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旗英雄传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9章剑气珠光
    思忖之间,这老人已笔直走入大厅,目光四下观望,突然格格笑道:“假的假的,四幅画里倒有两幅是赝品。”
    李剑白双眉一挑,怒道:“假的与你何关?”
    华服老人龇着牙冷笑道:“自然与老夫无关。只要你不怕别人笑掉门牙,把门神尽挂在大厅里都没有关系。”
    李剑白少年气盛,怒火上涌,已忍不住要发作出来,却被他爹爹干咳了一声,打了个眼色止住。此刻那两位锦衣俊童,已提着两只小巧的箱子走了进来,箱上满嵌珍珠碧玉,闪闪耀人眼目。不谈箱中之物,先只这两只箱子,已是价值不菲,并世难寻,李洛阳自然认货,心头不禁更是惊异。
    只见那华服老人又摇摇摆摆走了过来,道:“住的地方在哪里?”李洛阳见他已觉头痛,连忙带他走了。
    原来李宅外观虽不堂皇,但里面院落却不知有多少,当真是千椽相接,万脊相叠,重门叠户,深宇广院。李洛阳为了接待宾客,已将所有的院落打扫干净。他得知这华服老人脾气古怪,是以特地将他引至一座最宽敞的院落中。哪知一入房中,那宫衣丽人立刻耸起了鼻子,皱起了眉头,华服老人更是暴跳如雷,连声大骂。
    他指着李洛阳的鼻子大嚷道:“这也算是住人的地方么?老夫家里养猪的地方也比这里强得多了。”
    李剑白面色一沉,冷冷道:“阁下嫌脏,何不自己将房子带来!”他故意不看他爹爹的面色,出口顶撞了过去。
    哪知华服老人却冷冷笑道:“你以为这难得了我么?”
    两个时辰之中,这华服老人竟在院中搭起了三座蓬帐,锦帐流苏,堂皇富丽,宛如蒙古王公所居。帐中的陈设,更是千奇百巧,无一不是人间的罕睹之物。
    他自设厨房,拒绝接受李宅供应的饮食。厨子是苏杭名厨,据闻是重金自皇宫大内中聘出来的。古怪的老人,绝代的艳姬,敌国的财富,奢华的行径……这许多种因素加在一起,自然难免引起大家的好奇之心。人人虽都在暗中猜测,但却无一人猜得出这老人的来历,就连多见识广的李洛阳,面上虽不动声色,暗中也不禁诧异。
    来自京城的王侯贵戚,都猜测这老人必定是退隐的封疆大臣,或者是江南的豪富世家。来自江南的名公巨富,却又以为这老人必定是京城的王侯贵族,或者是宫中皇亲,微服出游。还有些多事的少年公子,更给染上一层传奇的色彩,说他必定是洗了手的江洋巨盗,怀有一身惊人的武艺。
    但谁也不知道这许多猜测哪一种是真实的。
    黄昏时,老人的名厨开出了一张惊人的菜单:他们每日要求购一百尾鲜鱼,八十只鹦鹉;最重要的是,他们每日还需要八匹活生生的骏马。只因这老人嗜食鲜鱼脑、鹦鹉心、生炒的马肝。
    黄昏后,老人斜坐在帐幕前,品尝着各色的美酒,阵阵扑鼻酒香,远远传到两条街以外。那绝代丽人,头上蒙着轻纱,静静地坐在一旁望着他。她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然而只要她眼皮轻轻一瞥,便已胜过千百句言语。
    华灯初上后,李府的大厅,腾跃起珠光宝气。
    各种人,带着各种珠宝,开始了他们的交易。
    然而第二日的交易,照例是极为平淡的,只有一位退隐的将军买了四对翠翡金马,一串珍珠项链。
    还有那第一对来到这里的客人──那锦衣艳妇及白衣少年,选购了几件精巧的首饰,一柄镶珠的宝剑。而那华服老人,却始终没有露面,有许多想一睹他艳姬风采的少年,便忍不住在他院外偷偷观望。
    那绝代丽人又只是轻轻皱了皱眉,便转身回到帐篷里,华服老人冷冷骂了句:“看什么?”也拂袖而入。
    有些气盛的少年便忍不住也骂了起来:“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八十岁的老骨头也配上了美娇娘。”
    骂声传入篷帐,那绝代丽人突地弯下腰,哈哈娇笑起来,娇笑着道:“你……你装得真像!”
    华服老人也突地站直了佝偻的身子,目中也露出了逼人的神光,眨眼之间,他便已仿佛年轻了数十岁似的。他伸手一掠头发,笑道:“若是装得不像,别人就不会骂了,但他们骂得越凶,我心里却越高兴。”
    这两人赫然竟是精心易容后的铁中棠,初入红尘中的水灵光──所有的猜测,全都错了。水灵光尽情笑一阵,忽又皱起眉头,道:“但我……我却有些担……担心,他们迟……迟早会来的。”
    铁中棠目光闪烁,缓缓道:“他们自然会来的。他们若是不来,我又何必来到这里。”
    水灵光道:“黑星天回……回去后,必定会……会到处来找……找我们,你这样招……招摇,难道不……不怕他会猜到。”
    铁中棠道:“他们耳目众多,我两人带着如许财宝,无论走到哪里,也有被他们寻着的危险。”他傲然一笑,接道:“但我越是招摇作怪,他们反而越不会疑心到我们的头上,你大可放心好了。”
    水灵光皱眉道:“但黑星天见……见过我的。”
    铁中棠目光一转,微微笑道:“你那时的样子与现在相比,相去何止千里,黑星天纵然见过你,也万不会认得你了。”
    水灵光展颜一笑,垂首道:“你第……第一眼……看到我……我的时候,我的样……样子真的很……很丑么?”
    铁中棠微笑道:“无论如何,总无此刻之美。你看那些风流公子望着你时,连眼珠都似乎要夺眶而出了。”
    水灵光垂首浅笑,晕生双颊,心里甜甜的却说不出话。
    铁中棠一笑又道:“只可惜这些人俱是满腹草包的花花公子,否则我倒真可以在这里选妹婿!”
    水灵光面上的红晕与微笑,突地一齐消失不见。
    她面颊变得苍白而毫无血色,目光中充满了幽怨。
    铁中棠却全然没有看到她少女芳心中那种微妙的变化。
    他只是深沉地凝注着壁间斜挂着的一柄宝剑,缓缓道:“据我估计,明日清晨,他们就会赶来了。”
    第三日清晨,阳光方自照上大地。
    朝霞绚烂。淡淡的阳光中,城北长街上骤然奔来两匹怒马。
    马行如龙,烟尘滚滚,全然不顾蹄前的行人,自长街飞奔而过,蹄声有如骤雨乱打芭蕉一般。马上的骑士,面色凝重,风尘满面,但目中仍闪烁着夺人的神光,全无半点疲惫之色。这两人正是名震江湖的“天武镖局”总镖头“七窍玲珑”黑星天,以及副总镖头“三手侠”白星武。
    健马一声长嘶,停在李洛阳门前。
    黑星天、白星武肩头微耸,掠下马背,随手甩落马缰,飞步入门,朗声道:“李大哥在哪里?”
    李洛阳梳洗方毕,正立在大厅前的石阶上仰天调息,呼吸着大地赋予人们的清晨新鲜朝气。此刻他目光转处,含笑上阶,抱拳道:“想不到‘天武黑白双星’的侠驾,这么早就来到此地。”
    三人匆匆寒暄,李洛阳道:“两位行色匆忙,莫非……”
    话犹未了,黑星天已截口道:“不错,我兄弟两人此番前来,正是要向大哥打听一事。”
    李洛阳沉声道:“但请明告。”
    黑星天道:“闻道李大哥府中,来了一位奇人,腰缠巨万,富可敌国,而且所有的珍宝,俱是人间罕睹之物。”
    李洛阳笑道:“黑总镖头的消息真灵通得很,一日之内,这里来了什么人,出了什么事,阁下竟都知道了。”
    黑星天道:“我兄弟此番前来,便是要求李大哥查一查此人的来历底细,更要请李大哥相告,这两日内府上还来了些什么岔眼的人。”
    李洛阳仍然微笑道:“在下非但不知道那位老人的底细,甚至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如何相告两位?”
    黑星天道:“但李大哥总可……”
    李洛阳突地面色一沉,冷冷道:“在下纵然查出了他的底细,也不能告诉两位的,这是我李家子孙必须遵守的传统,两位也该知道。”
    黑星天、白星武对望一眼,黑星天沉吟道:“既是如此,不知李大哥可否将老人随手所带的是些什么样的珠宝告诉我们?”
    李洛阳道:“这个……两位若在此留些日子,自己也会看到的。两位看不到的东西,在下也未必能看得到。”他面上又自恢复了惯有的笑柞,接口道:“两位风尘疲累,先请进来梳洗,然后再来喝一杯在下的迎风洗尘酒。”
    始终未曾开口的“三手侠”白星武,此刻突地沉声道:“我兄弟也并非不知道李大哥传统的作风,但……”他长叹一声,接道:“此事实在对我天武镖局以及盛家庄、寒枫堡、霹雳堂、落日牧场五家人的关系太大。我们若是寻不出那男女两人,唉,其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但望李大哥念在你我相交多年的份上,能助我兄弟一臂之力。”他语声虽和婉,但面色却沉重已极。
    李洛阳面色微变,皱眉道:“什么男女两人?难道是铁血大旗门的门下弟子不成?”
    黑星天沉声道:“正是铁血大旗门的弟子。”
    李洛阳道:“大旗弟子行动素来飘忽,而且最喜隐身于荒漠草原,幽谷深山之间,两位怎会断定他们来到这里?”
    白星武道:“此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便是……”
    黑星天干咳一声,接口道:“便是因我知道大旗门下弟子,最近得到了一宗巨额的珠宝,他必定要将珠宝脱手一部分,是以极有可能到这里来。”
    李洛阳沉吟道:“两位可是疑心那古怪的老人,以及他的艳姬,便是铁血大旗门下男女两位弟子所扮?”
    黑星天道:“不错!”
    李洛阳道:“那两位大旗弟子,必定知道自己正在你五家的高手追捕之中,在如此情况下,他两人隐蔽行藏,还来不及,怎会来到这种显眼之地,做出那许多古怪显眼、引人注意之事呢?”
    黑星天长叹道:“话虽不错,但大旗弟子,常会做些出人意料不到的事,我弟兄若是疏忽,便要着他们的道儿。”
    说话之间,三人已在厅中坐下。李洛阳沉吟半晌,方自缓缓道:“依据本门传统,小弟实在不能为两位效力,但除此以外,两位若有所需,小弟无不从命。”
    黑星天精神一震,道:“小弟只有一事相求。”
    李洛阳含笑道:“什么事?”
    黑星天道:“小弟只求李大哥将仆役的衣衫,借两套给我兄弟。”
    李洛阳目光一转,朗声道:“好!”
    半个时辰之后,黑星天、白星武已换上了李府仆役的衣衫,徘徊在李府留宾的重重院落之中。到了那奇异老人所住的院门前,两人便一齐停下脚步。
    只听帐篷中琴声袅袅,悦耳已极。两人此刻虽是心怀恶意,但仍不觉被这乐声陶醉。帐篷中,炉香袅袅,满堂生春。那锦衣艳婢,正端坐在炉香下,抚弄弦琴,那一对俊童,也都端坐在她身侧,调笙弄瑟。
    铁中棠面带微笑,仿佛倾听,其实却时时在留意着四下的动静,半张半阖的眼睛中,也时时会露出锐利的光芒。
    只有水灵光,她真的已完全被乐声陶醉了。她斜斜倚在锦榻上,像猫一般蜷曲着身子。
    只见锦衣艳婢突地五指一划,琴声顿绝。水灵光轻轻叹了口气,道:“妆儿,你……你奏得真好。”
    锦衣艳婢嫣然一笑,道:“我再为姑娘奏一曲好么?”话声未了,琴声又起。
    就在这琴声顿绝的刹那之间,铁中棠突地自榻上一掠而起,口中道:“弹下去!”闪身掠到了重帘前。
    水灵光面色大变,道:“来……来了么?”
    铁中棠冷笑道:“果然来了!”
    水灵光咬了咬嘴唇,道:“怎么办呢?”
    铁中棠道:“你们都不要动,妆儿继续弹琴!”他整了整衣衫须发,竟然掀开重帘,走了出去。
    黑星天、白星武仍在逡巡,突见重帘内走出了一个身形佝偻、形容古怪的老人,竟遥遥在向他两人招手。
    他俩人对望一眼,白星武轻轻道:“点子出来了。”
    黑星天点了点头,两人齐地走了过去。
    只听这古怪的老人冷冷道:“你两人可是这里的佣人?”
    黑星天、白星武立刻躬身道:“正是!你老人家有何吩咐,小的们是主人专门派来伺侯你老人家的。”
    铁中棠心里暗暗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招手道:“进来!”一掀珠帘,转身走了进去。
    黑星天、白星武又自对望一眼,垂手走了进去。两人心中俱在暗暗戒备,双臂已贯注真力。
    方人重帘,便觉一股淡淡的清幽香气,扑鼻而来,转目四望,但见珠光宝气中,两个俊童拥着一位艳姝正在抚琴,望都不望他们两人一眼,另一位绝代丽人,手中轻摇羽扇,正在阖目倾听。
    那“古怪老人”也已斜倚到另一张锦榻上,冷冷问道:“你两人既是李家的佣人.怎么能随便来偷老夫的东西?”
    黑星天愣了一愣,道:“小的们家规森严,绝无偷窃之事,你老人家想必是误会了。”此人心计灵巧,以堂堂总镖头的身份来装一个低三下四的厮役,倒也装龙像龙,装虎像虎,连神情语句都不露半分破绽。
    铁中棠暗中冷笑忖道:“看你能装到几时?”当下面色一沉,厉声道:“事实俱在,还敢强辩么?”
    白星武心中大奇,他看这老人实在不像是大旗门下,不禁暗忖道:“莫非他真的丢了东西,竟算到我两人账上?”
    黑星天已垂首道:“小的们方到这里,真的没有。”
    铁中棠“啪”的一拍桌子,大怒道:“还说没有!”
    他伸手一指抚琴的艳姝,接道:“她是我花了一万五千两银子自粉菊花那里买来的,你一分银子未花,也要和我老人家一起听她抚琴,这分明是偷,你两人还要强辩,还要不认?”
    黑星天、白星武齐地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铁中棠一副暴跳如雷的样子,自榻上跳了起来,厉声道:“你两人偷了我老人家的东西,还不还给老夫?”
    白星武讷讷道:“琴声如何还法?”
    铁中棠道:“你也来弹一曲给老人家听听。”
    白星武道:“小的可不会弹琴。”
    铁中棠更是大怒,拍桌大骂道:“不会弹,不会弹就算了么?老夫要控告,控告你的主人,老夫要……要……”突然坐到锦榻上,像是一口气喘不过来的样子,连连不住咳嗽。那俊童立刻捧茶过去,道:“老爷子息怒。”转到他身后,为他轻轻捶起背来。
    白星武、黑星天面面相觑,作声不得。水灵光看到他两人的样子,心中又是好笑,又生怕黑星天认出自己,轻咳一声,低语道:“算……了。”一手举起羽扇,在扇子后偷偷向铁中棠使了个眼色。
    铁中棠目光一沉,大骂道:“滚……快滚!你两人若是被老夫发现再来偷听,老夫不打断你们的狗腿才怪!”
    黑星天、白星武再也不敢说话,喏喏连声,退了出去。帐篷内的水灵光实在忍不住,弯腰轻笑了起来。
    一直退到院外,白星武方自长叹一声,摇头苦笑道:“好个古怪吝啬的老人,难怪他会发大财。”
    黑星天面色深沉,缓缓道:“我虽然认不出他是谁来,却总觉得其中必定有些什么古怪。”
    白星武皱眉道:“那女人是否大哥在洞中遇见的人?”
    黑星天摇头道:“那洞中女子又怪又丑,这女子却美如天仙,但……但这其中总像是有些不对,有些不对……”
    白星武微微一笑,道:“有什么不对?只不过是因为那老人太老太丑,那女子却又太美,是以大哥便觉有些不对了。”
    黑星天长叹道:“并非如此。但……唉,我只觉有些不对,究竟有何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白星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大哥往东,小弟往西,再去查一查,只怕能探得出也未可知……”他不等黑星天答话,便已转身掠去。
    黑星天犹在不住皱眉苦思,只听前面院落中,传来一阵笑声,他忍不住信步走了过去。这个院落住的俱非豪富,但打扫得却也极为干净。此刻一对中年夫妇,正含笑立在阶上,另一对较为年轻的带着个丫头立在他们身侧,正在视看着院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跳舞。
    他舞姿奇特,跳得非常滑稽,面上的神情,更是可笑,黑星天也不禁为之展颜一笑,却发现这孩子竟是个跛子。他心中微起怜悯之心,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突见左面的一排房的窗子,唰地打了开来。
    一个满头白发、衣衫陈旧的老太婆,叉腰立在窗前,怒声道:“笑什么?结巴会唱歌,跛子会跳舞,有什么好笑的?”
    众人一见这老太婆之面,都逡巡着退了回去,只听她招手又道:“宝儿,回来,他们再笑你,婆婆替你拼命。”
    黑星天不愿惹祸,立刻退了出去,心里却暗暗感到好笑:“又是个古怪的老太婆,与那老头子倒是一对。”他想到那孩子跳舞的样子,心里更是好笑,随口念道:“跛子会跳舞,结巴会唱歌……”
    念到这里,他心中突地一动,大喜拍掌道:“是了,那洞中的女子是个结巴,这个女子也不敢说话,仅仅说过‘算了’两字,便像是费了许多力气似的,哈哈,你乔装虽妙,却瞒不过我这只老狐狸。”
    心念转动间,他已飞奔向那老人的帐篷,半途拉住一个佣人,道:“去找白星武,叫他到怪老儿那里去!”
    那个佣人忙点头,黑星天却已去得远了。他脱下外衫,里面便是一身疾装,身形起落间,当真轻灵巧快已极,刹那间便又回到了那重院落。帐篷前仍是珠帘深垂,琴声已顿,却有一阵阵酒菜香气,扑鼻而来,香气特异,也不知是什么烧制而成。
    黑星天咽了口唾沫,暗骂道:“这厮倒蛮会享受的!”闪身一掠,贴到了那帐篷冒气窗近前。
    且听帐篷内有女子嘻嘻的笑声,还有碗盏叮当声,突地,一个女子轻声道:“喂,给……给我……”
    黑星天心头一震,再无疑虑,飞掌震起珠帘,飕的掠了进去,狂笑道:“好呀,你们原来在这里!”
    铁中棠声色不动,轻叱道:“什么人,退出去!”
    黑星天冷笑道:“我是什么人,你难道还不认得?”
    铁中棠故意瞧了他几眼,亦自冷笑道:“好呀,原来就是方才的佣人,偷不成要来抢了么?”
    黑星天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光棍面前不揉沙子,你两人是什么变的,太爷我还看不出来么?”
    水灵光心里已暗暗紧张,但铁中棠仍在发怒。他拍着桌子,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对老夫无礼,快滚出去,快滚……”举起茶杯,掷了过去。
    黑星天轻轻一闪,便自避过,狞笑道:“那批贼赃,你两人究竟藏在哪里?老实点说来,太爷我或可饶你一命。”
    铁中棠叱声道:“什么贼赃,你疯了么?”
    黑星天狞笑道:“别装蒜了,拿命来!”双掌平举,脚步沉重,一步一步向铁中棠走了过去。
    铁中棠面上仍然是惊惶失措之态,但暗中已满集真气。此时此刻,他虽不愿显露行藏,但只要黑星天一动手,他便要先发制人。两人相隔,越来越近,已是一触即发之势。刹那间突听帘外一声大喝:“且慢!”声落人到,一条人影,穿帘而入,闪电般拉住了黑星天的手腕,沉声道:“大哥,且慢动手!”
    铁中棠再也未想到“三手侠”白星武竟会在这紧急关头出手劝阻,黑星天亦为之一愣,轻叱道:“放手!”
    白星武轻轻道:“大哥,你认错人了。”
    黑星天厉声道:“大哥我自信两眼不瞎,怎会认错?这女子说话结结巴巴,正是洞中那女子。”
    白星武道:“普天之下,口吃之人,何止千万,大哥你单凭此点,便骤下结沦,岂非太过冒失武断?”
    他附在黑星天耳边低语道:“幸好小弟及时赶来,否则,大哥你在李洛阳面前如何交待?”
    黑星天怒道:“你又凭着什么说我错了?”
    白星武拉着黑星天退后几步,耳语道:“小弟已在后座院落中,发现了大旗门弟子的踪迹。”
    黑星天身子一震,道:“真的么?你不会看错?”
    白星武道:“那厮正是自林中漏网之人,小弟亲眼看得清清楚楚,万万不会错的,大哥只管放心。”
    黑星天面色大变,呆了半晌,转身长揖道:“老先生,在下一时鲁莽,尚祈老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铁中棠怒骂道:“不要放在心上?嘿嘿,老夫是必定要放在心上的,永远不会忘记,你快滚吧!”
    白星武苦笑一声,低语道:“快走吧,咱们犯不着和这老怪物呕气!”拉着黑星天,匆匆退了出去。
    水灵光眼睛望着他们,暗中松了口气,轻轻道:“好危险……幸……幸好……”目光转处,突见铁中棠目中一片紧张焦急之色,手掌紧握成拳,已在轻轻颤抖,不禁大惊道:“你……你怎么了?”
    铁中棠沉声道:“方才他说的话,你听到了么?”
    水灵光点了点头,道:“听……了一些!”
    铁中棠道:“白星武此人行事稳健,绝不会认错人的,但我实在难以了解,他见到的人是谁呢?”他听到有“大旗弟子”在此现身,心绪不禁为之大乱,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他同门兄弟有谁会到这里。
    白星武一直将黑星天拖出院外,黑星天忍不住问道:“二弟,此事关系非同小可,你真的看清了?”
    白星武微微一笑,道:“小弟非但看得一清二楚,而且还探听出那厮也有女子随行,昨夜还在这里置了些珠宝首饰,手面极为阔绰,但整日大半躺在房里,极少露面,更不与别人应酬交际!”
    黑星天精神一振,道:“如此看来,必定是了。”
    白星武含笑道:“小弟行事几时出过差错?”
    黑星天道:“走!”甩脱手腕,当先而行。
    白星武却又一把拉住了他,道:“大哥平日做事,最是从容沉稳,怎的今日变得如此暴躁起来?”
    黑星天轻叹道:“只因此事于我兄弟关系太大,我既不能让他们先下手,更不能等到冷一枫、司徒笑他们前来,若是被他们知道我兄弟到手一笔横财,少不得要分他们一份了,何况……‘小雷神’之死,我也要负极大责任,若被‘霹雳火’那厮知道,更是不好……”
    白星武叹道:“话虽如此,但大哥你若此刻动手,李洛阳会不闻不问么?以我兄弟之力,能否斗得过李家子弟兵?”
    黑星天呆了一呆,长叹道:“老实说,大哥我此刻方寸已有些乱了,此事该如何行动,你不妨全权作主。”
    白星武目光一转,附在黑星天耳边,耳语了一阵,只见黑星天嘴角含笑,不住点头,突地一拍双掌,道:“好,就这么办!”
    当夜华灯初上时,李宅大厅,交易依旧。大厅四壁,每隔一尺,便有盏铜灯,灯油充足,灯芯乃是七股线合绞而成,映得四下金碧辉煌。除此之外,每张桌上,都燃着两枝巨烛,笼着雪白的珍珠罗纱罩,纱罩每日换新一次,绝无半点烟薰痕迹。只因珍宝的交易,必须要明亮的灯光,才能分辨出珠宝的真伪,和估量出珠宝的价值。每一张桌子四周,都设有八张座椅,桌上也都有一块赫然的木牌,牌上写着不同的号码。这号码所代表的顺序,便是象征坐在这桌的客人是住在哪一重院落中的──住在第一重院落的客人,便坐在第一号桌上,以此类推,住在第十重院落中的客人,便该坐到第十号桌上。
    只因所有到这里来的人,大多都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姓名,是以只有以此方法,来加以区别。但一些声名显赫的人,他们的真实的身份是无法隐藏的,正如纸笺永远包掩不了火。黑星天、白星武,早已坐在一个隐僻的角落里的第十三号桌上,敏锐的目光,留意着每一个走进来的人。
    直到大厅中客人已有四成,人群中才有显赫的人物。一个形容猥琐、身材枯瘦的华服老人,带着两个容貌冷艳、眼波流荡的粉衣少妇,坐到第二号桌上。在他们身后,紧跟着一个腰佩长剑、满身疾服的中年人,神情潇洒,面容苍白,在英俊中却又显得有些冷削狡猾。
    黑星天双眉一皱,低声道:“你看是谁来了?”
    白星武诧声道:“玉潘安潘乘风!他怎的会做了山西‘冯百万’的保镖?这倒真是件奇事!”
    黑星天笑道:“有什么奇怪,此人必定是又看上了冯百万这两位如夫人,看来冯百万这顶绿帽子是逃不掉了。”说话之间,厅中又走人三批客人,一批是京城的风流王孙金二公子,带着他四位艳姬,笑语莺声,嘻笑着而人。
    另一批是江南大富世家的几位公子哥儿欧阳兄弟,手摇折扇,目光不住扫视在厅中的少妇艳姬身上。还有一批却是一群女子,一个个俱是二十左右的年纪,更都颇具风姿,但神情却又不苟言笑,垂首敛目宛如闺秀。厅中人瞩目,但却少有人知道她们的来历,只有黑星天微微一笑,道:“二弟,你知道她们是谁么?”
    白星武笑道:“大哥也未免太看轻小弟了,难道连这群横行大江南北的风流女盗‘横江一窝女王蜂’也不认得?”
    黑星天道:“这群女魔头一来,这里的风流公子们,又不知要有多少人飞蛾扑火,自投罗网了!”
    白星武转目望去,只见那欧阳兄弟们目光果然在直灼灼地望着她们,不禁冷笑道:“自己若要找死,也怨不得人!”
    突听门外一声大喝:“俺的位子在哪里?”一条黑凛凛的大汉,头如芭斗,身高八尺,手里倒提着一只布袋,洒开大步,直闯而入。他环目一扫,便在那“玉潘安”潘乘风面上狠狠瞪住了,口里叽咕骂道:“好哇,吃软饭的软骨头也宋了!”
    潘乘风两眼望天,直如未闻未见。
    白星武笑道:“想不到‘天杀星’海大少也来了,若不是在这里,他与‘玉潘安’两人,想来又有好戏看了。”
    黑星天笑道:“看他手中的布袋,想必他这一年的收获必定不少。此人单枪匹马,连我都从不知道他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抢来的,神通倒真不小!”
    此刻“天杀星”海大少已被人引到第七号桌上,但他却没有上来,嚷道:“李大哥,今天如何?”
    在厅中四下负手而行的李家父子,正在主持着四下的交易,有的他们买下,有的他们不买。但凡是做成的交易,李宅却要提抽半成佣金。
    李洛阳闻言一笑,道:“时候还早,大市面还未开哩!”
    “天杀星”海大少仰天一阵狂笑,大声道:“好,俺今日就来替李大哥开开大市面好了!”他左掌抓着袋口,右手抓着袋底,一提一抖,“哗啦”一声,布袋里的珠宝,散满在桌上。灯光辉煌中,但见桌上宝光耀眼,俱是价值不菲之物。海大少狂笑道:“俺性子最急,禁不得坐,这里共是三十件玩意,不多不少,一律五百银子一件,要买的就来!”话声未了,已有一群爱捡便宜的妇人,以及那些眼光锐利的珠宝掮客,一拥而上,择肥而噬。
    海大少突然厉喝道:“都给俺站着!”
    声如霹雳,骇得众人一齐顿住脚步。
    海大少狂笑道:“这样可不行,选去了好的,坏的给谁去,难道叫俺带回去给老婆么?”他一把将珠宝全部扫回袋里,道:“要买的就得碰运气,一个个伸手进去摸,摸得什么,就是什么!”语声微顿,突又“叭”的一拍桌子,厉声道:“先交银子,再进来摸,若是谁来胡混,准一刀斩断他的手。”
    众人面面相觑,逡巡着退了回去,谁也没有看清袋里的东西究竟价值多少,谁敢来碰这个运气?
    李洛阳微微一笑,自身旁跟着的一个中年账房手中取了一张银票,含笑道:“在下先来摸一摸。”
    海大少道:“李大哥俺信得过,银票先收起来吧!”
    李洛阳道:“规矩不可废的。”将银票放到桌上,伸手入袋,摸出了一块汉玉,其色甚白,毫无瑕疵。
    众人一声轻呼,李洛阳微笑道:“三千两银子的汉玉,五百两就买来了,好极好极!”
    李洛阳估计珠宝,万无一失,话声未了,已有一批人涌了上来,但第一个摸的,却摸了件只值二百两的碧玉。于是众人又退了回去,只剩下一个目光炯炯,面容清癯,穿着一袭蓝衫,宛如秀才似的中年文士走了上去。
    海大少笑道:“银算盘一向精明,也要来碰碰运气?”
    那中年文士正是珠宝商人中最负盛名的“银算盘”,闻言一笑,道:“在下信得过兄台绝不会教人吃亏的。”
    他第一件摸出的,却只值三四百两。但是他不慌不忙又摸了第二件──一只价值数千的翡翠狮子。
    海大少笑道:“银算盘果然精明,你还要摸么?”
    银算盘微笑道:“赚了四千两够了,在下一向知足得很。”
    一个中年汉子,与他的妻子商议许久,东凑西凑,凑了一叠小额的银票,流着汗走了过去。他颤抖着手掌,却也摸出一件同样只值二百两的汉玉,只见他面色突地变得煞白,满头汗珠涔涔而落。
    他妻子奔了过来,颤声道:“这……这怎么办?”
    海大少目光一转,突地大声道:“再摸一件!”
    那中年汉子垂首道:“在下已没有……”
    海大少笑骂道:“呆鸟,俺叫你摸还会要你银子么?”
    那中年汉子夫妇几乎难以相信,几次推辞,终究又摸了件千把两银子的东西,千恩万谢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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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勾心斗角
    白星武微笑道:“这天杀星果然不愧是个侠盗!”
    突见那冯百万长身而起,大声道:“不用摸了,剩下的二十四件,本人一齐买下来了!”
    海大少望了他几眼,大声道:“拿银子来!”
    冯百万将一张银票交给身后的玉潘安潘乘风,道:“这里是一万二千五百两,找五百两回来。”
    “玉潘安”微一迟疑,缓缓接过银票,缓缓走了过去。大厅间的气氛,猛然沉重了起来,只因江湖中几乎人人知道,“玉潘安”与“天杀星”是解不开的死对头。
    只听“天杀星”海大少嘿嘿一阵狂笑道:“姓潘的滚回去,俺海大少只和主子做生意,奴才拿来的银子俺不要。”
    潘乘风脚步突顿,苍白的面容,越发没有一点血色。
    海大少狂笑道:“叫你做奴才,难道叫错了么?”
    潘乘风缓缓缩回手掌,手指触及了剑柄。
    海大少双掌紧握,指节已捏得隐隐发白。
    四道满含愤怒怨毒的目光,互相凝注着。
    李洛阳突然轻咳一声,走来取过潘乘风的银票,换回海大少的布袋,笑道:“生意做成了。”
    潘乘风默然将布袋交给冯百万。他始终一言不发,但目光中却已闪动起一片锋利的杀机。
    “天杀星”海大少嘿嘿冷笑数声,选了几张银票交给李宅的账房,口中犹自骂道:“软骨头的奴才!”他边骂边走,走到冯百万面前时,突然停下脚步,大笑道:“这些都不值钱,你奴才却有一顶最值钱的碧绿帽子,要卖给你。”
    冯百万怔了怔,道:“什么碧绿帽子……”突地想起这句话的含意,面孔挣得通红,怒骂着拍桌而起。
    但海大少已去得远了,一面挥手高歌道:“五湖四海任遨游,天下金银予取求,看得人间不平事,乘醉挥刀快恩仇!”歌声激昂,动人心魄。
    冯百万骂声越来越低,潘乘风仍是默然垂手而立。
    大厅中气氛沉寂了一阵,交易又开始恢复了正常──惊诧激动的情绪,以及低低的窃笑与低语,都已平息。但直到夜点上来时,有许多席桌子仍是空着的。黑星天、白星武却在暗中忖道:“第四号桌子果然仍是空的。”两人相视一笑,心中甚是得意。
    白星武目光四转,口中缓缓道:“步骤还记得么?”
    黑星天低语道:“先在这里制造纠纷,让别人无暇注意到后院,再到马厩中放把火,叫李家仆役忙着去救火,然后再动手。”说到这里,他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此事说来虽易,但……唉,你我两人怎能在此制造纠纷呢?”
    白星武沉吟半晌,亦自叹道:“你我人手确是太少了些,只怕潘乘风这厮没有胆子,否则纠纷早已起了。”
    说话之间,突见一个满身褛衣的老太婆,扶着一个十三四岁的跛足少年,缓缓走了进来。她手中紧捏着一只破布袋,昂首走了进来,衣衫虽是破旧,但神情却宛如扶着奴婢的贵妇。
    大厅中所有的目光,立刻都被她吸引住了。只见她缓步走向第九号桌上,望也不望众人一眼。走到大厅中央时,破布袋里突地漏出了许多珠子,一阵“叮当”声响,宛如急弦琵琶。晶莹耀目,龙眼般大小的珍珠,落满一地,在辉煌的灯光下,四下滚动,转眼望去,也不知道有多少粒。
    褛衣老妇人尖呼一声:“我的珠子!”
    李剑白已忽地窜了过来,高举双手,沉声道:“各位贵宾暂且莫动,待在下为这位老夫人拾起珠子。”
    要知龙眼般大小的珍珠,如果只有一粒,已是价值不菲,若是失落了,谁也不愿担当这罪名。四下众人,立刻呆了起来,谁也不愿动弹一下。
    黑星天、白星武对望了一眼,悄悄的站了起来,自厅旁的一个边门中走了出去,两人齐地仰天吐了口气。
    白星武道:“天助你我,但事不宜迟,要快。”
    黑星天道:“正是要快!”语声中他两人已沿着阴暗的屋檐边走了数丈,到了四面无人之处,两人齐地跃身而起。
    白星武道:“你去放火,我先去守着那里。”两人微一招手,左右急窜而出。
    第四重院中,灯火朦胧。昏黄的窗户中,有两条朦胧的人影,他们互相依偎在窗前,似乎谁也没有晓得。
    过了半晌,男子的身影突地站了起来,一手推开窗子,窗外的月光,便映上了他英俊的面容。长而带采的剑眉,炯炯有光的眼神,以及挺直的鼻梁,使得他看来在英俊之中又带着些书生的清秀。但他那白皙的皮肤,和嘴角微微上翘的嘴唇,却又使他看来还带着孩子的天真和天真的倔强。
    他凝望着窗外的月光,胸腔不住起伏,似乎有些气恼。
    那女子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缓缓回过头……在月光下望去,她的美,更令男子动心。
    她眼皮中似乎含蕴着一种令男子无法抗拒的魅力,轻轻瞟了那英俊少年一眼,柔声道:“你生气了么?”
    英俊少年冷“哼”一声,不理不睬,但那少妇的玉手已搭上他的肩头,樱唇也已附在他耳边。
    她在他耳边轻轻道:“求求你不要生气,好么?”
    英俊少年忽然长叹了一声,转回头去,道:“我不是生气,我只有些不懂,你为什么定要到这里来?”
    那美貌的少妇垂下了头,道:“你为什么不愿来?”
    英俊少年一咬牙,突然伸手反握着她的肩头,道:“你告诉我,你有许多苦衷,你正在受着恶势力的压迫,要我救你,要我帮助你……”
    少妇抬起眼皮,望着他幽幽道:“你不愿意?”
    英俊少年叹道:“我怎会不愿?莫说你曾经救过我的性命,就是……就只论你我的情感,你叫我去赴汤蹈火,我也心甘情愿的。”
    那少妇柔声道:“你对我好,我知道……”她眨了眨似有泪光的眼睛,轻轻偎入少年的怀里。
    少年阉起眼睛,黯然道:“我若对你不好,怎会答应你,将你带出来,还要将你带回家去,只是……”
    他霍然推开了她,大声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是个待罪的门人,我带你回去,就不知要担多少风险,甚至还可能受到门规的处治。”
    那少妇突地轻轻呜咽起来,抽泣道:“我是个可怜的女孩子,我若不依靠你,叫我去依靠什么人?”
    少年的怒容渐渐平息,柔声道:“我当然要保护你,无论怎么样,我也要将你带回家去。但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不一直回去?”
    少妇轻泣道:“珠宝,你知道不知道女孩子对珠宝的引诱,是永远没有法子抗拒的?我早就想到这里来了,我……”
    那少年叹道:“你可知道,江湖中我有多少仇人?”
    少妇道:“你为什么不化装、易容……”
    英俊少年剑眉一轩,怒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给我的容貌,我为何要隐藏,为何要易容?”
    那少妇又倒人他怀里,道:“小云,不要生气,我们马上就走,好么?你放心,没有人会伤害到你的。”
    她轻轻抬手,移去了窗上的支架,窗子又落了下来,但是她手掌抚过的窗台上,却竟然留下了一只指印。她指上仿佛涂有磷粉,这指印便在夜色中闪闪地发着光,像是一只魔鬼的手掌,在地狱边缘留下的痕迹。这的确是地狱边缘,只因此刻房中正是充满阴谋的地狱。
    那美丽的少妇,却比魔鬼还要凶险可怕得多。
    她,便是“落日马场”主人司徒笑的情妇温黛黛。她以她的美貌、手段、狡黠与柔情,编织成一个温柔但却可怕的陷阱,引诱少年云铮投落了下去。她编造了一个故事,将自己说成一个可怜而无助的女子,然后求云铮将她带出来。她求云铮……“带我逃出去,带我逃到天涯海角,让我们永远厮守在一起,我要远离这丑恶的世界,我只要你……”
    任性、倔强、天真而热情的云铮,很容易就上了她的圈套。他发誓永远保护她,甚至要将她带回家去。他要将她带回“大旗门”的根据地,受到最妥善的保护,因他还要在江湖中流浪,三年后便可永远和她厮守在一起。
    云铮的计划,正是温黛黛最大的希望。
    她将云铮的话告诉了司徒笑,自司徒笑那里,要来了一笔为数甚大的银子,便跟随云铮一起“逃”出。她一路都留下了暗记标志,让司徒笑可以暗地跟踪。云铮再也不会想到,他正带着自己的仇敌走回家去。
    此刻,窗子落下了,灯光更是朦胧。对面的屋脊上,却现出了一条人影,正是白星武。夜色中只见他嘴角带着一丝阴险而得意的笑容,喃喃自语道:“好小子,这回看你跑到哪里去!”语声未了,远远屋脊后,已冲起一片火光,接着惊呼声,喊叫声,脚步奔腾声……一齐响起。
    白星武目光四转,潜身伏下,只听衣袂微响,黑星天已如飞掠来,低语道:“是这里么?”
    白星武道:“看得清清楚楚,万万不会错了。”
    黑星天也伏下身子,道:“可有什么动静?”
    白星武摇头冷笑道:“想不到大旗弟子,居然也弄了个妖艳的女人,此刻大约已在……嘿嘿。”
    黑星天目光转处,突然诧声道:“那是什么?”
    白星武随着他手指望去,便看到了那只发着惨碧淡光的指印,当下摇头道:“小弟方才也在奇怪,不知那女人在弄什么玄虚。依小弟看来,那女人路道亦不甚正,只可惜一时间探不出她的来历。”
    黑星天沉声道:“无论她是什么来历,也该下手了!”
    白星武转目四望,只见那边火势仿佛更大,但惊乱之声,已自平息,显见李家仆役,俱都受过严格训练。
    沉吟之间,黑星天已掀起块屋瓦,正待扬手掷出。
    白星武扬手阻住了他,沉声道:“事已至此,你我不如索性窜进去,给他一个措手不及。”
    黑星天轩眉道:“好!”
    两人齐地纵身掠下屋脊。他两人联手已久,彼此均有默契,微一以目示意,便待分自前后两扇窗子里闯进去。哪知他两人身形方自落下地面,斜地里突然飞来一点寒星,来势虽快,却不带半点风声,直打黑星天的肩头。黑星天全心俱在屋后,竟然毫未觉察,白星武突地飞起一足,直踢黑星天胸腹之间。
    黑星天暗骂道:“你疯了吗?”急地闪身避过。他避开了这一腿,同时也避开了那点寒星。
    只听风声一响,暗器已自他耳边擦过。白星武举手微指暗器发出的方向,甩转身,“龙形一式”,颀长的身躯,便随着这一指之势,箭般窜去。黑星天自也知道了原委,引臂随之掠出。只见旁边屋脊上人影微闪,又是一点寒星打到。黑白两人拧身耸肩,左右掠上了屋脊,两人心中俱都大为惊异,想不出是谁在暗中偷袭。
    白星武暗惊忖道:“难道他两人还有护守?难道此地还有别的大旗弟子?难道我们的行动已被李洛阳发现?”
    黑星天忖道:“莫非屋中那人已发现我俩行踪,是以故意作出安寝之状,却暗中绕来先发制人?”
    两人心中,俱有鬼胎,谁也不敢惊动了屋中人,更不敢惊动李宅弟子,各自闷声扑了上去。只见屋上人影在瓦面上轻轻一滚,竟滚到黑星天的面前。黑星天掌上早已满蓄真力,当下闷哼一声,举掌切下;白星武已自转身扑上,飞足踢向这人影的背脊。
    他两人前后夹攻,俱都用了八分真力,发掌出足的步位,更都是那人的致命之处,有心要将此人立时毙在掌足之下。那人影前后被击,仍然临危不乱,微一拧身,蓦地自黑白两人足掌之间窜了过去。
    黑星天、白星武暗地心惊:“此人好快的身手!”两人也不答话,如影随形跟踪而至,又是三招击下。
    突听这人影轻笑一声,道:“两位真的要下毒手?”
    黑星天、白星武齐地一怔,勒马悬崖,硬生生收住招式,身形退半步,齐地凝目望去。目光之下,只见那人已仰面卧在屋瓦上,双手抱头,倏然含笑,赫然正是“落日马场”主人司徒笑。
    黑星天、白星武惊愕交集,呆了半晌。黑星天翻身扑倒在屋瓦上,低声道:“司徒兄怎也到了这里?”
    司徒笑微笑道:“小弟知道两位已到,自然追随在后。”
    黑星天强笑道:“司徒兄当真是耳目灵通得很。”
    面上虽在强笑,心中却有如沸熬油煎,暗暗忖道:“咱得到宝藏的秘密,难道又被这鬼精灵知道了?”
    要知他虽然号称“七窍玲珑”,但若论心智之奸狡深沉,比之司徒笑却大有不如,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得极为清楚。
    只听司徒笑微笑又道:“在下知道的事虽不多,只可惜两位知道的事,却嫌太少了些。”
    黑星天、白星武心中鬼胎更盛,两人对望了一眼,白星武突地面色一沉,道:“我弟兄确是知道太少,是以有一事要向司徒兄领教领教!”
    司徒笑道:“自己弟兄,怎用得上‘领教’两字!”
    白星武沉声道:“那房中乃是大旗弟子,我弟兄正要向他动手,司徒兄怎的突然伸手阻拦?”
    黑星天目光一转,立刻冷笑接口道:“幸好小弟命不该绝,否则方才便已死在司徒兄手下了。”
    他两人做贼心虚,便先发制人。
    司徒笑道:“无论是谁,今日要动房中那姓云的小子,小弟便是拼上性命,也要和他干上一干。”
    黑星天变色道:“此话怎么讲?”
    白星武冷笑道:“难道司徒兄也投归了大旗门下?”
    司徒笑面带微笑,缓缓道:“两位可知道此刻在房中陪着那姓云的小子的妇人是谁么?”
    白星武道:“管她是谁,我……”
    司徒笑截口道:“她便是小弟的爱妾。”
    黑星天、白星武又是一愣。
    白星武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司徒兄还要解释得清楚些。”他早已翻身卧倒,和黑星天两人将司徒笑夹在中间。
    司徒笑道:“两位可看到那淡绿的指印么?小弟便是一路跟着这标志而来,两位难道还不明白?”
    黑星天、白星武,暗中放下了些心事:“原来他此来另有图谋,与我两人之秘密无关。”一念至此,黑星天面上便微微露出一些笑容,道:“司徒兄行事一向鬼神莫测,小弟们怎会明白?”
    司徒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此处又非谈话之地,在下到了两位的安歇之处,自会将详情奉告!”
    黑星天道:“在下落脚在后面的第十三重院落中。”
    司徒笑道:“走!”当先跃起,如飞而去。
    直到他三人身形俱已消失,后面屋脊的阴影里突地又有人影一动,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月光照耀下,只见这人影满身黑衣,黑巾蒙面,在月光下翻了个身,静静地仰卧在屋脊背后的阴影中,却正是铁中棠。他听到此地另有“大旗”弟子,便猜测到八成定是云铮,只是他行事谨慎,是以未曾贸然寻来,只是暗中留意着黑、白两人的动静,一路跟踪而来,等到黑、白两人要待动手时,他方要出手,不料却另有人先他而动。
    他再也想不到出手阻拦黑星天、白星武之人,竟是司徒笑,更想不到跟随云铮而来的,竟是司徒笑之爱妾。此刻他仰视着月光,以最大的智慧思索。他虽然不知道此事的前后始末,但转念之间,却已猜出了八成。刹那之间,他身上不禁骇出了一身冷汗:“要是三弟一直将那女子带回家里,岂非是弥天大祸!”
    云铮的脾气,铁中棠是深深知道的,当云铮下了决心要做一件事时,谁也莫想改变他的主意。方才窗中的人影,铁中棠也看得清清楚楚,他两人之间亲密的举动,铁中棠看了更是担心。他知道若要想云铮回心转意,必定要拿得充分的证据,揭穿这女子的阴谋,揭穿她的身份来历。他也知道这女子必定是他空前未有的强敌──美艳妖娇而狡猾的女子,任何人都难以对付。何况她背后还有那么强大的势力作为后盾,在这一场斗智兼斗力的战争中,他实无取胜的把握。他必须抓住她的弱点!她的弱点是什么呢?
    “……珠宝的魔力,任何女子都难以抗拒……”
    他忽然想起她口中的这句话,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
    ×××华灯又上,盛会再开。
    李府的大厅,比前三日更加热闹。大厅中每个角落都充满了谈笑,人语,烟草的辛辣,脂粉的香气……
    勾心斗角的交易,便在其中悄悄进行着。江南大富世家欧阳兄弟,比往日来得更早,衣着更是华丽,一双双眼睛,死瞪着邻桌那一群奇异的女子。
    “横江一窝女王蜂”,却仍然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越是这样,那群公子哥儿心里越是心动。第二号桌上的冯百万,目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像是狗一般四下搜索着,显见昨日的交易,他赚了不少。“玉潘安”潘乘风,仍然静静地立在冯百万身后。坐在后面的一个艳姬,不时偷偷伸手去摸他的手掌。
    云铮与温黛黛也已来了,他也看到了角落中的黑星天、白星武与司徒笑,但他们却似根本不认识他。
    他暗中松了一口气:“原来他们根本不记得我是谁了。”
    突然一声狂笑,道:“俺又来了!”海大少依然敞着胸襟,手提布袋,大步而人。大厅中所有交易立刻停止,好奇地观望着这传奇的人物。只见他“砰”的一声,将布袋放到桌上,大笑道:“今天俺更忙了,谁要这袋里的东西,快些说话。”
    未等别人开口,冯百万已站了起来,举起双手,大声道:“你袋里有多少件东西,老夫一齐买下了。”
    海大少眨了眨眼睛,沉吟道:“仍是三十件,但价格……”
    冯百万急急地动着手掌,大笑道:“做生意应该做得公平,昨日五百两,今日也该一样。”
    海大少摸了摸头,道:“也该一样么?”
    冯百万道:“自然。”伸手摸出一张银票,道:“这里是一万五千两,不折不扣,一文都不少。”他匆匆走过去将银票放到桌上,匆匆将布袋提了回来。他昨日吃了甜头,此刻生怕海大少突然反悔不卖了。
    冯百万头也不回,道:“交易已成,不必再说了。”
    海大少突地仰天狂笑起来,道:“俺袋里的东西算来每件只能卖二两银子,你确定要花五百两买去,俺也没办法。”
    众人心中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吝啬成性、一毛不拔的冯百万,今天居然也会栽个大斤斗。
    冯百万却已面如死灰,提着袋子一倒,袋子里果然都是最劣之物,他又惊又怒,颤声道:“你……你骗我……”
    海大少面色一沉,厉声道:“谁骗你?这是你自己强着要买的,你再说个骗字,俺砍下你的脑袋。”
    冯百万“噗”的坐到椅上,海大少望也不望他,将银票交给李洛阳,道:“李大哥替俺将这银子拿去济贫,俺先走了!”他狂笑着离座而起,大步走出厅外。
    大厅中人人俱在暗中鼓掌,云铮更是大为喝彩。
    冯百万转身对潘乘风道:“去追……追他回来。”
    潘乘风面色阴沉,动也不动,冷冷道:“追什么?”
    冯百万暴怒而起,戳指骂道:“老夫花了大把银子,将你请来,难道是请你来吃饭的么?”
    潘乘风冷削的面容上,突地泛起一丝狞笑,道:“你自己心甘情愿,上当正是活该,怨得了谁?”
    冯百万气吼吼道:“反了反了,你……”
    潘乘风冷笑道:“住口!大爷我已不干了,银子原封未动,全还给你,日后你挨枪挨杀,全与我无关。”
    冯百万变色道:“你好,你好,我……我……”
    潘乘风冷笑道:“你去死吧!”拂袖走向厅外。
    冯百万身旁的两个艳姬,花容齐地大变,竟一齐惊呼着追了出去,道:“小潘,你到哪里去?别走呀!”
    冯百万更是气得火上加油,怒骂道:“贱婢,回来!”
    但她们却像根本没有听到,一直追出了大厅。
    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冯百万看来看去,看不到一张同情的脸,气得狠狠一顿足,也冲了出去。哪知他方自冲到门口,却与门外走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冯百万撞得连倒数步,大骂道:“奴才,瞎了眼么?”
    门外那人也被撞得退了一步,却正是那“奇怪的老人”。众人看在眼里,知道又有好戏看了。只听这“老人”也早巳骂了出来:“你才是奴才,你才瞎了狗眼。”
    冯百万怒道:“你撞了我还敢骂人,要造反么?”
    话声未了,面上已被那“老人”打了个耳括子。
    冯百万,道:“好……好……你打人!”
    那“老人”冷笑道:“你钱没有老夫的钱多,势没有老夫的势大,打了你还不是白打,你要怎样?”
    冯百万抚着脸想了半天,想到自己钱财实在比不上人家,盛气顿减了一半,竟狼狈逃了。厅中又是一阵哄笑。只见这“奇怪的老人”佝着背,昂着头,走人大厅。令人失望的是,那绝代艳姬并未同来,跟着他的只有两个童子。
    厅中的交易,自从这“老人”到了以后,立刻被刺激得活跃起来。许多人都想在这奇富的老人身上,赚些银子,许多特别珍贵的珠宝,到此时都拿出来。他虽然老丑,但却不知吸引了多少艳姬美妇的目光。他半阖着眼帘,舒靠在自己带来的织锦软墩上。他似乎闭目养神,其实什么人都逃不过他的目光。
    夜点过后,银算盘突然长身而起,仔细地打开了他身旁的皮匣,取出了一套精光耀目的项链、耳坠和头饰。这一套首饰,全都是以龙眼般大小的珍珠所串,粒粒滚圆,粒粒同样,方一取出,立刻博得了满厅的惊赞。
    温黛黛的美目立刻睁大了,目中射出贪婪的光芒──这表示她纵然牺牲一切,也要将这套首饰得到。
    喊价开始,由一万两喊到一万五千五百两时,只剩下温黛黛、金二公子,与欧阳兄弟竞争了。到后来温黛黛终于以无数道媚眼,一万六千两的价格,击败了他们,她面上不禁露出了满足与得意的笑容。
    哪知那“奇异的老人”突地干咳一声,道:“二万两!”
    温黛黛呆了一呆,既是惊诧,又是愤怒,大声道:“二万四千两!”这已是她所有能拿得出的财产。
    只见那老人面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缓缓伸出五根手指。“银算盘”微笑道:“阁下可是出五万两么?”
    答复是肯定的。“银算盘”道:“此地交易,要立刻付现的!”老人轻轻勾了勾手指,身侧的童子立刻取出了十足的银票。
    银算盘转目四望,大厅中惊喟之声又起,温黛黛呆坐在椅上,面色灰白,充满了悲哀、愤怒与失望。她常会不择一切手段得到她所想要的东西──甚至可以出卖灵魂,但此刻,她却毫无办法可想。交易决定了,首饰箱子送到仍然半阖着眼的老人身旁。
    角落中的司徒笑轻笑道:“黛黛这次总算遇到对头货了。”
    黑星天道:“五万两买套首饰,除了这老头儿还会有谁会干?”
    云铮缓缓站了起来,柔声道:“黛黛我们走吧!”
    温黛黛眼波瞧着那“老人”身旁的首饰箱子,竟看得呆了。
    云铮长叹一声,俯下身子,轻轻道:“那套首饰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么?那不过只是……”
    温黛黛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唉,我若是得不到我一心想得的东西,不知有多么难受。”
    云铮呆了一呆,缓缓坐回椅上。
    突听门外一阵怒马长嘶,十六条锦衣大汉,翻身下马,鱼贯而人,各各手腕一震,抖出一面锦旗。十六面锦旗,俱是鲜红缎底,黑丝绣字,绣的是:“霹雳堂!”
    旗分成两列,由阶下直达厅门,十六条锦衣大汉,人人俱是面容沉肃,身子箭一般挺得笔直。大厅中又惊动起来,黑星天变色道:“霹雳火来了!”
    司徒笑望见他面上的神色,双眉紧皱,忖道:“他来了又有何妨?黑星天为何要面目变色?难道是作了什么亏心事么?”
    思忖之间,只见一位满面红光,锦衣华服,身材仍很魁梧的长髯老人,自两列锦旗中大步而人。他衣衫极为华丽,颔下长髯,也修得极是整齐,目光睥睨间,充满了洋洋自得,顾盼自雄之意。
    李洛阳抱拳迎上,笑道:“兄台光临,蓬荜生辉……”
    霹雳火摆了摆手,大笑道:“你我兄弟,说什么客气话。”目光一转,道:“老人此来,只是要寻黑星天说话。”
    黑星天、白星武、司徒笑三人早已离座而起。黑星天抱拳强笑道:“小弟在这里,兄台有何见教?”
    霹雳火大声道:“我知道你在这里。我且问你,你将老夫的大徒弟带到哪里去了?八成准不是什么好事!”他当真是目中无人,竟在厅中喊了起来。
    黑星天面色又是一变,故作茫然道:“谁?兄台说的是雷大侄么?自从月前分手,小弟也未见着他。”
    霹雳火大喝道:“真的没有看到?”
    黑星天道:“兄台难道还不信小弟的话么?”
    霹雳火恨声道:“这小子死到哪里去了?”突然展颜一笑,道:“黑老弟,莫怪,莫怪,方才算我问错了你。”
    这老人的脾气,当真有如霹雳一般,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四望抱拳道:“莫怪莫怪,各侠继续谈吧!”
    闭眼斜坐在椅上的铁中棠,心中又是一动,暗忖道:“黑星天果然是瞒着他们的,这倒好极了!”他心里立刻又有了主意,神情更是悠闲。
    他悠闲地站了起来,踱了出去。那两个童子,手捧饰匣,跟在他身后,缓缓转过了大厅。大厅后灯光已黯了一些,偏园中静无人迹,铁中棠脚步走得更缓。只见一条人影,急急赶了过来,竟是银算盘。
    铁中棠微笑道:“辛苦你了。”
    银算盘将手中一张五万两的银票还给了他,目光四转,突然悄悄道:“你老人家这样做为的是什么?”
    铁中棠眯着眼睛,嘻嘻笑道:“老夫只想藉此逗逗那大姑娘。你可千万不能将此事说出去。”
    银算盘会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在下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三千两,自然要为你老人家守秘的。”他抱了抱拳,又悄悄溜了回去。
    铁中棠目中闪动着得意的光芒。原来这首饰本是他家中藏的明珠,请名匠穿缀而成。他看中了最最标准的生意人便是“银算盘”,便买通了他,串演出方才那幕戏,好教温黛黛入彀。
    哪知就在此刻,花丛中突地传出一声冷笑,道:“人家说越老越风流,这句话看来果真不差!”
    铁中棠身子一震,脱口道:“什么人?”
    他心头虽惊惶,但仍不敢露出行藏,故意装出气喘喘的样子,大步赶了过去,拨开花丛一看,月光之下只见花丛中竟有一对男女紧紧地蜷曲拥抱在一起,那女子正是冯百万的爱妾,此刻眼波荡漾,气喘微微,衣上发上,都沾满了花瓣与碎草。
    她抬头望着铁中棠,面上非但没有丝毫羞愧之意,反而带着媚笑,两条粉臂,也仍然紧紧勾着那男人的脖子。
    那男子面容苍白,目光炯炯,却正是潘乘风。
    他手掌按着她的胸膛,口中笑道:“阁下若是勾引上那荡妇,不妨也到这里来尝试尝试此中的乐趣……”
    那女子咯咯娇笑道:“这里真好玩极了,我们看得到别人,别人却看不见我们,你试试就知道多么好玩了!”
    铁中棠暗中怒骂,口中冷冷道:“你说什么?老夫不懂!”
    潘乘风哈哈一笑,道:“在下也是此道中人,阁下在我面前,大可不必隐瞒了。在下积数十年的经验看来,那女子的确是条好鱼,而且极易上钩,只是……她那小白脸,看来倒是个武功不弱的练家子,颇不好对付,阁下的心思若是被他知道……嘿嘿,那却不好办了!”
    铁中棠将错就错,故意作出说不出话来的模样。
    潘乘风目光一转,笑道:“只是阁下身旁若是有个像在下这般的人守护,那厮也只好干瞪眼了!”
    铁中棠冷笑暗忖:“想不到这厮竟敢在我头上打主意了。”口中道:“你难道是想来做老夫的镖客么?”
    潘乘风笑道:“在下丢了个差使,自然想再找一个。”
    铁中棠心念数转,忖道:“你既然要利用于我,我难道不会利用你么?”口中却冷冷道:“替老夫做事,岂有如此容易?”
    潘乘风面色一沉,道:“两利之事,你难道还不愿意么?”
    铁中棠道:“你做了老夫的镖客,便要服从老夫的指挥。”
    潘乘风道:“这个自然。”
    铁中棠道:“那么你此刻便站起来,随老夫回去。”
    潘乘风毫不迟疑,长身而起,却被那女子一把拉住衣襟,道:“你看上了别人,就不想要我了么?”
    潘乘风面如寒霜,叱道:“放开!”
    那女子道:“不放又怎样?”
    她还在撒娇放刁,要抱住潘乘风的大腿,哪知潘乘风突地飞起一足,踢在她胸前的“将台”要穴之上。将台穴直通心脉,乃是人身死穴之一,那女子如何禁受得起,双眼一翻,声音未出便倒了下去。
    铁中棠吃了一惊,大怒道:“好狠毒的心肠!”
    只见潘乘风神色不变,笑道:“请看在下这镖客如何?惟恐这女子泄漏阁下的秘密,便先宰了她灭口,连恩情都顾不得了!”
    那两个童子已吓得面色发白,铁中棠也故意颤声道:“你……你竟敢在这里杀人,不怕李洛阳知道么?”
    潘乘风冷冷笑道:“在下这是在为主人做事,此事该如何发落,就全要看阁下的主张了!”
    铁中棠道:“你……你怎么能赖在老夫身上?”
    潘乘风道:“阁下若不愿承当,在下只有将事情的始末说出来了。”他只道已将这“老人”控于掌中,是以神色大是得意。
    铁中棠故意皱紧了眉头,沉吟道:“那么……那……”突地双眉一展,轻轻道:“乘着此刻大家都在厅中,你偷偷把这尸身往别人的房里一送就算了!”
    潘乘风笑道:“好主意!果然姜是老的辣!”
    铁中棠道:“第十三号桌上的人,面目甚是可憎,又曾经得罪过老夫,就将这尸身送到那里去吧!”
    潘乘风笑道:“我片刻即回……”
    铁中棠道:“老夫在帐幕中相候。”
    潘乘风道:“好!”纵身一跃,急掠而去。此人自号“乘风”,轻功果然高妙,霎眼之间,便已去远了。
    铁中棠目中闪动着得意的光芒,大步走了回去。走过冯百万所居的第二重院落时,院门外,阴影中,仿佛隐藏着两条人影。铁中棠心念微动,远远凝目望去,只见这两条人影一个白发皤皤,一个身躯瘦弱,竟是那褛衣老妇与跛足少年。他自服下千年参果后,目力已大异常人,虽在黑暗之中,仍看得清清楚楚,对方却未见到他。他心念一闪,立刻远远躲到墙角后。那两个童子千灵百巧,两人对望一眼,立刻从另一条路走了。他们本就受过严格的训练,绝不过问主人的私事,绝不泄漏主人的机密,就算主人是强盗,他们也一样听话。
    那祖孙两人听到脚步声,立刻拧动身子,见到只是两个童子走过,便也未将之放在心上。又过了半晌,只听那跛足少年轻轻道:“师傅,冯老头回来了,那厮怎的还没有回来,徒儿已等得不耐烦了。”
    褛衣老妇冷笑道:“急什么?为师已断定了是他,他还逃得掉么?便宜他多活了这几日,已是他运气了!”
    铁中棠大疑,忖道:“这两人名为祖孙,实为师徒,显见也是乔扮而来,必定有所图谋。只恨我江湖阅历不丰,看不出她的来历。”
    思忖之间,那跛足少年已在暗影中腾身而起,口中道:“徒儿去前面看看,那厮是否还在大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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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碧血染豪门
    这少年不但身法奇快,一纵数丈,丝毫没有残废之态,而且胆量更是大得出奇,竟将此间视作无人之地。那褛衣老妇也不阻拦,似乎对他的武功甚是放心。
    铁中棠更是惊异,暗忖道:“他师徒寻仇的对象,八成必定就是玉潘安潘乘风。却不知他三人之间,有何仇恨?”
    这第二重院落前,乃是一块草坪,前后的灯光,都照不到这里,院落里也没有燃灯,是以四下暗影幢幢,显得十分黝黯。此时黝黝的草坪之上,又传来一阵轻笑之声,六七个女子,环佩叮当,一路嘻笑着走了过来。
    这些女子步履都十分轻灵,正是“横江一窝女王蜂”姐妹。她们只当四下都无人迹,是以不再装作,露出轻佻之态。一个身材纤小,面如银盘,眼波最媚的圆脸少女轻笑着道:“那老头真是财东,只可惜人太老了些,否则……”
    另一个身材高挑的绯衣女子接口笑道:“姚四妹不但爱财,还爱俏,我就不管这些,只要有银子,老少都可以。”
    那圆脸少女咯咯笑道:“谁像你这个专收破烂的,我看你对‘天杀星’那大胡子都有些胃口。”
    绯衣少女伸了伸舌头,道:“那天杀星我可不敢惹他。”
    另一个紫衣少女笑道:“有什么不敢惹,只要有机会,我照样要勾引勾引他,看他到底有多狠!”
    突听一阵大笑道:“看样子俺艳福来了,谁要勾引勾引俺,只管请过来。”笑声粗豪,正是“天杀星”海大少。
    他手中提着一只朱红酒葫芦,胸襟敞得更开,醉态可掬,脚步踉跄地迈开大步,走了过来。
    “横江──窝女王蜂”姐妹们,有的惊呼,有的轻笑,有的以袖掩面,有的已笑得弯下腰去。那圆脸少女指着以袖掩面的紫衣少女道:“就是她,就是她,她要……勾引你。”
    紫衣少女笑啐道:“你说,你敢再说……”
    她张开两只手,笑着去搂圆脸少女的腰肢,圆脸少女笑着求饶道:“好妹妹,我再也不敢说了。”
    紫衣少女笑道:“你逃,逃到哪里去……”突地被海大少一把捉住了手腕,她身子一斜,倒进海大少怀里。
    海大少大笑道:“就是你这小丫头,来来,让俺瞧瞧!”一手托起她的下巴,瞧了几眼,突然凑上脸去,用他那钢针般的扎须在她那粉嫩的娇靥上狠狠擦了几下,大笑道:“你怕不怕?”
    紫衣少女半迎半闪,娇喘微微,颤声求饶,媚声道:“嗯,不要嘛……”一双手却要去勾海大少的脖子。
    哪知海大少突地一手推开了她,大笑道:“就凭你这样的小丫头,还勾引不到俺。”语声中大笑而去。
    紫衣少女被他推得扑的跌倒在地上,眼睛里又是惊诧,又是羞怒,突地在地上狠狠啐丁──口,道:“臭男人,臭胡子……”
    “横江一窝女王蜂”又是欢笑,又是惊骂,突听有人道:“姑娘们什么事如此高兴,小生们也来凑凑热闹如何?”原来欧阳兄弟们也跟着来了。“横江一窝女王蜂”立刻齐地顿住笑声,一个个垂眉敛目,又恢复了大家闺秀的神情,低着头走了。欧阳兄弟们手摇折扇,笑着跟了过去。
    海大少站在远处喝酒,大笑道:“孩子们,回来吧,莫要再去掏马蜂窝了,被蜂子刺一下,可不是玩的。”
    ──个少年转过身来,似乎要待怒骂,却被另一人拖了回去。海大少笑笑道:“不知生死的少年人!”笑声突顿,轻叱道:“什么人?鬼鬼祟祟藏在那里!”
    铁中棠心头一凛,只见海大少目光炯炯,却在望着那褛衣老妇的藏身之地,面上一片阴寒之色。
    就在这刹那之间,褛衣老妇还未现身,第二重院落中,突然传出──声凄厉尖锐的惨呼。惨呼声中,冯百万满面血污,衣衫不整,踉跄奔了出来,大呼道:“李洛阳,李洛阳在哪里?”
    海大少急窜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肩头,变色叱问:“你疯了么?”轻轻──掌,掴在他面颊上。
    冯百万挨了一掌,神志似乎稍为清醒了些,木然呆厂半晌,道:“我杀了人了!我杀了她了……”
    海大少道:“你杀了谁了?”
    冯百万喘了口气,道:“银蝉……那贱人,她偷人养汉,还要杀了我私奔,我……我就先杀了她……”
    海大少怒道:“为了个贱女人,你值得么?”
    冯百万呆了一呆,突地痛哭了起来,道:“王八好当气难忍,我……我实在被气疯了!”
    铁中棠知道这一切不过只是大乱的前奏,这平静多年的珠宝世家,眼见就要有更大的变乱发生。他心念数转,悄然跃起,经过第二重院时,果然见到那荡妇的尸身倒躺在地,身侧还有只箱子。她显见是因为欲火中烧,竟要席卷细软,找潘乘风私奔,却被冯百万发现,才造成这件血案。
    铁中棠暗暗叹息,身形不停,回到自己的帐幕前,悄然落地,整了整衣衫,方待掀帘而入,只听里面潘乘风的声音笑道:“姑娘,此后我们已是一家人了,你怎么能将在下赶出去?”
    接着,那艳婢妆儿的声音道:“滚出去!你竟敢对我家姑娘如此无礼,你……你不要命了么?”
    铁中棠双眉微轩,大步走了进去,只见水灵光坐在角落里,妆儿挡在她身前,失声道:“好了,主人回来了。”
    潘乘风回首笑道:“你问问他,可是他要我来的!”
    铁中棠面色一沉道:“事办完了么?”
    潘乘风笑道:“办得管保十全十美,谁也不会怀疑到我。”
    铁中棠冷冷笑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件事你纵能脱身事外,别的事你只怕是逃不脱的了!”
    潘乘风变色道:“此话怎讲?”
    铁中棠道:“冯百万已为你杀了人,这笔账少不得要找到你,还有……那海大少也不会放过你。”
    潘乘风展颜一笑,道:“冯百万杀人与我何关?那姓海的与我多年对头,也未见能将我怎样。”
    铁中棠冷笑道:“但此刻情况却不大相同,何况……你还有个极厉害的对头,一心要取你的性命。”
    潘乘风又自变色道:“什么人?”
    。
    铁中棠道:“便是那褛衣老妇和跛足少年。”
    潘乘风呆了一呆,沉吟道:“他们?……我与他们无冤无仇……”语声未了,颜色突变,颤声道:“是她?难道是她……”
    铁中棠目光闪动,冷冷道:“你可是已想出了她的来历?”
    潘乘风苍白的面容,已变成了铁青颜色,踉跄地倒退了几步,虚弱地倒坐到椅上,道:“她……她怎么说的?”
    铁中棠道:“她说要你的命!”
    潘乘风伸手一抹面颊,汗珠随手而落。
    铁中棠皱眉道:“你在老夫面前,吹得天花乱坠,老夫倒也相信了你是条响当当的英雄汉子,哪知……”
    他嘿嘿冷笑数声,接道:“哪知你见了个老太婆和小孩子,也如此害怕,嘿嘿,这样的英雄,老夫实在不敢领教。”
    潘乘风双眉一挑,怒火似要发作,但身子方自站起,便又“噗”的坐了回去,长叹道:“不错,我确是怕她。”他“啪”的一拍桌子,厉声接道:“但除了她之外,若有人敢对我姓潘的无礼,我照样要割下他的脑袋!”
    铁中棠冷笑道:“她是谁,你要如此怕她?”
    潘乘风道:“她……她的名字……唉,说出你也不会知道。”他嘴唇也变得毫无血色,仿佛只要说出她的名字,便有灾祸临头。
    铁中棠道:“只怕你是不敢说罢了。”
    潘乘风大怒道:“就算我不敢说,你又待怎样?”
    铁中棠冷冷道:“你说话最好声音小些,莫要被她听到了!”
    潘乘风呆了一呆,怒气全消,颓然垂下了头。
    铁中棠道:“但你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潘乘风道:“你可是怕我连累你么?嘿嘿!你既已作了我的雇主,有什么事自然要和我一齐承担。”
    铁中棠故意变色道:“那怎行,你……你快走吧!”
    潘乘风道:“走?她既已知道那件事是我干的,我还走得了么?你不知道她是谁,怎知道她的厉害?”语声微顿,接口道:“她一来至此间,不单我要倒霉,恐怕连那李家父子,也要遭殃了。”他语声中已毫无生气,显见是心中充满了恐怖之意。
    铁中棠仿佛更是惊慌,道:“那……那怎么办呢?”
    潘乘风瞧了水灵光一眼,冷笑道:“我只有藏在那里,你再设法将我送走,否则,我若死了,必定拖你在一起。”
    铁中棠肚中暗骂:“好狠毒的贼子!”他故意呆了许久,仿佛已说不出话来。水灵光早已知道他心智过人,此举必有用意,是以也绝不开口。过了半晌,只听他长叹道:“除此之外,你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潘乘风冷笑着摇了摇头。
    铁中棠道:“老夫倒有个妙计……”
    潘乘风道:“什么妙计?”
    铁中棠道:“此刻在这里的武林中人,除了你与那姓海的之外,还有什么声名显赫的人物?”
    潘乘风道:“司徒笑,霹雳火,还有那黑白双星,这几人势力勾结,在武林中可称一时之霸。”
    铁中棠缓缓道:“这几人么?嘿嘿,老夫只要教你在他们面前说几句话,他们必定就会全力助你。”
    潘乘风精神一振,道:“真的?我若有这几人相助,情势便大为改观了,但他们又怎会助我?”
    铁中棠道:“老夫自有妙计,只要你听活就行了!”
    潘乘风大喜道:“阁下若真的有此妙计,帮了在下这次忙,以后阁下无论有何事发生,在下也必定全力相助。”
    铁中棠走到案旁,提笔写了两张字柬,封得严严密密,转首道:“你先要设法与霹雳火单独谈话,将这第一张字柬交给他,他看了必会答应全力相助你,你等他立下重誓,才能将这第二张字柬取出,、”
    潘乘风半信半疑,接了过来,铁中棠又提笔写了两张字柬,道:“这两张是要交给司徒笑的,方法也和前面一样!”然后,他又写了两张字柬,要潘乘风先后交给黑白双星。潘乘风病急乱投医,也只有姑且一试了。
    铁中棠正色又道:“你万万不可将字柬弄错,否则必有大祸。也万万不能提起老夫,否则他们便不会出手相助了。”
    潘乘风呆呆地望着他,只觉这“老人”越来越是神秘,仔细藏起了字柬,迟疑着道:“你……你……”
    铁中棠冷笑道:“你若不信,也就罢了!”
    潘乘风目光数转,掀开珠帘窥了窥外面的动静,突然悄悄掠了出去。珠帘犹在飘动,他身形便已消失。
    铁中棠望着珠帘,冷笑道:“狡猾好色之淫徒,司徒笑、白星武,这次你们都要受些罪了!”
    水灵光缓缓站起来,轻轻叹道:“我……我真笨,你究竟在……在做什么,我……一点也……也不知道!”
    铁中棠转首望着她,目中立刻恢复了和蔼的光芒,含笑道:“我安排了一个连环妙计,要教那些人没有一个能逃得出我手心!”
    水灵光道:“你……你愿意让……我知道么?”
    铁中棠道:“我要叫司徒笑、白星武那般人,先自相残杀起来,再要那神秘的老妇人,去那里追寻潘乘风。”他微微一笑,接道:“那般人,已发下重誓,少不得要保护潘乘风,那神秘的老妇,便也不会放过他们,再加上那具尸身,李洛阳、海大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到最后自必形成混乱之局……”他仰天悲叹一声,沉声道:“爹爹啊爹爹,孩儿总算未曾妄用宝藏,毕竟为大旗门做出一些事了。”
    水灵光凝眸望着他,只见他脱下长衫,露出里面一身黑衣劲装,又取出一方黑巾,蒙在面上。他无论做什么事,动作都迅快已极,举手投足间,仿佛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轻快而流畅。他又自榻上的锦褥下,取出一柄乌鞘长剑,反腕抽出,仔细瞧了几眼。剑鞘毫无装饰,剑光却宛如一泓秋水。他目中露出满意的神色,手腕一抖,剑又入鞘。
    水灵光缓缓走到他身前,将长剑以丝绦缚在他身上。
    铁中棠反手摸了摸剑柄,将剑柄移到他能在最短的一刹那间拔剑出鞘的位置上,轻轻道:“我要走了。”
    水灵光轻轻点了点头,铁中棠已翻身走到床前。水灵光忽然幽幽叹道:“你……你要去哪里?……能不能告……诉我?”
    铁中棠回转头,柔声道:“我去去就来。”
    水灵光垂首道:“我……我不知道是……不是也能帮你的忙……”
    铁中棠柔声笑道:“只要我在这里,就不会让你冒险去做任何事的。”一掀珠帘,飞身而出。
    只听水灵光的声音在身后道:“你,要小心了。”
    刹那间,他心头突地涌出一阵奇异的情感,也不知是甜蜜抑是感激,他只觉身子似乎比往常更轻了许多。但这份轻松的感觉瞬眼便又消失,只因一切事虽已安排妥当,但最困难的却是要使云铮知道他身旁女子的秘密。
    他方自掠到院门外,突见远处似乎有个苗条的人影,袅娜走了过来,行路的姿势,仿佛是风中的柳枝,带着一种媚人的波浪。
    铁中棠心中一动,大喜忖道:“她果然来了!”思忖一转间,他便已倒掠而回,掠入帐幕。
    水灵光大奇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铁中棠摇了摇头,轻轻道:“你们先到后面去。”反手扯下蒙面的黑布,卧倒在锦榻上,将剑柄压到枕下,将锦褥盖到身上。
    水灵光呆了一呆,顺从地带着妆儿和童子们走了,似乎只要是铁中棠说出的话,她便会毫无条件地顺从,甚至连问也不问。
    铁中棠望着珠帘。微风过处,珠帘外果然已有一阵淡淡的香气飘了进来,淡淡的珠光中,便现出一条朦胧的人影了。这人影在帘外逡巡了半晌,轻轻道:“里面有人么?”语声娇媚,带着一种甜丝丝的荡意。
    铁中棠暗暗忖道:“果然是她,入彀来了。”口中却冷冷道:“这里面又不是坟墓,难道还会没有人么?”
    帘外轻轻一笑,道:“老爷子你真会说话。”
    铁中棠大声道:“谁说我老?”
    帘外的笑声更是娇媚,道:“老有什么不好?少年人冲动鲁莽,哪有老年人那么体贴温柔……”语声未了,温黛黛已轻轻掀起珠帘,袅娜走了进来。
    她秋水般的眼波四下一扫,抿着嘴笑道:“好漂亮的地方!我叫温黛黛,可以进来么?”
    铁中棠道:“你人已进来了,还问什么?”
    温黛黛娇笑着坐了下来,眼波甜甜地瞧着铁中棠,道:“不知道您已睡了,否则,我也不敢来的。”
    铁中棠道:“你心里只想着那套首饰,还等得到明天么?”
    温黛黛呆了一呆,轻叹道:“我早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的。您为什么不像别的男人那么笨呢?”
    铁中棠冷笑忖道:“好甜的嘴,我若真的是个有钱的老人,就只这几句话,已要被她迷倒了。”
    温黛黛媚笑道:“我现在来也不想别的,只求您将那盒首饰,借给我看一看,戴一会儿……”
    铁中棠道:“借什么,送给你又有何妨?”
    温黛黛道:“您是在说笑么?”
    铁中棠大笑道:“那盒首饰最多只值三万两,老夫却花五万两买了它,为的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么?”
    温黛黛转动着眼皮,媚笑道:“难道是为了我么?”
    铁中棠故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慢吞吞笑道:“如不是我买了那套首饰,你会到这里来么?”
    温黛黛也在暗中冷笑忖道:“这老头子原来人老心不老,是个色鬼,今日撞着,还怕你不乖乖把首饰送出来。”她轻轻抬起右足,跷到左足上,那缀珠的锈鞋,水红的裤管,便从粉色的薄绸衣衫中露了出来。绸衫如水一般紧贴在她丰满而诱人的躯体上,绣鞋紧包着她纤细的足踝,她娇笑着抛送秋波,也不说话。
    铁中棠也眼睁睁地望着她,忽然轻声道:“你到这里来,可曾被你身旁那少年人看到?”
    温黛黛笑道:“我有胆子来,就不怕被别人看到。”
    铁中棠缓缓笑道:“今夜三更,你若还有胆子来,那盒首饰,必定会在这里等着你。”
    温黛黛眼皮转动,轻轻道:“三更,这……”忽然娇笑着在铁中棠面上轻轻一吻,转身飞奔了出去。
    直到她身影消失,那娇媚的笑声,似乎还在四下飘荡着。铁中棠叹道:“果然是个尤物,难怪三弟上当了!”
    他悄然跃下锦榻,突然听到后面的帐幕中传出了一阵幽怨的叹息之声,听来竟是水灵光发出的。他转过身,但瞬又停住脚步,因为他已猜到了水灵光叹息的原因。他面上忽然泛过了一丝奇异而痛苦的表情,喃喃道:“灵光,灵光,你可知道你原来本该是姓铁么?”随手蒙上黑巾,冲出帘去。
    夜空中的星群已被乌云掩没,大地变得异样的黑暗,四下的灯光,在沉重的夜色中,挣扎着发出昏黄的光线。远处的叱咤声已渐沉寂,却仿佛隐伏着更多危机。铁中棠乘着寒冷的夜风,掠上屋脊。他身形有如狸猫般,在屋脊上无声地飞掠,只见后面的第四重院落灯火已黯,前面的第二重院落却隐有人声。他深知此刻这珠宝世家已进入紧急的戒备状况之中,处处都可能有高手窥伺,是以动作丝毫不敢大意。一上第二重院落的屋脊,他立刻在暗处隐藏了身影,俯身望去,只见李洛阳面色沉重,凝立庭院中央。
    “天杀星”海大少,却斜倚在院中的树下,不住痛饮葫芦中的烈酒,观望着李剑白指挥家丁,搬运尸体。那娇媚冶荡的艳姬,此刻已变作了一具尸体,被包在白布里,两个家丁,手抬竹床,将尸首移了出去。
    坐在角隅中犹在痛哭着的冯百万,突地跳了起来,奔到李洛阳身前,跪倒在地,哀呼道:“救救我,救救我!”
    李洛阳长叹一声,道:“在下已查验过此地的情况与她的尸身,知道阁下乃是出于一时激愤,才下的手,是以阁下虽然杀人,但罪却不在阁下。依照我家传的规矩,绝不会难为阁下的。”
    冯百万流泪道:“但那潘乘风,他……他必定要……”
    海大少随手抛去了空葫芦,厉声道:“他还要怎样?”
    冯百万道:“他只怕还要来寻我复仇的……”他此刻再也没有富豪的气焰,看来只是个可怜的老人。
    李洛阳面色一沉,肃然道:“阁下此刻已在我的保护之下,任何人想在这里杀人,只怕都没有那么容易!”
    屋脊上的铁中棠心念转处,突地振腕击出两点寒星,直袭冯百万。寒星飞去,他便再也不看一眼,转身飞奔而出。
    李洛阳厉叱道:“什么人?”袍袖挥处,一股强劲的风声.随之而出,将两点寒星,震得倒飞而回。
    海大少厉喝道:“俺看到了,往哪里逃?”肩头微耸,与李剑白双双飞身而起,唰地掠上了屋脊。
    李洛阳双掌轻拍,四条大汉,立刻奔来保护冯百万,李洛阳一撩衫角,亦自腾身飞起。他颀长的身躯,有如轻烟般凌云而上,脚底一踏飞檐,接连三五个起落,便已迫上了海大少与李剑白。
    海大少心中暗叹忖道:“今日才见到李洛阳的武功,果然非同凡响。”思忖之间,只见前面的人影,突地一闪而没。
    李剑白变色道:“此人仿佛已隐人第十三重院落中。”
    海大少道:“什么人住在那院落里?”
    李剑白沉声道:“黑白双星、司徒笑、霹雳火。”
    海大少身形骤然一顿,变色道:“是他们?……好!俺姓海的今日倒要瞧瞧,这帮人究竟有多厉害!”
    李洛阳轻轻挡住了他,道:“兄台万万不可鲁莽,你我先在四周查看一下,再作决定,也还不迟。”
    当下三人各在四下寻了处有利的地势,隐身窥望。院中灯火,仍然十分明亮。大厅门户敞开,司徒笑背负双手,在厅中往来蹀躞,面上犹自带着笑容。那黑星天、白星武,面上却无半分笑意,阴沉沉地坐在椅上,两人俱是面色凝重,显见是心事重重。
    突见潘乘风大步走了出来,黑星天强笑一声,道:“潘兄请随意坐下,莫怪我兄弟招待不周。”
    海大少大奇忖道:“怎的潘乘风竟与他们拉上了关系,而黑星天却又对他如此客气?”
    又听白星武微笑道:“潘兄只管在这里安歇,有我等在此,只怕没有什么人敢来冒犯潘兄的。”
    司徒笑接口道:“极是极是,潘兄只管在此安歇。”
    潘乘风大笑道:“如此说来,在下便叨光了。”他面上没有半分感激之色,反似十分得意。原来他果然遵照铁中棠的吩咐,将六张纸柬,分别交给了他们,那字柬上写的,俱是有关他们自身的机密。黑白双星、司徒笑自然对他十分客气。此刻黑白双星心里正在忐忑不安,司徒笑却在思量着对策,外面的李家父子与海大少,怎会知道这其中的秘密,越看越觉得奇怪,再也想不出是什么道理。
    过了半晌,突见霹雳火满面怒容,大步走了进来,狠狠瞧了黑白双星一眼,突然“啪”的一拍桌子。黑星天、白星武面色微变,装作未见。
    司徒笑却微微笑道:“兄台何事恼怒?”
    霹雳火厉声道:“好个无义的匹夫,老夫与你兄弟相交,你却做出这样的事来?”他放声而骂,也不知骂的是谁。
    司徒笑仍然微笑道:“兄台寻的是谁?”
    霹雳火大声道:“不是你!”
    黑星天冷笑变色道:“不是司徒兄,难道是我兄弟么?”
    霹雳火方自坐了下去,忽又长身而起,大声道:“小雷神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两人,你俩要将他置之于死地?”
    黑星天面色大变,道:“雷世侄的死与我兄弟何干?”
    白星武冷冷道:“兄台莫要血口喷人,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霹雳火须发皆张,大怒道:“伤了和气,又当怎样,天武镖局纵然雄霸一方,霹雳火也不怕你。”
    白星武道:“兄台怎的如此不可理喻,一无人证,二无物证,便胡乱栽我兄弟一赃……”他伸手拉起黑星天的臂膀,道:“大哥,我们走,等他火气消了,再来和他理论。”话声未了,便待离座而去。
    霹雳火厉声道:“谁也不要走!”他突地双掌一拍,院外黑影中,立刻跃出十余条劲装大汉,手持一只紫铜铸成的圆筒,长有三尺,正是“霹雳堂”威震天下的利器“霹雳火筒”,只要一按机簧,立刻便有烈焰喷出,两丈之内,伤人无救。
    霹雳火厉声道:“谁若想出院一步,也得看看我手下弟兄们掌中的霹雳火筒答不答应!”
    黑星天变色道:“兄台真要与我弟兄翻脸么?”
    霹雳火道:“这样的弟兄,不要也罢!”
    黑星天转向司徒笑,道:“司徒兄,你看这厮有如疯了似的,自己管不住徒弟,却来怨我。”
    司徒笑神态悠闲,袖手旁观,此刻微微笑道:“兄台得到宝藏时,便忘了小弟,此刻却又为何想起小弟了?”他笑容一敛,沉声道:“不能共富贵的朋友,小弟难道还肯与他共患难?”转过头,不再理他。
    黑星天面色又是一变,霹雳火已大声道:“对了,宝藏,就是你兄弟要得到宝藏,才要我那徒弟去以炸药开山,但宝藏到手后,不但将他杀了灭口,连自己的徒弟也不要了,这样的人物,哼哼……”
    黑星天心神一震,脱口道:“你怎会知道?”
    霹雳火仰天狂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黑星天暗惊忖道:“此事除了当时在场之人,谁也不会知道得如此仔细。他怎会知道?莫非大旗门门下告诉他的?”心念转处,横目一望潘乘风,目中渐渐现出疑惑之色。
    突听霹雳火厉叱一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还我徒儿的命来!”一足踢翻了桌子,挥拳击向黑星天。他拳势刚猛,拳风强劲,只听一阵砰砰之声,厅中的桌椅杯盏,被他拳风足劲震得落了一地!
    黑星天闪避过这一拳,大声道:“天武镖局与霹雳堂唇齿相依,你动手之前,还是考虑考虑的好。”
    霹雳火怒骂道:“考虑个屁!”拳势有如狂风骤雨,紧紧向黑星天逼了过去。
    黑星天冷笑道:“你既然如此,便怪不得我兄弟手辣了!”身形急转,斜斜劈出一掌,直劈霹雳火胸腹。这威居一方的镖业雄主,武功果有过人之处,轻轻一招施出,当真是奇诡灵幻,也不知藏了多少后着。
    白星武冷冷道:“大哥出手教训教训他也就罢了,莫要伤了他的性命。”缓缓退到门口,监视着门外的壮汉。其实这些“霹雳堂”弟子,投鼠忌器,也不敢妄用火筒。
    刹那之间,但见人影纵横,拳掌拍击之声中,夹杂着器皿落地之声,好好一间厅堂,已被他两人打得大乱。霹雳火掌势刚猛,但数十招过后,却已被黑星天那阴柔奇诡的招式制住,只觉招式已有些施展不开。他以火器成名天下,拳脚并非所长,自然敌不过号称“中原三大拳师”中的第二位“七窍玲珑”黑星天。他生性暴躁,越是不敌越是恼怒,越是恼怒,拳法越乱,急怒之下,突地大喝一声,要想冲出厅外。
    白星武当门而立,厉声道:“退回去!”双掌并出,带着激厉的掌风,直撞霹雳火胸膛。
    霹雳火身形一转,斜斜冲向白星武身侧,他只要一出此厅,便可以火器要挟,将黑白两人制住。
    但白星武早巳窥破了他的心意,冷笑道:“你若想冲出此门,只怕比登天还难。”掌势连绵,又是七招拍出。绵密的掌势,凌厉的掌风,果然逼得霹雳火无法前进一步。
    黑星天厉声道:“霹雳火,你既要含血喷人,便莫怪我兄弟心狠手辣了!”一展双拳,夹攻而至。
    霹雳火一人对敌,已落下风,怎禁得住他两人前后夹攻?十数招过后,已是满头大汗,涔涔而落。黑、白双星,都已存下杀人灭口之心,两人心意相通,手下俱都不再容情,招招俱是煞手。司徒笑冷眼旁观,忽然缓缓站了起来。
    白星武眼角扫过,道:“司徒兄也要插手了么?”
    司徒笑微微一笑,道:“双方俱是好友,教小弟帮谁的好?但小弟白知人微言轻,也不敢出口相劝。”
    黑星天冷笑暗忖道:“司徒笑果然是个聪明人!”口中大声道:“既是如此,便请司徒兄作个证人,若非霹雳火血口喷人,再三相逼,我兄弟也不会动手。他今日死在我兄弟手里,也只得怨他自己。”
    霹雳火厉声笑道:“老夫死了,你还想活么?”
    司徒笑抱拳道:“小弟既不能助拳,也不能作证。”回首笑道:“潘兄,你我还是走了吧,说不定刹那之间,这里便要化作一片火海,你我也跟着遭殃了。”
    白星武心头一凛,大声道:“你说什么?”
    司徒笑道:“霹雳火性如霹雳,你们若是逼急了他,他不惜同归于尽,也要放火伤人了。”
    潘乘风听了,立刻飞身而起,走到窗口道:“司徒兄……”伸手指了指窗子,用手势代表言语。
    黑星天急道:“二弟,手上加紧。”
    白星武面色森寒,出手如风。他掌势绵绵密密,迅快绝伦,一招跟着一招,丝毫不容对方喘息。霹雳火勉力躲开了他七掌,突觉肩头一麻,已被黑星天掌缘扫中,一条左臂,便再也难以运用自如。
    司徒笑大步走到窗口,道:“快了快了……”
    话声未了,霹雳火已厉声大喝道:“霹雳堂的弟兄们,莫要再管老夫了,只管施放霹雳火筒。”
    院外的黑衣大汉们微一迟疑,缓缓抬起了火筒……
    潘乘风低声道:“司徒兄,快走!”
    他身形方自跃上窗台,突听窗外一声冷叱:“退回去!”一股激厉无俦的掌力,随声而来。潘乘风只觉身子一震,翻身跌了下去。
    司徒笑亦是面色大变,惊叫道:“窗外是什么人?”
    窗外却寂无应声。司徒笑回首望去,只见霹雳火果然已要拼命,拳势有如疯狂一般,长髯四散飘飞。黑、白两人,既怕他发出暗器,不敢松手后退,又怕院外的火器攻来,额上也不禁沁出了冷汗。
    只见院外的大汉,手持火筒,缓缓迫近,霹雳火连叱道:“快放,快……”
    叱声之中,突见一条人影,白天而降,来势急如流星下坠,落地不出丝毫响声,赫然竟是李洛阳。
    司徒笑展颜一笑,道:“好了,李兄来了。”
    李洛阳面沉如水,道:“三位都请住手。”他语声虽然低沉缓慢,却大有威严。
    霹雳火厉色道:“老夫已拼了,谁敢要老夫住手?”
    李洛阳道:“谁若不肯住手,在下便先取他性命。”回身向外,又道:“你们只要手掌一动,立刻尸横就地。”
    他缓缓说来,却无一人敢怀疑他是否有此能力。
    黑衣大汉们手持火筒,竟真的无人动弹一下。
    李洛阳缓步走上厅前的石阶,沉声道:“数十年来,寒宅处事向称公允,各位有何纠纷,大可明言解决。”他面色突沉,接道:“各位若是还要在这里大杀大砍,甚至要毁了这厅堂,便是看不起我李洛阳了。”
    霹雳火面色赤红,厉声道:“什么事你都管得了么?”
    李洛阳道:“纵然管不了,也可效力一二。”
    霹雳火手指黑、白双星,大喝道:“这两人杀了我的徒弟,你能不能叫他两人还我徒弟的命来?”
    李洛阳还未答话,黑星天已冷笑道:“杀人偿命,欠账还钱,我若真的杀了你徒弟,自然会赔他的命。”
    霹雳火道:“不是你杀的是谁杀的?”
    黑星天道:“拿证据来!”
    李洛阳道:“人命关天,非同小可,兄台听谁说黑兄杀厂令徒,总该有些证据才是。”
    霹雳火面上阵红阵青,厉声道:“好好,你们都偏着他,老夫就不信江南霹雷堂拼不过天武镖局。”
    李洛阳道:“在下说的乃是持平之论……”
    霹雳火狂笑道:“好个持平之论……”
    目光转处,只见院落四周,突地现出了数十条手持长弓的人影,张弓搭箭,指向“霹雳堂”弟子。李剑白劲装疾服,手持长剑,与海大少并肩白人影中行出,沉声道:“各位还不放下火筒,难道真的要放火么?”
    “霹雳堂”弟子望了望四周闪亮的箭簇,又望了望“霹雳火”严厉的面色,也不知该放下的好,还是不该放下的好。片刻的静寂中,杀机隐现。
    霹雳火突地大喝道:“放下来!”只听“叮当”一阵轻响,闪亮的火筒。俱都放在地上,
    李剑白手抱长剑,登堂直入,抱剑立在李洛阳身后,缓缓道:“此事如何处理,请爹爹示下。”
    李洛阳炯然的目光。除徐白众人面上移了过去。
    只见“霹雳火”捋须而立,手掌不住颤抖,长须不住抖动,显见是心中激动愤怒已极,随时都可发作。黑星天、白星武,面色深沉,目光闪动。司徒笑面带微笑,搬了把椅子,远远坐在角落中,作出一副袖手旁观之态,仿佛无论什么事发生,都与他毫不相干。这其中只有潘乘风面色最是阴晴不定,目光不时望向窗口。他虽然故作镇定,却掩饰不了目中的惊恐之色。
    李洛阳知道这些人俱是武林中的顶尖人物,谁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己只要稍一处置失当,立时便是大祸。他心念数转,当机立断,道:“事无凭证,各位又都是好友,不如听在下相劝,此事就此揭过。”
    司徒笑微笑道:“李大哥息事宁人,在下也赞同得很。”
    潘乘风立刻接口道:“纵有什么恩怨,也该等到了外面再说,在这里动手,岂非令人为难。”
    海大少突地哈哈大笑起来,道:“姓潘的,你怕什么,否则像你这样专喜兴风作浪的人,怎会说这样的话?”
    潘乘风变色道:“我怕什么?难道怕你么?”目光偷偷瞧了窗口一眼,盛气又自弱了下去。他只当窗外埋伏着的必是他生平最怕的仇家,却不知方才一掌将他震回来的只是铁中棠。
    海大少狂笑道:“有的事或可在外面解决,有的事却非在这里解决不可。你已背上人命官司,还想走么?”
    潘乘风大喝道:“什么人命官司?”
    海大少厉声道:“你那姘妇已为你死了,你难道不想去陪她?”
    霹雳火怒道:“这里的事与你何干,要你多什么口?”
    海大少亦自怒道:“俺的事你管不着。”
    两人面面相对,眼睛瞪得滚圆,又要火拼起来。情势至此,非但丝毫没有解决,反而越来越乱。
    李洛阳面笼寒霜,徐徐回头,道:“剑白,在我未说完之前,若有谁多口,你便试一试是你的剑快,还是他的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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