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飘香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9章红颜祸水
    楚留香不禁骇然,四下搜索一遍,也瞧不见任何奇异的痕迹,显然那人非但武功高极,手脚的干净也是天下少有。
    楚留香瞧着天鹰子的尸身,黯然叹道:“我虽未杀你,但你却因我而死,只因那人若非知道我要来寻你,也就未必会杀你,只可惜你生前虽然掌握着那秘密的关键,你自己却不知道。”
    到现在为止,左又铮、西门千、灵鹫子、札木合四个人唯一的共同之点,就是他们四人想必都是接到一封信后才出门的,而那四封信,显见又必是出于同一人之手,这就是楚留香此刻所知道的唯一线索。
    要想揭破这秘密,他必须知道:写信的人究竟是谁?
    那信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正午,太阳将青石板的街道照得闪闪发光。
    楚留香走在路上,脸上虽在笑,心里却已几乎绝望。
    现在,左又铮、西门千、灵鹫子等三人接到的书信都已失踪,和他们关系最密切,唯一可能知道他们行踪秘密的宋刚、杨松、天鹰子已被人杀了灭口,剩下的惟有札木合处或许还有线索可寻。
    但札木合出门时,是否将那书信留下来呢?
    就算他留下了书信,却又是交给谁呢?
    就算楚留香已知道那人是谁,却又是否能在黄沙万里、无边无际的大戈壁中,寻得他的踪迹?
    楚留香叹了口气,索性走到临街的酒楼上,饱餐了一顿,人的肠胃被美食填满后,心情也会开朗得多的。
    两碟精致的小菜,三杯暖酒下肚,这世界果然变得美丽多了,就连街头的一株枯树,都像是有了生机。
    楚留香凭窗下望,正带着有趣的眼光,瞧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突然瞧见几条牵着马的大汉,拥着一紫衫少妇,从长街旁走了过来。
    这几条大汉自然不能令楚留香感到兴趣,而这少妇却使他眼睛亮了起来──她正是沈珊姑。
    只见她沉着一张瓜子脸,皱着眉头,满脸都是想找人麻烦的模样,那几条大汉却是没精打采,垂头丧气。
    在皖南这一带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天星帮”,如今竟要被人赶出济南城,这实在是件丢人的事。
    几个人走到街头那枯树下,似是商量了一阵,大汉骑上马往东出城,沈珊姑却一个人向西而行。
    楚留香心念一转,抛下锭银子作酒钱,匆匆追了出去,转过街口,便瞧见那裹着浅紫衣衫的诱人身子。
    她胴体虽丰满,腰却很细,走起路来,腰肢摆动得很特别,带着种足以令大多数男人心跳的韵致。
    楚留香远远跟在后面,满意地欣赏着,动人少女的走路姿态,总是令他觉得赏心悦目,愉快得很。
    沈珊姑却完全没有留意他──她纵然瞧见了他,也不会认得,只因楚留香已不再是“张啸林”了。
    她不住向两旁店铺里的人询问,似乎在打听什么人。
    她走的路越来越窄,越来越脏,竟已走到这城里最低下的一角,楚留香不觉奇怪,猜不出她究竟要找谁。
    像沈珊姑这样的人,走在这种地方,自然更引人注意,有些登徒无赖,简直已在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起来。
    但她却旁若无人,满不在乎,别人瞧她一眼,她也用那双大眼睛去瞪人,还不时向人打听问路。
    她所问的人似乎已在这里住了很久,有不少。人都指点着告诉她,所指的方向,是个小小的山坡。
    这山坡上也盖着两排屋子,却都是以木板拼凑成的,东倒西歪,显然已是济南城的贫民窟。
    楚留香不觉更是奇怪:“这种地方,怎会有她要找的人?”
    这次楚留香依稀听到她问的是:“孙学圃可是住在上面,就是那画画儿的孙秀才?”
    那妇人直摇头,表示不知道,她身旁一个半大孩子却道:“妈,她说孙秀才,就是孙老头呀!”
    那妇人笑道:“哦!你要找孙老头,他就住在上面第七间屋子里,门口挂着八卦门帘的就是,好找得很。”
    这孙秀才又是何许人物?沈珊姑为何定要找他?这济南城的贫民窟,莫非也是什么卧虎藏龙之地?
    楚留香绕到第七间屋子旁,从旁边一个小窗子的窟窿里瞧进去,只见光线黯淡的屋子里,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旁,坐着个弯腰驼背、满头白发的老头子,神情瞧来有种说不出的落寞萧索之感,似是已对人生完全失去兴趣,他此刻坐在这里,只不过在静等着死亡来临而已。
    这么个风中残烛般的老头子,难道也会有什么地方能引起沈珊姑的兴趣?楚留香实在想不出。
    他正在心中奇怪,沈珊姑已掀开门帘走了进去,目光四下打量了一眼,又皱起了眉头,道:“你就是孙学圃孙秀才?”
    那白发老头子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木然道:“是,我就是孙学圃,问卦两分银子,批命一钱。”
    沈珊姑眉头皱得更紧,道:“我找的是画师孙秀才,不是算命的。”
    孙学圃淡淡道:“我就是画师孙秀才,只不过二十年前就改行了,姑娘若要画像,只怕已来迟了二十年。”
    沈珊姑眉结这才松开,道:“你改行不改行都没关系,只要你真是二十年前专替人画像的孙学圃,我找的就是你。”
    她一面说,一面已自长长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卷画,摊开在孙学圃面前的桌子上,眼睛盯着孙学圃,沉声道:“我问你,这幅画是不是你画的?画上的人是谁?”
    楚留香也想瞧瞧这幅画,怎奈屋子里的光线太暗,沈珊姑的影子又盖在画上,他怎么也瞧不清楚。
    他只能瞧见孙学圃的脸,仍是一片空虚,既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带丝毫情感,就像是一个最拙劣的画师所画的白痴人像,他整个人都像是已只剩下一副躯壳而早巳没有灵魂。
    他的眼睛根本没有向那幅画瞧一眼,只是空洞地凝注着前方,以他那空洞而单调的语音,一字字道:“我不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也不知道画上的人是谁。”
    沈珊姑一把揪住他衣襟,怒道:“你怎会不知道?这画上明明有你的题名。”
    孙学圃冷冷道:“放开你的手,你难道也和我一样,竟看不出我是个瞎子?”
    沈珊姑像是突然被人在脸上掴了一掌,手立刻松开了,失声道:“你……你什么都瞧不见了?”
    孙学圃道:“我眼睛若还有一线光明,又怎会放下我的画笔,绘画就是我的生命,我早已失去生命,现在坐在这里的,只不过是一具活的死尸而已。”
    沈珊姑呆呆的木立了半晌,缓缓卷起了那幅画,但卷到一半,突又放开,目中又闪起一线希望,大声道:“你虽已瞧不见画上的人,但你也应记得她的,她是一个美人,你可记得你曾经画过美人?”
    孙学圃道:“现在,我虽然是个又穷又老的瞎子,但二十年前,……二十年前我孙学圃却是个鼎鼎大名的人物。”
    他空虚黯淡的脸上,突然奇迹般闪起了一阵光辉,这骄傲的光辉,似乎使得他整个人都复活了。他激动地接着道:“二十年前,人们将我比之为曹不兴,比之为吴道子,普天之下,哪一位名门闺秀不想求我为她画像,我画过的美人也不知多少。”
    沈珊姑嘶声道:“但这一个却不同……你一定得相信我,无论你画过的美人有多少,你必定不会忘记她的,无论谁只要瞧过她的脸,都再也不会忘记。”
    孙学圃呆了呆,突然道:“你说的这幅画,可是宽两尺,长三尺,画上的人可是穿着件青色的衣服,镶着蓝边,脚下伏着只黑色狸猫……”
    也不知为了什么,他语声竟突然颤抖了起来。
    沈珊姑却大喜道:“不错,就是这幅画,我知道你必定记得的,你当然也必定会记得画上的美人是谁?”
    现在,孙学圃整个人竟都颤抖了起来,一张空虚的脸,此刻看来竟是惊怖欲绝,嘶声道:“你问的竟是她……你问的竟是她……我……我不记得她是谁,我根本不认识她……我根本没有见过她。”
    他颤抖的双手扶着桌子,桌子“格格”的响,他竟然踉跄地站了起来,踉跄着要夺路奔出门外。
    沈珊姑一把拉回他,将他又按回椅子上,厉声道:“你是见过她的,是么?你也记得她,是么?”
    孙学圃颤声道:“姑娘,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我只是个又穷又瞎的无用老头子,在这里安静地等死,你何苦还要来逼我?”
    沈珊姑“呛”的拔出柄匕首,抵着他的咽喉,厉声道:“你不说,我就宰了你!”
    孙学圃不停的颤抖着,终于大声道:“好,我说,她……她不是个人,是个魔女。”
    瞧到这里,楚留香心中也不禁充满了好奇。
    画上的女子究竟是谁?和沈珊姑又有何关系?她此来本是为了打听她大师兄左又铮的消息,却又为何不辞劳苦的来找这老画师,追问画上这女子的来历?莫非这女子和左又铮的失踪也有着某种秘密的关系?
    而这老画师在为这女子画像二十年之后,竟不敢说出她的来历,他为何要如此怕她?难道她真是个魔女?
    只听沈珊姑冷笑道:“魔女?如此美丽的女子,怎会是魔女?”
    孙学圃道:“不错,她的确是美丽的,我一生中见过的美女虽多,但却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她,别人的美丽最多使你眼花,但她的美丽却可使你发疯,使你宁可牺牲一切,甚至不惜牺牲生命,只为求得她对你一笑。”
    他虽在描述她的美丽,语声中却充满了恐惧,似乎真的曾经瞧见有许多男子为了博她一笑而死。
    楚留香暗叹道:“若是太美丽了,有时的确也会变得可怕的,但我却为何总是遇不着一个美丽得能令我害怕的女子?”
    孙学圃已接道:“我见着她时,也不禁被她的美丽惊倒,当时我并不像现在这般老丑,而且还可说是个翩翩美男子,也曾经有不少女子,为我相思,我都不曾一顾,但是她……在她面前,我竟似突然变成了她的奴隶,恨不得将我所有的一切全都拿出来,全都奉献到她的脚下。”
    沈珊姑扬了扬眉,道:“世上真有这么美丽的女子么?”
    孙学圃叹道:“没有见过她的人,委实难以相信,这幅画,我自信还画得不错,但却又怎能画出她那醉人的神采、谈吐……我简直画不出她美丽的万一。”
    沈珊姑道:“她找你,就是为了要画像?”
    孙学圃道:“不错,她见了我后,就要我为她画四幅像,我费了三个月的功夫,用尽我一切智慧、心血,终于完成。”
    他嘴角竟突然泛起一丝微笑,缓缓接道:“这三个月里,我天天面对着她……这三个月真是我毕生最幸福的时刻,但三个月后,她……她……”
    说到这里,他嘴角的微笑又不见,面上又泛起那种惊怖之色,身子又不住颤抖了起来。
    沈珊姑忍不住道:“三个月后怎样?”
    孙学圃道:“三……三个月后,我将四幅画完成的那天晚上,她备下一桌精致的酒席,亲自来为我倒酒,陪我共饮,我神魂颠倒,不觉醉了,等我醒来,才知道她……她……”
    他喉结上下牵动,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从他咽喉里吐了出来:“她竟将我一双眼睛生生挖了去。”
    听到这里,屋里沈珊姑,窗外的楚留香都不禁骇了一跳,过了许久,沈珊姑才长长吐出口气,道:“她为什么要这样?”
    孙学圃惨笑:“只因我为她画过像后,她再也不愿我为别的女人画像了。”
    沈珊姑平日虽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子,但听到这女子的残忍与狠毒,掌心也不觉沁出了冷汗,喃喃道:“魔女……这果然是个魔女。”
    孙学圃道:“我早已说过,她是个魔女,无论谁占有她,都只有不幸,姑娘你……你为何要问她?这幅画又怎会落到你手里?”
    沈珊姑道:“这幅画乃是我大师兄左又铮的。”
    楚留香眼睛一亮,暗道:“我猜的果然不错,这女子果然和左又铮有关系。”
    孙学圃道:“既是如此,她的来历,你为何不去问你的师兄?”
    沈珊姑道:“我大师兄已失踪了。”
    孙学圃动容道:“失踪……失踪以前呢?”
    沈珊姑幽幽道:“以前我自然也问过,但他却是不肯说。”
    孙学圃道:“他既然不肯说,你为何定要问?”
    沈珊姑恨声道:“我大师兄终身不娶,就是为了这女子,我大师兄一生的幸福,可说都是葬送在这女子的手里,为她朝思暮想,神魂颠倒,数十年从未改变,但她却显然对我大师兄漠不关心,她给我大师兄的,惟有痛苦而已。”
    孙学圃道:“你要找她,就是为了要替你师兄报复?”
    沈珊姑咬牙道:“不错,我恨她……恨她。”
    孙学圃道:“你恨她,可是为了你很喜欢你的大师兄?若不是她,也许你早已成了你大师兄的妻子,是么?”
    这没有眼睛的人,竟也能看穿别人的心事。
    沈珊姑像是被针刺了,扑地坐倒,又站起轻轻道:“我恨她,还有一个别的原因。”
    孙学圃道:“什么原因?”
    沈珊姑道:“我大师兄这次出门的前一天晚上,曾经接着一封书信,然后就坐在这画像前,痴痴的坐了一夜。”
    孙学圃道:“然后他出门后就没有回来?”
    沈珊姑道:“不错,所以,我想我大师兄的失踪,必定和她有关系,那封信说不定就是她搞的鬼,能若找到她,说不定就能找到大师兄。”
    孙学圃默然许久,缓缓道:“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叫秋灵素。”
    “秋灵素’’这三个字说出,屋里的沈珊姑还未怎样,窗外的楚留香这一惊却当真非同小可。
    他忽然记得在天鹰子包袱里所瞧见的短笺:“还君之明珠,谢君之尺素。”
    那短笺下的名字,岂非正是“灵素”。
    这封绝情的短笺,莫非并不是写给天鹰子的,而是写给灵鹫子的,灵鹫子“失踪’’后,天鹰子就和沈珊姑起了同样的怀疑,为的也是要找这女子。
    想到这里,楚留香不再犹疑,飞身掠入了窗户。
    沈珊姑只觉眼睛一花,面前已多了个人。
    她霍地后退,贴住墙壁,厉声道:“你是谁?”
    楚留香瞧着她微微一笑,道:“姑娘千万莫要吃惊,在下此来,也正和姑娘的目的一样,也是来寻访这位秋夫人秋灵素的。”
    他的微笑,的确有一种使人安定的力量,尤其是使女子安定的力量,沈珊姑果然和缓下来,道:“你为何要找她?”
    她瞧了楚留香两眼后,连身上的最后一分警戒之意都松懈了,但一双眼睛却仍是瞪得大大的。
    楚留香却也知道她瞪着眼睛,只不过桌要在他面前显示她眼睛的美丽而已,并没有什么凶狠的意思。
    所以他嘴里也支吾着道:“只因在下和秋灵素也……”
    说到这里,他瞧清了桌上的画。
    他语声骤顿,整个人也全都呆住。
    这画上的女子,眉目宛然,栩栩如生,果然是人间的绝色,这画上的女子竟和他在西门千屋里所瞧见的那幅是同一个人。
    西门千屋里四壁萧然,只有这幅画,可见他对这女子必定念念不忘,他至今也是独身,想必是为了她。
    而灵鹫子竟为她出了家。
    到目前为止,楚留香已知道至少有三个男子为她神魂颠倒,那就是西门千、左又铮和灵鹫子。
    她若是写封信要这三个人去为她死,这三人想必也是毫不迟疑的去了。
    而此刻,这三个人果然都已死了。
    沈珊姑眼睛盯着楚留香,道:“你认得她?”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不认得她,幸好不认得她。”
    孙学圃道:“不管你们是谁,你们都是来打听她的下落的,现在,我已告诉了你们,你们也可以走了。”
    沈珊姑道:“她现在在哪里?”
    孙学圃黯然道:“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或许我应该说,自从那天晚上后,我就没有再听过她的声音。”
    沈珊姑跺脚道:“你只是告诉我她的名字,那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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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卿在何方
    孙学圃道:“我所知道的,也不过只有这么多。”
    楚留香目光移动,忽然道:“你说你曾经为她画过四幅像?”
    孙学圃道:“不错,四幅。”
    楚留香道:“你可知道她画像为何要画四幅?”
    孙学圃道:“那时我也奇怪,普通人画像,都只画一幅,她为何要画四幅?
    等我为她画到第三幅像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楚留香急急道:“她可曾告诉你?”
    孙学圃叹道:“她告诉了我……她说,她要将这四幅画像送给四个男子,这四个男子都曾经和她有过一段……一段情感,而此刻,她却要和他们断绝来往了。”
    楚留香苦笑道:“她找你这样的名手来画像,为的就是要将她的美丽尽量保留在纸上,再送给那四个男子,这样,她虽然离开了他们,他们却再也忘不了她,她要他们每一次瞧见这幅美丽的画像时,都要为她痛苦。”
    沈珊姑咬牙道:“好毒辣的女子,她的目的果然达到了,我师兄每次瞧见她的画像时,都像是被刀割般痛苦。”
    楚留香道:“现在的问题是,她为何要和他们断绝往来?”
    沈珊姑道:“当一个女子不惜和四个爱她的男子断绝来往时,她通常只有一个原因。”
    楚留香道:“什么原因?”
    沈珊姑道:“那就是她要嫁给另一个男人了,比他们四个好得多的男人。”
    楚留香微笑道:“不错,女人的心事,的确只有女人才能了解。”
    沈珊姑道:“她所嫁的男人,不是有很大的权势,就是有很高的武功,不是有很高的武功,就是有很惊人的财富。”
    她瞧着楚留香忽然一笑,接道:“自然也可能因为那男子和你一样能令女子心动。”
    楚留香笑道:“姑娘现在动心了么?”
    沈珊姑脸红了红,但眼睛却还是直盯着他,媚笑道:“幸好世上像你这样的男人并不多,而钱财她也未必瞧在眼里,所以她嫁的男子,必定是个声名显赫的武林高手!咱们只要能找出这男人是谁,也就可以找到她了。”
    她居然将“咱们”两个字说得当当响,却连楚留香是谁都不知道。
    楚留香笑道:“这范围虽然小了些,但江湖中的名人、高手毕竟还是不少,依我看,姑娘不如将这幅画交给我,回家等着,我若有了消息,定去报知姑娘。”
    沈珊姑眼睛带着媚笑,身子靠了过去,盯着他说道:“我为何要交给你?我为何要相信你?”
    楚留香眼珠子一转,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
    沈珊姑面色突然在变,倒退两步,颤声道:“是你……是你……你这恶鬼!”转过身子,发狂似的奔了出去。
    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卷起了那幅画,然后,就站在桌子前面,瞬也不瞬的凝注着孙学圃。
    他那锐利的目光,似乎连没有眼睛的孙学圃都能感觉得出,他不安的在椅上动了动,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何还不走?”
    楚留香道:“我是在等。”
    孙学圃道:“等什么?”
    楚留香微笑道:“等你说出还在为她隐瞒着的事。”
    孙学圃呆了半晌,长叹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么?”
    楚留香道:“我知道你虽然恨她,却还是不愿意别人伤害她,但你若还不肯将所有的事说出来,她只怕真的就要被人害了。”
    孙学圃果然动容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收到你四幅画的那四个人,现在都已死了。”
    孙学圃失声道:“死了?怎会死的?”
    楚留香道:“我现在虽还不知道他们死因的真相,但却知道他们都是收到秋灵素派人送去的一封书信后而出门被害的。”
    孙学圃道:“你……你是说秋灵素将他们害死的?”
    楚留香道:“秋灵素既然要他们为她相思一辈子,就绝不会再害死他们,她写信给他们,说不定是因为她有了什么困难,要他们赶去相助。”
    孙学圃叹道:“不错,一个女人若是有了困难时,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对她最好的人,也只有这些人才会为她效忠效死。”
    楚留香道:“而现在这四个人都已死了,害死他们的人,又接连害死了另外几个人,为的只是不愿我知道他们和她的关系,不愿我也插足在这秘密里,由此可见,她的困难必定还未解决,说不定此刻正在危险中。”
    孙学圃动容道:“此事既然如此凶险,你为何定要插足?难道你想救她?”
    楚留香叹道:“我若不知道她在哪里,又怎能救她?”
    孙学圃默然半晌,缓缓道:“你们方才忘记问我一件事了。”
    楚留香道:“什么事?”
    孙学圃道:“你们忘记问我,我是在什么地方为她画像的。”
    楚留香失声道:“不错,这一点想必也有关系。”
    孙学圃道:“出城五里,有个乌衣庵,我就是在那里为她画像的,庵中的住持素心大师,乃是她的至交好友,想必知道她的下落。”
    楚留香道:“还有呢?”
    孙学圃不再说话。
    楚留香收起画像,转身而出,突又回首道:“目虽已盲,心却未盲,以心为眼,难道就不能作画么……孙兄,你仔细想想,多多珍重。”
    孙学圃呆了呆,眉目皆动,大声道:“多承指教,请问尊姓?”
    这时,楚留香已去得远了。
    窗外阴影中却有一人冷冷道:“他姓楚,叫留香。”
    楚留香奔下山,只见一辆乌篷大车停在山坡前,这种乌蓬车正是济南城最常见的代步,白日间究竟不能施展轻功,楚留香过去问道:“这辆车可是在等人么?”
    那车夫圆圆的脸,满脸和气,笑道:“就等着你走来咧!”
    楚留香道:“你可知道城外有个乌衣庵?”
    那车夫笑道:“你老找着俺,可找对人了,俺前天还送俺老婆上香去着,你老就上车吧,保险错不了的。”
    车马启行,楚留香在车上前思后想,将这件事又反复想了一遍,这件事虽已略有头绪,但关键还是要看是否能找着秋灵素,他此刻只不过知道西门千、左又铮、灵鹫子、札木合这四人都是为秋灵素出门的。
    但秋灵素究竟是为什么找他们?是否真的要求他们相助?像她那样的女人,又会有什么困难要人相助?
    马车走得并不慢,但那乌衣庵却真不近,幸好楚留香在不停的动着脑筋,倒也不觉得十分焦急难耐。
    最后那车夫终于停下车道:“乌衣庵就在前面树林里,你老下车吧!”
    前面一片桃林,小溪旁有个小小的庙宇,此刻已近黄昏。庵堂里隐约有梵唱传出,想是寺尼正在做晚课。
    桃林小寺,风景幽绝,这位素心大师,果然是位雅尼,否则又怎会和秋灵素那样的美人结为知友。
    庵堂的门,是开着的,楚留香走了进去,庵内尚未燃灯,梵唱之声不绝,一位乌衣白袜的女尼,却幽然站在梧桐树下的阴影里,似乎正在悲悼着红尘中的愁苦,到了这种地方,楚留香的脚步也不觉放轻了。
    他蹑足走过去,试探着问道:“不知素心大师可在庵里?”
    那乌衣女尼瞧了他一眼,合十道:“贫尼正是素心,不知施主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楚留香道:“大师久避红尘,不知可记得昔年有位方外挚友秋灵素么?”
    素心大师道:“记得即是不记得,不记得即是记得,施主何必问?贫尼何必说?”
    楚留香微笑道:“说了即是不说,不说即是说了,大师若是执意不说,岂非着相了?”
    他能与无花谈禅,这机锋自然是会打的。
    素心大师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道:“施主倒也懂得禅机。”
    楚留香道:“略知一二。”
    素心大师叹道:“施主既是解人,贫尼又何苦不解,施主既然来到此地,想必已听孙学圃说起,秋灵素请人作画,乃是为了赠别。”
    楚留香道:“以后呢?”
    素心大师道:“灵素早有慧根,割断情丝后,更一心别绝红尘,二十年前,便已在贫尼剃度下出家了。”
    楚留香失声道:“出家了?……现在……”
    素心大师微笑道:“以她那样的慧根灵悟,自然不会久在红尘受苦。”
    楚留香骇然道:“她……她难道已死了么?”
    素心大师合十道:“潇洒来去,无牵无挂……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结果倒当真是大出楚留香意料之外,他委实再也想不到这秋灵素竟非嫁人,而是出家,更未想到她竟已死了。
    他整个人都怔在那里,竟似已动弹不得。
    素心大师含笑道:“施主自何处来,何不自去处去?”
    楚留香茫然转身,走出了门,喃喃道:“秋灵素既已死了,那些书信又是谁写的呢?难道是别人假冒她的姓名?难道左又铮出门根本就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直到此刻为止,本来也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左又铮等人所接到的书信,就是秋灵素写的。
    他现在所能证实的,只不过是左又铮、西门千、灵鹫子、札木合等四人,都曾为秋灵素着迷而已。
    楚留香喃喃苦笑道:“但这并非就是说他们都是为她而死的呀,现在,秋灵素既然早就死了,我一切又得从头做起。”
    这时他已走出桃林,又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脚,失声道:“不对!这件事有些不对。”
    他将这件事每个细节又想了一遍,拍手道:“素心大师足未出户,又怎知我去找过孙学圃?又怎知道他告诉我‘灵素请人作画,乃是为了赠别’?”他转身又入那庵堂,梧桐树下,已无人影。
    梵唱仍不绝,楚留香冲进去,堂内诵经晚课的女尼,都被惊起,楚留香目光自她们脸上一一扫过,找不着方才那乌衣白袜的女尼,大声道:“素心大师在哪里?”
    一个老年女尼惶然道:“小庵中并没有人号做素心。”
    楚留香道:“素心大师明明是乌衣庵的主持。”
    那老尼道:“小庵乃是桃花庵,乌衣庵从此绕城西去,还有数里。”
    这里竟不是乌衣庵?
    楚留香又不禁怔住了,讷讷道:“方才站在树下的一位乌衣白袜的师父,不是贵庵中的人么?”
    那老尼瞧着他,就像瞧着疯子似的,缓缓道:“小庵中所有的人都在这里晚课,方才梧桐树下哪里有人?”
    楚留香向西急奔,暗叹道:“我怎地如此糊涂,城里的大车,怎会在贫民窟外等着接客?贫民窟里哪会有坐得起车的人?他明明是在那里等着我,等着我上当的,他如此做法,自然是要我以为秋灵素已死,将我诱人歧途。”
    这时已是黄昏,这里是郊外,楚留香施展起轻功,没有多久,就又瞧见一座寺院建在山脚下。
    荒凉的寺院,闪着一盏鬼火般的孤灯,风吹得庭院中的落叶沙沙响,仿佛有幽灵在上面踽踽独行。
    晚风吹来,楚留香只觉背脊上凉嗖嗖的,又仿佛有鬼魅在他脖子后吹气,他身形不停,往灯火处直掠过去。
    孤灯旁坐着个乌衣尼,呆呆的出神,她身上僧衣千疮百孔,面色蜡黄,神情痴呆,竟似已被鬼迷。
    楚留香暗叹道:“难道这乌衣庵竟没落已至于此,那‘车夫’若是真的将我带来这里,只怕我反而难以相信。”
    他干咳一声,道:“这里可是乌衣庵么?”
    那女尼茫然瞧了一眼,道:“乌衣庵,自然是乌衣庵,谁敢说这里不是乌衣庵。”
    楚留香看不出她有作假,又问道:“不知素心大师可在?”
    那女尼想了想,突然格格笑了起来,道:“在,自然在,谁敢说她不在。”
    这诡秘的荒庵,奇秘的痴尼,诡异的笑声,竟使得楚留香也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道:“不知师傅能否带领在下前去参见素心大师?”
    那女尼霍然站了起来,道:“随我来。”
    她手托着那盏油灯,鬼火般的灯火,照着荒庵里褪色的神幔,金漆剥落的佛像,也照着落叶、荒草、积尘、蛛网。
    她高一脚、低一脚的走着,穿过荒凉的院落,这乌衣庵中竟瞧不见别人的影子,若有,便是鬼魅在暗中窥人。
    后院里没有燃灯,沉沉的暮色,萧瑟的梧桐下,有间小小的禅堂,狂风吹着残破的窗户,发出一阵阵令人悚栗的声响。
    那女尼忽然回头一笑,道:“你等着。”
    楚留香瞧着门上密集的蛛网,忍不住问道:“素心大师莫非在坐关?”
    那女尼痴笑道:“坐关,自然是在坐关,谁敢说她不是在坐关。”
    她痴笑着拨开门上的蛛网,走了进去。
    楚留香只好在门外等着,院子里更黑,树上似有枭鸟夜啼,宛如鬼哭,他站在树下,心里不觉有些发毛。
    过了半晌,只听那女尼在禅堂中道:“师父,有人来瞧你了,你可愿见他么?”
    又过了半晌,那女尼又举着灯走了出来,笑道:“我师傅点头了,你进去吧!”
    楚留香松了口气,道:“多谢。”
    无论如何,他总算能见着素心大师了。
    他大步走了进去,闪烁的灯光,从门外照了进来。
    楚留香道:“素心大师……大师。”
    阴森黝暗的屋子里,没有人回应。
    楚留香再走进去两步,有风吹过,突然一条影子飘了过来,借着那鬼火般的灯光一瞧,这哪里是人?
    这竟是一副死人的骷髅。
    这副枯骨就悬在梁上,随着风不住飘荡,一阵阵腐尸的臭气,令人作呕,楚留香不觉吓得呆了。
    那女尼疯狂的笑声,已自门外传了进来,拍手笑道:“你见着她了……你见着她了,为什么不说话呀?”
    这梁上的枯骨,竟然就是楚留香一心要寻访的素心大师,她竟然早已悬梁自尽了,连血肉都已化为枯骨。
    这痴狂的女尼竟未埋葬她的尸体,竟和楚留香开了个疯狂而恶毒的玩笑,她竟是个满怀恶意的疯子。
    灯火熄灭,鬼气更重。
    楚留香掌心不禁有些湿湿的,一步步往门后退,突然间,那梁上的枯骨竟向楚留香扑了下来。
    楚留香惊骇之下,又想闪避,又想伸手去接。
    就在这时,一柄剑闪电般自枯骨中穿出,直刺楚留香的胸膛,这一剑来得好快、好毒。
    楚留香竟几乎不能闪避,胸腹陡然向后一缩,“嗤”的一声,剑尖已划破了他前胸的衣服。
    也就在这里,几点目力难见的乌光,带着尖细的风声,直打他咽喉、胸腹间几处要穴,广条人影自梁上飞起,“蓬”的,撞开屋顶,带着一阵阵凄厉诡秘的笑声,飞一般地逃了出去。
    楚留香避开一剑,已料到对方后面必有杀手,身形早已乘着胸腹的收缩之势,向地上倒了下去。
    乌光便堪堪擦着他身子飞过。
    只见那穿屋而去的黑影,一身黑衣,身法快如鬼魅,赫然正是害死“天强星”宋刚,以忍术遁入大明湖的那个人。
    等到楚留香翻身掠起,亦自穿屋追出去时,这诡秘的人影早已不见了,星月连天,凉风飕飕。
    楚留香站在屋顶上,冷汗不觉早已湿透重衣。
    他怔了半晌,回身跃下来,那女尼仍然痴痴站在院子里,动也不动,连笑声都已顿住。
    楚留香掠到她面前,厉声道:“那是什么人?你可是与他串通好了的么?”
    夜色中,只见那女尼面上突又泛起了一丝诡秘的笑容,眯着眼瞧了楚留香几眼,格格笑道:“他……我……”
    笑声突然中断,身子突然一阵抽搐,仰天倒了下去,然后,便有几点鲜血自她咽喉、胸膛间沁出。
    原来方才未击中楚留香的暗器穿门而出,竟全打在她身上。
    楚留香俯下身子,只见鲜血的血迹,流出来后,立刻变成了一种奇特的惨碧颜色,她眼鼻五官里,也渗出了鲜血。
    楚留香悚然道:“好毒的暗器,你……你……你好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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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骰子之戏
    他知道这样的暗器打在身上,是谁也无救的了,他方才反应只要稍迟一步,此刻倒在地上的就是他自己。
    那女尼胸膛里犹有一丝残余的呼吸,突然张开眼来瞧着楚留香,目光竟突然变得奇异的清澈而明亮。
    楚留香黯然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女尼嘴唇启动了几次,终于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道:“无……无……”
    楚留香叹道:“你已无话可说了么?”
    那女尼满是焦急之色,满头俱都流下了汗珠,但饶是她用尽所有力量,却已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她终于死了。
    她临死前回光返照,神智突然分外清明,竟给楚留香留下了一条重大的线索,只可惜楚留香却不知道。
    楚留香走出乌衣庵,夜色已很沉重,他心情却更沉重,他寄以最大希望的一条线索,竞又断了。
    他暗叹道:“难怪那凶手不怕我寻来乌衣庵,原来他早已知道素心大师死了,否则我在孙学圃窗外时,虽在全神防护着他向孙学圃下手,但后来他还是有许多机会将孙学圃杀死灭口的。
    “原来他竞想借孙学圃之口,说出‘乌衣庵’,然后再假冒‘素心大师’,将我诱入歧途,谁知我竟瞧出了他的破绽。
    “于是他一计不成,算准我必来乌衣庵,就先躲到那禅堂的梁上,乘我不备,掷下素心的尸骨,向我下手。
    “这一‘次他虽未成功,但他的汁划却委实不能说不周密,他的手段更毒,我只要稍有疏忽,便难免要遭他的毒手,他一心不愿我涉及这件事中,不惜杀死这许多条人命,可见这件事所牵涉的秘密,必定惊人得很。”
    想到这里,楚留香非但毫无胆怯退缩之意,反而更激起了他的敌忾之心,要和这厉害的对手一较高低。
    冒险,他根本不当做一章事。
    越是危险的事,他反而越觉得有趣。
    他突然仰天而笑,道:“你听着,无论你是谁,要想吓退我那是在做梦,我迟早要揭破你的秘密,你跑不了的。”
    荒郊死寂,渺无人踪,他那鬼魅般的对手,也不知是否就避在暗中,也不知是否听见了他的挑战。
    楚留香顿住笑声,又陷入沉思中。
    那痴尼临死前,究竟要说什么?
    她说的“无”字,难道并非“无话可说”的“无”?
    楚留香喃喃道:“瞧她的眼神,必定是有许多话要说的,她说的莫非是‘吴’,那凶手莫非是个姓‘吴’的?”
    他心念转动,突然想起那女尼是死在梧桐树下。
    她说的莫非是个梧桐的“梧”字,她莫非想告诉楚留香,那梧桐树下,埋藏着什么秘密么?
    一念至此,楚留香立刻转身,但他还未奔回乌衣庵,便已瞧见一道猛烈的火光,冲天而起。
    那乌衣庵竟已化为一片火海,那“梧桐”树下纵有什么秘密,也早已被火烧得干干净净了。
    楚留香回到城里,夜市已阑珊。
    他又是疲乏,又是饥饿,但却径自先奔快意堂。
    以秋灵素那样的人,决非无名之辈,她嫁的丈夫,想必也赫赫有名,朱砂门弟子众多,眼皮很杂,说不定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这几天,他的心毕竟有些乱了,竟未想到他自己本是个眼皮最杂的人,他自己以前又怎会从未听起过有关秋灵素的事?
    若连他都不知道的人,别人又怎会知道?
    突听身后蹄声骤响,一人轻叱道:“闪开!”
    楚留香身子刚避开,已有一匹马自他身旁冲过。
    马上人黑色的斗篷,迎风飞舞,露出里面火红色的缎子,人马急驰而过,险些将楚留香撞倒。
    但他非但毫不动怒,反而失声赞道:“好神骏的马。”
    对于马,也和对女人一样,楚留香有着特殊的鉴赏力,有时他瞧见好马,甚至比瞧见美女还要愉快得多。
    此刻他一眼瞥过,便知道这匹马实是万中选一的龙种,能瞧上这种马的人,想来也绝不是等闲角色。
    楚留香喃喃道:“这人又是谁呢?为何来到济南城?……美女虽然有时会嫁给蠢丈夫,但良驹却绝不会被庸人所御,好马选择主人时,那眼光的确要比女子选择丈夫精确得多,至少它不会被男人几句花言巧语就骗过了,也不会瞧得白花花的银子就发晕,而且它选择好一个人时,也时常比女人对丈夫忠心得多。”
    他喃喃自语着不禁发出了微笑。
    随时找机会让自己笑笑,松弛松弛自己的神经,这就是他做人的态度,只怕也就是他为什么总是能在生死关头中活下来的原因──一个人的神经若是太紧张,遇着了危险的事,就会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的。
    何况,他自信这看法绝不会错,只因对于女人和马这两件事,他的确都可算得上是少有的权威。
    还未到快意堂,楚留香就又瞧见了那匹马,它站在快意堂门口的灯笼下,正不住昂首低嘶。
    它的主人并未将它系起,似乎根本不怕它被人偷走,几个人远远站在一旁,竟不敢走近它。
    还有个人捂着肚子蹲在那里,满脸俱是痛苦之色,楚留香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朋友可是吃了它的苦头么?”
    那人苦着脸骂道:“这匹见鬼的马,凶得紧。”
    楚留香微笑道:“好花多刺,美人和好马也通常都是难惹的,这句话朋友你日后最好时时牢记在心。”
    他一心只想瞧瞧这匹马的主人到快意堂来,究竟是为着什么,一面说话,一面已大步走了进来。
    这时还未到子夜,本应是快意堂赌局最热闹的时候,但屋里虽然灯火通明,却是鸦雀无声。楚留香暗中皱了皱眉,掀开门帘走进去。
    只见几十个赌客竟全都贴墙站着,一个个都已吓得面无血色,平日燕子般穿梭来去的少女们,也站着静静发抖。
    再看那些保镖大汉,此刻已全躺在地上,有的是已实在爬不起来,有的却是不敢爬起来。几十双眼睛,都在呆呆地瞧着那穿黑斗篷的人。
    他笔直站在赌桌前,背对着门,楚留香只能瞧见他手里那根黑得发亮的氏鞭,还是瞧不见他的面目。
    楚留香只能瞧见冷秋魂的脸。
    冷秋魂的脸上已无丝毫血色,目光中又是惊慌,又是恐惧,他也正在盯着那神秘的黑斗篷。
    厅堂中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紧张得令人战栗,沉闷得令人窒息,正如箭在弦上,暴风雨将临。
    没有人留意到楚留香走进来,楚留香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悄悄走了过去,静静地站在一旁。
    他终于瞧见了这神奇的“黑斗篷”──他竟是个少年,黑斗篷里,是一身黑色的紧身衣,黑腰带,黑马靴,黑色的小牛皮手套,手里紧握着黑色的长鞭,只有一张脸是苍白的,苍白得可怕。
    楚留香从侧面望过去,只见他鼻梁削直,薄薄的嘴唇紧闭着,显示出他的坚强、冷酷。
    他眉梢上扬,漆黑的眉毛下是一双深沉的眼睛,深沉得瞧不见底,没有人能瞧得出他的心事。
    这张脸几乎是完美的,这少年整个人都几乎找不出丝毫缺陷,这种奇异的“完美”,竟完美得令人可怕。
    冷秋魂盯着他,似乎正在考虑着答复,这黑衣少年也不着急,只是冷冷的瞧着他,冷秋魂终于缓缓道:“阁下既然要赌,在下自当奉陪,但在下却得先请教阁下的高姓大名,阁下想必不至于吝不见告吧?”
    那少年道:“我没有名字。”
    他语声也是冷漠、尖锐、短促的,但却和中原一点红的有些不同──两个的语声都像是刀,只不过一点红的刀已生锈,这少年的却是吹毛断发之利刃,一点红的语声凄厉阴森,这少年的却是暴躁急促。
    冷秋魂道:“阁下既不愿将大名相告,只怕……”
    那少年道:“只怕怎样?”
    冷秋魂道:“这里的规矩,是不与陌生人赌的……”
    他瞧了瞧少年的目光,立刻又干笑着接口道:“但阁下远道而来,在下也不能令阁下失望。”
    黑衣少年道:“那很好。”
    冷秋魂道:“却不知阁下要赌什么?”
    黑衣少年道:“就赌骰子。”
    冷秋魂道:“赌注……”
    那少年一伸手,抛出了块玉璧,灯光下,只见这玉璧光泽温良,毫无瑕疵,就连楚留香,一生中都未见过这么完美的宝玉。就连传说中那足以倾国的和氏璧,只怕也未必能比这玉璧强胜多少。
    冷秋魂也是识货的,他眼睛立刻亮了,口中却淡淡道:“阁下要以这玉璧来赌什么?”
    黑衣少年冷冷道:“赌你。”
    冷秋魂面色变了变,仰首大笑道:“赌我?我冷秋魂有如此值钱么?”
    黑衣少年道:“我若胜了,你便跟我走。”
    冷秋魂笑声如被刀割骤然顿住,眼睛盯着桌上的玉璧,目中出现了贪婪之色,又瞧了瞧玉璧旁的骰子,突然道:“好!我赌了。”
    这句话说出,死寂的大厅中才起了阵骚动。楚留香却知道冷秋魂既然敢将自己的人都押为赌注,他这六粒骰子上,必定有巧妙手法,必胜的把握。
    只见冷秋魂将六粒骰子一粒粒抛人那白瓷的碟子中,再用好的碟子盖起,缓缓道:“骰子的赌法也有许多种,阁下……”
    黑衣少年道:“赌小,点子少的为胜。”
    冷秋魂微微一笑,道:“赌大赌小,都是一样的,阁下请。”
    他刚想将骰子送过去,那少年又冷冷道:“你先摇。”
    冷秋魂想了想,道:“同点……”
    那少年不耐道:“同点作和。”
    冷秋魂道:“好。”
    他手一扬,一阵清脆的骰子声,立刻响彻了大厅。
    只见他面色凝重,全神贯注,将宝盖在耳旁不住摇动,骰子在瓷盖中滚动着,发出一阵阵令人断魂的声响。
    大厅中每一个人都似已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突听“砰”的一声,冷秋魂已将宝盖放在桌上。
    数十双眼睛都瞬也不瞬地盯着他那只苍白的手。
    他的手缓缓扬起,宝盖揭开,露出了那六粒要命的骰子──
    大厅中又爆发起一阵骚动。
    六粒骰子竟都是红的一点,在白瓷的碟子里,就像是六滴鲜血。
    六粒骰子六点,已不能再少,冷秋魂实已立于不败之地,他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得意而骄傲的微笑。
    楚留香暗叹道:“冷秋魂手上的功夫果然不差,却不知这少年还有什么能胜得过他?”
    那少年居然还是声色不动,冷冷道:“果然不错。”
    冷秋魂微微一笑,道:“阁下请。”
    那少年道:“好。”
    “好”字出口,他手里的长鞭突然毒蛇般的刺出。
    冷秋魂一惊,只道他要动武,哪知这一闪电般飞出的长鞭竟在骰子上骤然顿住,鞭梢巧妙的一卷,卷起了一粒骰子,突又放开。
    那骰子“嗤”的一声,直飞了出去,“夺”的钉入了白色的粉壁中,整粒骰子都嵌入墙壁,堪堪露出一面,这面正是一点,能用手将骰子弹出,嵌入墙壁,露出一点,已绝非易事,已可算是天下一流的暗器高手。这少年却能以六尺长鞭的鞭梢将骰子卷起,弹出,这份腕力、眼力,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众人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惊呼声中,长鞭卷起了第二粒骰子,弹出。
    这第二粒骰子竟将第一粒打了进去,嵌入墙中,露出了一面──自然还是鲜血的一点。
    长鞭如响尾蛇的嘶嘶响动,骰子接连飞出,第四粒打在第三粒上,第五粒打在第四粒上……
    瞬息间六粒骰子全都钉入了墙壁,只露出了最后一粒骰子的一面──一点,众人简直连眼睛都瞧直了。
    黑衣少年还是面不改色,缓缓道:“我六粒骰子只有一点,你输了……”
    冷秋魂面如死灰,突然大呼道:“这不算,这样自然不算。”
    黑衣少年冷笑:“你想赖?”
    长鞭突又飞出,毒蛇般向冷秋魂卷了过去。
    冷秋魂究竟也非弱者,仓促间刀已出鞘,谁知这长鞭竟似活的,竟能在半途改变方向,接住钢刀。
    冷秋魂钢刀立刻脱手,“夺”的钉入大厅梁上,刀柄红绸飘飞,他苍白的脸上已多了条血印。
    黑衣少年冷笑:“你输了,跟我走吧!”
    冷秋魂已骇得呆了,突听一人悠悠道:“两位都请慢走,在下也很想和这位朋友赌上一赌。”
    悠然的语声,淡淡的微笑,不是楚留香是谁?
    方才长鞭飞舞,斗篷翻起,楚留香眼角已瞥见,斗篷里那鲜红的缎里上,竟绣着只飞骆驼。若不是这只飞骆驼,他只怕是不肯走出来的。
    众人早已被这少年的武功震住,此刻竟见到还有人要来和他赌一赌,都不禁瞪大了眼睛瞧着楚留香。
    冷秋魂如蒙大赦,立刻展颜笑道:“张兄既然也要来赌,那太好了,简直太好了。”
    黑衣少年海般深沉、刀般锐利的目光,已盯在楚留香脸上,任何人被这样的眼睛盯着,都难免要失魂落魄。
    楚留香却是满不在乎,笑嘻嘻瞧着他道:“阁下是从沙漠上来的吧?”
    那少年冷静的面色竟骤然一变,惊道:“你是什么人?”
    楚留香笑道:“我也和阁下一样,忘记了名字。”
    那少年盯着他瞧了半晌,道:“你要赌,好!赌什么?”
    楚留香笑道:“骰子,自然还是骰子,自然还是少的为胜。”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大家已觉得这人必定疯了──那少年六粒骰子只有一点,他还想赢么?
    那少年似乎也被引起兴趣,目光闪动,道:“赌注──”
    楚留香道:“阁下若是输了,在下自然少不得要将这玉璧带回去,这位冷公子自然也不必跟阁下走了,除此之外,在下还得问阁下几句话。”
    他这条件倒当真苛刻得很,那少年眉梢一扬,道:“你若输了呢?”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在下若输了,就将阁下一心想知道的那件事,告诉阁下。”
    那少年面色又变了变,道:“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楚留香笑道:“说不定是知道的。”
    别人若输了,他条件那般苛刻,他自己若输了,只输一句话,而且还“说不定”,这样赌法,简直太不公平,大家只道那少年依然有必胜的把握,也绝不会和他这样的赌法的。
    谁知那少年想了想,竟断然道:“好,我赌了。”
    楚留香笑道:“我早就知道阁下要赌的。”
    那少年道:“我骰子已掷过,你可要我再照样掷一次?”
    楚留香道:“不必了。”
    众人越觉得这人脑袋有毛病,而且毛病还不小,只见他走到另一张赌桌上,拿起了六粒骰子。
    他将这六粒骰子捏在手里,冷秋魂的整个人也似被他捏在手里,他神情从容,冷秋魂却已满头冷汗,忍不住道:“张兄莫要忘记,那位朋友掷的是一点。”
    楚留香淡淡笑道:“我知道。”
    他手一扬,第一粒骰子就飞了出去。
    众人只道他也要学那少年的法子,但他最多也不过只能照方抓药,掷出个一点,最多能不输,还是赢不了。
    何况那少年以鞭弹出骰子,他却要用手,显而易见,这其中难易已差得多了,他又何苦定要来献丑?
    但这粒骰子的去势,实在慢得出奇,竟好像有线在上面吊着似的,大家实在想不通,这骰子怎能不掉下来。
    大家虽是不懂这其中藏着多么深的功力,却也都知道这“慢”,实在要比“快”难得多了。
    这时楚留香手中第二粒骰子也已飞出,追上第一粒,“嗤”的一声轻响,竟将第一粒撞得粉碎。
    第三粒骰子去势又快些,追上了第二粒,当的一声,击得粉碎。
    楚留香的手指轻弹,只见骰子的去势一粒比一粒快,第四粒击碎第三粒,第五粒击碎第四粒……
    第五粒骰子去势不停,撞上墙壁,又弹了回来,竟恰巧遇上第六粒,两粒骰子在半空一撞,全都粉碎。
    六粒骰子竟都变成了粉末落下,竟落在地上同一个地方,堆成一堆,众人瞧得目瞪口呆,简直像在瞧什么魔法似的。
    楚留香拍了拍手,微笑道:“我六粒骰子一点都没有,阁下恐怕是输了。”
    冷秋魂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拍手笑道:“不错不错,六粒骰子连一点都没有,妙极妙极,简直太妙了。”
    那黑衣少年面色惨白,楚留香这法子虽然取巧,但那手法却当真是货真价实,半分也取巧不得。
    何况他自己胜那冷秋魂的法子,本也是偷机取巧的,又怎能说别人?此刻他的情况竟正和冷秋魂方才一样,想赖也不能赖,他平日素来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不想今日竟作法自毙。
    只见他那双深沉的大眼睛里,光芒闪动,忽而愤怒,忽而后悔,忽而怨恨,忽而又像是有些赞赏。
    这双眼睛本来如海水般深邃沉静,此刻却似天边的云霞,多姿多采,变幻莫测,这双冷漠的眼睛,竟突然变得有了情感。
    就连楚留香也不禁瞧得痴了,暗叹道:“这双眼睛若是生在女子脸上,那女子必定会是个绝色的美人,她只要瞧男人一眼,那人就算为她死了,只怕都是心甘情愿的……只可惜这双眼睛竟生在男人脸上,可当真是生错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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