细,分成八块吃完,然后将另四枚鸡蛋,谨慎地藏入怀里。
    别的人有的吃了两枚,有的吃了三枚。这些平日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豪士,今日却对这淡而无味的白煮鸡蛋吃得津津有味。海大少环顾──眼。大笑道:“直到今日,俺才知道白煮鸡蛋原来如此美味。”
    只有云铮,垂首吃了枚鸡蛋,目光无意触及倚坐在铁中棠身边的温黛黛,第二枚蛋,便再也吃不下去。他独自喝下了小半盅酒,玉面渐渐变为赤红,终于抬起头来,瞪着眼睛,毫无顾忌地望向温黛黛。
    夜色渐深,大厅中已无人语,院外的火堆也已熄灭。死寂的黑夜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沉重。大厅中看来似乎都已沉睡,其实却无一人真的能睡着。潘乘风不时伸手到怀中去摸摸那四枚鸡蛋,取出看看,又收回去。
    午夜过后,云铮终于醉倒,伏在桌上,口中喃喃地发着呓语,仔细听来,却显然是在呼唤着温黛黛。
    铁中棠闭目坐在椅上,心中不禁更是怜悯痛苦。
    只听李洛阳轻微的脚步声,在四下轻轻移动,又听得李剑白轻轻问道:“爹爹,你不睡一会么?”
    李洛阳叹道:“你睡吧,爹爹哪里睡得着。”
    李剑白道:“孩儿也睡不着。不知道他们今夜会不会来?”
    李洛阳叹息着摇了摇头,缓步走下厅前的石阶,只见院中巡弋的大汉一个个都瞪大着眼睛,望着墙头。
    突听司徒笑在身后轻轻道:“但望他们今夜进攻,弟兄们还有些斗志,否则这样再困两日,只怕……唉!”
    李洛阳黯然道:“再过两日,他若不来,我们便冲出去。”
    司徒笑道:“敌暗我明,冲出去也是凶多吉少,何况……李兄你还有偌大一份家业在这里。”
    李洛阳垂下了头,久久说不出话来。
    众人提心吊胆,过了一夜,黎明终于冉冉而来。大家不约而同地长身站起,在厅中四面的窗户前往来蹀躞起来,只是人人心头沉重,谁也不愿说话。云铮宿酒未醒,更是头痛如裂,打开酒瓮,又自痛饮。一夜过后,他仿佛又憔悴了许多。
    铁中棠突然走到潘乘风身旁,拍拍他肩头,道:“潘兄,可愿陪老夫到院中去散散步么?”
    潘乘风目光一转,道:“自然奉陪。”
    温黛黛缓缓站了起来,铁中棠冷冷道:“你留在这里。”温黛黛委屈地点头,终于又坐下去。
    李洛阳道:“在院中散步虽无妨,但各位还是该小心些。”
    出了大厅,潘乘风诡笑起来,轻轻道:“老爷子你唤我出来,可是又有什么巧计要施展么?”
    铁中棠道:“你猜对了。”
    潘乘风精神一振,道:“这里人多,到后面去说。”
    铁中棠目光闪动,道:“你若能将海大少、李家父子及那云铮诱出大厅,我便再教你一条脱身妙计。”
    潘乘风大喜道:“真的么?”
    铁中棠冷冷道:“你若不信,也就算了。”
    潘乘风笑道:“这又有何难……”转过身去,只见海大少已拉着李家父子走下了大厅的石阶,和院中壮汉攀谈起来。
    接着,云铮脚步踉跄,也走了出来,口中喃喃道:“我永远不要再看到你了,永远不要……”
    铁中棠沉声道:“你快将他引至厅后,寻个隐秘的窗户,看大厅中的动静,其余的事,自有我来处理。”
    潘乘风道:“好!”果然悄悄走了过去,拉起云铮的臂膀。云铮醉态可掬,甩脱臂膀,道:“你要作甚?”
    潘乘风嗅到他扑鼻的酒气,口中道:“你醉了,我扶你去溜溜。”暗中却已急地点了他“软麻哑穴”。云铮身不由主,口里也说不出话来,一直被他半拉半抱地拉到厅后。潘乘风目光转处,却已寻不到铁中棠。他只得寻了个隐秘的窗户,在窗纸上点了个月牙小孔,压低声音道:“快从这里往里面看。”
    云铮口里虽不能说话,但心中却大怒道:“你这样对我,我偏偏不看。”当下竟紧紧闭起了眼睛。
    潘乘风皱眉忖道:“这少年看来如此倔强,我纵然用强,他也未必肯乖乖睁开眼睛来看……”
    心中正在为难间,只见铁中棠自旁面悄悄掩来,沉声道:“你看他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教他看什么?”
    云铮大怒忖道:“谁说我醉了?我偏偏要睁开眼睛看。”当下果然睁大了眼睛,凑在孔中向里望去。
    潘乘风见到铁中棠一句话便教云铮睁开了眼睛,心里不禁又是钦佩,又是好笑:“这老人当真猜透了酒鬼的心理。”要知越是酒醉之人,越是不肯承认自己酒醉。
    铁中棠拍了拍潘乘风肩头,道:“你责任已厂,快去吧。”
    潘乘风虽然动了好奇之心,想看大厅中究竟有什么可看之事,但见到铁中棠的眼色,终于还是走了。
    铁中棠与云铮并肩立在眼前,偷偷向内望去……
    只见温黛黛已站起身来,要向外走,却被黑星天、白星武齐地挡住了去路。温黛黛道:“你们要做什么?”
    白星武冷冷道:“司徒兄要找你谈谈。”
    温黛黛变色道:“谈什么?我不认得他。”
    司徒笑突地扣住了她的脉门,冷笑道:“贱人,敢说不认得我?我养了你十年,便是养条狗也该报恩才是。”
    温黛黛半身被他捏得又麻又酸,面上却突又绽开了眉笑,轻笑道:“我跟你说着玩的,你为什么如此认真?”
    窗外的铁中堂冷笑忖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只要我们一出大厅,司徒笑便忍不住要逼问这贱人了。”转目望去,只见云铮睁大了眼睛,满面俱是惊骇诧异之色,显然他见了厅中的情况,酒意已被骇醒一半。
    只听司徒笑冷冷道:“我教你跟踪那少年,踩出他的巢穴,你为何却要半路抛了他,去跟个半死的老人。”
    听到这里,云铮已不禁骇出一头冷汗。铁中棠瞧了瞧他,暗忖道:“这已够了。若是让司徒笑再逼问下去,那贱人说不定连我也要出卖了。”一念至此,突地举掌震开了窗门,环腰抱起了云铮,闪电般的傍着一排房屋掠了过去。大厅中果然响起一串惊叱之声,司徒笑、黑星天等人,惊叱着自厅中掠出。
    铁中棠也不理会,抱着云铮,藏起身形,随手拍开了云铮的穴道,沉声道:“你听清了么?”
    。
    云铮抹了抹额上汗珠,切齿道:“贱人!”
    铁中棠和声道:“你既已知道她是个贱人,便不该再为她痛苦。你若再为她痛苦,便不是男子汉了。”
    云铮垂首呆了半晌,长长叹息了一声。
    铁中棠道:“此刻情况非常,他们纵然明知你是大旗门人,也绝不会伸手动你,但你也切切不可随意妄动。”
    云铮点了点头,突地抬起头来,目光笔直望向铁中棠,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切事都瞒不过你?”
    他目光中充满了惊奇敬畏之情,铁中棠不敢接触他的目光,转首道:“我是什么人,你日后自会知道的。”
    云铮道:“你现在为何不说?”
    铁中棠道:“此刻说了,事情便有大变。”他语声中充满了森严沉重,教任何人听了,都不敢再问。
    突听一声厉叱:“什么人在这里?”
    厉叱声中,已有一阵衣袂带风之声,划空而来。
    铁中棠沉声道:“你乘隙溜走,我去应付。”当先大步行出。
    只见黑星天、白星武,一先一后,凌空飞掠而下,见到铁中棠缓步而来,两人不禁齐地脱口道:“原来是你。”
    铁中棠冷冷道:“正是老夫,有何见教?”
    黑星天沉声道:“大乱已起,你在这里做什么?”
    铁中棠冷笑道:“溜达溜达。”再也不看他们,负手走了。
    黑星天皱眉道:“这老头子我越瞧越是古怪。”
    白星武道:“我也总觉得此人甚是神秘,本来甚至疑心他乃大旗门人改扮,但见到他与云铮之间的情况,又觉不似了。”
    黑星天沉吟道:“这难道不会是他们演的双簧么?”
    白星武摇了摇头,道:“那姓云的生性激烈冲动,看他的痛苦神情,绝不会是假的,这点小弟倒可担保。”
    这两人虽都心计深沉,但却也猜不透这其中的曲折,黑星天道:“这老人纵有秘密,只要与我们无关,又何必管它。”
    此刻那十二队家丁壮汉,神情也大是激动,弓上弦,刀出鞘,紧张地在四下搜索方才那击窗之人。只见李剑白如飞奔来,沉声道:“家父请各位还是回到大厅中去,弟兄们也速即各守岗位,不得妄动。”
    众人在四下查不出异状,便齐地回到大厅。李洛阳本在厅前往来蹀躞,见到众人回来,立刻顿住脚步,沉声道:“此刻你我力量必须集中,精神必须镇定,切切不可为了些许警兆,便分散了力量,慌乱了精神,而为对方所乘。”
    霹雳火大声道:“这样守株待兔,也不是办法。”
    李洛阳道:“兄台难道另有什么高见么?”
    霹雳火呆了呆,闭紧嘴巴,再不开口。
    日色渐高,众人心情更是烦躁,还剩有蛋的,都取出蛋来吃了。虽是兄弟之交,也再没有人互相客气。海大少望着别人吃蛋,肚子里忽然咕噜咕噜响厂起来,在死寂中听来分外刺耳。众人不禁都瞧了瞧他。
    他却抚肚大笑道:“俺虽是英雄,怎奈肚皮却恁不争气。”
    霹雳火手里捧着酒盅,笑骂道:“直娘贼,这饿的滋味真不好受,不瞒你说,老夫的肚皮也要不听话了。”话未说完,肚中果已叫了起来。
    潘乘风手里拿了个剥好的鸡蛋,故意在海大少面前走来走去,仔细咀嚼,吃口蛋,叹口气。
    海大少瞪着眼睛,眼珠子随着他的蛋移来移去,终于忍不住在地上吐了口唾沫,大骂道:“直娘贼,白煮鸡蛋有什么好吃?”
    潘乘风大笑道:“不好吃,不好吃。”吃得更是有味。
    海大少胀红了面孔,霍地站了起来,潘乘风情不自禁退了一步,海大少大笑道:“小子放心,俺不会抢你的蛋的。”
    众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大厅中阴森死寂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云铮面上更早有了笑容。但院中的大汉精神却已大是颓萎。这些人武功怎及厅中群豪,饿了一天,早已饿得头晕脚软。
    李洛阳目注院外,双眉紧皱,喃喃道:“黄昏,最多只能拖到黄昏了。”
    突然钟声又是一响,那童声愉快地唱道:“钟声四响,饿得发慌,送些猪肉,给你尝尝。”歌声中墙外突地挑起十余根高出墙头甚多的竹竿,竿头缚着只烤透了的烧猪,随风摇晃。那金黄的猪皮,在日色下闪闪生光,扑鼻的香气,阵阵随风传来,众人虽想不闻不看,哪里忍受得住。院中的大汉脚步更乱了,眼睛却瞪得更直。
    突听一条大汉大骂道:“妈的,大鸡大鸭老子们都吃惯了,猪肉又有什么稀罕!弟兄们,看它作甚?”张弓搭箭,飕的一箭射去。
    哪知箭到墙外,突地一斜,竟平空直落了下来。众人见到墙外竟有如此严密的戒备,心里不禁更是沉重。
    铁中棠望着墙外金黄的烧猪,心里突地忆起了那活到成年仍未吃过猪肉的水灵光,也忆起了她的歌声:“……那淌着油的猪皮哟,已烧得金金黄,我割下了一块大猪肉哟,请你尝一尝,尝一尝……”他嘴角泛起一丝笑容,但心头却更凄凉。
    海大少在厅前走来走去,忽然停步,“呸”地吐了口口水,大骂道:“这猪肉保险是酸的,不吃也罢。”
    李洛阳大笑道:“虽未必酸,却必定有毒……”话犹未了,突地十余条人影,唰地窜上竹竿。
    这十人有男有女,有的是独臂的大汉,有的是秃头的癞子,却也有身穿各色彩衣的明眸少女。他们手中各各拿了柄雪亮的匕首,身法俱都是轻灵无比,轻飘飘立在竹竿头,仿佛随时都可乘风而去。
    潘乘风变色道:“这些人便是鬼母门下的九鬼子、七魔女了,他们突地亮相,又是在弄什么玄虚?”
    只见这些人方自立上竿头,突地头下脚上,直栽了下来,仿佛立足不稳而跌倒了的模样。但就在这刹那之间,他们的足尖,又巧妙地勾住了竹竿,掌中匕首一挥,各各割下块猪肉,放人口中大吃起来。
    一个独臂汉子大笑道:“看到么,猪肉全都是没有毒的,只要你们有种,尽管来拿好了。”
    李洛阳厉叱道:“放箭!”叱声方了,弓弦骤响,乱箭如雨飞出。竿头上的男女轻轻一笑,突地飞身迎了上来。但见漫天人影在箭雨中飞舞了一阵,乱箭竟俱都被他们接了过去,没有一根落到地上。
    刹那之间,箭雨与人影俱杳,只剩下那十余只金黄的烧猪,和那些男女的叽嘲声犹在风中飘荡。
    司徒笑变色道:“好轻功,好手法,只怕其中任何一人的武功,都不在你我之下。”
    李洛阳长叹道:“他们此举不但要证明猪肉无毒,诱人去抢,也在炫耀武功,藉以示威。”
    海大少目光一转,突然跳出院外,自怀中取出一段长索,随手打了个活结,震腕抛出。
    潘乘风冷笑道:“到底是做贼的,随身都带着做贼的家伙。”话声未了,活结已套上了烧猪。
    海大少大喝一声,挫腕收索,烧猪便离竿飞起。
    突见墙外一条人影直窜而上,挥刀去斩长索。
    海大少怒吼道:“你敢!”身子箭一般窜起,左掌急提,凌空扑向那挥刀的人影,掌法有如雷霆。那人影身材枯瘦,挥刀斜划海大少脉门。此人身法亦是惊人,凌空变招之迅,有如水中游鱼。海大少右手却已接住了烧猪,左手一翻,原式夺刀。
    只听又有人冷笑道:“你出了墙还想回去么?”一个独眼大汉,苍鹰般扑上,左手一托那枯瘦汉子的足底,右手直击海大少胸膛。枯瘦汉子将要落下的身形被他手掌一托,立刻上升数尺,飞足踢向海大少面门。
    海大少左右被袭,真气又已不继,纵然躲开这两招,身子眼看也已落到墙外,便当真是凶多吉少了。厅中群豪变色,抢出院外,黑星天、白星武左右齐出,手掌齐飞,十数点寒星,暴射而出,分打墙外两人。海大少暴喝一声,挺起胸膛,迎了那独眼大汉一掌,身子却藉势飞回,凌空翻了个斤斗,飘飘落到院中。
    霹雳火大声道:“你受了伤么?”
    海大少狂笑道:“俺这种身子,挨个一拳两拳又算得了什么?一拳换条肥猪,这买卖却是不错。”
    霹雳火竖起大姆指,大声笑道:“好汉子,墙外的鬼子鬼孙你们听到了么,你们一拳,人家只当搔痒。”
    但此刻墙外人影又已落下,更无人答他的话。
    海大少抱着烧猪回到大厅,抽出尖刀,大笑道:“一人一块肥猪肉,就是方才在俺面前吃鸡蛋的朋友没有。”刀锋展处,唰的划下块猪肉。海大少接口笑道:“反正是做贼的抢来的猪肉,人家也不要吃的。”
    潘乘风冷冷道:“他们划的地方无毒,别处也无毒么?”
    海大少呆了一呆,口中大骂道:“你吃不到猪肉眼红,就拿话来骇人么?”手中尖刀,却垂落了下来。
    白星武自怀中取出银针,在肉中一刺,银针立刻变得乌黑,海大少面色大变,竟呆住了。
    众人见了,心里不禁叹息。司徒笑推开潘乘风,道:“幸好那厮的拳不重,否则倒真不划算。”
    海大少木然点了点头,嘴角突然沁出了鲜血,原来那独眼大汉方才一拳虽是凌空击出,力道仍是不轻。海大少早已觉出不对,只是不愿扫兴,勉强忍住,最少也等别人吃过肉再说,哪知肉却是吃不得的。
    只有云铮一言不发,大步走了出去,自大汉们手中要过了一张弓,一壶箭,张弓搭箭,劲射而出。箭如流星,去势奇快,飕的射落了竿头烧猪。
    他手不停地挥,箭去如电,刹那之间,但听弓弦一连串轻响,那十余只烧猪,竟都被他射落。那十余只长箭,在竿头猪头对穿而过,强劲的箭镞,震得那十多条长达数丈的竹竿,都齐地震颤起来。
    院中大汉,不禁哄然发出了喝彩声,司徒笑等人见了,更是暗地心惊,只有温黛黛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喝彩声过后,墙外突然有人冷冷道:“好准头!好手劲!好箭法!是什么人射的,敢站到墙头让咱们瞧瞧么?”
    铁中棠情不自禁,脱口道:“不要去!”
    只听云铮扬声大呼道:“少爷我就站在院中,你们只管来瞧便是!”左手持弓,右手已备好三枝长箭。
    墙外轻笑道:“我来瞧瞧!”一条身着粉衣的少女人影,轻飘飘直跃而起,姿势优美,宛如仙子。
    云铮厉叱道:“瞧清楚了!”右手微挥,弓弦连响,三枝长箭,带着尖锐的风声,成“品”字形飞出。
    那粉衣服少女娇笑道:“果然不差。”双手高扬,接住了左右两枝长箭,同时飞起一足,将当中一箭踢回。她举手投足,有如仙女凌空而舞。
    哪知云铮又已换箭在手,大喝道:“还有!”又是三箭,划空飞出,三箭发时虽有先后,去势却快慢不差。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听那少女一声惊呼,翻身落了下去。
    “霹雳火”捋须大笑道:“他们伤了我们一人,咱们也立刻还了颜色,这场仗打得当真是有意思得很!”
    但众人心神只不过振奋了片刻,便又消沉下来。难堪的饥饿,像梦魔般扼住了他们的咽喉。到了黄昏,院中的大汉多已不支,斜倚到墙角,在夕阳黯淡的光线下,令人见了更是颓废心伤。大厅中众人的嘴,也都被饥饿封住,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再敢去多饮酒,他们甚至连饮酒的兴趣都已失去。
    李洛阳环顾着厅内厅外萧条的景象,突然沉声道:“老夫已决定要冲出去一战,有多少人愿意跟随老夫?”这句话立刻像鞭子一样,抽到他们身上,黑星天、白星武、云铮、霹雳火,俱都像挨了鞭子似的,自椅上跳了起来。
    司徒笑道:“生死成败,在此一举,李大哥你在未作决定之前,还是再多加考虑的好。”
    李洛阳道:“我一生行事最是谨慎,但此时此刻,却逼得我不得不作此孤注一掷。”语声顿处,他目中突地射出逼人的光芒,沉声接道:“与其被困在此间,还不如出去战死的好。”
    司徒笑道:“再等两日,或许有救星前来……”
    李洛阳道:“吾意已决,兄台不必多说了。倘有人不愿出去一战,只管留守此间,在下决不勉强。”他平日言事平和,此刻说话,却有如截钉斩铁,目光到处,又自接道:“谁愿出战,请举起手来。”
    霹雳火、云铮立刻应声举手,黑星天、白星武对望了一眼,也缓缓举起了手掌,口中道:“司徒兄你……”
    司徒笑苦笑道:“小弟自会去的。”
    李洛阳道:“有这些人也已够了。海大少受伤难行,这位老先生不懂武功,自然该留在这里。”
    李剑白道:“海大侠恰巧睡着了,否则他听到……”
    海大少突然一跳而起,大声道:“谁说俺受伤难行?谁说俺睡着了?你们冲出去,俺来开路。”
    李剑白一挥长剑,道:“自应我来开路。”
    霹雳火大笑道:“开路之责,你们谁也抢不过老夫的。”
    海大少、云铮齐声问道:“为什么?”
    霹雳火拍了拍腰间的革囊,道:“就凭老夫这囊中数十粒霹雳子,纵在千军万马中,也能杀出条血路。”
    李洛阳截然道:“如此说来,开路之责就有烦兄台了,这位少侠与小儿左右为辅。”他目光望向黑、白两人,道:“黑白双星断后,我和司徒兄居中策应,无论怎样厮杀,要前后呼应,不可失去联络!”
    海大少怒道:“还有俺哩,难道你忘了么?”
    李洛阳缓缓走到他身前,道:“兄台么……”突地伸手轻拍在他肩头穴道上,接口道:“兄台伤势未愈,不可妄动的。”
    海大少又气又恼,却已无法争辩了。
    李洛阳回转头来,沉声道:“外面的兄弟,张弓搭箭,守着此厅,无论如何,也莫要被人冲进来。”
    潘乘风应声道:“这里有在下照应。”
    李剑白冷笑着望了他一眼,道:“本来就没有人要你出去。”
    说话之间,众人已都裹紧了衣衫,亮出了兵刃。云铮挥动着剑光,突然长叹道:“此刻若有他在这里就好了。”
    李剑白道:“谁?”
    云铮叹道:“此人乃是我的师兄,他机警胜我百倍,虽在大乱之中,仍可从容策划,只可惜……”他瞧了司徒笑一眼,恨声道:“只可惜他已叛变了师门,认贼作父,我若见着了他,定要和他拼个死活。”
    铁中棠只觉一股冷气自心底升起,悄悄闭起眼帘。
    李洛阳甩下长衫,握起长剑,厉声道:“此刻日头将落未落,正是血战的大好时分,你我就此冲出去吧!”只见大厅之中,长剑挥展,森森的剑气,凛烈的杀机,弥漫在这珠宝世家之中,掩得四下一切,俱都为之失色。
    铁中棠突地抬起头,沉声道:“事值如此,各位自应出去一战,老夫在此为各位击鼓助威,但……”他目光缓缓自众人面前扫过,接道:“半个时辰之内,各位若仍无法取胜,就应急速回来,免得无谓牺牲。”
    司徒笑应声道:“正该如此,半个时辰之内,事若不成,你我便该急速回来,徐图大计。”
    李洛阳沉吟半晌,慨然道:“好!”
    铁中棠道:“老夫以击鼓为号,鼓声一停,便是半个时辰到了。”李洛阳微微颔首,李剑白立刻传令取鼓。
    院中壮汉,精神也突然振奋了。死气沉沉的庭院,刹那间便被战斗的火焰燃烧了起来。霹雳火大喝一声,飞奔出院,云铮、李剑白挥动长剑,紧随在他身后,两人俱是年少英俊,身手矫健。只见霹雳火劈手夺过了一柄长弓,厉声中掠上墙头。
    在这瞬息间,他已探手摸出一把深碧色的“霹雳子”,施展出“武林霹雳掌”弹打金弓、连珠霹雳的手法。但闻一连串弓弦轻响,那十余粒“霹雳子”已应弦而出,落地之后,声如霹雳,炸开了一条火龙。
    墙外地甚空阔,远处林木葱郁,那青石铺成的道路,本是穿林而入,再穿林而出,几条在路上巡弋的人影,骤惊此变,四散分开,那跛足童子锐声呼道:“送死的出来了,莫要再让他们回去呀!”
    林中人影移动,一人狂笑道:“他们回不去的!”
    霹雳火厉叱道:“小鬼,着!”又是一串霹雳子飞出。
    跛足童子大笑道:“老鬼,你打不着……”身子一转,滴溜溜飞上竹竿,道:“老鬼,你敢上来么?”
    话声未了,院中已有一丛箭雨飞来,跛足童子凌空一个“死人提”笔直地倒翻了下去。但见眼前剑光一闪,云铮已迎面扑来,长剑挥动,化作匹练,接连三剑,已将跛足童子团团围住。
    跛足童子眨了眨眼,道:“好小子,剑法不坏。”身形在剑光中转了几圈,出于还了三招。云铮面色深沉,剑势更是剽悍沉重。这跛足童子又走了三招,面上已收敛去调皮的笑容,突然大喊道:“这小子厉害得很,快来帮帮忙呀!”喊声未了,已有两条人影左右夹击而来,一个是粉衣少女,一个身穿碧衫,明眸流波,身影却快如闪电。
    跛足童子翻身掠出剑光,嘻嘻笑道:“我受不了啦,还是你们陪他玩玩吧!”接连几个翻身,远远掠到一旁。
    粉衣少女笑啐道:“小鬼,临阵脱逃,还要多话。”笑语声中,长袖飞舞,轻飘飘攻出几招。
    那碧衫少女抖出了一条长达五尺的银练,笑道:“五妹,你攻近,我打远,看这小子能接几招!”
    云铮虽然素来不喜与女子相斗,怎奈身形却已被她两人奇诡轻灵的招式困住,再也脱身不开。那边李剑白早已挥剑迎上了一条独目虬髯,手持一长一短两柄钢刀,长得宛如半截铁塔般的大汉。
    鼓声已起,雄浑急遽。
    他两人招式,亦是刚猛迅速,只听刀剑相击之声,叮当作响,只见长短三道寒光,纵横开阉。这眇目大汉身形虽高大,但身手却决不呆笨,长刀短刃,相辅相生,招式走的刁辣怪异已极。李剑白家学渊源,剑势沉稳,气度更是不凡,和这经验老到的大汉交手,两百招内决分不出胜负。
    但他们的攻势,却已被阻,霹雳火大喝道:“不要缠战,冲呀!”喝声之中,又击出一串霹雳子。只听树林中狂笑一声,一条人影急飞而出,宽袍大袖,衣袂飘飘,兜起一股劲风,竟将漫天飞去的霹雳子全都震了回来,势道强劲,落回了李宅院中,院中立刻响起一串大震,一阵惊呼。
    李洛阳变色道:“霹雳子发不得了。”挥剑迎上。
    只见林中掠出的人影,飘飘落在地上,两只长袖随风飘舞,宛如蝙蝠的翅膀一般,落地后竟长垂及地。他颀长的身形却是瘦骨嶙峋,面上双颧高耸,眼眶深陷,仔细一瞧,骇然竟是个瞎子。
    那跛足童子见他来了,拍手笑道:“妙极妙极,大哥也赶来了,你们有多少暗器,只管放出来吧!”
    霹雳火心头一震,大声道:“你便是艾天蝠么?”
    普天之下,施用暗器之人,一听“五日煞星”艾天蝠的名字,人人俱都头皮发炸,心头发慌。只因他虽是个瞎子,却专破天下各门暗器,其耳力之灵敏,有如浑身上下都生满了眼睛。只见他阴沉的面色,毫无表情,道:“不错,谁来陪我瞎子走几招?”声音亦是冰冰冷冷,毫无情感。
    李洛阳“飕”的掠过霹雳火,掠到面前,目光、上下扫动,沉声道:“阁下想来便是‘九子鬼母’门下的首座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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