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飘香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21章帮主夫人
    楚留香又忍不住问道:“两个什么字?”
    秋灵索道:“只说了‘来吧’这两个字,便闭口不语,任慈见他如此狂傲,也不觉动了火气,所以也就懒得和他说话。”
    楚留香道:“任帮主可用了兵刃?”
    秋灵索道:“任慈使的,正是历代丐帮帮主传统的兵刃竹节杖,也就是俗称‘打狗棒’的,两人交手不到十招,任慈已将天枫十四郎掌中剑震飞,一杖打在他胸口上,天枫十四郎立刻口吐鲜血而倒。”
    楚留香更是惊诧,失声道:“天枫十四郎挟技而来,怎会如此不济?”
    秋灵素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任慈当时本也奇怪,后来才知道,原来任慈并非这天枫十四郎第一个挑战的人,就在同一天里,天枫十四郎已和别人决斗过一场,而且已受到很重的内伤,他若肯说出来,任慈自然绝不会乘人之危和他动手,但他却怕自己说出后,别人会以为他有了怯意,所以只说了‘来吧’两个宇,对自己的伤势,竟是始终绝口不提,任慈却以为他是生性狂傲,不屑与别人说话哩!”
    她叹息着接道:“他受的内伤本已极重,再加上任慈的一棒,内外伤一齐发作,铁人也禁受不起,当天就不支而死,直到临死时,也没有说一句示弱的话,更没有丝毫埋怨任慈之意,只说他能死在战场上,已算不虚此生。”
    这一段武林奇人的故事,本已充满悲壮之气,此刻被秋灵素以她那独有的优雅语声说出来,更是动人心魄。
    楚留香也不禁听得热血奔腾,仰天长叹道:“这天枫十四郎既不肯示弱,更不肯失信,明知必死,还是在那里等着应战,当真不愧是天下少见的英雄铁汉。”
    秋灵素道:“这大概也就是东瀛武士们,引以为荣的武道精神。”
    楚留香道:“无论如何,这种人总是值得别人钦佩的,也难怪任老帮主直到二十年后,仍然时常惦念着他。”
    秋灵素叹道:“天枫十四郎之死,责任虽不在任慈,但任慈却终生歉疚在心,总是说只要自己那天稍微留意些,便不难瞧出天枫十四郎已受了伤的。”
    楚留香道:“在任老帮主之前击伤他的人是谁呢?”
    秋灵素道:“任慈始终没有提起此事。”
    楚留香沉吟道:“这人想必和任老帮主一样,不好虚名,是以他和天枫十四郎那一战,直到如今,还没有人知道。”
    他停了停,又道:“这人能以内力震伤天枫十四郎,武功之高,自可想而知,天枫十四郎与他决战受伤之后,还能赶到那山上,他的落脚处,想必也在
    闽南一带,那么,他会是谁呢?……呀!莫非是……”
    秋灵素忽然道:“我将这故事告诉你,并非全无原因。”
    楚留香道:“还有什么原因?”
    秋灵素缓缓道:“天枫十四郎临死时,曾经托付任慈一件事,但无论如何我去问任慈,他总是不肯将这件事说出来。”
    楚留香笑道:“任老帮主为何将这件事看得如此秘密?”
    秋灵素沉声道:“此事我本也茫然不知,到后来却猜出了一些。”
    楚留香道:“哦!”
    秋灵素道:“任慈每见到南宫灵后,总要想起天枫十四郎,为之唏嘘感慨终日,到后来他虽明知南宫灵害了他,但仍不肯有丝毫伤害到南宫灵,总说他本对不起南宫灵,但他将南宫灵扶养成人,又会有什么事对不起他呢?”
    她目光似已自黑纱中穿透出来,凝注着楚留香,一字字接道:“所以我猜想,天枫十四郎临死前托付给任慈的事,就是南宫灵,任慈自觉对不起天枫十四郎,所以对南宫灵也分外容忍。”
    楚留香耸然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说,南宫灵便是那天枫十四郎的遗孤么?”
    秋灵素道:“正是如此。”
    楚留香想了想,击掌道:“不错!任老帮主始终不肯说出那件事,为的正是生怕南宫灵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后,会生出偏激之心。”
    秋灵素凄然道:“你总算也能了解任慈的苦心,他那时简直已将南宫灵视如自己的儿子,自然不愿南宫灵知道他便是杀死自己亲生父亲的人,他一生行事素来磊落,却还是有件不可告人的秘密,心中痛苦,可想而知。”
    楚留香悚然道:“但无论他如何隐瞒,最后害死他的,竟终还是南宫灵,他在二十年前无心做错了件事,却在二十年后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想到冥冥中安排之离奇与残酷,就连楚留香也不禁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秋灵素颤声道:“这若真是苍天要他付出的代价,苍天也未免太不公平。”
    楚留香沉吟道:“但南宫灵是否也已知道这件事呢?那神秘的凶手,是否也和天枫十四郎有什么关系?否则他又怎能学会东瀛武士的忍术秘技?”
    秋灵素缓缓道:“这些秘密,都有待你去发掘了,我所知道的秘密,已全部告诉了你,你……你可以走了。”
    楚留香目光直视着她,忽然道:“在下还想请求夫人一件事。”
    秋灵素道:“还有什么事?”
    楚留香道:“不知夫人可否掀开面纱,让在下能一睹夫人之丰采?”
    秋灵素沉默了许久,悠悠道:“你真要瞧瞧我么?”
    楚留香道:“在下有此愿望,已非一日。”
    他心里实在充满了好奇,实在想瞧一瞧这位倾倒众生的美人,究竟是何等模样,否则当真要遗憾终生。
    越是瞧不见的东西,人们总是越想去瞧一瞧的。那覆面的黑纱虽薄,却令这绝代美人,更增加了许多幻想的神秘。
    秋灵素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叹道:“二十年来,你是能瞧见我真面目的第二个人。”
    楚留香愕然道:“能瞧见夫人面目的,只有两个人?”
    秋灵素一字字道:“不错,只有两个人,你,任慈……”
    楚留香道:“为什么?别的人……”
    话未说完,突然呆住,他一生中虽也见过不少奇怪的事,但却从无一件事能令他如此震惊。
    黑纱,终于被掀起。
    楚留香本期望能见到一张仙子的脸,谁知此刻自黑纱中露出来的脸,竟是属于魔鬼的。
    这张脸上,竟已没有一分一寸光滑完整肌肤,整个一张脸,就像是火山爆发后的熔岩凝结而成的,没有五官,没有轮廓,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丑恶的,赤红的肉块,绽裂开的洞。
    秋灵素悠悠道:“你现在满意了么?”
    楚留香道:“在下……在下实在不知道……”
    秋灵素道:“你现在总已该知道,为什么只有任慈和你瞧过这张脸,只因我的脸早已被毁了,我想,世上绝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被别人瞧见这副样子的,是么?”
    她语声竟是那么淡漠而平静,但这平静淡漠的话声,却令楚留香更觉说不出的难受。
    他这从不低头的人,竟也不觉垂下了头,黯然道:“在下实在该死,在下力什么要逼夫人……”
    秋灵素道:“你没有逼我,是我愿意让你瞧的。”
    她眼波仍然柔和而明亮,这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和激动,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缓缓接着道:“只可惜你迟来了二十年,我竟不能让楚留香瞧见我二十年前的容貌,这在你固然是件遗憾,我又何尝不算得遗憾呢?”
    楚留香强笑道:“无论夫人容貌变得怎样,夫人的风姿,仍是天下无双,在下能见到夫人的风仪,已是三生有幸了。”
    秋灵素含笑道:“你不必安慰我,因为我并不难受,我容貌被毁的这二十年,才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她目送着被山风吹远的一抹云霞,悠悠接道:“我甚至还有些感激那将我容貌毁去的人,若不是她,我又怎能享受到二十年宁静幸福的岁月?”
    楚留香忍不住道:“却不知那人是谁?”
    秋灵素回过目光,凝注着楚留香,缓缓道:“你可听过‘石观音’这个名字?”
    楚留香失声道:“石观音?”
    秋灵素叹了口气,道:“你自然知道这个名字,她本是这世上武功最高,心肠最冷的女人。现在,她只怕也可算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
    楚留香道:“她……她又和夫人有什么仇恨?”
    秋灵素道:“没有仇恨,她甚至只不过见了我一面而已。”
    楚留香道:“那么她为什么……”
    秋灵素打断了他的话,轻轻叹道:“在江湖传说中,据说她有一面魔镜,她每天都要问这面镜子……‘谁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
    楚留香道:“这面镜子每次都说她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
    秋灵素道:“不错,直到有一天,这魔镜的回答忽然改变了,它竟说我……说秋灵素才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而我的灾祸,也就在这时开始了。”
    这自然像是段神话。
    这神话虽不美丽,但却充满了一种飘忽幽谲的神秘感,楚留香竟不觉听得痴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所以,她就来找夫人?”
    秋灵素道:“她找到我时,曾经动也不动地,对我凝注了两个时辰,在这两个时辰里她几乎连眼睛都没有眨过。然后忽然问我,说道:‘你是愿意我杀死你,还是愿意毁去自己的容貌?’……”
    楚留香苦笑道:“这句话问得当真可笑。”
    秋灵素叹道:“但当时我却丝毫不觉可笑,我只觉手脚发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又瞧了我半晌,忽然转过身,说:“三个月后,我当再来,那时我若瞧见你还是这样子,我就杀了你。”她在桌上留下个瓶子,又说:‘我让你再保留三个月的美丽,你当然知道好生珍惜’。”
    楚留香道:“她既然已走了,夫人为何不……”
    秋灵素道:“石观音若要杀一个人时,没有人能逃得掉的,我亲眼瞧见她的武功,那时,我也不想死。”
    楚留香叹道:“世上焉有真的想死的人!”
    秋灵素缓缓合起眼帘,道:“那时,我还年轻,对生命真是充满了热爱,我想,我纵不再美丽,但能活下去,总比死了的好。”
    她睁开眼睛,似乎笑了笑,接着道:“我又想,至少我还有三个月的美丽,我自然该好好珍惜,那么,在这三个月里,我该做些什么事呢?”
    楚留香忍不住道:“于是夫人就想将这美丽永远保存在人们心中,于是就找到了天下最负盛名的人像画家孙学圃。”
    秋灵素怔了怔,道:“你……你已知道了?”
    楚留香道:“在下已见过了孙先生。”
    秋灵素默然半晌,黯然道:“那时我做事实在太任性……就在画成的那天晚上,三个月的期限已到,石观音向来都是最准时的。”
    楚留香道:“所以夫人就在那天晚上,毁去了自己的容貌。”
    秋灵素道:“石观音留下的那小瓶子里,就是一瓶比火还烈,最灼人的药水。”说到这里,她平静的语声,终于不禁激动起来。
    楚留香叹道:“夫人不愿意孙先生醒来后,瞧见夫人容貌已毁,所以就……”
    秋灵素颤声道:“我将那瓶药水淋在脸上后,神智已几乎疯狂,所以……所以才会做出那种事,我……我……”
    她突然以手掩面,再也说不下去。
    楚留香长叹道:“直到现在,在下才知道夫人为何要对孙先生如此,为何要画那四幅画,以前我们对夫人的用意,完全都猜错了。”
    秋灵素道:“无论我为的是什么,我做出那种事来,你都不会原谅我的,是么?”
    楚留香黯然半晌,柔声道:“在下只知道现在的任夫人,是世上最温和,最仁慈的女人,至于以前那秋灵素是怎样的,在下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秋灵素也沉默了许久,悠悠道:“这二十年来,我的确改变了许多,你当然也可猜得出,是谁令我改变的。”
    楚留香道:“任老帮主。”
    秋灵素且不回答,却道:“我在疯狂中挖去孙学圃的眼珠后,自己也昏迷不醒,醒来时整个头都已被包扎起来,此后我便在黑暗中生活了几个月,那时我真不知有多么的感激素心大师,若不是她照顾我,我怎能活下去?”
    她语声已渐渐平静,接着道:“但等到我重见光明时才知道,时时刻刻在身旁照顾我的,竟不是素心,而是任慈。”
    楚留香道:“所以夫人就将那感激之心,转给任老帮主?”
    秋灵素摇头叹道:“那时我非但没有感激他,反而恨他!”
    楚留香讶然道:“恨?”
    秋灵素道:“我见到任慈时,也见到了自己的脸,我见到这张脸,才知道我已没法子活下去,我失去了容貌,也就等于失去了生命……”
    她叹了口气,接道:“那时我心里既悲哀,又愤怒,更恨任慈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见到我,我疯狂般将他赶了出去。”
    楚留香叹道:“夫人那时的心情,在下倒也能了解几分。”
    秋灵素似乎又笑了笑,道:“那么你也该知道,像任慈这种人,是赶不走的,第二天早上,他又来了,我又赶走了他……”
    楚留香微笑道:“但第三天早上,他还是来了。”
    秋灵素道:“他天天来,我天天赶,我用尽了世上所有恶毒的话骂他,甚至打他,但他还是一早就来了……”
    她轻轻抚着手中的骨灰罐子,这虽然只是个冰冷的瓷瓶,但却像是带给她无限温暖。
    她柔声接着道:“你知道,那时他已是丐帮的帮主,他本不必对一个既丑怪,又凶狠的女人如此忍耐的,你现在瞧着我的脸,也该知道,除了任慈之外,世上绝不会再有别的男人对我如此忍受的。除非我真的是个死人,否则又怎会不被他感动呢?”
    楚留香缓缓道:“这只囚任老帮主爱的本不是失去的美丽,而是夫人的……灵魂,他只知道人人的容貌虽然改变,但灵魂却不会改变的。”
    秋灵素幽幽道:“只可惜任慈活着时没有认识你,否则,你一定会成为他的好朋友……只不过,你对他的了解还不够,你还是猜错了。”
    楚留香道:“哦?”
    秋灵素道:“在那时以前,我和任慈只不过见过两面而已,他又怎会对我如此痴情?何况,那时我美丽的只是躯壳,我的灵魂本是丑恶的。”
    楚留香微笑道:“有时人们也会一见钟情,情深入骨的。”
    秋灵素又似笑了笑,道:“无论如何,这总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他知道一个女人容貌被毁后的痛苦,他也知道惟有情感才能令这种痛苦减轻,所以他决定牺牲自己,来陪伴我,安慰我一生。”
    她仰首望天,悠悠道:“我早已说过,他是世上最仁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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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好友成仇
    楚留香微笑道:“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算是牺牲了自己,他虽没有得到世上最美的女人,却得到了世上最温柔、最高雅、最体贴的妻子。”
    秋灵素柔声道:“谢谢你,谢谢你对我说这种话,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听了你的话,心里有多么开心。”
    楚留香道:“在下更要感谢夫人,告诉我这段往事,在下这一生中,永远再也不会听到比这更伟大、更动人的爱情。”
    秋灵素忽又一笑,道:“你可知道,除了任慈之外,你不但是唯一见到我这张脸的男人,也是我唯一感激的男人。”
    她凝注着楚留香,目光变得更温柔。
    她温柔地轻抚着瓷罐,轻轻地、缓缓地接着道:“只因任慈虽给了我二十年宁静的幸福生活,却只有你,才能令我在如此宁静的心情中死……”
    楚留香骇然道:“死?”
    秋灵素悠悠道:“任慈一死,我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揭穿南宫灵的秘密,现在,我心事已了,你以为我还能活下去?”
    直等楚留香回到济南时,他心里仍充满了悲哀。
    他眼看着任夫人的身子,直坠入那万丈悬崖中,眼看着那迷蒙的云雾,将她吞没,竟援救不及。
    虽然他也有看得很清楚,任夫人临死前的目光,是那么宁静,并没有丝毫痛苦,虽然他也知道,死亡,对任夫人疲惫的生命说来,已不过只是一种永久的安息,但他仍然觉得有说不出的悲哀,说不出的愤怒。
    他发誓,一定要找到南宫灵。
    他几乎立刻就找到了南宫灵。
    夜已很深,但丐帮的香堂中,仍是灯火通明。
    楚留香到这里来,本未想到能寻着南宫灵,他只不过想寻着个丐帮子弟,问出南宫灵的下落而已。
    但在那辉煌的灯光下,宽大的紫檀木椅上,石像般端坐着一个人,却赫然正是南宫灵。
    他以手支腮,坐在那里,似乎在沉思,又似在等人。
    他等的是谁?
    楚留香远在对面屋脊上,便已见着他了,白玉魔必已回来,他想必已知道楚留香已单独和秋灵素谈过话。
    那么他为何还不走?为何还坐在这里?
    这莫非又是个陷阱?这院子里,莫非已有杀人的埋伏,南宫灵不惜以身为饵,等着楚留香上钩。
    但院子里却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影,也瞧不出丝毫杀机,星光映着青石板的地,亮得像镜子。
    南宫灵忽然抬起头,微微一笑,道:“楚兄已来了么?小弟在此久候了。”
    楚留香正自微微一惊,南宫灵已又笑道:“楚兄但请放心,此间只有小弟一个人,并无埋伏。”
    楚留香大笑道:“这里自然绝无埋伏,我自然放心得很,这种事你自然不愿惊动别人,你自然知道还是你我两人单独解决的好。”
    话声中,他已掠入大厅,目光灼灼,瞪着南宫灵。
    南宫灵也瞪着他,锐利的目光,像是狼,又像是鹰。
    良久良久,南宫灵才叹了口气,道:“你已知道了,是么?”
    楚留香点了点头,道:“你也知道我已知道了,是么?”
    南宫灵也点了点头,微笑道:“但小弟却还没有走,还是在这里相候,楚兄必定奇怪得很。”
    楚留香道:“你没有走,只因你知道走不了的。”
    南宫灵大笑道:“我没有走,只因我不愿走而已,否则天下之大,我何处不可去?”
    楚留香拉过把椅子坐下,悠悠道:“你要走,便得放弃一切,过着被放逐般的生活。但若要你放弃你现在的声名与权势,你却比死更痛苦。”
    南宫灵大笑道:“楚兄倒真是小弟的知己。”
    他忽然顿住笑声,厉喝道:“你既对我了解如此之深,你该知道我死也不会放弃这一切的,我费了一生心血得来的东西,没有人能逼我放弃。”
    楚留香轻叹道:“你能不放弃么?”
    南宫灵霍然站了起来,厉声道:“我为何不能不放弃,我就算杀了任慈,但那也不过只是为父报仇,父仇不共戴天,江湖中有谁敢说我的不是?”
    楚留香失声道:“你已知道了这秘密?”
    南宫灵凄声笑道:“任慈以为能瞒得过我,你难道也以为能瞒得过我么?”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就算你这么做,真是为了要报父仇,就算江湖中没有人管你,但丐帮子弟,若知道你杀了任慈,他们还能容你做帮主?”
    南宫灵身子一震,噗地坐回椅子,楚留香这句话,就像一柄刀,一刀刺入了他的要害。
    他像是突然老了许多,垂下头,赧然道:“楚留香!楚留香!你为何要如此逼我?我本不愿有丝毫伤害到你,你……你为何定要多管闲事?”
    楚留香默然半晌,苦笑道:“这也许是因为我天生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南宫灵缓缓道:“我自从第一次见到你,便认为你可以做我终生的好友,你……你可记得你我第一次相见是在什么地方?”
    楚留香道:“是在泰山之麓,那时齐鲁四雄非但劫了金陵‘双义镖局’的镖,还将总镖头沙天义的女儿绑了去,我听到后,不禁又犯了好管闲事的脾气,立刻赶到泰山,不想你已先我而至,赶到那里。”
    他锐利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缓缓接着道:“我赶去时,你以一双铁掌,已重创了齐鲁四雄,我见到你不同凡俗的武功,又是如此少年英俊,也不免大是倾倒,那时若有人问我,谁是天下第一少年英雄,我必定会毫不迟疑地告诉他,是南宫灵。”
    南宫灵微笑道:“从此以后,你我就成了相知好友,只要我有空,我就会到你的船上去呆两天,你可记得我为苏蓉蓉画像的那次……”
    楚留香嘴角也泛起了微笑,道:“那次是你我相处得最久的一次,五天之内,你我喝光了船上所有的藏酒,有一次我喝得烂醉,要到海中去捉月亮,你居然也跳下去帮我的忙,我们月亮虽没捉到,却捉回了一只大海龟。”
    南宫灵大笑道:“那只海龟,真是我平生从未吃到过的美味,你我比赛看谁吃得多,偌大的海龟,竟被我们一天就吃光了,但我们的肚子却因此疼了两天。”
    两人相与大笑,笑得是那么开心,像是已忘去了他们之间所有的不快,但不知怎地,笑声却又竟然微弱下来。
    楚留香喃喃道:“那些日子,可真是一连串快乐的日子,我有时总不觉奇怪,为什么快乐的日子,总像是分外短促?”
    南宫灵悠悠道:“只要你不破坏,我们仍有那种快乐的日子,只要你不说,这件事也绝不会有别人知道。”
    楚留香骤然沉默了下来,良久,才轻轻叹息着道:“若说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打动楚留香的心,那就是友情了!”
    南宫灵道:“你……肯不说么?”
    楚留香道:“我不说……”
    南宫灵大喜道:“朋友……我就知道楚留香是南宫灵的朋友。”
    楚留香沉声道:“我不说,但却要你答应我两件事!”
    南宫灵一怔,道:“什么事?”
    楚留香叹道:“你纵然要为父复仇,手段却不该如此残酷,更不该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我希望你暂时辞去帮主之职,找个地方,闭门思过,你……你还年轻,将来再从头做起,以你的才干,必定还会有作为的。”
    南宫灵面色变得铁青,仰首笑道:“楚留香,好朋友!你总算还没有说要杀我,却要我将来再从头做起,将来是什么时候?十年?二十年……”
    他又霍然站起,身子都颤抖起来,嘶声道:“一个人一生中,又有几个二—十年?你为何定要逼我牺牲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候?你为何不索性说杀了我?”
    楚留香叹道:“我只是要你为自己所做的事赎罪,只是要你改过,并不要你死,你要知道,死,并不是一个人赎罪的最好方法。”
    南宫灵冷笑道:“你那第二个条件是什么?我也想听听。”
    楚留香沉声道:“我只要你告诉我,他究竟是谁?”
    南宫灵皱眉道:“他?”
    楚留香道:“他就是杀死天鹰子,杀死宋刚的人,他就是假扮天枫十四郎,要取我性命的人,他也就是自‘神水宫’盗出天一神水的人。”
    南宫灵身子一震,骤然怔住。
    楚留香道:“你自然知道,他如此做,必定并非只为了要杀任慈,他必定还有许多阴谋,我绝不能眼看着他的阴谋再发展下去,我一定要阻止他!”
    南宫灵紧咬着牙关,一字字道:“你永远不能阻止住他的,没有人能阻止住他!”
    楚留香大声道:“到了此刻,你为什么还要为他守秘密?你可知道,要任慈死,只不过是他整个阴谋中的一环,你也不过是被他利用做杀死任慈的工具而已,到了必要时,他一样也会杀死你的。”
    南宫灵突又狂笑起来,道:“他利用我?他也会杀死我?……你可知道.他是谁么?”
    楚留香沉声道:“我正是不知道,所以才要问你。”
    南宫灵狂笑道:“你想我会说么?”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南宫灵!南宫灵!我实在也不愿伤害你,你为何还要逼我?”
    南宫灵颤声道:“是你在逼我,不是我在逼你,我虽不愿伤害你,但到了万不得已时,也只好出手了!”
    楚留香缓缓道:“你绝不会出手的,你武功绝不是我的敌手!”
    南宫灵冷笑道:“真的?”
    他身子看来没有丝毫动弹,却已自椅子中平空飞起,楚留香身子也似是未动弹,也飞了起来。
    但到了空中,楚留香竟还是坐着的,那硕大而沉重的紫檀木椅,竟好像已黏在他身上。
    两人凌空相遇,只听掌击之声,一连串响了七次,两人竟在这快得如白驹过隙的刹那间,交了七掌。
    掌声七响后,两人身形乍合又分。
    楚留香带着椅子,飘飘落在地上,恰巧正落在原处,几乎不差分寸,沉重的木椅落地,竟未发出丝毫声音。
    南宫灵凌空一个翻身,也落回椅上,却将那坚实的木椅,压得发出“吱”的一声,他面色也已惨变。
    两人虽然各无伤损,但无疑已分出高下,两人交手时间虽短,却也无疑正是可以决定当今武林局势的一战。
    这一战看来虽轻描淡写,但其重要性,却绝不在古往今来任何一战之下。
    楚留香叹道:“南宫灵,你难道还要逼我出手不成?”
    南宫灵面上乍青乍红,神色说不出的凄凉,仰天叹道:“南宫灵!南宫灵!你苦练二十年的武功,竟如此不堪一击么?”
    他突又长身而起,大喝道:“楚留香,你也莫要得意,我南宫灵今日既然在这里等着你,又怎会没有别的手段?”
    喝声中,他挥了挥手,一个身高八尺,赤膊秃顶,仿佛野兽般的大汉,已高举着张椅子,大步走了出来。
    辉煌的灯火下,只见那椅子上,竟也木然端坐着一个人,苍白的脸上,一双美丽的眼睛,空洞地凝注着前方。
    楚留香大惊失色,变色道:“蓉儿你……你怎会在这里?”
    苏蓉蓉竟似已听不见他的话,仍然动也不动。
    南宫灵冷笑道:“苏姑娘自然是我请来的,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请得动她?”
    楚留香道:“大明湖边的风雨亭上,那四个绿衣人也是你派去的?”
    南宫灵道:“正是!”
    楚留香道:“你怎知道她在那里?”
    南宫灵笑道:“月下大明湖,人约黄昏后!无花大师既然提醒了我,我自然要去瞧瞧,我既然为她画过像,又怎会不认得她?”
    楚留香道:“你生怕她已探出了神水宫的秘密,所以竟令人骤下毒手,但你们既已下过毒手,又怎知她还未死?”
    南宫灵微笑道:“我知道那黑衣少年在一旁瞧看,故意要他传话给你,但你来到这里后,面上却毫无悲戚之色,由此可见,苏蓉蓉必定未死,所以你借尿遁之后,我并没有追你,却去追她,追你虽不易,要追上她却不难的。”
    楚留香长叹道:“而她却显然没有对你起丝毫怀疑,否则又怎会落入你的手中?”
    南宫灵大笑道:“她又怎会怀疑楚留香的朋友!”
    楚留香突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喝道:“不对!那四个绿衣人向她下手时,你正陪着我去寻任夫人,这件事显然另有别人主使,他是谁?他又怎会认得蓉儿?”
    南宫灵面色又变,厉声道:“我既已下令,还用得着亲自在场么?”
    他不等楚留香再说话,大喝又道:“放她下来!”
    那野兽般的大汉,双手平伸,缓缓将椅子放下。
    南宫灵道:“你为何不让这位朋友瞧瞧你的手劲?”
    那大汉咧开大嘴一笑,伸出一双毛茸茸的巨掌,缓缓抓起旁边一张椅子,两只手轻轻一夹。
    只听“喀嚓”一响,坚实的木椅,竞被他夹得粉碎──这哪里像是人?这实在是像一只来自洪荒的恶兽。
    南宫灵大笑道:“很好!现在,你就将你这双手,放在这小姑娘的头上,只是要小心些,莫要将她的头压扁了。”
    那大汉的手,果然缓缓落在苏蓉蓉头上。
    南宫灵指着楚留香对那大汉道:“现在,你张大了眼睛,瞧着他,他全身上下,无论手脚,只要稍微动一动,你就将这位小姑娘的头捏碎!”
    那大汉竟然吃吃笑了起来,像是觉得这件事有趣已极,楚留香却只觉手脚有些发冷,仰天叹道:“南宫灵!南宫灵!想不到你竟也做得出如此卑鄙无耻的事来,你……你实在有些令我失望了。”
    南宫灵扭转了头,嗄声道:“我本也不愿如此做,但你为何定要苦苦逼我?”
    楚留香道:“现在你……你究竟想怎样?”
    南宫灵道:“我只是要你知道,苏蓉蓉已落在我手中,你若还想她好好活下去,就千万莫要再管我的闲事。”
    楚留香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我若不顾她的性命,定要管呢?”
    南宫灵回过头,微微笑道:“我确信楚留香不会是这样的人。”
    楚留香道:“如此说来,你……你莫非竟要将蓉儿永远留在这里?”
    南宫灵道:“无论在哪里,我总会让你知道她还是活着的,那总比死了的好,是么?”
    楚留香缓缓道:“但我也还是活着的,只要我活着,你们就再也不能放心,我此刻纵然答应了你,你们还是要设法将我置之于死地,是么?”
    南宫灵面色缓缓沉下,一字字道:“那是另外一件事了,你的死活,与她的死活无关,你若还想她活下去,此刻就非答应不可。”
    楚留香道:“我死了之后,你还是要杀她的?”
    南宫灵悠悠道:“你既已死了,她是死是活,都已与你无关,但你只要活着,就绝不会忍心见她为你而死,是么?”
    楚留香惨笑道:“这条约岂非太不公平。”
    南宫灵放声笑道:“到了此时,你还期望什么公平的条约?何况,在你未死之前,说不定还有些机会将她救出去的。”
    楚留香目光凝注着苏蓉蓉,指尖已不觉在发抖,若有人说楚留香居然也发起抖来,天下只怕谁也不会相信。
    南宫灵大笑道:“楚留香,我实已将你的骨子都瞧透了,我知道你非答应不可,你已无选择的余地。”
    楚留香眼角似乎向窗外瞟了一眼,又叹了口气,悠悠道:“南宫灵,你既如此令我失望,有时我说不定也会令你失望的。”
    语声中,只听“嗤”的一声,一线乌光,挟带着尖锐的风声,毒蛇般卷住了那大汉的咽喉。
    那大汉狂吼着抬起手,他刚抬起手,楚留香已轻烟般掠了过去,将苏蓉蓉连人带椅子一齐推开。
    南宫灵大惊之下,也想扑上去,但一道冷森森的剑光,已匹练般飞来,挡住他的去路。
    楚留香直将苏蓉蓉推到角落里,才松了口气,喃喃笑道:“黑珍珠、一点红,我认得你们两人,真是运气。”
    黑珍珠掌中的长鞭,已如弓弦般绷紧。
    他双手用力紧拉着长鞭,就像是长江险滩上拉船的纤夫似的,身子几乎已和地面平行,纤柔的手掌,已暴出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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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兄杀其弟
    他用尽了所有力气,那大汉仍未被拉倒。鞭梢几乎已嵌进这野兽般大汉的脖子里,他那双野兽般的眼睛,几乎已要凸出眼眶来。
    但他竟只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既不伸手去夺长鞭,也不向黑珍珠走过去,他喉咙里嘶嘶作响,格格笑道:“小小子,你拉不倒我的!”
    黑珍珠既未瞧见力气这么大的人,也未瞧过这么愚蠢的人,只觉又是惊骇,又是奇怪,突然大声道:“你能拉得倒我么?”
    那大汉咧嘴一笑,竟真的用脖子去拉那长鞭,两边都用于力气,“啪”的一声,长鞭一折而断。
    黑珍珠身子撞上了墙壁,大骇跃起,掠上横梁,只见那大汉铁塔般的身子已缓缓倒下,又黑又紫的脸上,舌头已吐了出来,眼珠子也凸在眼眶外,似乎还在瞪着黑珍珠,黑珍珠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个寒噤,苦笑道:“四肢发达的人,头脑为何总是这么简单?”
    从梁上望下去,一点红和南宫灵就像是两个木头人似的,面对面地站在那里,到现在还没有动弹。
    南宫灵眼睛盯着一点红掌中的剑,再也不敢去瞧别的,但旁边发生了什么事,他自然不瞧也可想到。
    他额上已开始沁出了冷汗,突然大声道:“一点红,听说你只有为了钱才肯杀人,是么?”
    一点红灰色的眼睛,死鱼般盯着他,并不说话。
    南宫灵嗄声道:“你若肯助我杀死楚留香,我给你十万两。”
    一点红嘴角动了动,咧嘴一笑,道:“十万两?楚留香竟如此值钱么?”
    南宫灵道:“你杀了我,绝对没有人肯给你十万两的,是么?”
    一点红冷冷道:“不错,只因你这人实在连一文都不值。”
    南宫灵道:“既是如此,你更不该杀我。”
    一点红嘴角露出一丝冷削的微笑,缓缓道:“你可知道,纵然是妓女,遇对了客人时,也会奉送一次的……我这次杀人,就是奉送的。”
    话说完,剑已出手。
    黑珍珠脸虽一红,却忍不住笑道:“这比喻又粗又脏,倒的确妙极。”
    只见一点红霎时间已刺出七剑,他的剑法仍是犀利而独特,肘以上纹风不动,剑光却已如雨点般洒出。
    南宫灵连退七步,嘶声狂笑道:“一点红,你难道以为我怕你?”
    一点红冷冷道:“我并不要你怕我,我只要你死!”
    南宫灵喝道:“死的只怕是你!”
    他左手抄起张椅子,迎面掷了出去,右手自腰边抽出柄缅刀,刀亮如雪,刷刷刷,三刀劈下。
    他刀法毫无花俏,但迅速、毒辣,实用已极。
    一点红平生与人交手无数,自然知道只有这种武功,才是最可怕,你若认为他不好看,他已制了你死命。
    这种刀法也许并没有什么优点,也没有什么别的用处,它唯一的用处,就是杀人,而且非常有效。
    一点红眼睛亮了,大笑道:“不想我今日能遇见你这样的对手,倒也算不虚此行。”
    刀光与剑气,逼得黑珍珠全身发冷,他虽也曾见过不少人交手,却从未见过像这两人一样的。
    这两人简直不像是在交手,而像是两匹狼在搏斗,每一招使出手,只是想要对方的命,绝没有别的意思。
    刀光、剑影,闪电般往来冲击,虽听不见兵刃相击声,但冷森森的杀气,却逼得黑珍珠连梁上都呆不住了。
    他横掠三丈,才落下地,只见楚留香犹在为苏蓉蓉推拿,苏蓉蓉苍白的脸上,已渐渐有了血色。
    黑珍珠忍不住走过去一拍楚留香肩头,冷冷道:“你可知道别人在为你拼命?”
    楚留香道:“知道!”
    黑珍珠道:“你自己难道不管么?”
    楚留香笑了笑,道:“中原一点红既已出手,还用得着别人去管?”
    黑珍珠冷笑道:“你倒放心得很。”
    楚留香道:“一点红的剑法,难道还不能令你放心?”
    只听“嗤”的一声,一点红横掠七尺;肩头上的衣服,似已被刀锋划破,鲜血已缓缓沁出。
    南宫灵大笑道:“一点红,你还不死心?”
    一点红“啐”的吐了口口水在自己肩头上,长剑又已刺出,黑珍珠瞧得面色大变,厉声道:“你现在还放心么?”
    楚留香苦笑道:“一点红动手时,谁若去帮忙,谁就是他的仇人,何况,这两人武功差不多,谁也休想伤得了谁。”
    黑珍珠道:“所以你就索性不管了,是么?”
    楚留香道:“不出十招,南宫灵必定也会挨上一点红一剑,不出三十招,他自己必定会要求住手的,不到时候,我管也没有用。”
    黑珍珠冷笑道:“只怕你一颗心已全在这位姑娘身上,已管不了别人的死活了,我倒真未想到,堂堂的楚留香,竟是个重色轻友之徒。”
    话未完,只听又是“嗤”的一声,南宫灵踉跄后退,衣襟已被划破,也似有鲜血沁出。
    楚留香回头向黑珍珠一笑,道:“还未出十招,是么?”
    黑珍珠默然半晌,目光缓缓落在苏蓉蓉脸上,他深沉的眼睛里,似乎又起了种复杂的变化,缓缓道:“她倒的确美得很。”
    楚留香笑道:“何止美而已。”
    黑珍珠冷冷道:“但以我看来,比她美的女子,还多着哩!”
    楚留香道:“她也许并不能算是最美,但却是最温柔、最体贴,也最能体谅别人的女人,据我所知,世上只怕没有别的女人比得上她。”
    黑珍珠脸色更苍白,似乎想说什么,却咬了咬牙,忍住了,霍然转过头去,再也不瞧他们。
    只听南宫灵大喝道:“楚留香!这件事还是由你我两人单独解决的好,这话是你自己方才说的,你现在还记得么?”
    楚留香道:“自然记得。”
    南宫灵道:“你若还想知道那神秘的人物是谁,就快叫这冷血的小子住手。”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既不能叫他动手,也不能叫他住手……一点红要杀人时,没有人能令他住手的。”
    谁知一点红突然掠出一丈,冷冷道:“我住手了,只因他既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他,这场架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还是转让给你吧!”
    楚留香笑道:“多谢。”
    一点红瞪眼瞧了他半晌,缓缓道:“你也不必道谢,只要记住,一点红始终是你的朋友。”
    话未说完,凌空一个翻身,掠出窗外,走得瞧不见了。
    楚留香苦笑道:“你怎地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南宫灵这时才缓过气来,嘎声道:“楚留香,你若想解决这件事,就跟我走吧!”
    楚留香瞧了瞧苏蓉蓉,道:“跟你走?”
    黑珍珠大声道:“楚留香现在舍不得走的,为了这女子,别的事他都可以不管。”
    南宫灵眼珠子一转,冷冷道:“你若不肯走,就怪不得我了。”
    他竟转过身子,缓缓走了出去──他显然并不想逃,因为他知道“逃”,并不是办法,否则他早就可以逃了。
    但楚留香却也不能眼睁睁瞧着他走出去,叹了口气,道:“黑兄,看来我只有将她交给你了。”
    黑珍珠仰首向天,冷冷道:“你放心么?”
    楚留香苦笑道:“她被人以重手点了穴道,但经我推拿之后,再过片刻,应可苏醒,黑兄只要告诉她,叫她自己赶紧回去,别的事都不必费心了。”
    黑珍珠默然半晌,道:“好!你去吧,我会叫她走的,但我却还要等着你,我还有话问你。”
    南宫灵直等着楚留香走了出来,才施开身法。
    两人飞掠了段路途,南宫灵忽然道:“你倒放心将她交给别人。”
    楚留香道:“我有何不放心?”
    南宫灵道:“你怎知那小子不会害她?”
    楚留香道:“你只当别人的心肠,都和你一样恶毒么?”
    南宫灵冷笑道:“我只当你是个很谨慎的人,谁知你也有大意的时候。”
    楚留香微笑道:“我本是个很谨慎的人,我若能想出黑珍珠有一点伤害蓉儿的理由,此刻纵然逼不得已,也不会将蓉儿交托给他的,你若想以此来扰乱我,令我心慌意乱,我劝你还是莫再打这主意。”
    南宫灵嘿嘿冷笑,果然不再说话了。
    只见前面水雾迷漫,又到了大明湖边。
    垂阳下,一艘画舫里居然还亮着灯火,从敞开着的窗子瞧进去,舱里明烛高燃,竟已摆好了一桌酒菜。
    南宫灵等楚留香走进船舱,长篙一点,将画舫荡入湖心,四面水雾,如烟如雨,画舫随波荡漾,无边静寂的天地中,充满一种神秘而浪漫的气息,令人不觉沉醉,又令人忍不住为之毛骨悚然。
    楚留香在船舱中最舒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舒服,他总觉得这件事越来越不对了。
    南宫灵为何要将他带到这里来?
    那神秘的凶手,莫非在这画舫上?
    但这画舫上除了楚留香和南宫灵之外,绝对没有第三个人,这点,楚留香从踏上画舫的一刹那,就已可断定。
    清凉的晚风中,散发着酒香、菜香、垂杨的靖香,但楚留香呼吸到的,却是一种浓浓的杀气!
    这无人的画舫上,究竟隐藏着什么杀机?
    南宫灵也坐了下来,凝注着楚留香,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带来这里?”
    楚留香微笑道:“你自然不会是想在这里杀我,你若真想杀我时,自然距离水越远越好。”
    南宫灵大笑道:“不错,没有人能在水里杀死楚留香的。”
    楚留香沉思着,轻轻道:“莫非是‘他’要你带我来的?”
    南宫灵道:“不错,他告诉我,等到我自己不能解决这件事时,就将你带到这里来,等他自己来解决。”
    楚留香道:“你想他会来?”
    南宫灵道:“自然会来。”
    楚留香道:“你想他来了之后,就能解决这件事?”
    南宫灵微笑道:“世上若只有一个能对付楚留香的人,那人就是他!”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无论‘他’是谁,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法子?”
    南宫灵道:“他用的法子,没有人能想得出的。”
    楚留香道:“你对他倒信任得很。”
    南宫灵道:“世上若只有一个能令我信任的人,那人就是他。”
    楚留香闭起眼睛,轻叹道:“这样的人会是谁呢?他既然明明知道在水上杀我,要比在别的地方困难得多,为何又要找到水上来?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他究竟有什么对付我的法子……我实在等不及想瞧瞧他了。”
    想到这人的阴险、诡秘和毒辣,就连楚留香心里都不禁泛起了寒意,他平生所遇的敌手,实在没有一个比这个更可怕!
    南宫灵倒了两杯酒,悠然道:“我若是你,现在最好且饮一杯酒,多想反正也没有用的,何况,你能喝酒的时候,只怕已不多了。”
    碧绿色的酒,在金杯里发着光。
    南宫灵举杯一饮而尽,仰首长叹道:“但我宁愿发现这秘密的并不是你,无论是谁,若要杀死一个曾和他在一齐捉过海龟的人,总不是件愉快的事。”
    楚留香连手指都没有碰那酒杯,又长叹道:“我也宁愿你永远是那和我一齐捉海龟的南宫灵。”
    南宫灵笑了笑,忽又皱眉道:“你的酒……”
    楚留香笑道:“我喝酒的时候还多得很,现在并不着急。”
    南宫灵大笑道:“楚留香居然不急着喝酒了,这倒也是件怪事。”
    楚留香微笑道:“你莫忘记,我是个很谨慎的人。”
    南宫灵也微笑道:“这两杯酒是从一个壶里倒出来的,你若还不放心,这杯我替你喝了吧!”他果然将楚留香面前的酒,也喝了下去。
    楚留香叹道:“看来谨慎的人虽然也许能活得长一些,却难免时常会错过一些喝酒的机会。”
    南宫灵大笑道:“你本不该怀疑这酒中有毒的,世上又有谁会认为区区一杯毒酒,便能毒得死楚留香,他又怎会在酒中下……”
    “毒”字还未说出,他面色忽然大变。手臂、额角、脖子……每一根青筋都暴了起来!
    楚留香失声道:“你怎么了?”
    南宫灵颤声道:“这酒……”
    楚留香动容道:“这酒中莫非果然有毒?”
    他一步窜了过去,翻开南宫灵的眼皮瞧了瞧,却瞧不出丝毫中毒的征兆,但是南宫灵的身子,已烧得比火还烫。
    楚留香心里一动,大骇道:“天一神水!这酒中下得有天一神水!”
    南宫灵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嗄声道:“他……他怎会在酒中下毒?我不信!实在不能相信!”
    楚留香跌足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他在这酒中下毒,要害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他明知我在处处提防,而你,你却绝不会对他有戒备之心。”
    他仰天叹道:“我本已觉出这画舫上充满危机,却猜不出他有何法子来对付我,如今才知道,原来他要对付的不是我,而是你!”
    南宫灵大声道:“但他……他为何要害我?”
    楚留香苦笑道:“因为只要你一死,所有的线索便又断了,只要你一死,他依旧可以逍遥法外,只因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南宫灵身子一震,似又骇呆了。
    这时他全身都已肿胀,肌肤已开始崩裂,甚至连血管都已绽破,眼角、鼻孔、指甲缝里,已开始沁出鲜血!
    楚留香大喝道:“他既不惜下毒手杀你,你为何还要替他保守秘密?你此刻快说出‘他’究竟是谁还来得及。”
    南宫灵眼睛死鱼般凸出来,喃喃道:“你说他要害死我……我还是不信……”
    楚留香道:“自然是他要害你!否则他明知我绝不会喝下这酒,为何要
    在酒中下毒?他在酒中下了毒,为何不告诉你?”
    南宫灵似乎全未听到他的话,只是不住喃喃自语道:“我不信……我不信……”
    楚留香一把抓住他衣襟,嘶声道:“你为何不相信?你难道……”
    南宫灵绽裂的嘴角,突然露出一丝惨笑,道:“你可知道他是谁么?”
    楚留香道:“谁?他是谁?”
    南宫灵一字字挣扎道:“这是个秘密,天下没有人知道的秘密,我……我也有个嫡亲的哥哥,‘他’就是我嫡亲的哥哥!”
    楚留香整个人都呆了,后退半步,扶着桌子,整个人都似要倒下来,过了
    半晌,才苦笑道:“难怪你如此信任他,难怪你如此听他的话,但……你的哥
    哥又是谁?你到现在还不肯说出他的名字?”
    南宫灵张开口,嘴里满是鲜血。
    他舌头也已绽裂,已说不出一个字来。
    楚留香木然坐在椅子上,已不知坐了多久了。
    现在,所有的线索又都断了,他又要从头做起。
    他不知道遭遇到多少凶险,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发现左又铮、西门千、灵鹫子、札木合这四人都是接着一封信后出门的,他又不知道经过多少挫折,才找出写这封信的人,揭破了丐帮的秘密。
    这一段经过的艰苦,若非有极大的勇气和智慧,简直令人不能承受,但现在南宫灵一死,他心血便都白费。
    他还是找不出那真正的主谋人是谁?
    曙色又悄悄染白了窗纸。
    湖上的迷雾更浓了。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喃喃自问:“现在,我知道的,还有些什么?”
    现在,他所知道的,实在已不多了。
    唯一剩下来线索是──
    那神秘的凶手,乃是南宫灵的嫡亲兄长,“他”手上还存着足以害死三十三个人的“天一神水”!
    但“他”究竟是谁呢?
    “他”已用“天一神水”害死了任慈、札木合和南宫灵,“他”的下一个对象又会是谁呢?
    那自然是个武功极高,足以在武林中举足轻重的人!
    那人自然也必定和“他”有极深的关系,至少不会怀疑“他”要害自己,否则“他”又怎将“天一神水”下到这人的杯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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