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飘香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2章独步武林
    只见那黑衣少年木立了半晌,突然挥舞起长鞭,向两旁站着的人,没头没脑的抽过去。
    刹那间已有十几个人被他打得头破血流,惊呼着夺门而逃,黑衣少年掌中长鞭飞舞,厉声道:“滚!全给我滚,一个也不许留在这里!”
    大厅中乱成一团,有的少女被挤得跌倒在地上,竟是爬出去的,冷秋魂面目变色,大怒道:“这些人全未惹着你,你何苦迁怒……”
    话未说完,面颊上又多了条血痕。
    黑衣少年叱道:“你也快给我滚出去,快滚!”
    冷秋魂面上鲜血一滴滴流落,他却连擦都不去擦,只是冷森森的瞪着那黑衣少年,冷笑道:“你若不愿当着别人面前认输,我自然可以出去,只是……”
    “嗤”的,他面上又着了一鞭。
    但他却仍站着动也不动,缓缓接着道:“只是你要记住,这三鞭冷某总有—日要加倍奉还的。”
    黑衣少年长鞭又飞出,叱道:“四鞭!”
    冷秋魂跺了跺脚,咬牙走了出去。
    这时满厅人已走得干干净净,那黑衣少年却似还未足泄愤,又将四壁挂着的字画,全都打得稀烂。
    楚留香倚在桌子旁,含笑瞧着他,悠悠道:“此刻人都已走了,阁下总可认输了吧?”
    黑衣少年掌中鞭缓缓垂落,楚留香也瞧不见他面上神色,只见他肩头起伏,渐渐平息,终于沉声道:“你要问什么?说吧!”
    楚留香微一沉吟,道:“令尊入关前所接的那封书信,不知你是否瞧见过?不知那信上写着的究竟是什么?”
    黑衣少年霍然转过身来,深沉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楚留香,厉声道:“你怎知道我爹爹是谁?你怎知道他已入关?你又怎会知道他入关前曾经接着了一封书信?”
    楚留香笑着道:“你莫忘了,此刻是我在问你。”
    黑衣少年道:“你已问过了,现在是我在问你。”
    楚留香道:“我问的话,你尚未回答,又怎能问我?”
    黑衣少年冷冷道:“我只答应让你问我几句话,并未说一定要答复你。”
    楚留香怔了怔,失笑道:“我总想瞧瞧世上最不讲理的人是谁,今日总算是瞧着了。”
    黑衣少年道:“你话已问过,玉璧不妨拿去,那姓冷的你也放他走了,你我赌约已践,现在,该你回答我问的话了。”
    这番话他说来密如连珠,又快又急,竟像是早已打算好的,楚留香倒真未想到这冷漠高傲的少年,居然也如此狡黠,不禁苦笑道:“若是我不回答呢?”
    黑衣少人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死!”
    楚留香笑道:“若是我不肯死呢?”
    这句话问得可真是妙绝天下,黑衣少年从小到大,从未曾见过有人用这样的态度来对付他。
    他冷森森的眼睛里,突然爆出火花,嗄声道:“你不死,我死!”
    “死”字出口,长鞭已卷了出去。
    他这一条长鞭,看来竟已化做无数个圈子,每个圈子看来都像是套中楚留香的喉咙。
    ──其实自然是一个也没有套中的。
    楚留香已如轻烟般到了黑衣少年的身后,笑道:“若是我也不肯让你死呢?”
    黑衣少年左手一扯斗篷,黑色的斗篷,乌云般向楚留香压下,乌云之中,竟还夹带着七点寒星!
    他竟似已动了真怒,手下再不留情,左手一扯斗篷间,藏在袖管里的“七星针”也乘势击出!
    这一着“云底飞星”,竟赫然正是昔年纵横天下之“大漠神龙”的平生绝技,也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曾经丧命在这一着之下。
    楚留香再也想不到他身上竟有这种狠毒的功夫,但觉眼前一暗,尖锐的暗器破风声已穿胸而来。
    他若要闪避,也已是万万来不及的,胸腹陡然向后一缩,身子竟如弩箭般倒退了回去。
    这七点寒星去如电势,楚留香退得竟比暗器还要快,退到墙角时,暗器之力已渐弱,渐缓。
    楚留香突然伸手,竟像捉蚊子似的将这七点寒星俱都捉在手里,黑衣少
    年骤然动容,失声喝道:“好快的身法,好高的‘分光捉影’。”
    喝声中又已击出七鞭!
    别人的鞭法或如狂风,或如骤雨,但他的鞭法却如层层密布的浓云,雨将落未落,风欲起未起。
    别人的鞭法或横扫,或直击。
    但他的鞭法,却是卷过来的,大圈子套着小圈子,小圈子里还有更小的圈子,大圈子外,还有更大的圈子。
    一眼望去,只见大大小小,千千百百个圈子,有的圈子套手,有的圈子套头,常人若没和他交手,单瞧这圈子只怕也瞧晕了。
    就连楚留香,委实也从未遇见这样的鞭法,他知道只要被一个圈子套中,那就不是好玩的。
    但这大大小小无数个圈子,每个看去却是不多,谁也看不出哪个圈子是实,哪个圈子是虚。
    虚虚实实的圈子,闪电般一个接着一个套来,要想闪避已是不易,要想击破那更是难如登天。
    楚留香一面闪避,一面转着念头,突然瞧见那边赌桌上有个签筒,里面装着整筒掷“状元红”的竹签。
    他凌空一掠四丈,已将一筒竹签抄在手里,等到长鞭追来时,他突然将一个竹签投入了鞭圈。
    只听“拍”的一声,长鞭一缓,将竹签折为两段!
    长鞭卷断竹签后,圈子自也消失,但黑衣少年手腕一抖,又有无数个圈子卷起。
    鞭圈一个接着一个卷来,楚留香手早的竹签也一根接着一根飞出,每一招都不偏不倚投入鞭圈。
    但闻一连串“劈劈啪啪”的声响,宛如爆竹,但见圈子一个个地消失,竹签也一根根地折断。
    那声音固是好听得很,情况更是好看已极。黑衣少年的鞭法固然可独步武林,楚留香的破法更是妙绝天下。
    要知长鞭卷成圈子后,力量便已蓄势待发,一触及外力,那满蓄的力道想不发作也不行的。
    是以竹签投入后,鞭圈势必非将之绞断不可,竹签被绞断后,力量顿消,圈子也非消失不可。
    这道理说来虽是简单,但在临敌交手,打得正火炽热闹时,要想出这道理来,可绝非易事。
    楚留香正是学武的旷代奇才,不但武功一学就会,一会就精,而且临敌应变的机智,更是超人数等。
    有许多武功,他明明不能破的,但到了真的动手时,他却能在一刹那间将破法想出来。
    是以有些武功本比他高强的人,到了动手时,反而被他击败,虽然败得莫名其妙,但越是莫名其妙,反而越是服帖,这也是人类心里的弱点。
    黑衣少年这一手“飞环套月,行云布雨”纵横大漠,从未遇着敌手,不想今日竟遇着如此奇特古怪的破法。
    他心里不禁渐渐着急,鞭势更快,圈子越多,鞭圈越多,竹签投得也更急,眼见楚留香手里一筒“状元红”的竹签,已堪堪将要用完了。
    黑衣少年大喜忖道:“等你竹签用完,看你还能如何?”
    心念方动,只见楚留香右手将竹签投出后,长鞭绞断竹签,圈子消失,鞭势自然要缓一缓。
    楚留香竟乘着这鞭势一缓间,“分光捉影”将折断了的竹签子又抄在手里,一根签竟变作两根。
    黑衣少年又急又怒,圈子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更是变化莫测,有时他赌起气来,那鞭圈已非套向楚留香。
    但无论鞭圈投向什么古怪偏僻的角落,楚留香只要手一动,那竹签总是恰恰好投入圈子中央。
    黑衣少年偏偏也是天生的拗性子,别人的手法越是高明,他越是要拼到底,竟偏偏不肯换过一种鞭法。
    到后来楚留香忍不住笑道:“你套圈圈还没有套够么?”
    黑衣少年咬牙道:“永远套不够的。”
    楚留香道:“你要套到什么时候?”
    黑衣少年道:“套到你死为止。”
    楚留香道:“我若永远不死呢?”
    黑衣少年道:“我就永远套下去。”
    楚留香怔了怔,失笑道:“阁下的脾气,倒和牛相差无几。”
    黑衣少年道:“你若套得不耐烦,就赶快死吧!”
    楚留香大笑道:“妙极妙极,这说法当真妙不可言,就连我……”
    说话间,圈子仍在不断套来,竹签仍在不断投出。
    说到这里,楚留香掌中剩下的十几根竹签突然全都飞出,但却竟没有一根能投入圈子中的。
    高手过招,怎容得这丝毫差错?
    黑衣少年大喜之下,长鞭已套中楚留香的脖子,鞭梢一卷,“拍”的在楚留香面颊上留下一条血印。
    楚留香虽败不乱,身子突然蛇蝎般一转,已脱出鞭圈,大仰身,向后直窜了出去,退到墙角。
    黑衣少年冷笑道:“你还想走?”
    他一招得手,怎肯容情,鞭圈又自卷出。
    就在这时,突见一道剑光闪电般自窗外飞了进来。
    长鞭既已化为圈子,自己瞧不见鞭头,但这一剑却不偏不倚,恰巧在鞭梢上,长鞭力道顿消,立刻软了下去。
    长鞭如蛇,这一剑竟恰巧击中了蛇的七寸。
    黑衣少年又惊又怒,喝道:“是什么人?”
    喝声未了,已有条人影穿窗而入,掠到他面前。
    这人一身黑衣,裹着他那瘦而坚韧的身子,像是条刚自丛林中窜出的黑豹,全身都充满了危险,全身都充满了劲力。
    但他的一张脸,却是死灰色的,全没有表情。
    他一双锐利的眼睛冷冷瞅着人,无论任何人,在他眼里,都像是一条死鱼,惟有任凭他宰割而已。
    黑衣少年虽然不知道这人便是中原第一杀手“一点红”,但被他瞧了一眼,也觉得全身都不舒服起来,眼睛再也不瞧他,瞪着楚留香冷笑道:“原来你早已约好了帮手。”
    楚留香摸摸面颊的鞭痕,微笑着也不说话。
    黑衣少年道:“打输了就约帮手来,中原武林难道都是这样的人物?”
    一点红突然冷冷道:“你以为他败了?”
    黑衣少年仰首道:“挨了一鞭子的,总不是我吧!”
    一点红又瞅了他一眼,满脸俱是不屑之色,突然走过去,用掌中长剑,在地上挑起了几根竹签。
    黑衣少年也不知他弄什么玄虚,冷笑道:“你也想来他那一手么?”
    一点红嗤然道:“你瞧瞧再说。”
    他长剑一抖,竹签飞出,但去势并不快。
    黑衣少年忍不住接在手里,只见那竹签仍是竹签,但每一根竹签上,竟都钉着乌光闪闪的寒星。
    一点红冷冷道:“若不是那挨了你一鞭子的人,你此刻还有命么?”
    黑衣少年动容道:“你……你说他是为了救我,才……”
    一点红厉声截口道:“他若不是为了要将这暗器击落,你连他衣角也休想沾着半点。”
    黑衣少年身子一震,手里的竹签全落在地,面上忽青忽红,目光缓缓转向楚留香,颤声道:“你……你方才为……为何不说?”
    楚留香笑道:“说不定这暗器并非要打你的。”
    黑衣少年道:“暗器自我身后击来,目标自然是我。”
    楚留香笑道:“挨你一鞭子,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又何苦说出来,让你难受。”
    黑衣少年站在那里,大眼睛里竟似已有滴眼泪在滚动,只是他强忍着才未落下来。
    楚留香故意不去瞧他,笑道:“红兄,方才暗算的人,你可瞧见是谁么?”
    一点红冷冷道:“我若瞧见,还会让他走?”
    楚留香叹道:“我也知道那人行动委实有如鬼魅一般,却再也猜不出他是谁,中原武林中,像他这样的高手其实并不多。”
    黑衣少年突然大声道:“我知道那是谁。”
    楚留香耸然道:“你知道?是谁?”
    黑衣少年不再答话,却从衣袋里取出一封信,道:“这是你要看的信,拿去吧!”
    楚留香大喜道:“多谢多谢。”
    黑衣少年却已将信放在桌上,头也不回的走了,走出门时,头一低,一滴眼泪,落在地上。
    楚留香昼思夜想,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那封信,此刻终于就在他面前了,他委实忍不住心头的欢喜,刚要去拿。
    突然间,剑光一闪,将书信挑了过去。
    楚留香面色不禁变了变,苦笑道:“红兄这是在开玩笑么?”
    一点红将书信自剑尖取下,冷冷道:“你若要这封信,先胜过我这柄剑。”
    楚留香叹道:“我早已说过,不愿和你动手,你何苦逼我?”
    一点红道:“你能与那少年动手,为何不能与我动手?”
    楚留香想了想道:“纵要动手,也等我瞧过信再说好么?”
    一点红冷冷道:“动手之后,我若死了,你自可将这封信取去,你若死了,我也必将这封信陪你殉葬。”
    楚留香苦笑道:“刚走了一个牛脾气,不想又来个比牛还拗的脾气。”
    突然飞身而出,左手一领一点红眼神,右手便去夺那书信。
    一点红身子半转,反手已刺出三剑。
    楚留香头一低,竟自剑光下窜出,左手一个肘拳击向一点红的胁下,右手还是去夺那书信。
    他欺身进逼,身法之险,手法之快,当真无可形容。
    一点红骤遇强敌,精神大振,剑法更快、更毒。
    但见剑光闪动,一柄剑似已化为十柄、百柄,剑剑不离楚留香咽喉方寸之间,剑剑俱是杀着。
    楚留香出手如风,却只是夺那书信。
    一点红皱了皱眉,竟要将信藏入怀里。
    衣襟右开,他左手要将书信藏入右襟,右手的剑法便不禁受了影响,严密的剑势开了一开。
    楚留香整个人突然直欺而入,左手封住了一点红的剑路,右手便直扣一点红持信的左腕,霎时间已变了七招。
    一点红右手被封死,连连后退,楚留香却如附骨之蛆,缠住了他,他左腕一麻,已被楚留香搭住了脉门。
    楚留香大喜之下,方待夺信,哪知一点红手指突然一弹,竟将那封信弹得直飞了出去。
    这一着变化倒出了楚留香意料之外,纵身一跃,伸手抄住,一点红剑光又自飞起──
    剑光终是比人快了一着,那封信又被挑在剑尖。
    他正待收回剑势,取下书信,哪知楚留香凌空一个翻身,突然双手一拍,竟将书信和剑尖一齐夹在手掌里。
    这一着变化更是妙到毫巅。
    一点红剑势连变七次,楚留香身法也连变七次,他整个人都飘飘挂在剑上,看来竟像是被剑挑起来的。
    但此时此刻,他实也不敢将信取出,只因他手只要一松,那比闪电还快的剑锋,只怕就要穿胸而过。
    一点红身形闪动,但无论如何变化,也休想将楚留香甩脱,他只觉剑已越来越重,满头大汗滚滚而落。
    到后来他剑势竟已不能再动,只有挑起在空中,楚留香的身子似已重逾千斤,向他直压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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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三蛇羹
    两人一个在空中,一个在地上,互相僵持,这柄剑若非百炼精钢所铸的神兵利器,只怕早已打断。
    一点红骇然大喝一声,身形全力拔起,将长剑往地上猛插了下去,这一招委实用得又妙又狠。剑尖下插,楚留香自然再也不能附在剑上。
    只听“啪”的一声,楚留香横飞两丈,落在地上,手掌中还是紧紧夹着书信和剑尖。这柄千锤百炼,吹毛断发,一点红平日将之珍如性命般的宝剑,竟终于还是被生生折为两段。
    一点红惨然变色,颤声道:“好,果然是好武功,好身法!”
    楚留香微微笑道:“红兄承让了。”他话未说完,笑容突然在面上冻结。
    “当”的,半截剑落地,那封信也化为片片蝴蝶,漫天飞舞,窗外一阵风吹过,吹得无影无踪。
    原来方才两人较力时,内力源源不绝自楚留香掌内逼出,莫说这薄薄的信纸,纵是铜片钢板也禁受不住。
    一点红也怔住了,失声道:“这……这……”
    楚留香也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命中注定,是瞧不着这封信的了。”
    一点红怔了半晌,道:“此……此信可是十分重要?”
    其实他自己明知是多此一问,这封信若不重要,楚留香怎会拼命强夺,又怎会有许多人为此信而死。
    但楚留香只是哈哈一笑,道:“那也没什么。我拍断你的宝剑,本应向你道歉才是。”
    一点红默然半晌,仰天长啸道:“终我一生,若再寻你动手,有如此剑。”
    “夺”的一声,半截剑脱手飞出,钉入梁上。
    就在这时,突见一条人影飞掠了进来,竟又是那黑衣少年,楚留香信毁之后,已只有寻他,不想他竟去而复返,不禁喜道:“阁下来得正好,在下有事请教。”
    谁知黑衣少年竟似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满面俱是惶恐之色,四下瞧了一眼,突然躲到窗帘后去了。
    这“快意堂”装潢甚是华丽,也甚是特别,窗前却悬挂着厚厚的紫色窗帘,想是为深夜聚赌时,灯火不致外泄。
    此刻时候还早,窗帘并未拉起,卷在一旁,这黑衣少年身子瘦长,躲起来别人正好瞧不见。
    楚留香、一点红对望了一眼,心里不觉都在暗暗奇怪。
    这少年为何去而复返?又为何如此惊慌?他生性高傲,又有什么人、什么事能令他躲起来?
    思忖之间,只听远处突然。向起了吹竹之声,声音尖锐短促,一声接着一声,眨眼间已将屋子四面围住。
    接着,一阵腥风吹过,竟有二十多条大大小小,五色斑斓的毒蛇,自门外蠕动着滑了进来。
    楚留香皱了皱眉头,纵身跃到赌桌上,盘膝坐下。
    一点红也皱了皱眉,却飞身掠到梁上,拔出半截断剑,向下一掷,一条最大的毒蛇,立刻被他钉在地上。
    那条蛇竟是力大无穷,红舌闪吐,蛇身鞭子般打得“劈啪”作响,坚硬的石地竟被打得一条条裂了开来。
    但一点红的手劲很大,那半截剑竟被他这一掷之力,直没入土,只留下那扎着黑绸的剑柄。
    毒蛇空白发威,却也挥之不脱,其余的几条蛇竟窜了过去,咬住了它的身子,顷刻间便已将它的血肉吸了个干净。
    一点红瞧得又是恶心,又是惊奇,悬在梁上,皱眉说道:“这些蛇邪门得很,是哪里来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红兄只怕是已惹上麻烦了。”
    话犹未了,门外已大步走进三个人来。
    为首的一人,身体魁伟,一身衣服上,补丁加上补丁,也不知补过多少次了,但却洗得干干净净。
    他衣裳穿得虽然像个乞丐,但目光睥睨,满面狞恶,气概却不可一世,简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后面的两人,亦是鹑衣百结,面貌凶恶,身后背着七八只麻布袋,竟是丐帮中地位甚高的弟子。
    丐帮中帮规森严,尊卑分得极清,这高大的乞丐背后一个麻袋也没有,本应是丐帮中还未入门的徒弟。
    但那两个七袋八袋弟子,从那神情看来,却反而对他甚是畏惧恭敬,这在老江湖眼中看来,已是极不寻常的怪事。
    更奇怪的是,这乞丐面貌狞恶,而且久历风尘劳苦,无论从哪点看来,他皮肤都该又黑又粗才是。
    但他一身皮肤,却偏偏是又白又细,宛如良质美玉,看来竟比未出闺门的处子还细腻光滑得多。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喃喃道:“麻烦果然已来了。”
    那高大恶丐一双凶光精精的三角眼四下一扫,便瞬也不瞬盯在楚留香脸上,怒道:“侬竟敢害死本帮格灵蛇,阿是要死快哉?”
    他怒极之下,说出了乡音,竟是一口吴侬软语,和他那魁伟的身体,狞恶的相貌,委实大不相衬。
    一点红正待答话,楚留香已抢着道:“本帮?阁下说的‘本帮’,却不知是哪一帮?”
    那高大恶丐厉声道:“侬,你眼瞎了么?难道连丐帮门下都瞧不出来?”
    楚留香悠然道:“丐帮子弟,我自然是瞧得出来的,只是阁下十余年前已被逐出丐帮,今日怎敢还自称丐帮弟子?”
    那高大恶丐面色变了变,仰首狂笑连连道:“不想你这黄口小儿,倒也知道我老爷子的来历。”
    楚留香缓缓道:“我若不知道你来历,谁知道你来历?你本姓白,只因作恶多端,又生得一身细皮白肉,所以江湖中人却将你唤作‘白玉魔丐’,你反而自鸣得意,索性将‘丐’字去掉,把自己名字叫做白玉魔。”
    他居然如数家珍,将这恶丐的来历一口气说了出来。
    白玉魔厉声道:“说得好,还有呢?”
    楚留香道:“十余年前,你兽性大发,在苏州虎丘,一口气奸杀了十七位黄花处子,任老帮主一怒之下,已决心要将你以家法处死,谁知你倒也知机,竟早已躲起来了,任老帮主寻你不着,只有将你先逐出门墙。”
    白玉魔狞笑道:“对,说得对极了,只是如今任老头子已死,新帮主不像他那么顽固无知,知道本帮若想重振声威,还得要老子这一双妙手来帮忙的,老子虽不屑吃这回头草,但瞧他一番好意,也就勉强回来了。”
    他丑史全被别人抖露出来,非但不觉难受,反而洋洋得意,若非人已坏到骨子里,怎会有这么厚的脸皮?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南宫灵虽然素来宽大为怀,这事做的却未免有欠考虑。”
    白玉魔还未答话,他身后那七袋弟子已厉声道:“本帮帮主之决策,天下有谁敢任意批评?”
    楚留香道:“别人不敢,也许我倒是敢的。”
    那七袋弟子冷笑道:“你算是什么东西?”
    楚留香叹道:“为什么到处都有人问我是什么东西?我明明不是东西,是人,和各位生得也没有什么不同,也许瞧起来还比各位顺眼些,各位难道这一点都分不清么?”
    白玉魔阴恻恻笑道:“那么,我倒要请教你是何许人也,竟敢在我面前如此说话,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活得不耐烦”这五个字,几乎已成了江湖中最流行的话,两人争吵起来,若不说这句话,仿佛就显得不够威风似的,只不过说的人尽管说得像煞有介事,听的人却大多将他当做放屁。
    但这句话从白玉魔口中说出来,那分量却大是不同,别人若听到白玉魔对自己说这句话,只怕早已骇软了。
    谁知楚留香竟还是将他当做放屁,微笑道:“谁说我活得不耐烦,我活得正觉有趣极了,世上的好酒是够喝一辈子,何况还有南宫灵那样的朋友时常来为我倒酒。”
    那七袋弟子微微变色道:“你认得我家南宫帮主?”
    楚留香笑道:“我虽然想说不认得他,怎奈我这一辈子却从来不会说谎。”
    白玉魔一双三角眼又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像是想看透他是否在吹牛,那另一八袋弟子已冷冷道:“这莫非是他缓兵之计,好叫那小子逃走。”
    白玉魔狞笑道:“那小子逃得了么,我老爷子早已在这里埋下了杀人的埋伏,连你也算上,这屋子里一个也休想活着出去。”
    楚留香微笑道:“南宫灵若听见你对我这样说话,只怕要生气的。”
    白玉魔格格笑道:“既是如此,我就索性叫他生生气吧!”
    他话才说完,嘴里突又发出吹竹之声,那二十多条昂首作恶,蓄势待发的毒蛇,便箭一般的向楚留香窜了过去。
    楚留香大笑道:“我虽然不喜欢杀人,但对于杀蛇倒是从不反对的。”
    笑声中,毒蛇已凌空窜来,梁上的一点红本想瞧瞧他的出手,这时却也不禁为他担心起来。
    到这时楚留香方自出手,一出手便捏着一条蛇的七寸,往地下一掷,那条蛇立刻不能动了。
    只见他双手竟好像变戏法似的,左捏右掷,右捏左掷,一捏便是蛇的七寸,一掷蛇就送命。
    眨眼之间,二十多条矫捷恶毒的毒蛇,竟都已被他掷在石地上,一条条均已头破骨折,再也没有一条活的。
    这出手之准,手法之快,手力之强劲,实在太过吓人,就连那以快剑威震江湖的一点红,都瞧得呆了。
    楚留香瞧着地上的死蛇,却叹了口气,喃喃道:“秋风起矣,进补及时,只可惜我那甜儿不在这里,否则正好请她为我炖一盅又鲜又浓的三蛇羹。”
    白玉魔满头青筋暴露,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这些毒蛇无不是他自穷山恶谷,荒林沼泽中辛苦捕来,再喂以各种毒物,辛苦训练而成的。
    他本想仗着这些毒蛇横行江湖,哪知被人举手间便杀了个干干净净,还想将它们炖一盅三蛇羹。
    白玉魔木立半晌,全身骨骼突然密珠般接连不断的响了起来,咬牙切齿的瞧着楚留香,一步步走了过去。
    楚留香道:“咦!奇怪,你肚子里怎地有人在摇骰子,但瞧你的满脸霉气,摇出来的点子一定是个‘一二三’。”
    他嘴里虽在说笑,其实却也知道白玉魔这一身功夫倒也不可轻视,此刻蓄力待发,一出手必定非同小可。
    他眼睛盯着白玉魔的手,只见白玉魔那双又白又嫩的手掌中,此刻竟已隐隐透出一股青气。
    一点红高声道:“掌上有毒,要小心了。”
    楚留香微笑道:“你放心,毒不死我的。”
    白玉魔狞笑道:“谁说毒不死你?”
    他这一吐气开声,已是出手的先兆,楚留香知道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他已必定要出手。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突听一人喝道:“住手!”
    光影闪动间,一人急步而人,只见他剑眉星目,长身玉立,身上一袭青袍上,也打着两三个补丁。
    他英俊的脸虽带着笑容,但不怒自威,眉目间竟自有一股慑人之力,神情之稳重,也不像是他这种年龄的人所应有的。
    那两个丐帮弟子瞧见此人来了,都垂下了头,不再出声,就连白玉魔竟也退到一旁,垂手肃立。
    一点红从未瞧过此人,却也知道,这必定就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新任龙头帮主南宫灵。
    楚留香哈哈一笑,道:“南宫兄来得倒巧,方才小弟若是做了毒蛇们及时进补的活人羹,南宫兄日后岂非要少了个酒伴?”
    南宫灵抱拳笑道:“幸好小弟还是早来了一步,否则本帮这三个有眼无珠的弟子,只怕已要变成楚兄的“三人羹”了。”
    楚留香大笑道:“你做了帮主,说话怎地也不肯规矩些?”
    南宫灵笑道:“和楚兄这样的人说话,若是言语无趣,楚兄日后还肯交小弟这朋友么?但无论如何,本帮弟子无礼之罪,还是请两位恕过。”
    他面色突然一沉,转身瞧着那三个丐帮子弟,厉声道:“你们年纪也已不小了,怎地做事如此糊涂,也不问对方是谁,便胡乱出手,难道忘了本帮帮规了么?”
    这话虽非向白玉魔而发,但却无异是骂白玉魔的。
    白玉魔格格笑道:“帮主也不必指着和尚骂秃驴,他两人并未出手,是我出手的。”
    南宫灵霍然面对着他,沉声道:“既是如此,本座便要请问白师叔,为何不问清楚,便要胡乱出手伤人,莫非白师叔你又想退出本帮不成?”
    他虽也尊称白玉魔一声“师叔”,但这杀人不眨眼的姑苏恶丐,被他眼睛一瞪,竟再也笑不出来,咧着嘴道:“咱们本是追那恶徒而来,瞧见这……这两位在此,自然要认为是这两位将那小子藏起来的。”
    南宫灵道:“你可曾问过他两位了么?”
    白玉魔道:“没……没有。”
    南宫灵怒道:“既未问过,你又怎知是他两位将那人藏起来的?那人凶险恶毒,人所难容,他两位又怎会庇护于他?”
    白玉魔居然垂下了头,不敢说话。
    南宫灵冷笑道:“何况有‘中原一点红’与‘盗帅’楚留香在此,天下无论什么人到了这里,也都该恭恭敬敬,客客气气,你们又凭什么如此无礼?”
    这南宫灵果然不愧年纪轻轻便做了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他简简单单几句话里,不但责备了本帮子弟,却也点出楚留香与一点红的身份,这样他纵然责骂本帮弟子,却也丝毫不失丐帮面子。
    最主要的是,他话里已将那黑衣少年说得十恶不赦,好教楚留香和一点红再也不能庇护于他。
    一点红听他居然一语道破了自己的来历,不觉更是暗暗吃惊:“这南宫灵当真是个厉害角色。”
    楚留香却在暗中奇怪:“那少年自大漠远道而来,怎会初入中原,便得罪了丐帮门下,而且瞧这情形,得罪的还不轻。”
    丐帮弟子听到面前的这人便是名震天下的“盗帅”楚留香,不禁都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白玉魔仰首笑道:“原来阁下便是楚香帅,我白玉魔今日栽在盗帅手下,倒也不丢人,这里事有帮主来了,也用不着我再管……咱们后会有期吧!”
    他狠狠瞪了楚留香一眼,便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南宫灵轻叹道:“此人近年行径虽已改,但气量仍是难免褊狭,出手仍是难免鲁莽,但望楚兄莫要见怪才好。”
    楚留香笑道:“别人不怪我,我已心满意足了,我又怎会怪别人。”
    南宫灵笑道:“不想楚兄与红兄的侠驾居然全都来到此间,此地小弟虽未久居,却也时常来往,勉强也算得半个主人,少时定要与两位快饮几杯。”
    他竟然绝口不再提起那黑衣少年,楚留香自然更不提了,大笑道:“你们终年要饭,难道也问别人要酒么,好好,我不管你们的酒是要来的,还是抢来的,有人请客喝酒,我从不肯错过……红兄你也莫要错过了,需知那不花钱的酒,喝来滋味是分外不同的。”
    一点红却仍留在梁上,也不下来,冷冷道:“我从不喝酒。”
    楚留香道:“如此大好适口充肠之物,若是不喝,岂非对不住自己?”
    一点红道:“酒能使人手颤心软,杀人就不怕了。”
    楚留香叹道:“若为杀人而不喝酒,简直好像为了怕拉屎而不吃饭一样,不但荒谬已极,而且惨无人道,红兄你……”
    突见又有两个丐帮弟子,自后面门中大步走了出来,向南宫灵躬身行礼,左面一人道:“后面的屋子,弟子们已随诸长老与葛长老全都查过了,冷某人也已送交公孙护法,并无那恶徒的踪影。”
    南宫灵目光一转,抱拳向楚留香笑道:“既是如此,便请楚兄将那人交出来吧!”
    楚留香眨了眨眼睛,道:“你说的是什么人?”
    南宫灵叹道:“不瞒楚兄,小弟也弄不清那人的来历,只知他身法轻便,武功甚高,两天前曾在赵官镇伤了本帮十余弟子,还偷去了本帮一些重要之物,方才又伤了本帮宋护法,是以本帮对他是万万不能放过的。”
    楚留香道:“哦……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
    南宫灵沉声道:“楚兄真的不知此人?”
    楚留香笑道:“我纵然要打别人的主意,也不会打到你们丐帮头上的。”
    南宫灵微微一笑,道:“如此最好……”
    话声中,他袖中突然飞出了两柄短剑。
    南吕灵袖中这两柄短剑,可使出点穴棒、判官笔、分水刺等八种兵刃的招式,“如意八打,急风十三刺”,可称武林一绝,就连丐帮故去的老帮主任慈,武功似乎都略逊他一筹。
    此刻他这两柄短剑竟脱手飞去,向那紫绒窗帘下直刺而去,一点红居高临下,瞧得甚为清楚。
    那窗帘下竟露出一双黑色的靴尖。
    只听“噗、噗”两声,短剑已插入靴子里,像是已生生钉入地下,南宫灵面上笑容不改,缓缓道:“到了此刻,阁下还不肯出来么?”
    窗帘里寂无应声。
    南宫灵瞧了楚留香一眼,楚留香神色不动,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南宫灵终于冷笑一声,叱道:“好。”
    他微微挥了挥手,那两个丐帮弟子便已抽出腰刀,一个箭步窜出,挥刀向那窗帘急砍而下。
    一点红虽是心肠冷酷,也不禁瞧得心跳了跳,那黑衣少年就算不死,两条腿只怕也算是完了。
    刀锋过处,半截窗帘落下,但竟无鲜血溅出。
    窗户是开着的,有晚风吹入,上半截窗帘被风吹动,却哪里有什么人?
    窗帘后竟只不过放着双靴子而已。
    楚留香大笑道:“好好的窗帘,被砍成两截,一双上等的小牛皮靴子,也被刺了两个洞,南宫兄不觉太可惜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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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捉魂如意钵
    南宫灵面色微变,冷冷道:“窗帘裂了,可以缝起,靴子破了,可以补上,人若逃了,本帮弟子也可以追得回来的。”
    那八袋弟子变色道:“那么他莫非真的光着脚逃了?”
    南宫灵沉声道:“窗外的值班弟子是谁?”
    那八袋弟子道:“是济南天官庙的兄弟。”
    南宫灵厉声道:“带他们去公孙护法处,家法侍候。”
    那八袋弟子躬身道:“遵命。”
    他一掠出窗,窗外立刻响起了叱吒之声。
    南宫灵转身向楚留香勉强笑了一笑,抱拳而道:“小弟有要事在身,今日只好就此别过了。”
    楚留香笑嘻嘻道:“你刚引起了我的酒虫,就想如此一走了之么?”
    南宫灵大笑道:“楚留香的酒债,天下有谁能懒得掉?就在这两天里,小弟定来奉请,但望红兄也莫要推辞才好。”
    手一提,两柄短剑竟又飞了起来,原来那剑柄之上,还系着根乌金打造的细链。
    南宫灵匆匆而去,窗外呼啸声又起,一声接着一声渐去渐远,片刻又是走得干干净净。
    楚留香微喟道:“这南宫灵果然是个人才,丐帮在他的统率之下,果然是日益强大了……只怕也许是太强大了些。”
    一点红飘身而下,目光闪动,道:“你瞧那少年真的走了么?”
    楚留香笑道:“这里的窗子,难道只有一个?”
    只听一人冷冷道:“只可惜那南宫灵没有楚留香这样的眼力。”
    话声中,那黑衣少年已自另一扇的窗帘后走了出来,雪白的袜子上,已沾满了灰尘。
    一点红这才知道这少年的靴尖竟是故意露出来的,他脱下靴子,溜出窗户,却从屋檐下溜人另一扇窗户,躲入窗帘里,这少年年纪轻轻,竟懂得利用人类心理上的弱点,算准南宫灵必定以为他已逃走,就不会再搜查别处的。
    只见黑衣少年走到楚留香面前,瞪着眼瞧了楚留香半晌,突然大声道:“那南宫灵和你是朋友,我却与你素昧平生,你不帮他反来帮我,这究竟为了什么?”
    这少年疑心病竟重得很,别人帮了他的忙,他非但毫无感激之心,反而怀疑别有居心。
    楚留香苦笑道:“我不帮他反而帮你,只因为他是个要饭的,穷得很,而你却是个有钱的人,所以我要拍拍你的马屁。”
    黑衣少年瞪着眼瞧了他半晌,嘴角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但他却忍住了不笑出来,还是冷冷道:“你纵然帮了我的忙,我也绝不领你的情。”
    楚留香也忍住笑道:“谁帮了你的忙了,你还用得着别人帮忙么,那些区区丐帮人马,又怎会瞧在你眼里?”
    那少年怒道:“你以为我怕他们?”
    楚留香道:“你自然不怕他们,你躲在窗帘里,只不过是要逗弄他们好玩而已。”
    那少年气得脸都红了起来,又向前走了几步,厉声道:“你莫以为帮了我的忙,就可以讥笑于我,我……”话未说完,整个人突然跳了起来。
    原来他脚下不小心踩着一条死蛇,竟骇得人跳到桌子上,几乎就要扑进楚留香的怀里。
    楚留香大笑道:“咱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英雄,原来是怕蛇的。”
    他这才知道这少年方才气急败坏的逃来,只是为了有蛇在后追赶,倒真的并非畏惧丐帮子弟的武功,这冷冰冰的少年会怕蛇,也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黑衣少年红着脸,喘着气道:“我不是怕,我只觉得讨厌……凡是软软的,滑滑的东西,我都讨厌,你难道认为这很可笑么?”
    楚留香拍着脸道:“不可笑,自然不可笑,既然女人都怕蛇,男人为什么不可以怕,男人为什么比女人少怕样东西?”
    他说到这里,一点红冷漠的眸子里都不觉有了笑意,那少年一张脸却越发的气红了。
    就在这时,只听一人冷冷道:“原来名震天下的楚香帅,不但会说笑,也会说谎。”
    ──一人斜斜倚在门口,竟是那白玉魔,手里却多了个灰扑扑的白布袋,里面不知装的是什么。
    黑衣少年的脸色不禁一变,楚留香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也不觉跳了一跳,却淡淡笑道:“我方才说过他不在这里么?……我只不过什么都没有说而已。”
    白玉魔冷笑道:“我家帮主早已算定他还在这里,只是碍着你楚香帅的面子,所以暂且避开,现在他既已现身,你……”
    黑衣少年突然大声道:“你们不必看他的面子,我和他毫无关系。”
    白玉魔道:“既是如此,你是要自己出去,还是等咱们进来?”
    黑衣少年不等他话说完,已飞身掠出窗外,接着,便听得一阵呼喝叱吒之声,一路喝了出去。
    楚留香叹道:“你们有南宫灵这样的帮主,当真是天大的福气,那少年得罪了南宫灵,却是倒了大楣了。”
    白玉魔厉声道:“得罪了我白玉魔的,也未必走运。”
    他突然自那灰袋中取出了件黑黝黝的奇形兵器,大喝道:“桥归桥,路归路,你纵然认得南宫灵,我白玉魔却不识得你,你得罪了我,我今日就要你死!”
    楚留香叹道:“为什么许多人都要我死,我死了于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白玉魔狞笑道:“好处多着哩!”一句话未说完,掌中兵刃已递了出去。
    一点红冷眼旁观,只见这兵器似钵非钵,似爪非爪,握手处如同护手钵,带着月牙,黑黝黝的杆子,却如狼牙棒,带着无数根倒刺,顶端却是个可以伸缩的鬼爪,爪子黑得发亮,显然带着剧毒。
    中原一点红纵横江湖,与人交手不下千百次,却也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兵刃,也不知这兵刃究竟有些什么妙用。
    学武的人,瞧见一样新奇的兵器,就好像小孩子瞧见新玩具似的,觉得又是有趣,又是好奇。
    一点红自然也不例外,他也想瞧瞧这兵刃有什么奇特招式,更想瞧瞧楚留香如何击破。
    只听楚留香笑道:“你这捉蛇的玩意儿,也想用来对付人么?”
    白玉魔咭咭笑道:“我这“捉魂如意钵”,不但捉蛇,也可捉掉你的魂魄,今日不妨就叫你见识见识。”
    说话间,他已递出七八招,招式果然是怪异绝伦,忽而轻点,忽而横扫,有时轻灵巧变,有时却是以力取胜。
    这姑苏魔丐在他自己这件独创的外门兵刃上,果然是下过一番苦功的,这种忽软忽硬的招式,的确叫人难对付得很,但他若非已能将自己手上的力道控制自如,也万万使不出这样的招式。
    楚留香身形变化,似乎一心想瞧瞧这如意钵招式的所有变化,一时间并不想出手击破。
    要知他的嗜武之心,委实比任何人都要强烈,瞧见了件新奇的兵器,实比一点红还要觉得有趣、好奇十倍。
    是以普天之下,无论多么奇特古怪的外门兵刃,他几乎全已知道破法,如今突然出现了这“如意钵”,他怎肯放过?在没有完全明了这“如意钵”的招式变化前,他简直舍不得叫白玉魔住手。
    但这样一来,他却难免要屡遇险招,有时他竟故意露出空门破绽,为的只是要诱出对方的绝招。
    那乌光闪闪的毒爪,好几次都已堪堪沾着了他的衣裳,就连一点红都不免替他暗中捏着把冷汗。
    白玉魔占得上风,精神陡长,掌中如意钵的杀手绝招,更是层出不穷,逼得楚留香一路向后直退。
    楚留香却突然大笑道:“原来你这如意钵的招式,也不过如此而已,用来捉蛇倒也勉强可以对付,要捉人还差得远哩!”
    白玉魔喝道:“老夫这如意钵的招式,你一辈子也休想瞧完全的。”
    这老奸巨猾的恶丐,似已瞧透楚留香的心意。
    他知道楚留香未将他招式完全瞧过之前,是绝不会出手,他这话正是拘住楚留香,楚留香不出手,他招式才能尽量施展,何况他这如意钵上还有一着最厉害的杀手,至今迟迟未发,只为了要将楚留香逼人绝地,他才好一击而中,将楚留香立毙于爪下。
    楚留香也明明知道,却偏偏还要故意激他,冷笑道:“你早已黔驴技穷,我就不信你还有什么妙招。”他一面说话,一面已退入屋子的死角。
    他胆子实在太大,竟不惜以自己性命作赌注,为的只是想瞧瞧对方招式的变化而已。
    这赌注也实在太大,中原一点红实在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种将冒险视为游戏的人,他也不知道这算是愚蠢还是聪明?
    钓鱼,虽是聪明人的游戏,但若以自己的身子为饵来钓鱼,却简直像是那鱼在钓他了。
    楚留香等着白玉魔上钵,白玉魔也正是等着楚留香上钵,等到楚留香自己退入死地,白玉魔骤然狞笑道:“老夫的杀手,你瞧过之后,就活不成了。”
    眨眼间他又攻出七招,楚留香又一一闪避了过去,只见那“如意钵”突然抢入中门,直击而来。
    楚留香身子一缩,后退一尺,算准这如意钵的部位,已是决计够不着自己的了,大笑道:“你若再不……”
    话才出口,只听嗤的一声,那乌光闪闪的鬼爪,突然脱离爪身,向他前胸直抓了过来。
    这“捉魂如意钵”的杆子里,竟还装着机簧,白玉魔只要在握手处轻轻一按,鬼爪便可直射而出。
    鬼爪上带着四尺链子,三尺六寸长的如意钵,骤然变为七尺六了,本来够不着的部位,此刻已可够着而有余。
    楚留香这时已退无可退,他知道自己只要被鬼爪抓破一丝油皮,也休想再活下去。
    以一点红之武功,在旁边瞧着,瞧得自然比动手的人清楚得多,他见白玉魔这一招使出,便不禁叹了口气。
    楚留香此刻的部位,的确已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那爪上若是无毒,楚留香或许还可以用分光捉影的手法将鬼爪捉住,但爪上剧毒,简直连碰都不能碰的。
    钓鱼的人,眼见就要葬身鱼肚。
    楚留香自然也不免吃了一惊,但虽惊不乱,在这生死存亡系于一发的刹那间,还是被他想出了变通之计。
    只见他肩头一动,手里已多了件东西,鬼爪堪堪已抓着了他的胸膛,他竟已将这东西塞入鬼爪里。
    只听喀的一声,鬼爪已合拢,收了回去,爪上却抓着件东西,甩之不脱,竟是个画卷。
    要知楚留香手法之妙,天下无双,他若要取别人怀中之物,也是易如反掌,何况是他自己怀里的东西。
    是以他才能在那千钧一发的刹那间,将画卷取出,塞入鬼爪,以这一抓来势之迅急,若是换了别人,画卷取出时,胸前只怕早已多了个大洞。
    这画卷虽然重要,但在自己性命危急的时候,无论多少珍贵重要的东西,也都是可以舍弃的了。
    白玉魔实未想到他还有这一着,一击无功,面色立变,立刻后退七尺,生怕楚留香反击过来。
    谁知楚留香竟动也不动,只是微笑道:“你虽想要我的命,我却不想要你的命,如今你本事既已显过,不如将爪上的东西还给我,快快走吧!”
    白玉魔虽不知道爪上抓着的是什么,但在“盗帅”楚留香怀中藏着的东西,想来也不会是平凡之物。
    楚留香这一说,他心里更动了怀疑,冷笑道:“你可是要我将这卷纸还给你?”
    楚留香笑道:“要捉魂的鬼爪,只抓着卷破纸,你也不觉丢人么?”
    白玉魔大笑道:“既是破纸,你如何要我还给你?”
    楚留香心里虽已不免有些着急,暗道:“这厮果然是老奸巨猾。”
    口中却淡淡道:“你若想要,就送给你回去揩眼泪、抹鼻涕也无妨。”
    白玉魔阴恻恻笑道:“此刻要流眼泪的,只怕是你吧!”
    他竟又后退几步,将画卷取下,展开一瞧,只不过瞧了一眼,面上突然露出奇异之色,放声大笑起来。
    楚留香见他笑得奇怪,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白玉魔笑道:“你将任慈老婆的画像藏在怀里作什么?瞧你年纪轻轻,莫非竟对任老头子的老婆起了单相思么?”
    白玉魔这句话说出来,楚留香真是又惊又喜,他踏破铁鞋寻不着的解答,得来竟全不费功夫。
    他惊喜之下,不觉失声道:“秋灵素原来是嫁给了昔日丐帮的帮主,果然是地位尊贵,声名显赫,比西门千等人要强得多了。”
    白玉魔瞧着他的模样,像是也觉得十分奇怪,道:“秋灵素?……秋灵素是谁?”
    楚留香奇道:“你方才不是说她乃是任慈任老帮主之妻么?”
    白玉魔冷笑道:“任慈的老婆姓叶,叫叶淑贞……”
    楚留香失声道:“那么这画上……”
    白玉魔道:“画上的正是叶淑贞,你藏着她的画像,难道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楚留香恍然道:“难怪江湖中无人知道秋灵素的下落,原来她竟已改了名字,嫁给了丐帮的帮主……唉!以这妖女昔日的名声之坏,若要嫁给个武林中显赫人物,自然是要改名换姓的,这点我早巳该想到了。”
    白玉魔厉声道:“你若骂那任老头子,将他骂成乌龟王八都没关系,但他的老婆却是端庄贤淑,对人宽和,连我白玉魔都觉得有些佩服,你若对她出言不逊,丐帮上下千万个弟子,可没一人饶得过你。”
    楚留香知道那秋灵素嫁后必定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这种人他素来最是赞美,自然再也不肯说破她昔日恶迹,目光一转,问道:“却不知这位任夫人此刻在哪里?”
    白玉魔冷笑道:“瞧你色迷迷的不像好人,莫非主意竟打到人家寡妇身上去了,但人家却是贞节得很,你这癞蛤蟆休想吃得到天鹅肉。”
    楚留香眼珠子又一转,缓缓道:“任慈将你逐出丐帮,害你东避西藏,十几年没有一天好日子过,你难道就不恨他么?”
    白玉魔恨声道:“他人已死了,恨他又能怎样?”
    楚留香道:“他虽已死了,但他的妻子却未死呀!”
    白玉魔狠狠瞪着他,用手拔着颔下几乎已快被他拔得一根不剩的胡子,凶狠的目光中,渐渐露出笑容,缓缓道:“你这话说的虽可恶,但却投我的脾胃。”
    楚留香微笑道:“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这道理我清楚得很。”
    白玉魔大笑道:“难怪别人都说楚留香乃是世上最可爱的恶徒,就连我……此刻都已渐渐开始喜欢你了。”
    楚留香赶紧道:“那么,他的妻子现在何处?”
    白玉魔道:“只可惜我也不知道。”
    楚留香呆了呆,拱手道:“再见。”
    他拱了拱手,转身就往外走。
    白玉魔大声道:“我虽不知道,却有人知道的。”
    楚留香立刻顿住脚步,回身道:“谁?”
    白玉魔道:“你难道想不出?”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南宫灵本来也许会告诉我的,但现在,却未必了。”
    白玉魔诡笑道:“别人有粒珍珠,你空口去要,他自然不会给你,但你若用比珍珠更值钱的翡翠去换,他难道还不肯给你么?”
    楚留香想了想,道:“我的翡翠是什么?”
    白玉魔一字字道:“那黑衣小子的来历。”
    楚留香跟着白玉魔,一点红跟着楚留香,就好像将别人的屋顶当做阳关大道似的,飞掠而行。
    这时夜已很深,四下瞧不见什么灯光。
    白玉魔一面走,一面沉声道:“楚留香,你听着,这是你自己跟着我来的,我并未带你来。”
    楚留香微笑道:“这道理我自然懂得。”
    白玉魔道:“你懂得就好。”
    楚留香道:“一点红,你听着,这是你自己要跟我来的,我并未带你来。”
    身后没有回音。
    楚留香回头去瞧,一点红不知何时已走得无影无踪了,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喃喃苦笑道:“你不要他来的时候他偏偏要来,你不要他走的时候他偏偏要走了,谁若和他这样的人交上朋友,倒当真头疼得很。”
    只听白玉魔道:“前面那栋有灯光的屋子,就是丐帮的香堂重地,现在我要去了,你可莫要跟着我,你自己若也寻到那里,就不关我的事了。”
    楚留香微笑道:“我根本没有瞧见你,你要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
    白玉魔道:“很好。”
    他一伏身窜了下去,黑暗中立刻有人沉声喝道:“上天入地。”
    白玉魔道:“要饭不要来。”
    接着,便是一阵低语道:“那小子呢?”
    “在厅里。”
    “帮主终于制住了他?”
    “好像是他自己来的,还大模大样的坐着,帮主也不知怎地,好像突然变得对他客气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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