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飘香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8章颠倒众生
    她将这世上最富有传奇性,也最浪漫的名字又念了一遍,语声竟仍是平淡的,像是丝毫不觉惊异,“楚留香”这三个字被人瞧得如此淡然……尤其是被个女子瞧得如此淡然,这只怕还是第一次。
    南宫灵躬身道:“弟子本不敢带领外客前来打扰夫人,但这位楚公子,与本帮渊源颇深,而且他此来,又关系本帮的事……”
    任夫人淡淡道:“帮中之事,与我已无关系,何必来寻我?”
    楚留香道:“但此事却与夫人有极大的关系。”
    任夫人道:“什么事?”
    楚留香瞧了南宫灵一眼,沉吟道:“西门千、左又铮、灵鹫子、札木合,这四位前辈,夫人想必是认得的,在下此来,正也与他们四位有关。”
    他一面说话,一面正留意着任夫人神情的变化,虽然不见她面目,但却发现她平静的肩头,似乎突然起了阵颤抖。
    然后,她突然长身而起,回过头来。
    楚留香一直在等着她回头,等着瞧一瞧她那颠倒众生的容貌,她的头转动时,楚留香心跳竟不由加速。
    但等她回过了头,楚留香却完全失望了。
    她面上竟蒙着层黑纱,甚至连一双眼睛都蒙住,她对自己容貌竟如此吝惜,不愿让人瞧一眼。
    楚留香只觉她一双明锐的眼波,已穿透了黑纱,瞧在他脸上……甚至已穿透了他的躯体,瞧入他的心。
    但他并没有低下头,天下没有人能令楚留香低头的。
    任夫人目光凝注着,良久良久,等到她说话时,她语声又恢复了平静,她终于缓缓道:“不错,我是认识这四人的,但这已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你为什么要拿这些连我自己都已遗忘的事来打扰我?”
    楚留香道:“但夫人最近却曾写过信给他们,是么?”
    任夫人茫然道:“信?”
    楚留香日光直视着她,道:“不错,信!那封信上说夫人有些困难,要他们赶来相助,在下此来,正是要请教夫人所说的那困难是什么?”
    任夫人默然半响,淡淡道:“我不记得曾经写过这样的信了,你只怕是看错了吧?”
    楚留香像是突然被人塞进个夹生的柿子,心里只觉又苦又涩,又是发闷,他想不通任夫人为何不肯说出这封信的秘密。
    但他并未死心,大声道:“夫人的确是写过那信的,在下绝不会看错。”
    任夫人冷冷道:“你怎知不会看错?难道你认得我的笔迹?”
    楚留香又怔了怔,再也说不出话来。
    任夫人转过身子,又跪了下去,说道:“南宫灵,出去的时候,自己掩上门,恕我不送了。”
    南宫灵悄悄一拉正在发呆的楚留香,道:“夫人既说没有写过那信,那信想必是别人冒名的,咱们走吧!”
    楚留香喃喃道:“冒名的……不错。”
    目光突然转到那古拙的瓷瓶上,道:“任老帮主的遗骨,莫非是火化的?”
    任夫人还未说话,南宫灵又抢着道:“丐帮门下,死后大都火化,这本是丐帮历代相传的遗规。”
    楚留香长笑道:“只恨我连任老帮主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当真遗憾得很。”
    任夫人竟又突然道:“你也不用遗憾,先夫缠绵病榻多年,突然而死,能见着他最后一面的人并不多,你还是快走吧!”
    楚留香眼睛突然一亮,道:“多谢夫人。”
    任夫人道:“我并未能帮你什么忙,你也不用谢我。”
    楚留香道:“是。”
    他悄悄退了出去,心里却在咀嚼着任夫人最后的两句话,这本是两句极平常的话,他却似觉得滋味无穷。
    两人一路回到济南,南宫灵像是知道楚留香心情不好,所以也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的陪伴在一旁。
    到了济南,已是第三天的深夜了。
    南宫灵这才叹道:“楚兄徒劳往返,小弟也觉失望得很。”
    楚留香笑道:“我自己多管闲事,却害你也陪着我跑一趟,正该请你喝两杯才是。”
    南宫灵笑道:“陪楚兄喝一次酒,起码又得醉三天,楚兄还是饶了我吧!”
    楚留香正巴不得他走得越快越好,大笑道:“这趟就饶了你,但你若还不走,我只怕又要改变主意了。”
    话未说完,南宫灵果然已大笑着抱拳而去。
    南宫灵一走,楚留香就赶到大明湖边。
    这一次,他毫不费力,就寻着了黑珍珠,黑珍珠一见着他,珍珠般的眸子更黑得发亮,自小舟一跃而起,道:“你见着了秋灵素?”
    楚留香道:“虽然有人一心想拦住我,但我还是见着了她。”
    黑珍珠道:“她是真的很美么?”
    楚留香笑道:“你怎地也和女孩子一样,不问我她说了什么话,反而先问我她生得是何模样,只可惜她面上蒙着块黑纱,我也未瞧见她的脸。”
    黑珍珠像是比楚留香还要失望,叹了口气,这才问道:“她说了些什么?”
    楚留香苦笑道:“她说,她已不记得曾经写过那样的信了。”
    黑珍珠怔了怔,道:“那信难道不是她写的么?”
    楚留香叹道:“她若真的写了那些信,就必已知道西门千等人都已为她而死,她怎会骗我?她难道不愿我为她揭开这秘密?”
    黑珍珠怔了半晌,喃喃道:“不错,她的确没有骗你的理由,但……”他突然抓住楚留香的手,失声道:“你说她脸上蒙着黑纱,是么?”
    楚留香道:“嗯!”
    黑珍珠道:“莫非你见着的并非秋灵素,而是别人扮成的?”
    楚留香道:“绝不是别人扮成的。”
    黑珍珠道:“你连她的脸都未见到,又怎知她不是别人扮成的?”
    楚留香叹道:“我虽未见她的脸,但那样的语声,那样的风姿,世上又有谁能扮得出?何况,她若是假的,也就不会有人要拦住我,不要我见她了。”
    黑珍珠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这秘密岂非不能揭破了么?”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在楚留香眼中,永远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
    黑珍珠冷笑道:“你眼中有什么字?只怕是‘吹牛’两个字吧?”
    楚留香也不理,他目光四转,道:“我要你为我留意的那个人,难道还未来么?”
    黑珍珠道:“已经来过了。”
    楚留香大喜道:“你瞧见她了?她在哪里?”
    黑珍珠道:“死了!”
    “死了”这两个字,自他嘴里说出,说得虽容易,听在楚留香耳里,却无异巨雷轰顶,天崩地裂。
    楚留香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一把抓住黑珍珠的肩头,失声道:“你说什么?”
    黑珍珠道:“我说她已被人杀死了。”
    楚留香道:“你……你瞧见的?”
    黑珍珠道:“我瞧见的。”
    楚留香目眦欲裂,用力抓住黑珍珠的肩头,嘶声道:“你竟能眼瞧着她被人杀死?你……你难道没有心肝不成?”
    黑珍珠肩头已几乎被他捏碎了,但却咬着牙,动也不动,眼睛里虽似有泪珠在打着转,口中却还是冷冷道:“我不瞧着又怎样?你又未要我保护她,何况,我根本不认识她,她是死是活,与我又有何关系?”
    楚留香瞪着她,手掌缓缓松开,身子摇摇欲倒,终于噗地坐了下去──苏蓉蓉竟死了!
    这无比聪明、无限温柔的女孩子竟死了,他实在不能相信,他实在不信这世上竟有人忍心下手杀得了她。
    黑珍珠的大眼睛也瞪着楚留香,咬着嘴唇道:“那女人竟真的对你如此重要么?”
    楚留香嘶声道:“你永远不会知道她对我有多么重要,我宁愿自己被人乱刀分尸,也不愿她受到任何伤害。”
    黑珍珠默然半晌,突也激动起来,跺脚道:“你只管为她伤心吧,但我却不必为她伤心的,你也没有权利要我为一个不认识的人伤心,是么?”
    楚留香再次跃起,又抓住他肩头,道:“不错,你不必为她伤心,但你却必须告诉我,是谁杀死了她?”
    黑珍珠胸膛起伏,过了半晌,才沉声道:“她昨天傍晚时就来了,在那亭子里,东张西望,我一瞧就知道是你所说的人,正想过去……”
    楚留香厉声道:“但你却未过去,是么?否则她也不会死了。”
    黑珍珠道:“我还未过去,已有四人走上亭子,这四个人竟像是认得她的,和她说了两句话,她也似在含笑招呼。”
    楚留香立刻问道:“此四人长得是何模样?”
    黑珍珠道:“我和他们隔得很远,也瞧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瞧见他们都穿绿色的长袍,看来很扎眼。”
    楚留香冷冷笑道:“要害人时,还穿着如此扎眼的衣服,这其中必定有诈。”
    黑珍珠道:“不错,他们故意要人注意他们身上的衣服,就不会太注意他们的脸了,而衣服却是随时可以脱下来的。”
    楚留香道:“你既也知道这点,为何不特别留意……”
    黑珍珠冷冷截口道:“这是我后来才想到的,当时我又不是神仙,怎知道他们要杀人,我见到那女子既然是认识他们的,自然更不会留意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他们是如何下的手?”
    黑珍珠道:“他们既然像是谈得很投机,我更不愿插进去,只见四个绿袍人似乎要她跟他们走,她却摇头不肯,这四个人指手画脚,说了半天,她却只是笑着摇头,这四人像是无可奈何,抱了抱拳,像是要走了。”
    楚留香忍不住道:“后来怎样?”
    黑珍珠冷笑道:“后来怎样……已没有后来了,就在他们抱拳时,四个人袖中已同时射出了暗器,这暗器又多,又快,距离又近,那女子虽然跃起,已来不及了,只听一声惨呼,她已撞倒栏杆,跌进了湖里。”
    楚留香颤声道:“那……那些暗器真……真的打在她身上了么?”
    黑珍珠道:“没有打在她身上,难道还打在我身上了不成?”
    楚留香咬牙道:“你眼见她被人暗算,难道……难道……”
    黑珍珠大声道:“你想我是什么?难道是木头人?我瞧见她被人暗算,自然也吃了一惊,但等我赶过去时,那四个绿袍人早已走得无影无踪,湖水中虽不断有血水冒上来,却连尸首都瞧不见了。”
    楚留香不等他说完,已转身掠了出去。
    黑珍珠瞧着他那比燕子还矫健的身形,突然幽幽叹息了声,道:“想不到如此坚强冷静的人,也有伤心激动的时候,能令他伤心的这个人,纵然死了,也该算是有福气的了。”
    风雨亭上的栏杆,已被细心修补过,栏杆下的湖水,也十分平静,晚风吹进亭子,带着种少女新浴后的香气,淡淡的星光,温柔得像是情人的眼泪,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丝毫凶杀的痕迹。
    楚留香简直不能想像有人忍心在这么美丽的地方,杀死那美丽的女孩子,他想在栏杆上找出一两处被暗器钉过的痕迹,假如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暗器下的毒手,也许就能查出他们是谁。
    但栏杆都换上新的了,这些人做事的仔细和周密,就好像少女们在相亲前化妆自己的脸似的,绝不肯留下丝毫一点可能被人瞧得出的空白,对付这样的敌人那已不单只需要智慧和勇气,那还得要一些幸运。
    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楚留香现在所缺少的就是一些运气,简直可以说缺少得太多了。
    楚留香倚在栏杆旁,晶莹的星光似也朦胧。
    突然间,一叶扁舟自湖心荡了过来。
    舟头一个柴衣笠帽的老人,正在自酌自饮,荡过风雨亭,上下瞧了楚留香几眼,突然笑道:“少年人若想借酒浇愁,不妨上船来和老叟共饮几杯。”
    这渔翁倒也不俗。
    楚留香揉了揉鼻子,一跃上船,他从来也不知道什么叫虚假客气,拿起碗酒,就一饮而尽,仰首长吟道:“只恐双溪蚱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将酒碗递到渔翁面前,道:“老丈可有足够的酒,浇得了在下胸中愁闷?”
    那渔翁似早巳看惯了人间的疏狂男儿,提起酒瓶,为他满满倒了一碗,微微一笑,道:“如此良辰美景,足下为何流泪?”
    楚留香仰天大笑道:“流泪?楚某平生,从不知流泪是何滋味!”
    笑声渐渐停顿,“吧”的将酒碗重重放下,竟似连酒也喝不下去,那渔翁呆呆的瞧着他,突然幽幽长叹一声,道:“有你为我如此伤心,我就算真的死了,又有何妨。”
    楚留香跳了起来,一把抓住那“渔翁”肩头,失声道:“蓉蓉是你……真的是你?”
    他也不管这是在大湖上的一叶扁舟中,也不管这轻舟是否会翻覆,竟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我就知道没有人能忍心杀死你。”
    苏蓉蓉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伏在他耳边轻笑道:“放下我,你不怕被人瞧见么?”
    楚留香笑道:“我只不过是抱着个小老头,就算被人瞧见,又有什么关系。”
    他用一只手去拧她鼻子,又道:“一个宋甜儿,一个李红袖,已够我头疼了,不想你竟比她们还要调皮,故意害得我如此着急。”
    苏蓉蓉柔声道:“我不是要你着急,我只是要那些人以为我真的死了,再也不会来提防我,你想,我忍心让你着急么?”
    楚留香轻轻放下她,盯着她的脸道:“他们可伤着你?”
    苏蓉蓉叹道:“那四个人出手真是又狠又毒,幸好我早已瞧出不刘了,否则……否则我只怕真的再也见不着你。”
    楚留香恨恨道:“对你这样的人,他们竟也能下得了毒手,这种人真该被砍下头来才对,你快告诉我他们是谁?”
    苏蓉蓉叹道:“我怎会认得他们?”
    楚留香奇道:“但你却和他们说了些话,是么?”
    苏蓉蓉道:“昨天,我正在那亭上等你,突然来了四个人,问我是不是苏姑娘,说他们都是朱砂帮的弟子,又说是你叫他们来接我的。”
    她嫣然一笑,接道:“但我却知道,你知道我在等你,绝不会叫别人来的,你知道我最讨厌和陌生的男人见面,所以,我就动了疑心,不肯和他们一齐走,再见到他们在悄悄使眼色,就早已在提防着他们出手。”
    楚留香叹道:“幸亏你知道我,是绝不会惹你讨厌的……但你当时为何不索性制住他们,逼他们说出来历?”
    苏蓉蓉道:“这些人手段毒辣,计划周密,我若制住了他们,后面必定还有人会来的,我也不知道是否抵挡得了,所以……”
    楚留香笑道:“所以你就假装被他们暗器击中,免得哕嗦。”
    苏蓉蓉笑道:“你知道我是最不愿和人打架的了。”
    楚留香道:“但湖水中泛出来的血,又是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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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棋高一着
    苏蓉蓉吃吃笑道:“那不过是我经过济南时,为甜儿买的一盒胭脂。”
    楚留香拊掌大笑道:“无论多狡猾的人,遇见我家的苏姑娘,只怕也要变为呆子的!”
    他笑声突又顿住,沉声道:“但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等我呀,这些人会是谁呢?又怎会知道你在等我?莫非黑珍珠?他绝不会是这样的人……”
    苏蓉蓉柔声道:“这件事你可以等到以后再想。”
    楚留香道:“不错!我现在该问你,你此行收获如何?可问出了平日究竟有什么男人能进出神水宫?”
    苏蓉蓉笑道:“我将这句话问我小表姑时,你猜她如何回答我?”
    楚留香道:“她说什么?”
    苏蓉蓉道:“她说:“莫说是男人,就算是只公苍蝇,都休想能进出神水宫。”
    楚留香忍不住一笑又皱眉道:“若没有男人能进出神水宫,那女孩子又怎能有了身孕?她平日是怎么样的人?可有什么遗物留下?”
    “那女孩子叫司徒静,人如其名,平日总是文文静静的,什么话也不说,除了偶尔抚抚琴,也没有别的嗜好,谁也想不到她会发生这种事。”
    楚留香苦笑道:“越是文静,越是不说话的女孩子,情感就越是丰富,若是爱上一个人时,当真是死心塌地,所以她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泄漏那男人的秘密。”
    苏蓉蓉幽幽道:“你对各式各样的女子,都了解得如此清楚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赶紧打岔,道:“她难道连一样东西都没有留下?”
    苏蓉蓉叹道:“没有,我简直是白跑了一趟,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但那些人却生怕你问出了什么,所以还是一心要杀你灭口,由此可见,那人想必有些线索留在神水宫,只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注意罢了……但这些线索又怎能丝毫不引人注意呢?”
    苏蓉蓉默然半晌,道:“你呢?这些天,你可有些什么收获?”
    楚留香一五一十,将这几天经历全都说出。
    苏蓉蓉听到中原一点红的狠辣与孤僻,不禁轻轻摇头,听到那画像与书信的秘密,不禁张大了眼睛,听到这秋灵素竟是丐帮昔日帮主的夫人,而楚留香已见过了她,苏蓉蓉终于忍不住轻呼失声。
    楚留香生怕苏蓉蓉为他担心,并没有将石梁上决斗的惊险处说出来,只轻描淡写地提了两句。
    但苏蓉蓉却已紧张得捏紧了拳头,颤声道:“这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你遇见这样的敌人,真的要千万小心才是!”
    楚留香将她手指一根根扳开,柔声笑道:“你知不知道,别人都说楚留香才是世上最可怕的人,那人就算可怕,也比不上楚留香呀!”
    苏蓉蓉叹道:“楚留香虽强,但心肠却嫌太软了些,别人能忍心杀他,他却不忍心杀别人,你说我怎能不但心?”
    楚留香拍着她的手笑道:“你放心,要杀死楚留香,可不容易。”
    苏蓉蓉展颜一笑,又皱起眉,道:“你想,假扮天枫十四郎的,会不会就是那杀死‘天强星’宋刚,跃入大明湖的人呢?”
    楚留香道:“就是他,若是我猜的不错,杀死札木合、灵鹫子、左又铮、西门千的固然是他,自‘神水宫’盗去天一神水的,也是他!”
    苏蓉蓉笑道:“他一心想杀死你,一心想拦阻你去见那位任夫人──秋灵素,却不想秋灵素什么话都没有说,他这岂非多此一举么?”
    楚留香突然一笑,道:“秋灵素还是说了一句极关重要的话。”
    苏蓉蓉道:“她说了什么?”
    楚留香缓缓道:“你仔细听着,她说:‘你也不必遗憾,先夫缠绵病榻多年,突然而死,能见到他最后一面的人并不多……’。”
    苏蓉蓉想了想,道:“我听不出这句话又有什么重要的关键。”
    楚留香道:“你仔细想想,一定可以想得出的。”
    苏蓉蓉从头又想了许久,终于恍然道:“我懂了,那任老帮主既然已‘缠绵病榻多年’,又怎会是‘突然’而死?他们帮中弟子,既然知道帮主病危,就该随时等候在病榻旁才是,又怎会‘能见到他最后一面的人并不多’呢?”
    楚留香拍掌道:“正是如此,这句话乍听虽然很普通,但仔细一想,其中矛盾之处却极多,那位任夫人冰雪聪明,你想她为何会说出这种自相矛盾的话?”
    苏蓉蓉眼波转动,沉吟道:“她莫非是在暗示你?”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
    苏蓉蓉道:“但她有什么话,为何不当面对你说呢?难道那些话,她不愿被南宫灵听见么?难道南宫灵竟也是……”
    楚留香沉声道:“这其中疑窦虽多,但咱们千万不能这么快就作结论,只因此事关系实在太大,并不如咱们原先所想的那么简单。”
    苏蓉蓉凝眸瞧着他,道:“那么!你此刻想必还要去找那任夫人一次了?”
    楚留香断然道:“非去不可!”
    苏蓉蓉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但你要想到,你此去危险必定更大了,他们既然知道秘密的关键是握在任夫人手上,又怎会让你单独和她说话呢?”
    楚留香道:“我想,他们暂时绝对想不到我会再去找任夫人,所以我此行越快越好,越迟凶险就越大。”
    苏蓉蓉叹道:“现在,他们只不过是在暗算你,阻拦你,但等到你真要揭破他们秘密的时候,他们就会不顾一切来对付你了。”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要钓大鱼,自然要有大饵。”
    苏蓉蓉道:“难道你……你竟要以自己来作鱼饵?”
    楚留香只觉她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已变得冰凉而颤抖,他就用他那双坚定而温暖的手,将这只手包了起来,笑道:“这饵实在太大了,再大的鱼也吞不下去的,你只管放心,现在,你乖乖的听话,赶紧回家去,把我的那瓶酒吊进海水里去冻起来,再叫甜儿为我准备几只鸡,不出五天,我一定能回去把它们吃光的。”
    苏蓉蓉瞧着他,眼光比星光更温柔。
    她终于嫣然一笑,道:“你当然能回来,世上又有谁能拦得住你。”
    世上,没有比美丽少女的鼓励和信任更能令人振奋的了,楚留香回到岸上时,只觉精力从未如此充沛过。
    苏蓉蓉真是个听话的女孩子,美丽而聪明的女孩子,居然还听话,这更是男人最大的幸福。
    楚留香满足的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世界对我实在没有亏待什么……”
    只听一人带笑接着道:“你又何尝亏待过这世界呢?”
    语声中,无花已飘然走了过来,那出尘的风姿,那飘逸的微笑,在星光下看来更如天上谪仙。
    楚留香大笑道:“我只当这里只有我一个夜猫子,谁知还有一个。”
    无花笑道:“还有两个。”
    楚留香再瞧过去,一个人木然站在风雨亭上,那一身黑衣在星光下发着亮,却正是黑珍珠。
    这奇特的少年也不知为了什么,站在那里,竟似痴了。
    无花道:“月夜大明湖,独立风雨亭,贫僧以为他就是楚兄,正想过去说话,不想楚兄却已在这里出现了。”
    楚留香微笑道:“如此深夜,你居然还有雅兴游湖。”
    无花道:“棋酒之约,贫僧始终不能忘怀,此番正是来寻楚兄践约的。”
    楚留香此刻哪有下棋喝酒的时间。
    但他眼珠子一转,却笑道:“要下棋,你我两人已足够了,要喝酒,却要加上南宫灵才有趣。”
    无花笑道:“既是如此,你我又何妨作一次深夜敲门的恶客?”
    楚留香大笑道:“僧敲月下门,已可入画,正是风雅之极,怎可算是恶客……你在此稍候,待我去打发了那边像是已睡着了的朋友,就陪你去如何?”
    他不等无花说话,已掠上风雨亭,只见黑珍珠痴痴的凝望着湖心,眉间竟似有说不出的忧郁。
    楚留香笑道:“只有马才是站着睡觉的,黑兄何苦学马?”
    黑珍珠一瞥回头,瞧见了楚留香,这一瞬间,眼神似是有无穷变化,到最后却只是冷冷道:“阁下若要开玩笑,最好还是找那渔翁去。”
    楚留香笑道:“你眼力倒不错。”
    黑珍珠仰起了头,不再理他。
    楚留香大笑道:“今夜我已另有他约,不能再陪你喝酒,过两三天再说吧!”
    他突然说出这句话,黑珍珠听得莫名其妙,正想作色,谁知楚留香却已压低语声,匆匆说道:“带着你的马,在南门外等我,此事关系重要,能否揭开所有的秘密,就全都在此一举了。”
    黑珍珠又怔了怔,楚留香已大笑转身而去。
    有些人,像是三天三夜不睡觉也没关系,楚留香自然算是一个,无花是一个,南宫灵也是一个。
    无花根本用不着敲门,南宫灵根本就没睡,他根本早已在自斟自饮,就好像是在等着他们来似的。
    摆好棋盘,备好酒菜。
    南宫灵笑道:“看来,此番我们三人已非要分个胜负不可,不躺下去,谁也不准走,不知楚兄意下如何?”
    楚留香大笑道:“你知道我本来就是个不醉无归的酒徒,为何不问无花,反来问我?”
    他一面下棋,一面喝酒。那模样当真是开心已极,看来就像是用鞭子也赶不走他的了。
    无花笑道:“南宫兄不知棋中乐趣,倒真是一大憾事。”
    南宫灵笑道:“下棋的人苦苦思索,患得患失,又怎比得看棋的逍遥自在”
    无花想说话,突见楚留香一着棋—下在边角上。
    这着棋下得简直毫无道理,实在可算是着臭棋,但出自楚留香的手,却不得不令人大伤脑筋。
    无花皱眉道:“古往今来的棋谱,贫僧都已读遍,却未见有如此一着,这腹下的地盘,楚兄难道都不要了么?”
    楚留香大笑道:“我这着棋妙用无穷,仔细想想吧,我可要去乘机方便方便……那方便之地在哪里,看来还得有劳南宫兄带路了。”
    南宫灵含笑将他带入后院,楚留香像是已等不及似的,匆匆钻了进去,却自后面的气窗中,一掠而出。
    那气窗方圆不过尺余,纵是垂髫童子,也无法出入,谁知楚留香全身骨节已能伸缩自如,走的正是别人都想不到的路。
    直掠出数十丈外,楚留香方自微笑道:“无花呀无花,我那着棋根本臭而不可闻,你若要自我那着棋里想出妙处,简直好像要从鸡蛋里找出骨头……但我这着棋却妙得很,等你们以为我跌进粪坑里时,只怕我早已到了尼山了。”
    南城门外,垂杨处处,“济南风物似江南”,尤其在这有星月的晚上,更显得如此。
    垂杨阴影下瞧不见人,只能瞧见一双发亮的眸子。
    楚留香轻烟般掠过去,悄声道:“马呢?”
    黑珍珠道:“你鬼鬼祟祟的,究竟要到哪里去?”
    楚留香道:“若非秘密,我怎会如此鬼祟,若是秘密,我怎会告诉你?”
    黑珍珠冷笑道:“你不信任我,我为什么要信任你,我不信任你,为何将如此宝马借给你?”
    楚留香笑道:“只有女人,才喜欢刺探别人的秘密,只有女人,才会用这种手段要挟别人,你怎地也有女人的脾气?”
    黑珍珠怔了怔,黑夜中虽瞧不见他的面色,却可瞧见他那冷漠的目光,似又起了复杂的变化。
    他终于忽然呼哨一声,马已奔来,那脚步轻柔得就像垂柳似的,几乎听不见它的蹄声。
    楚留香笑道:“我就知道你绝不愿意别人将你当女人的。”
    黑珍珠霍然扭转了头,忽又回首道:“你什么时候将马还给我?我在哪里等你?”
    楚留香跃上马,道:“你此刻已无危险,只管放心在这城里大摇大摆走来走去,绝不会有人伤你,两天内,我就将马还给你,假如我还没有死的话。”
    黑珍珠冷冷道:“你死不死都没关系,却千万不能伤了我的马。”
    话未说完,楚留香早已长笑纵马而去。
    这匹马当真是绝世的千里驹,楚留香纵马奔驰,只觉得两耳风生,道旁的树木,一连串往后倒了下去。
    他喜欢这种速度的刺激,但却并非完全为了这原因才借马的,只因他不想将力气花在道路上。
    他还要保留力气,做更重要的事。
    马到尼山时,长夜已过去,楚留香在山脚下寻了家妥当的樵户,寄下了马,便立刻趁着朝阳上山。
    朝阳,映得那石梁闪闪发光,但这一次,石梁上却再也没有阻拦楚留香的人,空山鸟语,一切都是安静的,那幽雅的茅舍,也安静地浸浴在阳光里,柴扉半掩,半支着的窗子里,更是悄无声息。
    这一切都瞧不出丝毫凶兆,但却嫌太安静了,静得令楚留香有些不安起来,来不及敲门,便闯了进去。
    秋灵素果然已不见了!那青灰色的蒲团上,只留下一根乌簪,乌簪上还遗留着一缕淡淡的发香。
    楚留香大声惊呼道:“任夫人……任夫人……你在哪里?”
    他自然也知道呼唤不会有人回应,一面大呼,一面已将这小小三间茅舍,全都找了一遍。茅屋里,每样东西都井然有条,绝无丝毫凌乱之态,也瞧不出有丝毫挣扎搏斗的痕迹。
    但那任夫人秋灵素又到哪里去了?
    楚留香立刻就像是只猎犬似的,开始四下搜索起来,他希望任夫人能留下些什么,哪怕只是些微暗示也好。
    但他搜遍了每一个角落,却也寻不出片纸只字,更寻不出丝毫异状,被褥整齐的叠在床上,衣服整齐地叠在衣橱里,梳妆台上有三只洗得干干净净的梳子,碗柜里有几个洗得干干净净的瓷碗……每样东西,都在平时应在的位置上,有条有理,绝无丝毫错乱,楚留香简直从未到过这么有条有理的地方。
    假如这地方看来有什么不对的话,那就是一切实在太有条有理了,就好像故意摆好来给人家瞧瞧的。
    楚留香沉思着走出去,目光忽又落在那乌木发簪上。
    这蒲团既是任夫人常坐的地方,蒲团上有她的发簪,也不能算是十分奇怪,所以楚留香本未留意。
    但现在,他既已发觉这屋子出奇地有条理,这发簪看来就分外扎眼了。
    这屋子里既然每样东西都被放在最妥当,最合理的地方,那么这发簪也应该在梳妆台上才是,此刻怎会在这蒲团上?楚留香用两根手指,轻轻将这发簪拈了起来,忽然发觉这发簪的针头,正指着后面的一道小门。
    这小门此刻是关着的。
    楚留香掠过去,又发觉这门竟被人从外面拴起。
    他目光中立刻闪出喜色,毫不迟疑,踢开门,窜出去!
    后山更是荒凉。
    楚留香就像是只狸猫,在荒草荆棘间窜行着,忽然瞧见左面的荆棘上,挂着几条破碎的黑布。
    这条布正像是任夫人的衣服上撕下来的。
    楚留香左转,疾行,突听一阵狞笑。
    一人哈哈笑道:“你既不肯让我沾着你一根手指,我也都依了你,现在你为何还不跳下去?”
    这狞恶的笑声,竟是那武林恶丐白玉魔发出来的。
    接着,便听得任夫人的语声道:“我反正已必死无疑,你何苦还如此着急。”
    楚留香悄悄掩过去,只见任夫人俏生生的身子,就站在前面悬崖的边缘,山风振衣,她随时都可能跌下去。
    她面上仍蒙着那层黑纱,手里却抱着任老帮主的骨灰瓶子,白玉魔狞笑着站在她身后四尺外,掌中兵刃却换了个沉重霸道的狼牙棒。
    只有白玉魔一个人,楚留香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秋灵素道:“生命如此可贵,能多活一刻,总是好的。”
    白玉魔牙齿咬得吱吱作响,道:“我为了要找任老头子报仇,已等了二十年了!我纵不能亲手杀死他,瞧他化骨扬灰,现在能逼死你,也总算出了口恶气!”
    秋灵素道:“我知道你要来找我报仇,但你却怎能找到这地方来的?”
    白玉魔狞笑道:“你以为这地方很秘密?”
    秋灵素道:“这地方的确很秘密。”
    白玉魔大笑说道:“如此秘密的地方,可是谁将你带来的呢?那人总该知道你住在这儿吧!”
    秋灵素默然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早就该想到,他迟早都不会放过我的!”
    白玉魔大喝道:“你话既已问完了,还等什么?”
    秋灵素道:“你既已等了二十年,又何必在乎多等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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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天枫十四郎
    白玉魔目光闪动,狞笑道:“你莫非还在等人来救你?你岂非在做梦?”
    秋灵素抬起头,似乎瞧了瞧天色,幽幽叹道:“到了现在,只怕的确不会有人来救我了……死,到底是什么滋味呢?”
    她抱紧那骨灰瓶,便要纵身跃下。
    楚留香突然一跃而出,大喝道:“白玉魔,我虽从不杀人,但只要你的手一动,我就宰了你。”
    白玉魔狼牙棒已举起,却已惊得呆住了。
    楚留香再也不给他思索的时间,喝声中,人已掠过去,将秋灵素远远拉开了万丈悬崖。
    白玉魔这才回过神来,怒喝道:“姓楚的!你为何要多管闲事?”
    那沉重的狼牙棒,夹带着劲风,已向楚留香和秋灵素扫了过去。
    这狼牙棒本是战场上冲锋陷阵,血战于千军万马中所使的兵刃,其力之强,其势之猛,绝非江湖豪杰所常用的任何兵刃所能比拟,白玉魔竟是天生神力,竟能将如此沉重的兵刃,运用的得心应手。
    谁知楚留香非但全不闪避,反而迎了上去。
    他方才伸手一拉开,已发觉这任夫人秋灵素身上,竟全无丝毫武功,他自然不能让她受着伤害。
    是以他只有冒险。
    只见他身形一曲一扭,已冲人狼牙棒如狼牙交错的光影中,突然出手,在白玉魔肘上一托。
    白玉魔横击而出的手臂,立刻不由自主向上挥了出去!楚留香的手掌已到了他胁下,轻轻一切。
    白玉魔只觉半边身子一麻,狼牙棒脱手飞出,“呼”的一声,直冲入云霄,山巅的云,都被击碎。
    楚留香这一托、一切,说来虽平淡无奇,但当时他所冒的危险之大,所用的手法之奇,真是谁也指说不出。
    白玉魔再也想不到自己兵刃一招间,便已脱手,他闯荡江湖数十年,几曾遇着这样的事,竟不觉呆住了。
    只见楚留香站在他面前,微微笑道:“你还不走?”
    他竟不乘机出手进击,轻轻易易就放过了白玉魔。
    白玉魔更想不到世上有这样的事,但他自己心狠手辣,自然梦想不到别人竟会如此宽大为怀。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是惊?是喜?吃吃道:“你……你难道……”
    楚留香淡淡道:“你只要时常去想想,自己怎会未死?那么也该知道以后应该如何做人了。”
    白玉魔再也不说话,扭头直奔了出去。
    这时悬崖下才遥遥传来“噗”的一声,狼牙棒已落了下去,楚留香转过身子,向秋灵素微微一笑,道:“在下是否来迟了?”
    秋灵素道:“但你终究还是来了,终究还是没有令我失望。”
    她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聪明人,想必能够听得懂我的话,那么,你势必要回来的,所以,这白玉魔寻着我时,我就千方百计地稳住他,慢慢走来这里,他听我要来此跳崖,也就未曾出手。”
    楚留香微笑道:“若非夫人的风仪,又怎能令嗜杀成性的白玉魔不敢沾夫人一指,若非夫人的落簪,在下又怎会寻来这里?”
    两人俱是绝世聪明之人,竟恰巧遇在一起。
    秋灵素似乎笑了笑,淡淡道:“你要知道,我做这一切的事,并非为了顾惜自己的性命,但我若不将心里的秘密说出来,却未免死得太可惜。”
    楚留香道:“夫人心里的秘密,现在可以说了么?”
    秋灵素叹了口气,道:“现在若还不说,只怕永远也没有说的时候了……但这事千头万绪,却叫我从何说起呢?”
    楚留香想也不想,立刻道:“信!自然要先从那四封信说起,札木合、左又铮、灵鹫子、西门千所收到的信,不知是否为夫人所写?”
    秋灵素叹道:“是我……我害了他们!”
    楚留香道:“夫人为何要写这四封信,夫人的困难是什么?”
    秋灵素黯然道:“你可听说过汉献帝衣带诏的故事,他身为皇帝,却如同傀儡,非但什么事都不能做主,而且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全。”
    楚留香动容道:“难道任老帮主也……”
    秋灵素道:“这三年以来,任慈的处境,也正和那可怜的皇帝一样,名虽为丐帮的帮主,但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受制于人。”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受制于谁?”
    秋灵素一字一字道:“南宫灵!”
    楚留香跌足道:“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秋灵素道:“他本是个孤儿,是任慈从小将他带大的,传授给他一身武功,他也实在聪明,无论任慈教什么,他一学就会,而且渐有青出于蓝之势。”
    楚留香道:“但以任老帮主那一身功夫……”
    秋灵素截口叹道:“任慈年纪虽老,功夫却始终未曾搁下,身体也素来强健得很,但近三年来,也不知怎地,竟突然得了种奇怪的病,不但身子日渐瘦弱,而且连手脚都渐渐软瘫了,简直已等于是个废人。”
    楚留香长叹道:“好汉最怕病来磨,自古皆是如此!”
    秋灵素道:“但他这病却绝非天生的。”
    楚留香失声道:“夫人的意思,难道是有人下毒?”
    秋灵素道:“正是!”
    楚留香虽然已明知是谁,仍忍不住问道:“谁?”
    秋灵素道:“只有一个人,有下毒的机会,那就是南宫灵!他真面目未露出来以前,谁都识得出他是世上最孝顺的人,不但帮中的艰难事务,全都是他一力承担,就连任慈的起居饮食,他也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反而没有什么事可做了,本还感激他的孝心,谁知他如此做竟为的是下毒方便。”
    楚留香苦笑道:“但他为了怕引起别人怀疑,所以又不敢将任老帮主毒死,此人心肠之毒辣,行事之周密,竟连我都看不出。”
    秋灵素叹道:“瞧不出他毒辣的又何止你一人,等到发觉时,却已迟了,任慈对他已无能为力,无论什么事,已只有听命于他,非但不敢说破他的毒计,还得瞧他的脸色,极力敷衍着他,甚至巴结着他……”说到这里,她平静幽雅的语声,已颤抖起来,那一段含辛忍辱的日子,想必是充满了辛酸血泪。
    楚留香只听得义愤填膺,怒道:“他这样做法,丐帮中别的人难道都不管么?”
    秋灵素道:“在别人面前,他对我和任慈仍是恭恭敬敬,千依百顺,又有谁能瞧得出他那恶毒的真面目?”
    秋灵素叹道:“到最后那段日子。我和任慈已被他软禁,没有他的允许,谁也见不着我们,他对外只说任慈病重,不能被人打扰,又有谁会不信他的话,丐帮弟子,人人都希望任慈早日病澈,又有谁会来打扰他?”
    楚留香道:“既是如此,夫人那四封信,又是如何送出去的?”
    秋灵索道:“是南宫灵为我送出去的。”
    楚留香讶然道:“南宫灵?”
    秋灵索道:“要将信送给西门千与左又铮虽不困难,但灵鹫子与札木合,一个蛰居海隅,一个远在沙漠,除了南宫灵能指挥天下的丐帮弟子将信送去之外,还有谁能将信又快又妥地送到他们于上?”
    楚留香拍手道:“这就对了,我本在奇怪札木合、灵鹫子、西门千、左又铮这四人,住处之远近,差异极大,你那四封信若是同时送出的,西门千与左又铮到达时,札木合与灵鹫子只怕连信都未收到,但他们四人却偏偏像是同时到达的,这岂非怪事么?”
    他叹了口气,接道:“此刻我才知道,原来南宫灵早已算好了时间的,他算准札木合与灵鹫子已收到信,动身之后,才将左又铮与西门千的信送去,算准了要他们四人同时到达,且令他们同时而死。”
    他想通了这道理,越觉得南宫灵行事之周密,实在令人可怕,秋灵素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自从任慈得病后,丐帮中千千万万弟子,都已将南宫灵视为帮主的唯一继承人,只要南宫灵一句话,莫说送封信,即使要他们赴汤蹈火,也是人人踊跃争先的,这力量又岂同等闲!”
    楚留香道:“但他却又怎会为夫人送那四封信的?”
    秋灵素道:“在这段日子里,南宫灵为了收买人心,支出甚是浩大,但他为了要在江湖中建立名声,又绝不能去妄取非分之财。”
    楚留香道:“莫非他主意竟打到夫人头上了?”
    秋灵素道:“我嫁给任慈后,虽已改名换姓,但他却知道我的底细,这自然也因为任慈实在太信任他,他开支日益巨大,几年来罗掘俱穷,有一天,竟逼着要我为他想法子,所以我就写了那封信。”
    楚留香击掌道:“不错,夫人那封信上,并未写明究竟是什么困难,而左又铮、西门千的金钱又都来得甚易,海南剑派财产也不少,沙漠之王更不必说了,南宫灵竟以为夫人写信是为了要为他借钱的。”
    秋灵素道:“他想利用我,我正也想乘此机会利用他来为我传信,只要能见着他们四人,什么事就好办了。”
    楚留香道:“但南宫灵却又为何改变了主意?没有要他们的财,却要了他们的命?”
    秋灵素叹道:“这只因为一个人,就在信送出后的一天晚上,这人来了,
    和南宫灵密谈了一夜,事情就完全改变。”
    楚留香眼睛一亮,立刻追问道:“这人是谁?”
    秋灵素道:“我也没见到他。”
    楚留香失望地叹了口气,道:“你只是知道他来了?”
    秋灵素道:“南宫灵为了监视我们,就住在我们隔壁的屋子,我们既已是他的网中之鱼,他对我们也不必再十分提防,所以,他屋子里的动静,我大多都能听得到……我功力虽失,耳力却幸好未曾失去。”
    楚留香道:“你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
    秋灵素道:,“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很沉,我知道他们商量的必定是十分重要的秘密,有时似乎还有小小的争执,却听不见他们说的是什么。”
    楚留香叹道:“你若能听见就好了,这神秘的人物,说不定才真的是这幕后的主谋。”
    秋灵素道:“这神秘的人物,第二天凌晨就走了,过了不久,南宫灵就送来碗参汤,说是要给任慈进补。”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这碗参汤,想必不是好喝的。”
    秋灵素道:“他许久都未曾如此殷勤,我也知道这其中必有阴谋,但我用了三种方法,都试不出这参汤中有丝毫毒药。”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你想必也知道,我昔日也可算是江湖中一流的下毒能手,这参汤中只要有一丝毒药,无论他下的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毒,都没有我试不出来的。所以我认为,这碗参汤,想必是不会有问题的了。”
    楚留香道:“所以你就放心让任老帮主喝了下去?”
    秋灵素黯然道:“参汤中既没有毒,我又何苦拂了南宫灵心意,何况,任慈每日只有稀粥裹腹,也确实需要些滋养的东西。”
    那的确是一段凄凉的日子,每想到那一段日子的辛酸与艰苦,她纤弱的身子,就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楚留香心里突然一动,小声道:“任老帮主喝下那碗参汤后,是否全身都肿胀起来?”
    他话未说完,秋灵素已吃惊道:“你怎会知道的?”
    楚留香道:“天一神水,你试不出那参汤中的毒,只因那是天一神水!”
    他如今才能确定,这件事的主谋,果然就是自神水宫盗去天一神水的人,自然也就是杀死“天强星”宋刚,伪装成天枫十四郎的人,南宫灵虽然可怕,这人的狡猾与毒辣,却更在南宫灵之上。
    楚留香现在虽已知道了南宫灵的秘密,但若查不出这人是谁,他的一切努力,还是等于白费。
    秋灵素身子颤抖得更剧烈,道:“我始终不相信南宫灵真的能忍心亲手害死任慈,我始终不相信那参汤中真的有毒,但现在……现在……”
    她突然冲到楚留香面前,嘶声道:“我将一切秘密都告诉你,你能为我复仇么?”
    楚留香叹道:“这秘密揭破之后,不用我动手,南宫灵自己也是无法活下去的,这也难怪他不惜一切,也要阻止我来见你。”
    秋灵素道:“但他为何又要带你来?”
    楚留香苦笑道:“他始终不愿正面和我冲突,被我逼得无法可想时,就只有自己带我来,他知道你当着他的面,是绝不敢将秘密泄漏的……”
    他语声顿了顿,喃喃又道:“那天,他要我等他一个时辰,为的自然不是真的因为帮中有事待理,而是要那神秘的凶手,先赶来这里,扮成天枫十四郎,在石梁上等着我,有他自己陪着,他固然怕我见到你,但还是想借着这里险恶的地势,将我除去,永绝后患。我若永远见不到你,他自然更要放心得多。”
    秋灵素叹道:“他先要人等在这里杀你,若杀不死你,他就自己陪你来,有他在,我自然什么话都不能说……”
    她突然赧然而笑,接道:“他自以为这件事做得已可说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谁知天网恢恢,终于还是放不过他的。”
    楚留香道:“其实他自己也未必真能放心,也生怕我去而复返,所以,他就将你的住处,故意泄漏给白玉魔──假白玉魔之手,将你除去,等别人知道此事时,他便可装作毫不知情,将责任全都推在白玉魔身上……”
    他一笑接道:“但他却未想到,我竟能这么快就赶到这里,我那一着棋,果然不是白走的。只不过等他想出这一着棋的奥妙时,却已迟了。”
    秋灵素默然半晌,忽然又道:“天枫十四郎,你方才可是提起过这名字?”
    楚留香动容道:“不错!夫人你难道真的认得此人?”
    秋灵素道:“我虽不认得此人,但以前却常听到任慈提起他。”
    楚留香失声道:“想不到世上竟真有这个人,我本以为‘天枫十四郎’这名字,只不过是他们凭空造出来的。”
    秋灵素道:“任慈外柔内刚,平生对人,极少服膺,但对这‘天枫十四郎’却敬重得很,只要提起此人,总说他可算是这世上少见的英雄铁汉。”
    楚留香皱眉道:“这样的人,和南宫灵又会行什么关系?南宫灵为何要假用他的名字?……夫人,你可知道他现在哪里?”
    秋灵素道:“此人已死去二十年了。”
    楚留香脱口问道:“是谁杀了他?”
    秋灵素一字字缓缓道:“杀死他的人,就是任慈。”
    楚留香又不禁怔住了,讶然道:“任老帮主既然对他那般敬重,却又为何杀了他?”
    秋灵素叹息道:“这天枫十四郎渡海而来,一心要与中原武林的高手们,较一较高低,那时任慈接掌丐帮门户未久,正是他的全盛时期,天枫十四郎既有打遍天下武林高手自勺雄心壮志,自然不会错过了他。踏上中土还未有多久,就向任慈送出了一封挑战的信,约期与他决斗。”
    楚留香叹道:“这天枫十四郎,也未免太狂了些,我邦地大物博,卧虎藏龙,武功高明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又岂是他一个人能打遍的?”
    秋灵素道:“任慈接到天枫十四郎的挑战信后,为了丐帮的声名,自然不能退却,何况他那时血气正盛,也正想和这东瀛剑客的诡异剑法,一决高下。”
    楚留香动容道:“这一战之精彩,想必足以惊天动地,只可惜我晚生了二十年,竟未及亲眼目睹这一场大战!”
    秋灵素悠悠道:“这一战丝毫也不精彩,你若真的眼见,想必要失望得很。”
    楚留香怔了怔,道:“为什么?”
    秋灵素道:“任慈素来不好虚名,接到这封挑战信后,并未宣扬出去,是以至今江湖中,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当时陪他去应战的,也不过只有如今早已死去的司徒长老一个人而已,此外简直没有别人知道。”
    楚留香道:“决斗之地,订在哪里?”
    秋灵素道:“那地方据说是在闽南边境,一座不甚出名的山上,为的自然也是不愿引起别人的注意。”
    楚留香叹道:“如此说来,那天枫十四郎虽然张狂,却想必也不是个好名的人,否则任老帮主纵不说,天枫十四郎也会张扬出去的。”
    秋灵素道:“他那封挑战信上,也曾说明并非为名而战,而是为武而战,任慈与司徒长老到了那山上后,天枫十四郎果然已在等着,一言不发,立刻和任慈动起手来。”
    楚留香忍不住道:“一句话都未说么?”
    秋灵素想了想,道:“据任慈后来告诉我,他到了山上时,那天枫十四郎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握着一柄已出了鞘的长剑,见了任慈,立刻仗剑而起,立出了东瀛剑法中独有的门户,嘴里只说了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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