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旗英雄传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24章艳姬忏情
    云铮满腔热血奔腾,在风雨中放足狂奔,只听得满耳风声响动,宛如苍鹰扑翼,正是艾天蝠的双袖破风之声。他生怕温黛黛再来阻扰,直奔到村外,方自驻足。
    艾天蝠亦自翩然而来,冷冷道:“就在这里动手么?”
    云铮道:“不错!”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在地上划了个三丈方圆的圈子,刀锋入土,深达一寸:
    艾天蝠冷冷道:“这圈子不嫌太大了么?”
    云铮怒道:“不论圈子大小,你我今日不分胜负,谁也不得出圈半步。”挥于处,刀光一闪,匕首深没入土。
    艾天蝠道:“让你:三招,快动手。”
    云铮狂笑道:“云某焉肯先向肓瞎之人出手?”
    艾天蝠身子突然一阵颤抖,披散着的头发,钢针般竖立起来,他那阴沉的面色,风雨中缨去有如鬼魅般可怖。跛足童子恰巧赶来,听到云铮的狂笑声,面色亦自大变,顿足道:“糟了糟了,此番我也救不得他了。”
    温黛黛失色道:“为什么?”
    跛足童子叹了口气,悄悄道:“在我大哥面前骂他瞎子的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活在世上。”
    温黛黛身子一震,眼望着艾天蝠凄厉的面容,不由得自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刹那间竞说不出话来:突听云铮厉声大喝道:“今日若有谁人此圈子一步,助我云铮一拳半足,云某便立刻死在他面前。”
    艾天蝠沉声道:“很好,不死不休。”
    温黛黛顿足道:“你们男人为什么这样奇怪,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不死不休?”
    跛足童子苦着脸道:“大哥,打他两拳就好了,何苦伤他的性命?他……他也没欺负我……”
    艾天蝠道:“你若再多口,我便先割下你的舌头。”
    跛足童子抽了口冷气,摊开双手,只是摇头。只见艾天蝠与云铮对立在风雨中,身上衣衫,俱已湿透。两人虽都在等着对方先行出手,但却都已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只听一阵脚步响动,赵奇刚与那青衣少女也已赶来。
    青衣少女道:“大爹可是要我去帮那少年么?”
    赵奇刚道:“不错,快去救他。”
    青衣少女轻叹了一声,喃喃道:“我虽不愿与男子动手,但大爹的话,我只有听从。”缓步向圈子里走了过去。
    温黛黛已拦身挡住了她,长叹道:“你若帮他,他便要横刀自刎,他的脾气我最清楚,说出的话,永远不会更改的。”
    青衣少女呆了一呆,回身望向赵奇刚,但赵奇刚也只有木立在地上,良久良久,说不出话来。
    温黛黛轻轻道:“小鬼,你难道真没有法子么?”
    跛足童子眼珠一转,道:“唯一的办法,就是要姓云的莫要先动手,我大哥也从来不先向别人出手的。”
    话声未了,云铮身形已暴起,挥掌直击过去。
    温黛黛跌足叹道:“你不说这话,他也不会先动手的,但你这么样一说,他一定要先动手的了。”
    跛足童子瞠目道:“我怎么知道他是这样的脾气?”
    言语间云铮早已攻出三招。艾天蝠身形闪动,直等他三招击出后,双袖方自流云般飞起。跛足童子笑道:“我大哥说出的话,也是永远都不会更改的,他说让三招,就是让三招。”
    只见艾天蝠双掌始终隐在袖中,双袖中有如神龙天矫,变化无穷,瞬息间便已攻出三招。这三招攻势虽凌厉,但云铮双手紧贴在腰下,亦自闪身避过。三招过后,云铮突又大喝道:“我也回让三招。”
    跛足童子不禁一呆,温黛黛望着他轻轻一笑。突听艾天蝠冷叱道:“再让你三招。”
    他果然直等云铮又自攻出三招,方自回手出招。云铮怒喝道:“偏不要你让!再回让你三招!”
    喝声中艾天蝠三招已攻出:“嫦娥奔月”、“风动流云”、“云破日来”,风声激荡,隐有后着。这三招过后,本应跟着施出“月移星换”、“金轮破雾”、“长虹贯日”,正是连环六招煞手。但“云破日来”一着攻出后,艾天蝠若再继续出招,便有如未让云铮一般,他只得硬生生顿住招式。
    只见云铮果已挥拳扑来,上打面目,下打胸腹,虎虎的拳风,震得艾天蝠衣袂袍袖俱都飞起。艾天蝠武功虽高,但也被这三招逼得后退了两步。他满心怒火,冷漠的面容,亦白变了颜色,口中大喝一声:“再接我这三招!”袖风狂涛般推出。
    这三招攻势虽更凌厉,但招式间却故意留下许多空门,第三招更是双臂大张,前胸全都暴露在对方掌下。哪知云铮却硬是不肯乘隙出招,定要等他三招过后,才肯还手,出手时招式攻而不守,直将全身力道全都使出,丝毫不留后路。艾天蝠虽然恼怒,对这倔强的少年却也无可奈何。他武功虽然高出云铮不少,但连绵的招式,时需切断,武功自然要打个折扣,而云铮凭着一股锐气,攻势却激厉无比。要知他生性激烈,平日作战,本极少留有后着,此番动手,正是投了他脾胃,一时之间,两人来来往往,竟未分出胜负。
    跛足童子在一旁看得目定口呆,忍不住摇头苦笑道:“这样的臭脾气,我倒真的从未见过。”
    温黛黛笑道:“今日你总算见到了吧?小孩子长些见识也好。”她面上虽在娇笑,心头却充满了紧张,只因艾天蝠的三招攻势,已越来越难挡,云铮用尽身法,幸能避过,但额上已流下汗珠。
    霹雳火与海大少也已赶来,也不禁看得耸然动容。突听艾天蝠口中一声长啸,始终隐在双袖间的手掌,蓦地自袖中伸出,闪电般拍出了三掌。他袖风虽凌厉,但掌风却更猛烈;他双袖招式虽然变化无穷,但此刻双掌出招,亦更是灵幻难挡。
    云铮闪身避开了第一掌,却被第二招掌缘扫着了肩头,震得他身形俱都离地而起,凌空翻了个身。此刻艾天蝠第三掌还未攻出,上盘空门故意露出。云铮若是乘势凌空下击,虽未见能胜,也可占些先机,但他却咬紧牙关,束手跃在地上,死也不肯少让一招。
    但他身形落地时,真气已自不济,就在这刹那间,艾天蝠双掌齐出,“排山倒海”,直击云铮胸腹之间。云铮虽待跺足再起,但艾天蝠的攻势却已不容他换气腾身,直被那猛烈的掌风震得仰面翻出,扑的跌倒在地上。
    旁观众人,不禁齐地发出一声惊呼,艾天蝠脚步动了一动,温黛黛娇呼道:“轮到他了……”
    艾天蝠冷冷一笑,顿住身形,云铮却已自地上跃起。他虽然紧咬着牙关,但嘴角却已沁出了血痕。
    海大少变色长叹道:“好个倔强的少年!”
    霹雳火亦自摇头叹道:“想不到大旗门竟有这样的汉子,看来竟比老夫的脾气还要刚强几分。”
    跛足童子道:“我大哥已有多年未曾动用过双掌,此番竟被他逼得使了出来,他纵然输了,也光荣得很。”
    温黛黛瞪了他一眼,道:“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光荣?”
    只见云铮脚步踉跄,双目尽赤,一步步向艾天蝠走了过去。他左臂垂下,右肩上的伤势显也不轻,但他锐气却丝毫未减,一步步走到艾天蝠身前,口中大喝道:“你留意着了!”举力一掌,直击而去。他这一掌虽已尽了全力,但却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对方纵然丝毫不会武功,他也未必能将之击倒。
    艾天蝠自然轻轻易易,便避开了他三招。
    海大少厉喝道:“下面三招,你还打得出手么?”
    艾天蝠冷漠的面上,仍无丝毫表情。
    海大少怒道:“好个老匹夫,先和俺打一场再说。”
    他方待展动身形,云铮已回过头来,嘶声道:“你敢来助我一拳,我便先撞死在你面前。”
    海大少着急道:“但他这三招,你是万万躲不过的,”
    云铮狂笑道:“你怎知我躲不过……纵然躲不过,也与你无关。”胸膛一挺,大喝道:“姓艾的,来吧!”
    艾天蝠冷冷道:“看你是条汉子,让你多喘息片刻。”
    云铮双目一瞪,还待回口,温黛黛已抢着道:“云大弟,你不能死的,你还有十五万两银子在我这里,你……你……你还年轻,正可享受一切,你就让别人帮帮你好么?我……我此后一定好好地待你……”她语气已渐幽婉凄楚,但云铮却瞧也不瞧她一眼。
    温黛黛道:“难道……难道你不喜欢我了?我是喜欢你的呀!你若死了,要我……要我怎么办呢?”凄风苦雨中,她凄婉的语声,当真令人断肠。
    云铮面上也微微变色,突地张口吐出了—一口鲜血,但口中却跟着厉喝道:“我已喘过气来,你还不动手?”
    艾天蝠面上肌肉,隐隐一阵抽动,突然缓缓道:“你方才说的盲瞎两字,可是骂的我么?”
    温黛黛道:“不是你不是你,他骂的不是你。”
    但他语声未了,云铮却已大喝道:“你本是盲瞎之人,说的自然是你。”
    艾天蝠面色一沉,忽又沉声道:“此刻你可愿收回?”
    云铮怒道:“我又未曾说错,你本就是个瞎子。”反手一拍胸膛,锐声接道:“大丈夫一言既出,死也不会收回。”
    艾天蝠挺胸深深呼了口气,道:“好……”手掌缓缓抬起!
    温黛黛目中已自流下泪来,顿足道:“你……你为什么这样傻,你若……若说收回,他就不会伤你了呀!”
    云铮突然仰天狂笑起来,道:“大丈夫生若无愧,死有何惧?今日能见到你的眼泪,我已高兴得很。姓艾的,动手吧!”语声未了,艾天蝠铁掌已到了池面前,迅急的招式,眨眼便攻出三招,只听“砰”的一声,云铮右肩被击中。这一掌直将他震得立时跌倒,在地上滚了两滚,旁观之人,俱都惨然阖上眼帘,不忍再看。
    但云铮却又挣扎着爬起,挣扎着走到艾天蝠面前。
    艾天蝠冷漠的面容,又已动容,道:“你还要再战?”
    云铮喘息道:“大旗门下,从无中途告浇的人。”
    他伸出手掌,发出一招“神龙探爪”,但他双肩皆伤,手臂实已难抬起,这—掌掌势之缓慢,当真有如行将就木的老人探手取物一般,对方纵是婴儿,也万万不会被他这一掌击中。
    众人心头更是惨然,只望云铮手掌抬不起来。他这三招如发不出去,艾天蝠下三招也无法攻出。但云铮手掌却终于抬起,一寸寸抬起,一寸寸接近艾天蝠……忽然间,只听得轻轻’一响──云铮这一掌,竟击中了艾天蝠的面颊。
    ──要知艾天蝠双目皆盲,平时听风辨位,虽有如眼见,但此刻云铮这—掌,竟缓慢得不带一丝风声。艾天蝠只当他手掌已无法抬起,本已丝毫未曾防备,丝毫未曾察觉,再加上自己心中实也难堪,哪知竟被他一掌击中。
    刹那之间,众人俱都被惊得愣在当地。
    云铮亦自呆了一呆,嘶声狂笑道:“姓艾的,我……我终于击中你一掌……”气力突然溃散,翻身晕倒在地上。
    温黛黛亦不知是惊是喜,纵身扑了过去。
    海大少仰天狂笑了一阵,厉喝道:“艾天蝠,你还有脸向他出手么?有种的和俺海大少战一阵。”
    但艾天蝠木立在地上,却似乎根本未曾听到。
    赵奇刚面上纵横的伤疤,似都已隐隐泛起红光,转首向那青衣少女道:“这样的少年,是否已值得你出手了?”
    青衣少女冷傲苍白的面容,也已因激动而嫣红,忽然大声道:“艾天蝠,你可敢接我柳荷衣几招?”
    霹雳火胸膛起伏了半晌,此刻亦自厉叱道:“老夫虽然是大旗门的仇人,今日也要与你拼上一场。”
    但艾天蝠却仍是茫然木立,风雨打在他脸上,他本已冷漠的面容,此刻更冷得没有一丝暖意。跛足童子看到他大哥如此可怖的神情,心头不禁泛起一股寒意,忍不住颤抖着唤了声:“大哥……”
    只见艾天蝠缓缓抬起手,向他招了招,道:“你过来。”
    跛足童子苦着脸走了过去,颤声道:“大哥,你……你若不愿和他们动手,小弟可代你应战。”
    艾天蝠黯然一笑,道:“不用说,站到我面前来。”
    跛足童子一步步迟疑着走了过去。艾天蝠突然一整衣衫,翻身拜倒在他面前,叩了个头。这不但使跛足童子骇得目定口呆,别人也都不禁为之一‘晾。
    跛足童子呆了一呆,这才也翻身拜倒,目中急出了眼泪,颤声道:“大哥,你……你这是做什么?”
    艾天蝠道:“我这一拜,是要你代我去拜师傅,对她老人家说,弟子艾天蝠,已再不能报她老人家的传艺之恩了。”
    跛足童子大骇道:“大哥,你……你……”
    艾天蝠惨然笑道:“艾天蝠纵横一生,今日被人手掌打在面上,还有脸再苟存人世么?”
    跛足童子流泪道:“但……但大哥你是先击伤他的呀!”
    艾天蝠长身而起,面色一沉,厉声道:“我意已决,你不必说了,代我问候众家弟妹,就说大哥已告别了。”
    跛足童子扑地痛哭,众人亦自为之动容。这时远处突然掠来一条人影,在暗处停住脚步,众人正自心惊,谁也没有发现。
    只听艾天蝠仰天长笑一阵,朗声道:“云某既能置生死于度外,艾天蝠何又不能?九弟,你切莫忘记,男子汉死时要像个英雄。”反手一掌,便待向自己天灵直击而下。
    但跛足童子却已和身扑了上去,抱住了他的腰,将他冲得退后几步,痛哭着道:“大哥,你不能死的……”
    海大少突也大声道:“这样死了,也不算英雄。有种的就活下去,还不知有多少人要向你挑战呢!”
    艾天蝠双掌捉住跛足童子双臂,厉叱道:“九弟,放手!”但跸足童子却死·也不肯放松。
    忽然间,远处传来了一阵冷笑,一个充满轻蔑的语声冷冷道:“你们何必劝他,他这个瞎子,活在世上本无味,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众人齐地一惊,艾天蝠更是身躯大震,面容骤变,嘶声厉喝道:“什么人敢辱骂于我?”
    只见数丈外一条人影,立在风雨中,冷冷笑道:“骂了你又怎样?哈哈,你不过是个快要死的瞎子而已。”
    夜色黝黯,谁也看不清此人究竟是谁。艾天蝠全身都已激动得颤抖起来,忽然厉喝道:“你过来,我纵然要死,也要等杀了你再死。”
    那人影嘿嘿笑道:“若是杀不了我又如何?”
    艾天蝠怒道:“一日杀不了你,艾某便一日不死!”双袖突然挥起,纵身向那人影飞掠而去。
    那人影大笑一声,道:“你杀不了我的。”说到最后一字,他身形又已去远。艾天蝠如影随形,急追而去。
    跛足童子大声道:“大哥……大哥……”也纵身跟了过去。
    海大少笑道:“那人不知是谁,倒的确高明得很,三言两语,便将艾天蝠一条命要回来了。”
    霹雳火道:“可要追去看看么?”
    海大少望着沉沉夜色,摇头道:“追不上了,追不上了……”
    只见温黛黛抱起了云铮的身子,大步向来路走去。
    众人无言地跟在她身后,心头都只觉十分沉重。穿过村庄,到了那铁铺之门,车马却早已踪影不见。那车夫见事不妙,也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温黛黛凄苦的面容,又为之一变,道:“这……这怎么办?”
    武振雄道:“姑娘不如留在此间……”
    青衣少女柳荷衣道:“待我先看看他的伤势。”
    温黛黛俯首望去,只见怀中的人儿,双目紧闭,面如金纸,自户内透出的灯光下望来,几乎已无生气。她只觉心头一阵悲痛,泪珠不由自主地一连串落了下来,落到了云铮紧闭着的双目之上。
    哪知云铮呻吟一声,却睁开了眼帘。他只见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柳荷衣此刻正站在他面前,探视着他的伤势。云铮看清了她,突然挣扎着嘶声道:“是她……是她……她是寒枫堡的人,黛黛……快……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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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荷衣那美丽而冷漠的面容,他一直未曾;忘记,但他只记得这冷漠的少女乃是寒枫堡要向他逼问口供的人。
    赵奇刚赶了上来,叹道:“公子怕误会了,那日……”
    但云铮身受内伤,神智已有些迷糊,只是在温黛黛怀中挣扎着道:“好……好,寒枫堡,我和你拼了……拼了!”他拳打足踢,似乎要挣扎着下来。
    温黛黛紧紧抱住了他,流泪道:“好,我们走,我们走……”转过身子,向漫天风雨中急奔而出。
    赵奇刚跌足叹道:“这……这……荷儿,去追……”
    柳荷衣冷冷地凝望着她两人身影消失、冷冷道:“大爹放心,他死不了的。”也转过身子,走人房中。
    海大少、霹雳火面面相觑,都不禁仰天长叹了一声。
    只见沉郁的更天,已微露曙色,远处也已有了鸡啼。这风雨黄昏后的风雨之夜,已在风雨中结束。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温黛黛怀抱着云铮,全力狂奔。
    她不时俯首下望,怀中的人,又已晕迷。她第一次发现怀中这痴情少年,竟也是个人间的铁汉。一时之间,她心中又是悲哀,又是歉疚,只觉昔日辜负了这少年的深情,又不知日后是否能够补救。奔行了半个时辰,东方微现曙色,但四下却仍是凄凉黝黯。温黛黛的气息,已渐渐粗重,她多年养尊处优,此刻实已气力不济。但她却仍未放缓脚步;她一心只想奔回去,早些疗治云铮的伤势,若能救得云铮,她累些又何妨?只见地势渐渐高峻,已人山区,又奔行了顿饭功夫,转过一个山面,那山坳中,林木间,便隐隐露出了灯光。温黛黛长长松了口气,急奔入林。
    林中有栋小巧的房屋,仿佛是祠堂改建,这就是温黛黛在仓促中觅得的藏身之地,外人确是难以发觉。她不但有过人的机智,还有着惊人的毅力、在短短数日间,她不但寻得了此地,将此屋布置成一个足可舒适的安身之处,还买了两个诚实的丫鬟。唯一使她遗憾的,便是那车夫……
    但此刻,她穿林而人,目光转处,却突然发现她那辆精心购下的马车,此刻正停在门外。她不禁暗喜忖道:“原来是那车夫等待不及,先回来了。”当下也不及唤门,纵身一跃而人。厅中仍有灯火。温黛黛喘息着唤道:“莺儿、燕儿你们还未睡么?快准备些热水来……”
    说话间她已直闯而入,但说到这里,她身子一震,骇然住口,满厅灯光下,那两个诚实的丫鬟,竟都已横尸而死,厅中物件,没有丝毫零乱,两滩血迹宛然,仿佛是方自干却,事变显然未久。
    温黛黛只觉心底寒意骤起,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暗惊忖道:“莫非司徒笑已寻来了?”
    只听身后“砰”的一响,厅门又已阖上。温黛黛掌心满是冷汗,一时间竟不敢回身,只听身后传来一阵阵沉重的呼吸之声,令人心弦为之颤抖。她急地向前奔了数步,奔到墙边,霍然转过身子,脊梁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抬眼而望,只见一个衣衫狼狈的少年,贴门而立,手中紧握着一柄匕首,面上也满是惊惶恐惧之色。
    两人目光相对,竟齐地吃了一惊,齐地脱口惊呼道:“原来是你!”温黛黛认得这狼狈的少年,少年也认得她。
    这狼狈的少年,竟是沈杏白。
    他虽被海大少一足踢下水中,却命不该绝,竟挣扎着到了岸边。那时他正如惊弓之鸟,立时亡命飞奔。首先,他自想寻个人家,寻件干衣,寻些食物果腹。他误打误撞地,竟也走到那铁匠村,找了个最大的房子,便要进去抢衣服,夺银两,劫食物,哪知他方自探窗一探,却骇然发现海大少正在屋中饮酒,这一下骇得他心胆皆丧,哪里还敢动弹。
    后来温黛黛等人前来,争吵人语,他在暗中都听得清清楚楚。听到温黛黛竟和“大旗门”下铁中棠的师弟在一起,便更是惊诧。侥幸的只是风雨深夜中,谁也没有发觉屋外还有人在。直到众人俱都追随艾天蝠与云铮而去,他方自暗中一跃而出,夺下了马车,击退了车夫,挥鞭狂奔。
    但这时他已抵不过饥饿、惊骇、寒冷、疲劳的折磨,奔出了一段路途后,竟在车座上失去了知觉,晕睡过去。那两匹马俱是千里良驹,在无人驾驭下,自然往来路奔回。马性识途,竟将沈杏白带回了温黛黛的居处。沈杏白醒来时,车马已到了这房屋门口。他本来无处可去,便冒险人屋,只见偌大一栋房屋中,只有两个丫鬟。丫鬟们见了他自然惊呼起来,他亡命之中,便下了煞手,但他却也未想到温黛黛竟会突然到了这里。
    温黛黛更未想到黑星天的徒弟,竟会来到这里,一惊之下,沉声道:“你怎会来了,还不声不响地杀了我丫鬟。”
    沈杏白目光一转,面上立刻堆起笑容,躬身道:“小侄怎敢伤害婶娘的丫鬟?小侄来时,还在奇怪她们怎会死了!”
    温黛黛明知他在说谎,却也不去揭穿,淡淡“哦”了一声,将云铮缓缓放在椅上.面上突然泛起笑容,缓缓走向沈杏白,口中笑道:“看你一身狼狈样子,婶娘我找件衣服给你换好么?”
    沈杏白心念一转,冷笑暗忖道:“好个笑里藏刀的妇人,此刻便想杀我了。”要知司徒笑暗筑金屋,虽然避着妻子耳目,却不避朋友,时常将黑星天等人,请到温黛黛处饮酒,沈杏白自也时常跟着黑星天同去,耳闻目睹,对司徒笑这位地下夫人的脾气,实已知道得清清楚楚。
    当下他心念又自数转,不等温黛黛来到近前,立刻闪开几步,躬身笑道:“弟子奉家师之命前来问候婶娘,怎敢劳动婶娘?”
    温黛黛暗中一惊,面上仍不动声色,娇笑着道:“你师傅叫你来问候我?他自己为何不来?难道是怕司徒笑吃醋么?”
    她虽然心智百变,但此刻却仍不知道沈杏白已叛变了黑星天,面上虽然娇笑,心头却在怦怦跳动。
    沈杏白一面动着心机,一面笑道:“家师要小侄先来看看婶娘这里可方便,只怕他老人家也要来的。”他先以此话稳住温黛黛,好教温黛黛不敢向他动手。
    温黛黛秋波转动,媚笑道:“看看这里可方便?哎哟,这里自然是方便的,你回去叫他来吧!”
    沈杏白冷笑暗忖道:“我只要前脚一走,只怕你也立刻跟着走了。但你虽聪明,我沈杏白也不是呆子,怎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当下嘻嘻一笑,道:“但婶娘这里却不太方便,小侄怎敢如此回复师傅?”
    温黛黛笑道:“有什么不方便?”
    沈杏白瞧了椅上晕迷着的云铮一眼,笑道:“这位大旗门的高足,小侄也认得的,小侄见到,怎敢不说?”
    温黛黛咯咯笑道:“哎哟,你是说他呀?你回去告诉黑星天,就说这人我已玩腻了,正想交给他们。”
    沈杏白笑道:“真的么?”
    温黛黛娇笑道:“你师傅平日就总是目不转睛地瞧着我,这次他找你来探路,还是为了……为了那事么?”
    沈杏白目光一转,笑道:“像婶娘这样的美人,无论是哪个男子见了,都忍不住要动心的。”
    温黛黛挺起胸膛,媚笑着道:“你呢?你想不想?”
    她浑身衣衫都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那丰满而诱人的曲线,每分每寸都暴露在灯光下。
    沈杏白忍不住狠狠盯了她一眼,偷偷咽下口唾沫,垂首笑道:“小侄也是男人,怎会不想,只是不敢去想而已。”
    温黛黛眼波横流,瞬也不瞬地望着沈杏白,手掌轻轻溜上了衣襟,轻轻解开了衣钮,一粒,两粒……她动作是那么柔美而自然,让人几乎看不到她手掌的移动,却只能看得到她衣襟的褪落……忽然间,她双手敞开衣襟,晶莹的胴体,便呈现在沈杏白面前。她口中轻轻细语:“现在,你还不敢么?”
    沈杏白喉结上下移动,已看得痴了。
    温黛黛轻轻阖起衣襟,媚笑道:“来吧,还等什么?”
    沈杏白缓缓移动着脚步,无法抗拒地走向她。
    温黛黛媚笑更迷人,暗中却在默数着他的脚步:“一步,两步……只要你再进三步,再进两步……”
    沈杏白缓缓移动着脚步,面上痴痴迷迷,暗中却也在默数着脚步:“一步,两步……只要再走一步……哈哈,温黛黛,你这花样纵能骗倒别人,却骗不过我。你始终不敢动手,却向我如此引诱,显然是因你气力也不济了,是么?你想我自投罗网,我正好将计就计……”
    他再次瞧了那丰满的胴体一眼,跨出了最后一步。
    ×××铁中棠看着那青衣少女显露那惊人的轻功时,悄悄藏好了身形,别人寻不着他,他却在暗中窥望着别人。等到大家都已人了铁匠村,他也都看得清清楚楚,但云铮与温黛黛的出现,却出了他的意料。但他早看出那残废之人便是赵奇刚,是以他生怕赵奇刚在霹雳火面前无意揭破他来历,才悄然隐身。他也为了要寻赵奇刚,才随之而来,是以他此刻甚是放心,知道有赵奇刚与那青衣少女在这里,云铮是万万不会吃亏的。
    而这时,他锐利的目光,却发现林外有两条飞掠的人影,他追去一看,那两条人影正是艾天蝠与跛足童子。于是他喝住了他们。跛足童子见他未死,又惊又喜,便对他说出了水灵光与冷氏姐妹正为他多么伤心。
    铁中棠心头一阵激动,便要去寻找他们,问清了她们的去向后,便将那早已为云铮留下的银票交给跛足童子。跛足童子去寻温黛黛后,他便要去寻水灵光。但他对云铮却始终放心不下,走了段路途,又不禁折回,正好听到艾天蝠一心求死的语声。
    于是他便以冷言激起了艾天蝠的怒气与生机。他想只要自己逃过艾天蝠的追寻,那么艾天蝠根本就不知是谁在激怒于他,那么艾天蝠便永远无法杀死此人,他自己也自然不会死了。哪知艾天蝠身法之迅快,耳力之灵敏,却远出铁中棠意料,铁中棠纵然使尽身法,却也甩不脱艾天蝠。无论铁中棠走到何处,艾天蝠那强劲的袖风,都跟在他身后,他甚至不敢回头,更不敢稍缓脚步。
    两人一逃一追,奔行了一个时辰,铁中棠已是满头冷汗,而这时,他两人也已到了那山区之中,满山乱奔的铁中棠电终于发现了那栋隐在山坳密林中的房屋。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毫无选择地一掠而入。他要藉这栋房屋,来隐藏自己身形展动时所带起的风声,逃开艾天蝠蝙蝠般的追踪。
    这时,沈杏白方自踏出最后一步。
    忽然间,灯光骤暗,满室风生,一条人影,穿窗而入。
    沈杏白、温黛黛齐地一惊,各各向后退了两步。
    铁中棠又何尝不惊?但是他那种应变的机智,却绝非任何人能及,只见他身形方自落地,便已闪电般抓住了沈杏白的衣襟。
    沈杏白本已骇得呆了,此刻更是面色如土,牙关打颤,心里虽想说两句告饶乞命的话,口中却半句也说不出来。
    铁中棠目光刀一般望着他。虽只—瞬时间,但沈杏白却只觉宛如永恒般长久。
    他等待着铁中棠出手一击,哪知铁中棠却在他耳边轻轻道:“滚!若被我再追上你时,便没命了。”语声中竞真的放开了手掌。
    沈杏白呆了一呆,心头当真是惊喜交集,再不迟疑,纵身跃出了窗外,亡命般飞奔而出。
    温黛黛虽然绝顶聪明,也摸不清铁中棠此举的含意,睁大了眼睛,诧声道:“你……你为何……”话犹未自出口,铁中棠已伸手掩住了地嘴唇,将她拉在角落中,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丝毫声息。
    他此举正是用的金蝉脱壳之计。他飞身入屋,沈杏白自屋中逃出,那艾天蝠双目皆盲,自难分辨人屋的与逃出的并非同一人。等到艾天蝠发觉追错了人时,铁中棠已可从容逃走。
    温黛黛睁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他,胸前的衣襟,又已散开,一阵阵异样的肉香,飘在铁中棠鼻端。铁中棠微微皱眉,转过了头。
    但这时屋外竟突又传来艾天蝠冰一般冷漠的语声,道:“你骗不了我的,逃出那人的身法,与你完全不同。”冰一般冷漠的语声中,却含蕴着无比充足的中气,四面八方地传将下来,竟令人摸不清语声传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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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惊闻碧落
    铁中棠更是心惊:“好厉害的艾天蝠!他竟能自沈杏白的衣袂带起的风声中,辨出他身法与我不同。”
    心念一闪,艾天蝠又已冷冷接道:“我数到三时,你若还不出来,我便要火焚此屋,那时无论谁都逃不走了。”
    铁中棠心头一凛,举步滑向门口。温黛黛待要伸手拉他,但铁中棠身躯已游鱼般溜走,他轻轻推开门户。蹑足缓步,走入院中。只听艾天蝠死般冷漠的语声缓缓道:“一……”
    铁中棠已蹑足入院中,未带丝毫声息。
    艾天蝠道:“二……”
    铁中棠又走了两步,心头突又一凛,暗暗忖道:“我此番纵能逃走而不被艾天蝠发觉,他必定要以为我还在屋中,那时他纵火焚屋,岂非害了云铮与温黛黛?”一念至此,他立刻放声大呼:“我在这里!”呼声落处,他身形已在三丈开外。
    温黛黛奔出门外时,只听一阵强劲的风声自屋脊掠下,一条蝙蝠般的人影,眨眼间便消失在风雨中。她望了望前面无情的风雨,又望了望身后晕迷的云铮,忽然在石阶前跪下,眼泪流下了面颊。多年来第一次,她感到孤立无助的寂寞与痛苦。
    他只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遥远而无助的童年,所有的信心与力量俱都骤然消失,眼前是一片黑暗。于是,她第一次发现,巨万的金银,有时对人生也并无丝毫帮助。庭院风雨声声,人面泪珠簌簌。
    等她走回房中时,铁中棠已远在一里之外。但他仍未摆脱艾天蝠附骨之蛆般的追踪。湿透了的衣衫,使得他脚步越来越重。他虽未回头,却已能感觉到艾天蝠的手掌,距离他已只有咫尺之遥,使得他身后平添了一分异样的寒意。
    他虽然几次想要回身而战,但想到此战无论胜负,俱极痛苦──他若战胜,艾天蝠自然必是一死;他若战败而死,艾天蝠也不能再活──他想到自己此番虽在亡命而逃,却为的是要救追赶自己之人的性命,心头也不知是甜是苦,唯有在暗中独自苦笑。
    ──逃奔之人乃是为了要救追赶之人的性命而逃,这只怕当真可算是古往今来,从来未有之事。风雨之中,山色甚是凄凉,道路更本已是苔藓土滑,崎岖难行,到后来更是乱山峥嵘,荒草没径。铁中棠已渐渐分不出道路,在荒林乱山间东一弯,西一拐,只望能将双目皆盲的艾天蝠远远抛下。哪知艾天蝠双袖破风之声,却始终“呜呜”地响在他耳边,看来他在荒山之中奔行,竟比明目之人还要灵敏,不知不觉间,两人入山已极深,渐渐奔过了山腰要。
    铁中棠已是骑虎难下,心里更是着急,转过道山坳,突见前面山峰环抱,竞仿佛是条绝路。他心中不禁暗道一声:“苦也!”但脚下却仍不敢丝毫停顿。只见前面果然是处山谷,郁郁苍苍,满山树木。四面山坡上,竟简陋地建有三间歪歪斜斜的茅屋,茅屋前还悬着面木牌,铁中棠也无暇去看上面写的是什么。只觉一阵阵肉香,自茅屋中飘散而出,窗户里似乎有人探首出来,向铁中棠瞧了几眼。
    忽然间,屋中竟传出了一声大喝,震得铁中棠双耳“嗡嗡”作响,接着,中间那茅屋的柴扉,“呀”的推开,走出个身材胖大,满身油腻的人,满头须发蓬乱,身上却穿的是件油垢斑斑的僧衣,衣袖裤管,俱都高挽起,露出毛茸茸的臂腿,一双环日,直瞪着铁中棠,大喝道:“站住!”
    铁中棠听他喝声中气那般充沛,已知此人必定身怀极为高深的武功,看他打扮得不僧不俗,却又猜不出是何来历,心头不禁更是叫苦。后面已有个苦追不放的艾天蝠,怎禁得前面又出来个如此怪物?他哪里还敢多事,身形一转,往旁边掠过去。
    哪知这人双目又是一瞪,只见他胖大的身子一晃,便已拦住了铁中棠的去路,身法果然快如飘风。铁中棠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只见面前这人,双目虽然瞪得滚圆,但却并无恶意,微一抱拳,道:“请让路!”身子一侧,便待自他身旁擦掠过去。
    这怪人忽然哈哈一笑,大声道:“年纪轻轻的人,怎的这般没种,打不过人家也要打的,逃什么?”
    语声中铁中棠已自左冲右突,向前闯了二次,但这怪人轻功身法,却已妙到毫巅,无论铁中棠冲到哪里,俱都恰恰被他挡住。这时艾天蝠早已赶来,但却远远顿住了身形,站在铁中棠身后七尺开外,冷冷道:“放他过去!”
    那怪人眨了眨眼睛,大奇道:“你追他不着,洒家为你挡住了他的去路,你却要洒家放他过去,你两人莫非在捉迷藏么?哈哈,妙极妙极,遇着此等好玩之事,洒家少不得也要参加一份。”扬眉动眼,仰天而笑,果然是乐不可支的模样。
    铁中棠见他如此模样,心里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道:“此人莫非是个疯子不成?”当下抱拳一揖,朗声道:“你为何挡住在下去路?”
    那怪人道:“你为何要逃?”
    铁中棠呆了一呆,道:“我自奔逃,与你何关?”
    那怪人哈哈大笑道:“洒家生平最是看不惯没种逃命之人,你不逃到这里,也就罢了,逃到这里,就算你倒霉。”
    铁中棠道:“你怎知我是在逃命?”
    那怪人怔了怔,笑道:“不错不错,洒家怎知你是逃命?说不定只是在捉迷藏也未可知,否则他怎会要我放你?”
    抬眼望去,只见艾天蝠面容冰冰冷冷,满含杀机,忍不住问道:“喂,你苦苦追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艾天蝠冷冷道:“取他性命!”突然飞身而来,挥袖拂向他前胸三处大穴,大喝道:“还不放他过去?”
    那怪人身形一闪,笑道:“这倒怪了……”
    他本未将对方放在眼里,哪知艾天蝠这铁袖拂穴的功夫,却是非同小可,一招甫发,后着立刻连绵而至。那怪人虽然武功特异,但措手不及,也被逼得手忙脚乱,话也无法继续了。艾天蝠招式不停,口中道:“铁中棠!你还不快逃!”
    铁中棠暗道一声:“糟了!”艾天蝠竟已听出了他的口音,此事岂非更无法解决了,思潮紊乱间,身形震动,衣襟带风,便要纵身掠出。
    突听那怪人一声大喝,双臂乍分,左掌直抓铁中棠肩头,右掌连环翻动,抢入了艾天蝠袖影之中。铁中棠见他这一掌来势似是平平无奇,只道轻轻便可闪过,左掌斜斜一挡,身子依旧向前窜去,猝然间只见对方手掌一阵翻动,不知怎么一来,便已搭上了他的肩头。铁中棠大惊之下,缩步回身,全身后跃了三尺,只觉肩头仍在隐隐发痛,又听得那边“嘶”的一声,艾天蝠衣袖也已被他扯破,凌空翻了个身,落在铁中棠身边三尺处,似乎也骇得呆了!
    他两人武功俱都颇为渊博,但却再也未曾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奇诡怪异的招式,自己竟连一招都躲它不过。尤其艾天蝠更是惊骇不已,他行走江湖多年,这一双铁袖不知会过多少英雄豪杰,可说难遇敌手。而此刻这怪人轻轻一招,便将他衣袖扯破,他心中既是惊骇,又是伤悲,呆了半晌,黯然叹道:“好武功!”
    那怪人笑道:“莫管我武功好坏,洒家且问你,你既要取他性命,为何义要洒家放他逃走?”
    艾天蝠怒道:“艾某平生……”他本待说平生不愿别人出手相助于他,但忽然想到,自己武功比起人家,实有天地之别,自己还有何颜面在别人面前夸强称雄?一念至此,不觉意兴十分萧索,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那怪人急道:“你说了一半,怎的不说了?”
    艾天蝠苦笑一阵,似待转身而行。
    那怪人摇手道:“慢走慢走,你追他逃,我拦住他,你却又逼我放他逃走,你究竟为何追?你究竟为何逃?”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目光已转向铁中棠。
    铁中棠苦笑道:“在下奔逃,只为了要救他性命。”艾天蝠若未听出他口旨,他是万万不会说这句话的,但此刻却已非说不可,否则岂非与他结下了不解之深仇?
    艾天蝠面色微变,顿住脚步,回转身形。
    那怪人手捋乱发,大笑道:“你要逃走,却是为了救他?哈哈,这样的奇事,洒家倒当真从未遇到过。”面色突地一沉,接口道:“你两人若不将此事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今日谁都莫要想走了。”
    艾天蝠大怒道:“你如此多事,莫非是仗着武功……”忽又想起人家武功实在高强,不禁又自长叹住口。要知他生性虽然孤傲已极,但越是此等孤傲之人,便越是干脆,当胜则胜,当败则败,决不厚颜再争,一经服输,更是死心蹋地,是以此刻虽然满心怒火,却也只好忍住。
    那怪人目光一转,哈哈笑道:“你两人可是见到洒家武功太强;是以心里难受,连话也不说了?”
    铁中棠瞧了瞧艾天蝠,只当他万万不肯承认。
    哪知艾天蝠却朗然道:“不错!”铁中棠呆了呆,心中不禁大感钦佩,这样才不愧是个本色的男儿。
    只听那怪人哈哈笑道:“你两人大可不必难受,方才那样的武功,洒家也不过只会三招两式而已,还是偷学来的。”
    艾天蝠默然良久,缓缓道:“纵然只有三招两式,也已够了,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躲得过?”
    铁中棠叹道:“不错!”他心念数转,想想自己平生所见的武林高手,实难有人躲得过那般奇诡的招式。
    却听那怪人大笑道:“当今世上,能胜得过洒家之人,也不知有多少,一招便能将我击倒的人,也有三五个。”
    艾天蝠面色微变,道:“当真?”
    那怪人道:“洒家从不说谎。”
    艾天蝠道:“但当今武林一流高手。艾某俱有所闻……”
    那怪人笑道:“以你所知,有哪几个?”
    艾天蝠沉吟道:“武林七大门派,历史悠久,渊源有自,那七位掌门人虽都闭关已久,但却都可算一流高手。”
    那怪人颔首道:“不错,还有呢!”
    艾天蝠道:“关外卢二郎,足迹虽未入关,但侠名轰传已久;太原帅家父子、江南子午剑、嵩阳玉哪吒、河朔谭一腿,这四派武功一以小巧纵跃见长,一以纵横开阔称雄,嵩阳哪吒式之飞灵变幻,河朔谭门之古传谭腿,号称‘绳挂一条鞭,赛过活神仙。’更是奇诡难防。”
    那怪人道:“不错,这几人也可算做高手。”
    艾天蝠接道:“安徽六合八极式,辰州言家僵尸拳,巴山回风舞柳剑,也都各有巧妙,不可轻视。”他平日虽沉默寡言,但论及武功,却是滔滔不绝。只见他语声微顿,接口又道:“还有行踪最是飘忽,拳路最是刚猛的‘铁血大旗门’,代代弟子俱有高手。”
    铁中棠听他论及本门,心头热血,一阵振奋。
    那怪人却轻叹了一声,道:“不错,想当年铁血大旗,纵横武林,端的是天下无敌,只可惜……”
    铁中棠忍不住脱口道:“只可惜什么?”
    那怪人瞧了他一眼,接道:“只可惜大旗门武功,多已散失,如今子弟之武功,已只及昔日前辈的十之一二了。”
    铁中棠心头一动,还未说话,只听艾天蝠已沉声接道:“大旗门武功虽高,但世代与大旗子弟为仇的‘五福连环’五家门派,武功也不弱。冷一枫掌法阴柔,但他独创掌法为的只是要对大旗门掌门一人,是以平日极少施出真实功夫。黑星天、白星武,两人联手,配合无间,‘双星镖旗’走动江湖,可说从来无人敢于拦路。”
    那怪人“哼”了一声,道:“两人联手,胜了也不算功夫。”
    艾天蝠接道:“若论暗器功夫,‘霹雳堂’独门火药,盛大娘‘天女针’,都可算做其中顶尖身手。”
    怪人冷笑道:“以暗器取胜,更无聊了。”
    艾天蝠道:“盛大娘威名虽盛,却不如其子‘紫心剑客’盛存孝,名列‘彩虹群剑’,与‘红鹰’、‘碧月’、‘墨龙’、‘蓝凤’、‘黄冠’、‘翠燕’六人,并称后起剑客之雄,这七人年纪俱轻,潜力无限,剑法更是各有特长,若是再加磨练,必成绝顶高手。”
    怪人颌首道:“不错,立论果然精辟得很,还有么?”
    铁中棠忍不住接口道:“九子鬼母师徒,武功奇诡,江湖第一,自可算当今高手,阁下怎生忘了?”
    那怪人抚掌笑道:“不错不错,三十年前,阴仪之武功,便可算江湖高手,三十年后,武功想必更是精进了。”
    铁中棠怔了怔,道:“阴仪是谁?”
    原来“九子鬼母”虽然名满天下,但她的真名阴仪,江湖中却无人知晓,如今竟被这怪人道出,艾天蝠如何不惊?那怪人格格一笑,道:“哦,原来你也是鬼母门下。洒家虽也知道她名姓,却不认得她。”
    铁中棠见他面上笑容忽然变得甚是勉强,仿佛自知说漏了嘴,此刻连忙加以掩饰似的,心知此中又有蹊跷。但艾天蝠虽然强煞,却也瞧不见那怪人面色,默然半晌,道:“江湖中有名人物,再无强过这些人的了。”
    那怪人哈哈笑道:“你看洒家武功,可算当今高手?”
    艾天蝠长叹一声,道:“除了七大门派掌门人与家师之武功,深不可测,难以评论外,阁下在江湖中只怕已无敌手。”
    那怪人大笑道:“好说好说……”笑声突顿,正色道:“但连洒家全都算上,这些人谁也挡不住人家一根手指。”
    艾天蝠惊道:“什么人?”
    那怪人还未答话,铁中棠忽然抢口道:“雷鞭落星云,风梭断月魂,大师你可曾听过这两句话?”
    怪人面色突变,凝目铁中棠,道:“你怎认得这两人?”
    铁中棠看他面色,已知这两句话所代表的两人,定是大有来头,不禁叹道:“在下只不过听人说起这两句话而已。”
    那怪人道:“你可要听听这两人是谁?”
    铁中棠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那怪人微一沉吟,道:“要听的随我来。”当先转身走向那三间茅屋,铁中棠、艾天蝠情不自禁,跟了过去。
    铁中棠这时才看清楚,那门前木牌上,写的竟是:“小小少林寺”五字。
    他一眼望过,心里又是惊奇,又是好笑。他从来只知市井中生意买卖,要想学人店招,鱼目混珠,以假充真,才有时会用这“小小”两字,却不知堂堂少林寺,竟也被人用上这两字了,不禁苦笑暗忖道:“这怪人竟敢把这三间茅屋,充作小小少林寺,却不知少林高僧见了,又当如何?”心念又一转,忽然想起此地本是嵩山之后山,距离少林寺非遥,这怪人竟敢如此.想必与少林寺大有渊源。
    只见当中一间屋子,倒也甚是宽大;但屋里零零乱乱,百物杂呈,上至书剑琴棋,下至锅碗杓筷,什么都有,零乱地堆满一屋。左面屋角木架,放着几本书册,但架上却写着“藏经阁”三字,书架旁堆着几柄刀剑,便算做“罗汉堂”。当中一张破桌,设着残烛香案,写的是“大雄宝殿”四字,右面屋角小小火炉上,烧着只热气腾腾的锅子,锅里面香气四溢,自然便算做“香积厨”了。铁中棠见了,更是惊奇。更是好笑,少林寺所有殿堂,这里完全都有,只是非但具体而微,而且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那怪人却哈哈笑道:“洒家昔年被少林逐出门墙,便造了这小小少林寺,与它分庭抗礼,你看造得如何?”
    铁中棠唯唯诺诺应了,实是不知该如何答话。
    那怪人却突又正色道:“须知洒家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我佛既在心头,洒家便将此当做少林寺又有何不可?”
    铁中棠听他玩笑之间,倒也有些禅机,当下笑道:“大师说的不错,菩提非树,明镜无台,若是认真,便着相了。”
    那怪人抚掌大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铁中棠道:“不知:大师心中真正高于,又是哪几个?”
    那怪人道:“你若要洒家说出这些武林掌故,先该将你两人这段古怪说出才是,否则洒家真要闷死了。”
    铁中棠知道此人,不但古怪,而且好奇,只得长叹一声,道:“在下与这位艾大侠本无恩怨,只是……”当下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这番话他明里虽是说给这怪人听的,暗地却无异要艾天蝠知道,只因事情演变至此,也只有让他知道真情了。屋中只有一把破椅,却已被怪人坐下,铁中棠只得一面走动,一面说话,一面观察着艾天蝠的面色。但见艾天蝠面色黯然,似是已自心灰意冷,再无争强斗傲之心,铁中棠心头不禁窃喜。
    忽然间,那怪人大喝一声,自椅上飞身而起,张臂向铁中棠扑了过来,铁中棠大惊之下,急退三步。只听那怪人沉声道:“洒家这小小少林寺,到处你都可走得,但只有这扇门户,却是万万碰不得的。”
    原来铁中棠方才走动之间,无意斜倚到左面一扇空门上,此刻听这怪人如此说话,不禁大奇忖道:“这门中又有何古怪?”他天性深沉,面上虽不动声色,继续叙述,暗中却对这窄门加了注意,只见这扇门关得严严密密,绝无丝毫空隙,门里是什么直到他话说完了,仍然没有丝毫发现。
    那怪人又自坐回椅上,轻熄炉火,此刻大笑道:“你两人幸好撞来这里,否则如此生死相拼,岂非冤枉。”
    艾天蝠面上仍无表情,亦不置答,只是冷冷问道:“今日之武林,究竟是哪几人之天下?”
    那怪人双目微阉,缓缓念道:“雷鞭落星雨,风梭……”忽然睁开眼睛,道:“黑白双星与碧月剑客,如今已都是名满天下之高手,他们的师傅是谁.你两人可知道?”
    铁中棠存心要让艾天蝠说话,只因活说多了,心里自然生机萌现,是以他虽知道,却不开口。
    艾天蝠果然只得答道:“黑白双星虽说是家传武功,其实武功却习自昔日的独行侠盗‘过天星’。”
    那怪人道:“不错,想那‘过天星’武功虽高绝一时,但声名却狼藉得很,黑白两人自不肯承认是他弟子了。”
    艾天蝠道:“那碧月剑客,貌美心辣,只是人却正派,正与她师傅‘月华仙子’是同样的脾气。”
    那怪人道:“不错,你武林掌故,既是如此熟悉,可知道那‘过天星’与‘月华仙子’两人,后来如何了么?”
    艾天蝠道:“这两人一南一北,号称无敌,但正自声名鼎盛时,却突然消声匿迹,是以黑白双星与碧月剑客,也不过只学了他们师傅的三成功夫。江湖中对这二人突然失踪的原因,猜疑极多,有的说他两人,已羽化……”语声突顿,呆了半晌变色念道:“雷鞭落星雨,风梭断月魂……”
    那怪人叹道:“这就是了,那‘过天星’与‘月华仙子’两人,便是折在‘雷鞭’与‘风梭’两人手中,生死虽不知,只怕已凶多吉少了。”
    铁中棠心头不禁骇然。他知道“过天星”与“月华仙子”两人,数十年前,号称无敌,想不到也会败在他人手中!要知“黑白双星”与“碧月剑客”只学了师傅两三成武功,便已名满天下,“过天星”与“月华仙子”武功之高,自可想见。
    艾天蝠亦自耸然动容,过了半晌,缓缓道:“那‘雷鞭’与‘风梭’两人之声名,为何在下从未听人说起?”
    那怪人叹道:“此等凶神恶煞的姓名,连‘鬼母’都不愿提起,还有什么别的人敢时常挂在嘴中。”
    艾天蝠面色大变,闭口不语,铁中棠更是大惊忖道:“盛大娘若是将这两人请出来对付‘大旗门’,我岂非惨了。”
    只见那怪人掀开锅盖看了看,口中缓缓道:“但这‘雷鞭”风梭’,武功虽高,心目中却仍有畏惧之人。”
    艾天蝠身子一震,道:“什么人?”
    那怪人起身取了副碗杓,口中却喃喃吟道:“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象皓镜,星开碧落!”
    艾天蝠耸然道:“此话怎讲?”
    那怪人有如未闻,闭目接口吟道:“浮沧海兮气浑,映青山兮色乱,为万物之群首,作众材之壮观!”双目微开,目光闪动,道:“这首碧落赋,你可曾听过?”
    艾天蝠暗道:“碧落赋与武林高手何关?”
    那怪人大笑道:“这碧落之赋,其中便说的是武林中数大奇人,字句包涵之意义,一时间也难说得尽。”
    铁中棠与艾天蝠虽然俱是城府深沉之人,但此刻却也不禁大动好奇之心,齐地脱口问道:“什么意义?是哪几人?”
    那怪人将锅中之肉,舀了满满一碗,道:“此赋本乃是为了称颂苍穹碧落,但数十年前,却有一人将之断章取义,用来形容武林中数大奇人,正是‘惊天动地数高手,俱是碧落赋中人。’”
    他一面说话,一面将碗擦得干干净净。
    铁中棠与艾天蝠此刻闻得肉香,肚中也觉有些肌饿,但见他并无奉客之意,只当他要自用了,却听他说到这里,忽然长身而起,双手捧着肉碗,笑道:“洒家先将这碗肉送去,再来说话。”
    铁中棠呆了一呆,虽然急着要听,却也无可奈何。只见他缓步走向那道窄门,走得十分小心,似是生怕将碗中肉汁溢出,面上笑容早消,神色间竟似变得十分慎重。
    铁中棠大奇忖道:“这门里是什么人?这怪人为何对他如此恭敬?”艾天蝠苦不能见,却也在凝神倾听。
    那怪人走到门口,口中忽然发出“咪咪”猫叫之声。铁中棠大奇忖道:“门里莫非只是只猫么?”却见怪人将门户轻轻推开一线,侧身走了过去,口中笑道:“你……”一个“你”字,方自门里传出,忽然“哎呀”一声惊呼,“呛啷”一声碎响,显见那碗肉也落在地上。
    接着,“砰”的一声,窄门大开。
    铁中棠身不由主,窜了过去,只见窄门里这小小一间茅屋,布置得竟是精致华丽已极,四面锦帐流苏,牙床妆台,床上堆着翠衾,台上悬着门镜,镜旁还有几副女子梳髻用的木梳,梳上还缠着几根青丝,那怪人木立在铜镜旁,满面惊骇之色,如遭雷击一般。
    这“小小少林寺”内,竟有间女子闺房,委实令人惊异。
    但这间精致的闺房中,却渺无人迹,风吹锦帐,露出里面墙壁,铁中棠目光锐利,一看那墙壁竟是青铜所制,墙壁外面,却圬着泥木,是以由外看来,宛如普通茅屋一般,但由内向外,却再也无法破壁而出。
    那怪人目光茫茫四顾,喃喃道:“到哪里去了,哪里去了……”忽然发现屋角有个土坑,深达地下。他大喝一声,一足踢开那牙床,床下果然满堆泥土。原来屋中人早已暗地筹谋,掘了条直通外面的地道,却将掘出的泥土,悄悄堆藏在床下。
    铁中棠看得目定口呆,只听那怪人嘶声道:“她走了,走了……连‘嫔奴’也被她带去了……”
    忽然窜到铁中棠身前,抓住肩头,惶声道:“你若肯帮我个忙,我日后永远也忘不了你。”
    铁中棠讷讷道:“但请吩咐。”
    那怪人切齿道:“她此番逃将出去,乱子就要惹大了,洒家无论如何,也要抓她回来,你且替我照料这里。”他也不管铁中棠是否答应,话声方了,便已飞身钻入那地道,等到铁中棠赶过去时,他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铁中棠立在地道口,一时间当真不知所措。
    只听艾天蝠缓缓道:“我已心灰意冷,不堪重回人世,正可代你照料此间,你若要去,只管去吧!”
    铁中棠黯然一笑轻身走回,道:“昨日之事……”
    艾天蝠道:“往事已矣,还说什么?以我之武功,若被那‘雷鞭”风梭’辱骂了,我岂非诌耳无可奈何。”
    铁中棠知他已想通了,心里也不知是感慨还是欢喜。
    他口中还未答话,眼前突然瞥见妆台下竟压着张纸柬,只是那怪人方才震惊之下,竞未发觉。
    只见上面写的是:“我终于自由了,你寻我不到的,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为我受的苦,都是你自愿的,你活该!阴嫔留。”
    这字柬自是留给那怪人的,但铁中棠却知道艾天蝠电必定欲知内容,是以观看之际,便随口念了出来。艾天蝠本已安祥的面容,听得“阴嫔”两字,突又大变,骇然道:“阴嫔,阴嫔……原来在这里!”
    铁中棠奇道:“阴嫔是谁?”心念一动,突又大惊脱口道:“阴……阴嫔……莫非和令师有些……”
    艾天蝠缓缓道:“阴嫔便是家师的三妹。”说这话时,他冷漠的面容,竞似泛起一阵恐惧与怨毒之色。
    铁中棠知此人孤傲不群,渺视生死,如今面上竟会出现恐惧之色,其中必定有原因。他越想越奇怪,当下缓缓道:“难怪那怪人知道‘九子鬼母’的名姓,原来他竟与令师的妹子有交……”语锋忽然一转,接道:“闻道令师本有姐妹三人,昔年俱是天香国色,并肩走动江湖,后来却不知为何失散了?”
    艾天蝠“哼”了一声,也不答活。
    铁中棠想他必定知道其中隐秘,试探着又道:“江湖传言,阴氏三姐妹中,三妹最美,也最是毒……”
    语声未了,突听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轻轻笑道:“多谢你的夸奖,但我却有些不敢当哩!”
    这语声之娇柔甜美,连铁中棠这样钢铁般心肠之人,听了都不禁为之心旌摇摇,难以自主。
    但转目四望,四下哪有人影,这语声竟不知自哪里发出来的,铁中棠心头大骇,艾天蝠更是容颜惨变。两人双拳紧握,不敢作声。死一般静寂中,只听那妆台上的小小木柜里,发出一连串轻微的骨节声响。
    接着,柜门缓缓而开,里面缓缓伸出一只手掌,晶莹柔嫩,肤光灼灼,纤细手指,远胜春葱。
    铁中棠从未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手掌,更未想到这小小木柜里,会钻出个人来,一时间当真骇得呆了。只见那柜门越开越大,柜中笑声盈盈,荡人心魄。
    忽然间,艾天蝠大喝一声,嗖地窜到铁中棠面前,挡住他视线,颤声道:“快转回头去,不能看她!”
    铁中棠听他语声中充满惊骇惶急之意,亦是自己从来未见,不禁呆了一呆,方待转过身,只听柜中又自娇笑道:“好侄儿,你莫怕,小婶子早已将脸蒙住了,要他瞧瞧,也没关系。”语声之中,柜中传来一阵浓郁的媚香。接着,铁中棠只觉眼前一花,室中已多了个身材修长,体态婀娜,身穿轻红罗衫的宫髻美人。她面上也蒙着轻红罗纱,隐约间露出面容轮廓,当真是美得惊人,宛如烟笼芍药,雾里看花。那层轻纱,使得她绝美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神秘的魅力,令人不由自主想掀起轻纱看看,她究竟美到何种程度。
    铁中棠目光不可抗拒地被她吸引住,心中却大骇忖道:“这木柜如此窄小,便是幼童也难容身,但她却能藏在其中,这‘缩骨之术’,是何等功力?”目光凝注,不觉瞧得痴了。艾天蝠木立当地,却动也未动。
    那罗衣美妇娇笑不绝,眼波隔纱,瞟了铁中棠一眼,突然扳过艾天蝠的身子,娇笑道:“许久不见,你好吗?”
    艾天蝠虽然极力控制,但指尖似已微微颤抖起来。
    罗衣美妇眼波四转,笑道:“那蠢物已走了吧?他见我掘了条地道,只当我已自地道中走了,哪知我却偏偏留在这里,要他猜也猜不到,找也找不着。喂!你说我这小婶子,做事可还聪明吗?”
    铁中棠暗地心惊:“好个奸狡的女子!”他已知道她便是阴嫔,却未想到鬼母之妹看来竟是如此年轻。
    艾天蝠仍然木立未动,额上却已沁出了汗珠。阴嫔自袖中取出方罗帕,在他头上轻拭了一下,又伸手在他颊上拧了一下,娇笑道:“傻孩子,呆了么?怎的不叫婶子呀?”
    艾天蝠不言不动,也不反抗,当真像是呆了一般。铁中棠看得满心惊奇,忽见阴嫔转首对他一笑,道:“喂,请你替我把那张床扶扶正好么?”
    她轻笑柔语间,又是甜笑,又是柔媚,叫人不忍拒绝于她,铁中棠竟真的代她将那牙床移上土堆。
    阴嫔娇笑道:“乖孩子……”放开艾天蝠,在床上坐下。她莲步婀娜,曼妙多姿,一举一动,都充满了魅力。铁中棠忍不住望着她,忽听她笑道:“傻孩子,看什么?”铁中棠面颊一红,转过头去。
    阴嫔笑道:“你可要我掀开面纱,让你看看么?”
    铁中棠方白忍不住要说好,忽听艾天蝠大喝道:“看不得的!”喝声嘶哑,面色更是可怖。
    阴嫔咯咯娇笑道:“哦!我还忘了告诉你,凡是看过我面容的男人,我都要将他眼睛弄瞎,好教他脑子里永远保留着我的印象,但我却绝对让他瞎得舒舒服服,毫无痛苦,你说我的良心好么?”
    她娓娓道来,宛如在叙述一件最最温柔美丽之事似的,又像是在向情人询问心意一般。铁中棠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霎时满布全身。
    只见阴嫔莹莹的纤指,轻弄着纱角,媚笑道:“你要看么?能看看我的容貌,纵然瞎了,也是值得的。”那柔媚的甜笑,那朦胧的容貌,那媚人的香气,竟真的教人宁愿变成瞎子,也忍不住要瞧上一眼。
    铁中棠掌心捏满了冷汗,阴嫔纤指微扬,掀起了半角轻纱,将那有如莹玉雕成般毫无瑕疵的下颔,微微露出了一些。
    艾天蝠满头冷汗,他虽然双目皆盲,但此刻的情况,却宛如眼见,只因他自己也经历过这一段。他脑海中又忆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
    那是个软绵绵的春夜,一个身穿轻纱的绝美少妇,婀娜走向一个少年,她面笼轻纱,媚笑道:“你看不看?”
    那少年掌心俱是冷汗,终于颤抖着点了点头,于是他便看到了一张永生也难忘却的面容。他此后便永远看不到任何东西。
    此刻,莫非是历史重演?
    他知道阴嫔正一步步移向铁中棠,那魅力更是令人不可抗拒。
    突听铁中棠冷冷道:“你若再年轻二三十年,我便要看了,只可惜你是老太婆,纵然驻颜有术,但想起来却教人恶心!”
    阴嫔身子一震,笑容突地顿住,这次轮到她呆住了。她做梦也未想到这少年竟有如此冷漠的心肠,尖锐的言词。
    艾天蝠忍不住伸手一拭额上汗珠,暗叹忖道:“这少年心肠当真是铁石铸成的,否则怎能抗拒得了?”
    只有经过此事的人,才知道阴嫔的魅力是多么不可抗拒,才知道那隔着轻纱的眼波,带着多少神秘的魔力。阴嫔更已失措,她那神秘的媚力,正有如她的护身甲胄,而此刻却被铁中棠刀一般冷漠与轻蔑,一刀贯穿。她越是慌乱,铁中棠越是冷静,冷笑道:“年华如逝水,永远不可挽回,你以后再也无法迷惑别人了,知道么?”
    阴嫔倒退数步,坐到床边。
    铁中棠道:“你还是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但这里已无你容身之处,整个世上也无你容身之处了。”
    艾天蝠忍不住暗中喝彩,多年怨毒,仿佛都已发泄。
    没有一个曾被阴嫔弄瞎了的人能向她报复,只因他们都是自愿的,而铁中棠,此刻却代这些人出了冤气。
    哪知阴嫔突又娇笑起来,道:“好孩子,说得好,居然有人用‘恶心’两字骂我,真是我从来没有想到的事。”
    铁中棠道:“以后用此两字骂你的,只怕就要多了。”
    阴嫔道:“哎哟,想不到我姐姐竟收了个这么好的徒弟。”
    艾天蝠忽然冷冷道:“此人乃是大旗门下。”
    阴嫔面色竟似也变了,喃喃道:“大旗门……大旗门……嘿嘿,只可惜大旗门子弟俱是有父无母之人。”
    铁中棠只觉耳边“嗡”然作响,身子如被雷震,一股热血,直涌上来,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阴嫔轻笑道:“我说的什么你早已听得清清楚楚了,是么?”身子笑得微微颤动,有如花枝摇曳。
    铁中棠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但他越是失态,阴嫔便笑得越是迷人,铁中棠嘶声喝道:“你若胡言乱语……”
    阴嫔咯咯笑道:“你若是有母亲,可知道你母亲在哪里?”
    铁中棠身子摇了两摇,噗的跌坐椅上。原来“大旗门”卧薪尝胆,一心复仇,生恐母爱太过慈煦,本门子弟,一生下来便离开母亲怀抱,能行路时便立刻要接受最最严格的武功训练,从不知“母爱”为何物,更不知母亲在何处。是以“大旗”子弟,人人虽都有着铁一般坚硬心肠,钢一般倔强脾气,却最怕别人在自己面前提起“母亲”两字。
    阴嫔故意轻叹一声,带笑道:“羔羊乳燕,俱知母恩,但大旗子弟,却连母亲在哪里都不知道,岂非连禽兽都不……”
    铁中棠厉喝道:“住口!”
    阴嫔笑道:“呀!真对不起,我随便说说,却不想伤了你的心。”
    铁中棠厉声道:“大旗门中之事,你怎会知道?”
    阴嫔笑道:“你若要问我怎会知道,不如回去问问你的……”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阵急遽的拍门之声。
    一个清脆女子口音喘息着道:“屋里可有人么,可不可以让难女进来躲躲?”语声惶急,听在铁中棠耳里却甚是熟悉。
    他心头一惊,却拿不定主意该先听完阴嫔的话再出去,还是先出去再来听她要说的话。
    哪知阴嫔微微一笑,便不再往下说了。
    铁中棠心思紊乱,嗖的窜出房外,只听阴嫔在身后轻笑道:“这小子轻功倒不错嘛!”举目望去,一个女子怀抱一人当门而立,正回首望着来路,满面俱是忧伤惶急之色,正是温黛黛与云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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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咫尺天涯
    温黛黛回过头来,瞧见出来应门之人竟是铁中棠,也吃了一惊,脱口道:“你……你怎会在这里?”
    铁中棠道:“你怎会来的?”
    温黛黛也不答话,一脚跨了进去,放下云铮,回身紧紧关上了门,长长松了口气,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铁中棠伸手扶住了她,皱眉道:“你怎么样了?”虽是短短五字,而且说得冰冰冷冷,但语句中却显然有种关切之情,不可掩饰地流露出来。
    温黛黛满足地倚在他臂上,心里只觉甜甜的,忽然瞧见地上的云铮,身子一挺,站了起来,垂首道:“我还好。”
    铁中棠见她神情与往日已大不相同,再瞧了瞧地上的云铮,心里便也明白,她对云铮已生情感,展颜笑道:“你很好。”
    温黛黛道:“但情况却不好得很,黑星天、司徒笑等人,已寻着我了。幸而我还机警,否则此刻便已落入他们之手。”
    铁中棠见她进来时的神色,便知已有危变,却不料变得如此危急,当下沉声道:“他几人怎会知道你藏身之地?”
    温黛黛道:“沈杏白带来的。”
    铁中棠大奇道:“但沈杏白已背叛黑星天,他怎会……”心念一转,立时恍然,冷笑道:“是了,沈杏白虽然叛师,但黑星天见他那般奸狡,正是自己得力臂膀,怎会咎罪于他,说不定反而对他更加喜爱,此番这师徒两人,正好同恶共济,狼狈为奸了。”
    温黛黛道:“我瞧见他们来了,立刻抱起他……云铮,亡命飞逃,情急之下,也未择路途,竟逃入了这条绝路,心里正在发慌,瞧见这‘小小少林寺’,急病乱投医,便投奔了过来,哪知遇到了你。”放心地叹了口气,抱起云铮,仿佛只要有铁中棠在,什么事便都可解决似的。
    铁中棠暗叹忖道:“她见着司徒笑等人,本不必如此惶急,此番必是为了云铮的性命……”忽然大声道:“你瞧见他们了么?”
    温黛黛道:“瞧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的。”
    铁中棠冷笑道:“司徒笑行事,一向专喜放长线钓大鱼,他让你逃走,只是要尾随着你,看你投奔何处。”
    温黛黛身子一震,道:“你……你能确定?”
    铁中棠道:“自能确定,此刻他们只怕已来了。”他委实有铁般的心肠,过人的机智,方才虽是那般心伤紊乱,但此刻事变一生,便立刻冷静下来。
    突然艾天蝠冷冷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来了,我们挡住。”温黛黛见他在此,又吃了一惊。
    铁中棠听了这番言语,心下大是感激,赶过去一握他手掌,两人也不再多话,但昔日的误会恩怨,便在这一握之下完全冰释。
    温黛黛见了,更惊得怔了半晌,方自会过意来,不禁暗叹忖道:“这些英雄男儿的心胸,当真非他人能及。”
    当下铁中棠便要温黛黛将云铮抱入里间床上。
    阴嫔轻笑道:“哎哟,这是谁的床,你们也不问问么?”
    铁中棠冷笑道:“我三弟若是知道此乃你睡过的床,只怕他宁愿睡在刀山上,也不愿睡此床……”
    阴嫔柔声笑道:“那么……外面有刀,为什么不让他睡在刀上哩?”
    铁中棠怔了一怔,还未答话,温黛黛忽也柔声笑道:“好姐姐,这床你反正不睡,就可怜他受了伤,让他睡吧!”
    阴嫔上上下下瞧了她几眼,娇笑道:“唷,好甜的人儿,好甜的嘴,瞧在你面上,就让他睡吧!”
    温黛黛笑道:“多谢姐姐。”将云铮放了下去。
    铁中棠暗笑忖道:“这两人的脾气,倒有几分相似,若是两人斗上一斗,倒也是棋逢敌手。”
    阴嫔望着温黛黛百般伺候云铮,摇首笑道:“这人既是他的师弟,想必也是‘大旗门’门下的子弟了?”
    温黛黛笑道:“姐姐你真聪明,一猜就猜对了。”
    阴嫔笑道:“小妹子,姐姐真要劝劝你,大旗子弟,全是没良心的人,你此刻对他这么好,他以后未必对你好的。”
    温黛黛呆了一呆,瞬即娇笑道:“听姐姐这样说来,难道以前也上过大旗子弟的当么?”
    阴嫔道:“这……这……”
    温黛黛笑道:“姐姐若是上过当,妹子也不敢上当了。”
    阴嫔笑道:“小丫头,好利的嘴,姐姐倒服你了。”
    话声未了,突听外面又是一阵拍门之声传来,别人还未说话,艾天蝠道:“我去应门。”嗖的窜了出去,温黛黛与铁中棠面面相觑,心房却不禁跳动加剧。
    只听艾天蝠沉声道:“什么人?”呀的开了门扉。
    一个少年男子口音道:“家师令在下送上此物……”
    艾天蝠沉声道:“你知道这里住的是谁?怎的胡乱送来?”
    少年口音道:“家师吩咐,令弟子送来,弟子便送来了,这里主人若是不要,方才进来的那位姑娘想必是要的。”
    温黛黛瞧了瞧铁中棠,叹道:“你果然猜对了。”
    只听阴嫔笑道:“有人送东西来,为何不要,拿过来吧!”
    少年口音道:“请,弟子在此恭候回话。”
    艾天蝠“哼”了一声,飞身而入,手里却多了只紫檀木匣,铁中棠方待伸手,阴嫔却已抢先接了过去。
    铁中棠见她出手之快,当真快如闪电,心头也不禁暗惊,只见她启开木匣,娇笑道:“若是好东西,我就……”
    忽然娇呼一声,瞬又娇笑道:“哎哟,这种东西我可不要,你拿去吧!”随手一抛,将木匣直掷过来。
    铁中棠只当她要考较自己功力,哪知木匣却轻飘飘落入他手中,宛如她手掌轻轻递过来一般。但她此刻笑声之中,却似乎带着些幸灾乐祸之意。
    铁中棠皱眉暗忖道:“这匣中不知装的是什么,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她怎会如此得意?”
    缓缓推开匣盖一看,只见这装饰得极为华丽的紫檀木匣之中放的竟是一颗白发苍苍的人头。
    铁中棠不用再看第二眼,便知道这人头是潘乘风的。
    潘乘风化装成那老人模样,冒充铁中棠,与黑白双星、司徒笑同时走了,此刻却被人将人头送回,显然他行踪已被别人发现。温黛黛见了人头,不禁惊呼一声,也隐约猜出这件事了!
    铁中棠一惊之下,立刻镇定思绪,暗暗忖道:“沈杏白被我惊走,奔逃之际遇黑、白等人,他大惊之下,哪知黑星天却将他收容,他便叙出遇见温黛黛与我之事,那时这假冒铁中棠的潘乘风正好也在,司徒笑便将他杀死,再去追捕温黛黛。他不知温黛黛已与我失去连络,只当温黛黛必来投奔于我,是以故意放走温黛黛,却在暗中尾随而来,哪知温黛黛却真的误打误撞地来到这里,遇到了我。唉!一切事阴错阳差,却被他们误打正着,将我寻到了!”
    这些事虽然错综复杂,但铁中棠转念便已想通。他微一沉吟,便飞身而出。艾天蝠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只见门外站着一人,长衫飘飘,面带笑容,正是沈杏白。
    他见到铁中棠,立刻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司徒大叔果然神机妙算,兄台竟果真在这里。家师的礼物,兄台收到了?”
    铁中棠冷冷道:“你居然敢来,不怕我先宰了你么?”
    沈杏白笑道:“除了方才那礼物外,家师还有件更贵重的礼物要送给兄台,兄台杀了我,礼物便收不到了。”
    铁中棠变色道:“什么礼物?”
    沈杏白狡笑道:“礼物即将送到,小弟此刻却要先行告退,但礼物未到之前,兄台却是万万走不得的。”
    铁中棠冷笑道:“我若高兴起来,随时都可走的。”
    沈杏白躬身笑道:“兄台不妨试试。”抱拳一揖,倒退三步,突然撮口长哨一声,哨声尖锐,直上霄汉。
    四山回应未绝,茅屋前后左右,突然齐地响起了大笑之声,齐声道:“铁中棠真的在这里么,好极好极。”数人同时张口同时闭口,显然早已约定,以哨声为号。
    铁中棠听那笑声俱都是中气充足,连绵不绝,内功俱已到了上乘火候,心头不禁一惊,不料司徒笑已约了帮手。
    阴嫔见他垂首走了进来,格格一笑,道:“想不到来的都是高手,这些人围住你们,你们只怕走不掉了。”
    铁中棠面色铁青,却忍不住侧目瞧了云铮一眼。
    阴嫔娇笑道:“不错,以你武功机智,大约还可逃得出去,但你这位宝贝弟弟,嘿嘿,只怕惨了。”
    铁中棠长长叹息一声,抱拳向温黛黛道:“三弟伤势,急待救治,此山前之少林寺,乃天下武林正宗,又是慈悲为怀之出家人,姑娘若是将他送去少林寺,那少林高僧想必绝不会袖手不理。”
    温黛黛道:“但……但我们怎么走得出去呢?”
    铁中棠道:“此屋虽已被围,但……”
    阴嫔忽然截口笑道:“但你若真的有种,就莫用我地道。”
    铁中棠被她一语说出心事,不禁呆了一呆。
    温黛黛娇笑道:“好姐姐……”
    阴嫔笑道:“好妹子,你莫怕,只要跟着姐姐,姐姐负责你从大门堂堂正正的走出去,不用钻狗洞。”
    温黛黛道:“真的么?”
    阴嫔笑道:“谁骗你,我已送出信去,少时便有人来接我了,那接我的人呀,嘿嘿,谁也不敢惹他!”
    温黛黛道:“但是他……”
    阴嫔笑道:“人家大英雄兄弟的事,我可管不着。”
    温黛黛道:“那么我也不走了。”
    阴嫔笑道:“好妹子,不是我不让你走地道,只因这地道只能爬着出去,你怎能带着你那病人走?我方才不过是故意气气他的。”
    铁中棠心中虽然恼怒,却也知道她说得不错。
    哪知温黛黛却笑道:“好姐姐,我若能带着他走又如何?”
    阴嫔笑道:“我被你几声好姐姐叫得心都软了,你若能走就走吧,但那大英雄若是要走,我却要叫了,好教别人堵住出路。”
    温黛黛道:“谢谢你……”转身面对铁中棠,缓缓道:“我引来了敌人,自己却要走了,实在对不起你,但为了他……”
    铁中棠道:“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温黛黛抬头瞧了他两眼,那目光的言意,当真说也说不出。良久良久,她终于说了声:“你多珍重。”抱起云铮将一床被卷起他身子,倒退着缩入地道,然后才将云铮缓缓拖了进去。
    阴嫔从未想到她真能走出去了,看得呆了一呆,苦笑道:“好个痴心的女子,想不到我这地道,却救了个大旗弟子。”忽然挥了挥手,道:“算了,你要走,也就走吧!”
    铁中棠呆了一呆,诧声道:“你……你……”
    阴嫔笑道:“你莫吃惊,我这人虽狠毒,但对大旗弟子,总是……唉,回去见着云九霄,代我问他好。”
    铁中棠越来越是惊诧,暗奇忖道:“她难道和我云叔父,也有什么……什么渊源不成。”但他想问时,阴嫔已倒在床上,再也不肯说话了。
    铁中棠木立半晌,只听艾天蝠道:“你为何不走?”
    阴嫔闭着眼睛,懒懒笑道:“我自有去处,不用你管。”
    艾天蝠沉声道:“今天承你相救之情,你我恩怨一笔勾销。”
    阴嫔忽然睁开眼睛,大笑道:“你居然也肯钻地道,我倒未想到,看来我费了三个月功夫掘了这条地道,总算不冤枉。”
    艾天蝠冷冷道:“我若不走,铁中棠必不肯走的。他此生尚有许多重任,我何苦害他不走?”
    铁中棠心中更是感激,他心中本有倔强好胜之意,听了这番说话,也没有了,长叹道:“艾兄,走吧!”
    艾天蝠道:“你当先,我断后。”
    阴嫔忽又笑道:“少时那人送来的第二件礼物,你不看了么?”
    铁中棠木立半晌,想到自己所肩负之重任,长叹道:“不看也罢!”身子一缩,缓缓钻入了地道之中。
    刹那间,突听外面大笑道:“铁兄,礼物送到了,铁兄纵是天纵奇才,见了这礼物只怕也要大吃一惊了。”
    铁中棠心头一动,顿住身形。
    艾天蝠沉声道:“无论那礼物是什么,都莫要看了,走吧!”
    铁中棠叹息一声,又自缓缓钻入了半个身子。
    只听外面笑声又起,道:“弟兄们,莫再围住茅屋了,过来见见高人,铁兄有了这礼物,你我便是请他走他也不会走的。”
    铁中棠心头又一动,嗖的窜出地道,苦笑道:“小弟只去看一眼,艾兄请先走吧,小弟随后就到。”语声未了,他已冲了出去。
    艾天蝠黯然一叹,却听阴嫔也在叹息道:“他此番不走,只怕走不了啦!”言下竟也颇有惋惜之意。
    艾天蝠突地动容道:“我与你相识三十年,为你双目皆盲,为你投入‘鬼母’门下,但今日才知道你原来也是有人心的。”
    阴嫔默然半晌,瞬又咯咯笑道:“有是有,但却少得很。”
    艾天蝠道:“不管是多是少,你总不该玷辱别人名声。”
    阴嫔道:“唷,我玷辱了谁的名声了?你自愿瞎眼也要……也要看我,我见你瞎了可怜,才将你送到大姐那里去,因为她遇着了伤心事,自老容颜,而且发誓只收天下残废孤伶之人为徒。”
    艾天蝠面上渐渐泛起悲愤之色,大喝道:“住口!”
    阴嫔冷笑道:“这是你要重提旧事,怪谁呀?”
    艾天蝠叹了口气,道:“我说的不是此事。我只问你,你虽救了那大旗弟子的性命,为何又要玷辱他师长的清名?”
    阴嫔笑道:“和我认识,便是有污清名么?那么,江湖上清名已被我污了的人,可真是太多了。”
    艾天蝠怒道:“但三十年来,你的事我有哪件不知道?直到十年前你被少林八大高僧所困,突然失踪,这十年我才没有你的消息,你几时与‘大旗门’的前辈师长有过往来?你何苦要在铁中棠面前故意那般说话?哼哼,想来你只是要人家师徒互相猜疑,你却在旁看热闹。”
    阴嫔缓缓道:“不错,十年前我听得少林门规清严,却偏去勾引个少林弟子,哪知被少林寺的八个和尚,将我捉回少林寺,要将我在少林祖师前正法。哼哼,那时天下竟没有一个人来救我。”
    艾天蝠冷笑道:“你若是死了,只怕连收尸的都没有,连你的亲生姐姐都恨你入骨,还有谁来救你?”
    阴嫔咯咯大笑道:“但我还是死不了,自然有人不惜被少林逐出门墙,也要和我厮守在一起,他在祖师爷面前自己承认不是我勾引他的,而是他勾引我,那些和尚也将我无可奈何,只得将我放了,也将他逐出少林。那时我已不能动弹,只有随他走了。”
    艾天蝠怒道:“那人便将你救来此地,是么?”
    阴嫔笑道:“不错。但他虽救了我,却将我像囚犯般关住,我怎么受得了?直到近年他防范松了,我才设法掘了地道。”
    艾天蝠恨声道:“他只是怕你再出去害人,才将你关起。但他也陪着你。他若非爱你已极,又怎会如此?”
    阴嫔娇笑道:“不错,他爱我,你吃醋么?”
    艾天蝠怒道:“这件事我都不管,我只问你大旗门与你……”
    阴嫔面色一沉,道:“大旗门与我的事,你也管不着,但我告诉你,那句话我并非胡乱说出口的。”
    艾天蝠怔了一怔,道:“莫非你真与大旗门……”
    阴嫔冷笑道:“你莫要问了,有些事,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的……”突听门外响起了铁中棠的一声惊呼。
    原来铁中棠飞身出房,推门而出,只见十丈外人影幢幢,有八九人之多。此刻时近黄昏,细雨蒙蒙,也看不清这些人面容,只见到司徒笑推众而出,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仿佛心头甚是得意,见到铁中棠,当头一揖,笑道:“多日未见铁兄,小弟心头委实想念得很。”
    铁中棠知道此人自命计谋第一,最喜装模作样,心里忍住了气,亦自抱拳道:“小弟也一直想寻司徒兄道谢。”
    司徒笑呆了一呆强笑道:“道谢什么?”
    铁中棠笑道:“潘乘风那厮,奸淫好色,小弟一直便想将他除去,哪知司徒兄竟代小弟做了。”
    司徒笑道:“哦哦,哦哦……哈哈哈哈!”
    铁中棠见他笑得奇怪,心中虽诧异,但偏偏忍住不问,故意大笑道:“何况兄台还要再送重礼,小弟更是不安了。”
    司徒笑道:“好说好说。”
    铁中棠笑道:“礼物在哪里,小弟收下后,就要走了。”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生像说走便立刻能走似的。
    司徒笑道:“待小弟先为兄台引见几位朋友再说。”转身大笑道:“兄台们还不请过来见见高人?”
    那边一堆人影,果然应声走了过来,除了意得志满,沾沾自喜的黑、白双星外,还有五人之多。
    这五人一个高大威猛,顾盼自雄,一个枯瘦短小,背后斜插着两柄钢刀,一个长衫飘飘,正是沈杏白。
    还有两人,却是一男一女,男的身材奇高奇瘦,头上还戴着高冠,站在众人之间,有如鹤立鸡群一般。
    那女子却是体态丰腴,娇小玲珑,站在那高冠男子身侧,恰恰只到他胸口,虽在众目睽睽之下,但两人却仍然拥抱在一起,一高一矮,一肥一瘦,别人看来,神情甚是滑稽,但他们自己,却自得其乐。
    司徒笑抱拳笑道:“黑白两位,铁兄想必是认得的了。”
    铁中棠笑道:“只怕黑兄却是首次见到小弟!”
    黑星天果然是第一次见到他真面目,只见他目如朗星,双眉斜飞,面色微带黝黑,第一眼看去,虽不似美男子,但只要你多看一眼,便不知不觉要被他吸引,当下不禁暗叹忖道:“果然是条好男儿,难怪有那许多女子,对他那般倾心。”微一抱拳,冷冷道:“虽未见面,却已久仰大名了。”
    司徒笑手掌引向那高大之人,笑道:“这位兄台,便是敝镖局中第一位镖师,江湖人称金刚韦驼骆不群。”
    那骆不群大咧咧点了点头,道:“承教。”
    铁中棠虽也知道此人在镖业中甚著威名,但见他神情,却觉有气,哈哈笑道:“果然和庙里泥塑韦驼有些相似。”
    骆不群面色一变,司徒笑却已指道:“这位‘满地飞花’彭康彭大侠,乃是江湖中地趟刀第一名家。”
    那背插双刀的短小汉子抱拳笑道:“不敢当。”
    铁中棠见他倒还和气,便也笑道久仰。心头却已有些吃惊,这彭康的地趟刀法,他也闻名已久了。
    只见司徒笑干咳一声,神情似乎变得慎重起来,道:“这两位便是钱大河、孙小娇贤伉俪了:”
    铁中棠见这两人,不但神情有趣,姓名也有趣得很,不觉露齿一笑,抱拳道:“幸会幸会。”
    那高冠男子面色一沉,手腕立刻抓起腰边剑柄,那娇小女子笑道:“小钱,他不认得咱们,莫怪他无礼。”
    偷偷向铁中棠飞了个媚眼,司徒笑已大声道:“钱兄伉俪真名,铁兄或许还不知道,但‘黄冠剑客’与‘碧月剑客’的大名,铁兄总该听说过吧!”江湖中“彩虹群剑”之声名,如日方中,铁中棠确是听人说过的,也知道这“黄冠剑客”剑法迅急,素有河朔第一快剑之称。
    他上上下下瞧了他们两眼,微微笑道:“在下只听得‘紫心剑客’剑法超群,这两位大名却是第一次听人说起。”
    钱大河双眉一扬,冷笑道:“我听存孝说江湖中近日又出了柄快剑,哪知却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铁中棠笑道:“彼此彼此。”
    钱大河怒道:“来来,拔出剑来,待我教训教训你!”手掌振处,“呛啷”一声,长剑出鞘一半。
    孙小娇却又挽住他臂膀,笑道:“小钱,急什么。”
    司徒笑大笑道:“正是正是,好歹也等铁兄看过礼物再说。”
    钱大河冷笑道:“他若看过,只怕再也无法动手了。”
    铁中棠暗中又一惊,口中却大笑道:“在下虽然只会几手三脚猫的把式,但阁下要动手,在下随时可奉陪的。”
    只见司徒笑微一挥手,沈杏白转身奔出。
    钱大河沉声道:“司徒兄,小弟今日只是为了领教这厮的快剑而来,司徒兄好歹也要留下他与兄弟比划比划。”
    司徒笑道:“自然自然。”
    那“金刚韦驼”大声道:“钱兄却莫要伤他性命,骆某也要和他比划比划。”此人声如洪钟,果然与身材甚是相配。
    司徒笑道:“各位今日,只管与铁兄以武相会,小弟和他的事……嘿嘿,却是用不着动手的。”
    黑星天大笑道:“但各位却也得留下他性命才行。”
    铁中棠听得满心怒火,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哈哈笑道:“各位不必担心,在下三五年内还死不了的。”笑声未已,只见沈杏白已率领着几条黑衣大汉,推着辆奇形怪状的车子,吆喝着奔了过来。这车子四四方方,长宽俱有两丈左右,宛如个巨大的箱子,只是在角下配了四只车轮的模样。铁中棠也猜不到司徒笑究竟在弄什么玄虚,却知此人凶险奸狡,尤喜故作惊人之事,这“箱子”里必定有些古怪。
    司徒笑左顾右盼,神情更是得意,哈哈笑道:“小弟也别无礼物可赠,只是制作了架三节云梯,要给兄台观赏观赏。”
    铁中棠笑道:“想不到司徒兄还会木匠的手艺。”
    司徒笑嘻的一笑,也不答话,挥手道:“架起来。”
    沈杏白笑应道:“遵命!”转身走到车后,那里竟有个后盘,他吱吱地转动起后盘,车顶突然开了。只见一架三丈高的云梯,缓缓自车子里架了起来,云梯顶端,包着块一丈长短的油布,油布里却不知包的是什么。
    司徒笑道:“偏劳哪位兄台,去将那块油布掀开。”
    “满地飞花”彭康笑道:“好戏即将登台,待小弟先去揭幕。”
    司徒笑抚掌道:“彭兄出马,再好不过。”
    铁中棠久闻这“满地飞花”轻功高绝,是个夜走千家的独行盗,此刻正想看看此人的轻功,更想看看油布包着何物,当下凝目望去,只见彭康笑吟吟地一整衣衫,抱拳道:“献丑了!”转身之间,也不见有何动作,便已上了车顶。
    众人只当他必定要施展“一鹤冲天”之类的轻功身法,哪知他双手垂落,竟一步一步,走了上去。这云梯笔直矗立,毫无坡度,一跃而上,倒还轻易。此刻他手不扶,腰不曲,一级级走将上去,实是困难已极,下盘功夫若不练至巅峰,早已一个斤斗跌落。众人不禁喝起彩来,铁中棠也不禁心头暗赞;想到今日自己竟有这许多强敌,又不禁暗暗心惊。
    转念间彭康手掌已抓着那方油布下端,口中笑道:“瞧着!”突然一个斤斗,连人带油布一齐落了下来。
    这云梯高有三丈出头,再加上那车,离地五丈左右。此刻他似是翻身跌落,众人方自一惊,彭康却已笑吟吟站到地上,不带半点声息,原来他又卖弄了一手绝顶轻功。
    铁中棠目光不由自主随着他身形而下,这才抬头望去,目光到处,他再是冷静,也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原来云梯顶端,竟缚着一人,满身白衣,已经泥污,鬓发蓬乱,低垂着头,也不知是生是死。
    虽在细雨如雾中,但铁中棠也瞧得清清楚楚,此人竟是水灵光。
    他心头如被雷殛,轰然一震,一股热血,直冲头上。他表面对水灵光虽是冷淡疏远,其实心头却是一团火热。他看来虽然轻轻易易便让水灵光离开了自己,其实长日凝思,深宵梦回,却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她的模样,否则又怎会为了要解水灵光之围,自己投水而死。而此刻他终于见着水灵光了,却又是这般光景,当下急怒攻心,血冲头顶,大喝一声,便待扑上。
    司徒笑道:“你若是胡乱妄动,她就没命了。”他虽未出手阻拦,但这两句话,却当真比什么招式都具威力。
    铁中棠身子一震,倒退三步,手足俱都冰凉,全身却失了气力,道:“她……她还没有死么?”
    司徒笑含笑道:“她虽然未死,但我举手之间,便可叫她再也活不成的,你不信只管试试。”
    铁中棠转目望去,只见黑星天、白星武、司徒笑、沈杏白等人,右手俱都缩在袖中,想必正是捏着暗器。这几人都是暗器高手,自己若是妄动,他们便要出手,那时自己纵有三头六臂,却也拦不住这许多人。而水灵光全身被缚,更是难以闪避。
    一眼扫过,他已知司徒笑所言非虚,道:“她……她怎会落入你手中的?”目中虽未落泪,却已热泪盈眶。
    司徒笑哈哈大笑道:“这个……你日后自会知道的。”
    铁中棠呆了半晌,忽然大声道:“好,铁中棠认输了。”
    司徒笑阴侧侧道:“既已认输,便要听话,此后我兄弟无论要你做什么,你都不得违抗。”
    铁中棠心如刀绞,知道自己若是答应了他,定必难逃叛师之罪,但自己若不答应,又怎能救得水灵光?
    忽听身后一阵风声响动,原来艾天蝠听得他惊呼之声,也已赶来,沉声道:“什么人落在他们手中了?”
    他只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却瞧不见云梯上的水灵光。
    铁中棠知道他性情刚烈,生怕他轻举妄动,坏了水灵光性命,低低道:“此人兄台也不认得的……”
    艾天蝠低低道:“可要出手?”
    铁中棠凄然笑道:“要出手时,还求兄台相助。”
    司徒笑望着他两人窃窃私语,只觉自己早有胜算在握,微微含笑,也不置理,只是奇怪这两人怎会到了一起;
    彭康等人却认得他乃是“鬼母”首徒,面上已变了颜色;
    “黄冠剑客”突然大喝道:“司徒兄,这厮未答话前,小弟无论如何先要和他斗上一斗,否则他若降了,就斗不成了。”
    司徒笑微微笑道:“但兄台切莫……”
    钱大河冷笑道:“我决不伤他性命,铁中棠,来吧!”
    铁中棠此刻哪有心情和他比斗,叹道:“在下……”
    钱大河冷笑道:“你若不敢动手,我削下你双耳。”手腕微振,剑光朵朵,唰的一剑削了过来。
    铁中棠微一闪身,艾天蝠冷冷道:“你为何不动手?”铁中棠还未答话,突见左面一道匹练般剑光尺来。
    那孙小娇笑道:“小伙子,剑借给你!”原来这剑光竟是她将长剑脱手掷出,铁中棠只得伸手抄了过来!
    他长剑方自到手,钱大河剑势连绵,又已削来七剑。此人剑法果然迅急绝伦,刹那之间,竟已攻出七招。铁中棠身形闪动,堪堪闪避这七剑,心中意兴萧索,哪有心思还招,长叹道:“铁某认输就是,你……”
    钱大河喝道:“若是认输,先跪下叩头!”一句话功夫,剑招丝毫不停,又自攻出七剑之多。
    铁中棠本已急怒攻心,此刻忍不住俱都发作,忖道:“好歹先和他拼了。”剑光一展,迎了上去。只听一连串密如连珠的“叮叮”声响,他举手之间,便已还了七招,硬生生接了钱大河七招。
    众人俱不禁暗惊忖道:“好快的剑!”
    只见钱大河忽然身子一缩,倒退数尺,反掌将腰边剑鞘重重摔到地上,孙小娇却俯身拾起,笑道:“呀,莫摔坏了。”
    这四个字方自出口,又是一连串“叮叮”声响,两人又换了数招。要知两人剑法俱足以快见长,点到就收,是以声响不大,但剑风嘶嘶,却是尖锐已极,眨眼之间,十余招又过,铁中棠暗忖道:“此人剑法招式并不惊人,只是以快见长,我需得也在这快字上胜他。”一念至此,突然振剑而出,急地攻出十四剑。这十四剑一剑快过一剑,但见剑光缭绕,看得人眼花缭乱。钱大河不避不闪,挥剑迎上,他心高气傲,也一心想以“快”胜过对方,铁中棠一剑击来,他便一剑迎去。
    两人变招,俱都快如闪电。只听又是“叮叮当当”一阵声响,钱大河已接了铁中棠七剑,回了铁中棠八剑。铁中棠最后一剑削来,他挥剑迎上时,却慢了一步,只听“沙”的一声,铁中棠剑身已擦着他剑身而过,直取他胸膛。
    这种快剑相拼,哪里能有分毫之差,钱大河一剑失手,便再也没有时间闪避,眼见铁中棠长剑便要刺入他胸膛。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只见铁中棠剑光一阵颤动,突然倒退数尺,手腕一反,噗的一声,将掌中之剑插入地上。
    众人眼见钱大河失手.还未来得及惊呼,铁中棠剑已入土,冷笑道:“若是还有人要来比拼,且等说过话再来。”
    钱大河木立半晌,俯首望去,却见胸前衣衫,破了五道裂口,原来方才铁中棠长剑一颤,便已划出五剑之多。他心中既惊又骇,又是羞愧,再也抬不起头来。
    孙小娇走过去轻轻揽住他腰身,低语道:“小钱,莫伤心,输了算什么,等会我替你出气。”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不禁暗骇:“好快的剑!”
    司徒笑见得铁中棠如此快剑,想到他即将被自己收服,不禁越想越是得意,哈哈笑道:“有什么话,铁兄只管说。”
    铁中棠沉声道:“我怎知她此刻是生是死,你若要我答应,需得先让我与她说几句才是。”
    司徒笑道:“这个容易。”微微使了个眼色,黑星天、白星武、骆不群,齐地退到车旁,严密防守。
    要知司徒笑虽然胜算在握,但见到铁中棠之剑法,却仍不敢托大,生怕铁中棠上车救人。
    突见司徒笑微一扬手,一道风声,直打水灵光。铁中棠大骇,司徒笑已大笑道:“铁兄莫怕,我这只是解她穴道。”话未说完,水灵光已轻轻呻吟,抬起头来,她竟未想到自己置身如此高处,转眼四望,虽已醒来,却有如做梦一般,只觉身上冷飕飕的,满是寒意。
    铁中棠惊喜悲愤,齐集心头,嘶声喝道:“二妹……”
    水灵光一惊垂首,便见到仰首而望的铁中棠,一时间心头也不知是惊是喜,嘶声道:“大哥……”两人只觉心头都有千言万语,但互唤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两人相隔虽仅咫尺,却有如各在天涯。
    艾天蝠听得那“大哥”二字,双眉微皱一皱,忽然大喝道:“水灵光,是你!谁敢将我师妹如此?”
    喝声凌厉,众人听了都不禁一惊,防备更严。水灵光方才眼中只有铁中棠,此刻也被喝声所惊,才瞧见别人,颤声道:“大师兄,你……你也在。”
    艾天蝠喝道:“师兄在这里,师妹你莫怕,我来救你。”一面分辨情势,便待飞身扑将上去。
    突听水灵光道:“且慢,我……我已不是你……你师妹了。”
    艾天蝠一怔,怒道:”你说什么你……你想必是糊涂了。”要知武林中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将这师徒之礼,看得最重。
    此刻水灵光如此说话,岂非有如不认“鬼母”为师,艾天蝠惊怒之下,但还护着她,便说她糊涂了。哪知水灵光却接道:“不,你……我没有糊涂,我已……已向‘鬼母’行过最后一礼,说明从此不再是她徒弟了。”
    艾天蝠听她竟敢直呼师傅的名号,便知她所言非虚,当下更是惊怒,戳指道:“你……你竟敢叛师?”
    铁中棠惶声喝道:“二妹,你……你疯了么?”
    要知叛师之罪,在武林中当真非同小可,铁中棠听她如此,心里也自急了,忍不住脱口喝骂出来。水灵光道:“不错,我叛了她,但她已宽恕了我。”她先前说话还有些口吃,但此刻却说得音节铿锵,流流利利,显然已有决心。
    艾天蝠惊怒道:“叛师之罪,师傅怎会饶你?”
    水灵光流泪道:“我不信他死了,一心要出来找他,但他若死了,我也要死,所以我……我不愿再做别人徒弟。”她这几句话虽然说得简简单单,无头无尾,但其中却当真情深如海,也不知包含了多少情意。
    铁中棠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暗暗忖道:“是了,她为了出来寻我,才会落入司徒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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