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苏城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万山万重险一步一惊魂
    “多承夸奖!”牛铭注目接问道:“朱姑娘令师是哪位高人,能否见示?”
    朱家凤笑了笑道:“家师与你扯不上关系。”
    牛铭双眉一扬之间,密林中忽然传出一个苍劲语音道:“启禀牛监军,大事不好。”
    牛铭怒声喝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那苍劲语声道:“请监军回到这边来,才好奉禀。”
    牛铭沉声接道:“就这样说吧!咱们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事。”
    那苍劲语声,有点讷讷地接道:“启禀监军,咱们前头的两处……埋伏,都……都给人家挑掉了!”
    牛铭身躯一震,道:“你是说那些火药?”
    那苍劲语声接道:“是的,那些火药,都被人家清除掉了。”
    牛监军一挫钢牙道:“该死匹夫!”
    接着,又厉声喝问道:“那是什么人干的?”
    那苍劲语声苦笑道:“不知道,咱们在那边的赌桩,全都被点了死穴。”
    牛铭目注朱伯伦,哼了一声道:“你们的手段,可真够毒辣!”
    “不敢当!”朱伯伦含笑接道:“比起你们那预埋炸药,企图一网打尽的手段来,可就微不足道啦!”
    牛铭强忍心中激动,注目接道:“我再问一声,那是不是杨天佑?”
    朱伯伦笑道:“我绝对保证,那位暗中的奇人,不是我杨大哥。”
    这时,两位公主也到了牛铭身边,牛铭扭头蹙眉问道:“那是什么人呢?”
    长公主,二公主同声苦笑道:“谁知道哩!”
    朱伯伦淡然一笑道:“别说你们不知道,连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人。”
    长公主接问道:“真的?”
    朱伯伦笑问道:“长公主曾听说过有说谎话的‘三剑客’吗?”
    牛铭顿足怒叱道:“真他妈的,活见鬼!”
    朱伯伦笑道:“人家早就走了,你骂他也听不到啦!”
    焦三忽然向孟二笑道:“老孟,叫化子没有蛇玩了,你说该怎么办呢?”
    孟二漫应道:“我说么!干脆自己尿泡尿,淹死算啦!”
    这话真是粗俗可恼,使得朱家凤与二位公主都禁不住俏脸一红,而朱家凤更是忍俊不住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牛铭目注焦孟二人,冷笑一声道:“希望你们,下次莫犯在我手中!”
    朱家凤娇笑道:“阁下,别说气话了,眼前的事,打算如何了结?”
    牛铭冷笑一声,说道:“别以为你们暗中有人撑腰,就有恃无恐,你尽管划下道来……”
    朱伯伦抢先接道:“阁下,我们的目的,只是要前往苏州,可并不愿意与人家争强斗胜,所以,依区区之见嘛!咱们双方就此拉倒,须知错过今宵,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
    少顷之后,牛铭才回身向朱伯伦说道:“好,在下同意,今宵就此拉倒,这巫山十二峰,你们可以通行无阻,以后,咱们那儿碰上就哪儿算。”
    朱家凤娇笑道:“好了,门面话已经说够,可以请啦!”
    牛铭向着她深深地盯了一眼,才转身偕同长公主,二公主两人,长身而起,向密林中疾射而去。
    这时,张劲秋才长叹一声道:“本来,我是以为这些年来,功夫方面已精进不少了,现在我才省悟到,我仍然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
    朱伯伦正容接道:“老弟别泄气,今宵情况,是特殊的例外……”
    张劲秋苦笑道:“朱兄说得真轻松,是特殊的例外,幸亏这特殊的例外,是在到达丰都以后才发生的,否则,小弟与焦孟二位老弟,就到达不了丰都城啦!”
    朱伯伦接道:“老弟,你该相信咱们杨大哥,此行是谋定而后动,即使敌情未尽如所料,必然我想他已在暗中有妥善的安排。”
    张劲秋轻轻一叹道:“但愿如此。”
    接着,又目注朱家凤笑问道:“贤侄女,方才你同那厮的凌空互搏,有没有分出高下来?”
    朱家凤娇笑道:“没有啊!”
    张劲秋接问道:“那厮的武功,是否已高过那位长公主呢?”
    朱家凤点首接道:“比起长公主来,牛铭的武功,恐怕不止高上一二筹。”
    张劲秋笑道:“那是说,贤侄女的武功,也比那位长公主要高明得多了?”
    “张叔叔,”朱家凤含笑接道:“我可不曾这么说过呀!”
    张劲秋也含笑接道:“别着急,对外,我还是会保密的。”
    朱伯伦却正容接道:“凤儿,方才,你看出那牛铭的武功路数吗?”
    朱家凤蹙眉接道:“爹,方才,我和那厮一共交换了三招,那厮的招式虽然奇幻而又凌厉,但那三招的招式,却是互不关联的。”
    朱伯伦点点头道:“那是分别属于十大家中,三种不同掌法中的精招,不过,都曾经加以改良过,比原来的招式更神奇,也更凌厉了。”
    朱家凤“哦”了一声道:“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
    朱伯伦笑道:“这就是江湖阅历的问题啦!”
    一顿话锋,却又正容接道:“孩子,你想到问题的严重性吗?”
    朱家凤一怔道:“爹指的是哪一方面的?”
    朱伯伦接道:“我指的就是那位幽冥教的牛监军。”
    朱家凤蹙眉接道:“不错,经爹这一提醒,我也想起来了,试想,幽冥帝君的两位公主,是何等身份,而牛铭却居然能指挥她们……”
    朱伯伦截口接道:“最令人担忧的,还是那厮的来历,他能将十大家的武学加以改良,使不同而又没法关联的招式熔于一炉而加以运用,像这情形,如非是有特殊的天赋,那就必然是经过极高明的武林奇人的指点。”
    朱家凤一挑秀眉道:“爹,你别长他人的志气,好不好?”
    朱伯伦苦笑道:“丫头,爹不是长他人的志气,而是借机会点醒你,武林中,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你可千万不能满足现有的这点成就,而目空一切。”
    朱家凤娇笑道:“爹,你这些话,我已经听过好多次啦!”
    朱伯伦一叹道:“可是,你都把它当作耳边风。”
    “没有啊!”朱家凤俏皮地笑道:“爹,你看我不是很谦虚吗……”
    朱伯伦忍不住一笑,说道:“真是傻丫头……”
    XXX
    第二天傍晚,朱伯伦等人到达宜昌。
    那位牛监军所说的话,倒还真能算数,这一路行来,果然没受到任何阻挠。
    一行人在宜昌城最大的一家嘉宾客栈中,包租了一个独院。
    由于他们早已在路上计议好,到达宜昌后,即租一艘民船,由水路直放金陵,转往苏州,所以,落店之后,立即由焦孟二人赴码头上接洽租船事宜。
    但焦孟二人刚刚走出嘉宾客栈,却迎面碰上那位于君璧于相公,一摇三摆地走了过来。
    焦二入目之下,首先一“咦”道:“于相公是几时到达这儿的?”
    于君璧含笑接口道:“我是今天正午到达这儿的。”
    孟二笑问道:“相公怎会走在我们前头的哩?”
    于君璧苦笑一声,道:“不瞒二位说,我是坐船从三峡过来的,本来,我是一乘船就晕头转向,因而生平最怕乘船,但一想到那陆路上的危险,也就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孟二“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于君璧接问道:“诸位没有碰上什么麻烦吗?”
    孟二笑了笑道:“麻烦是有的,不过,都能逢凶化吉就是了。”
    “这叫作吉人天相,吉人天相,”于君璧含笑问道:“诸位也是住在这儿?”
    “是啊!”
    “那真是巧极了,我也住在这儿。”
    说到这里,他才忽然想起来似的,向焦孟二人笑问道:“二位是准备逛街?”
    焦孟二人当然是据实回答,于君璧却禁不住目光一亮道:“啊!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正准备去苏州,这回诸位可携带我一下了吧?”
    孟二淡淡一笑道:“于相公要同行,在下等当然欢迎,不过,这桩事,在下可不敢作主……”
    于君璧截口接道:“是要向朱老爷子商量才行。”
    孟二连连点首道:“正是,正是。”
    于君璧接道:“好,二位请便,我去向朱老爷子交涉去。”
    一半是同情,一半也是为了好奇,朱伯伦一口答应了于君璧的要求,不过,他不好听的说在前头,如果半途出了什么危险,必要时,可要自己照顾才行,因为,在那种情况之下,朱伯伦等人,是没法分神去照顾旁人的。
    这附带条件,于君璧一口答应了,于是,第二天午后,他们共乘一艘中型楼船扬帆顺流而下……
    XXX
    当朱伯伦等,由水路顺流向下的同时,外表静谧的苏州城市,那些在暗中活动的江湖人物,却也更形活跃起来。
    而且,以往没人胆敢公开谈论的,有关“四海游龙”杨天佑与苏州陈家的渊源,也在一些酒楼茶肆等公共场所,公然宣扬起来。
    当然,那些传说,不一定都是事实,尽管人言言殊,莫衷一是,但对杨天佑个人而言,却是贬多于褒。
    人人诧讶的是,不论一般人对杨天佑的批评如何的不好,而杨天佑本人,以及他朋友们,却从来没有挺身出来辩护过。
    江湖上消息的传播,是最快速的。
    当朱伯伦等人由宜昌乘船东下时,他们在丰都城前后所经的一切,却早已传到苏州。
    也因为如此,使得那本已成了卧虎藏龙之地的苏州,除了谣言纷传之外,敏感的人都已感觉到,一场暴风雨即将降临这表面上还算是一片宁静的古城了。
    这是一个静谧的黄昏。
    位于苏州城东北隅的潘儒巷内,名闻遐迩的名园——狮子林中,正有一老一少两人,缓步徜徉于花木扶疏的碎石小道之中。年轻的一个,是陈红萼的儿子陈继志,年老的一个,是陈继志的表舅,亦即陈红萼的表兄岑浩然。
    其实,岑浩然并不算老,顶多也不过四十出头而已,尤其,因为他是文人,外表看来,好像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得多。
    他,五官端正,面相清癯,文质彬彬地,满身都是书卷气息。使人觉得他苍老的原因,是背部微拱,已成了一个准驼子,予人一种未老先衰的感觉。
    岑浩然是常州人,是当地首富,虽然是读书人,但他却从来不参加科举考试。
    据说他澹泊名利,志在山水之间,年轻时,曾经遍游全国名山大川,因而除了满腹诗书之外,更有极丰富的见闻,也因为如此,陈继志从小就喜欢和这位表舅在一起,经常磨着他讲故事
    岑浩然是陈红萼唯一的亲戚,所以,陈家遭遇变故之后,他就义不容辞地搬到陈家来,以便就近照顾。
    他目前膝下犹虚,一同住在陈家的是他的夫人卞青莲。
    卞青莲似乎比岑浩然要年轻得多,看外表,顶多不过是花信年华,而且温婉娴静,一派大家闺秀风范。
    至于面目身材,虽然不能与陈红萼相比,却也是中上之姿,因此,凡是认识岑浩然的人,莫不羡慕他的艳福无穷。
    陈家的三宅,就在狮子林的右边,既然是邻居,那么,陈继志和岑浩然二人偶而过来赏玩一番,也是很平常的事。
    不过,目前的陈继志岑浩然二人,都是眉峰紧蹙,脸色肃穆,显然是有着严重的心事,而并非在欣赏这狮子林中那些巧夺天工的景致。
    两人默默地缓步徜徉着,一直到一个荷花池旁才停了下来。
    岑浩然目注西天灿烂的晚霞,长吁一声道:“孩子,咱们坐下来歇会吧!”
    说着,他已首先在一张石椅上坐了下来。
    陈继志也在另一张石椅上坐下之后,才注目问道:“表舅您说,这次那位张神医,不会再发生问题吧?”
    岑浩然苦笑道:“傻孩子,你这算是问道于盲嘛!”
    陈继志一挑剑眉道:“表舅,我想即刻束装上路,迎头赶往接应去。”
    岑浩然一怔道:“去接应谁啊?”
    陈继志接道:“自然是去接那位张神医呀。”
    岑浩然这才一哦道:“你自信比三剑客中的朱大侠要高明?”
    陈继志苦笑一声,道:“甥儿怎敢如此狂妄。”
    岑浩然正容接道:“既然你不以为比朱大侠高明,那你还跑去干吗?”
    陈继志蹙眉苦笑之间,岑浩然又轻叹着接道:“再说,你这一走,你娘的疯症发作时,谁能管得了她。”
    陈继志长叹一声道:“如果这位张神医不幸又在半路上出了事情,那我娘的疯症,岂非永远治不好了?”
    岑浩然正容接道:“这个无须你担心,事实上,你着急又有什么用。”
    一顿话锋,又轻轻一叹道:“但愿吉人天相,这回,那位张神医不再在半途出事就好了。”
    陈继志苦笑了一下,却岔开了话题:“表舅最近几天,外面的谣言您是否也听到了一些呢?”
    岑浩然微微一怔道:“是什么谣言啊。”
    陈继志接道:“就是有关杨大侠与我陈家的渊源那些传说。”
    岑浩然苦笑道:“你知道的,表舅老了,最近难得向外间跑一趟,所以外间究竟有些什么谣传,我可一点都不知道。”
    话锋略为一顿,又含笑接道:“那些谣言,说了些什么,你且说说看?”
    陈继志沉思着说道:“有人说,杨大侠曾经是我陈家的总管,曾经受过我陈家不少的好处。”
    岑浩然点点头道:“这倒是实情,严格说来,杨天佑能有目前的地位,完全是陈家人对他的提拔所造成。”
    “还有,”陈继志接道:“有人说,我娘的疯症,就是杨天佑一手造成。”
    岑浩然一“哦”,道:“那是怎么说的?”
    陈继志苦笑道:“那些传说,很暖昧,隐隐约约地,好像是说杨天佑忘恩负义,受了陈家的莫大的恩惠,不但不思报答,反而作出一件非常混账的事,将我娘气疯了。”
    岑浩然注目问道:“你相信这些谣言吗?”
    陈继志正容说道:“我不相信谣言,却也不能不无所疑,因为,所有的传说,都是说杨天佑对不起陈家。”
    岑浩然也正容说道:“孩子,你懂得‘谣言止于智者’这句话的涵义吗?”
    陈继志点首接道:“我懂,但也懂得无风不起浪的道理。”
    岑浩然正容如故地接道:“孩子,对于这一桩与你切身有关的疑案,你可千万不能感情冲动,同时,有一个事实和一个主要关键,不能不提醒你,另外,还有一个秘密……”
    陈继志星目一亮地,截口问道:“什么秘密啊?”
    岑浩然漫应道:“让我一项一项的说吧!”
    略为一顿话锋,才正容接着道:“在说明我所要说的话之前,先要表明我自己的立场,我是你娘的表兄,也是你陈家唯一的亲戚,这也是说,你陈家的事,也等于我的事,你懂事了,该能明辨是非,也该相信我的立场公正,不会偏袒外人!”
    陈继志连连点首,苦笑道:“我如果连表舅您的话都不相信,还能相信谁的话哩!”
    “这,我就可以放心的说下去了,”岑浩然接道:“现在,我先从‘一个关键’说起,我想,你也能想到有关杨天佑与你陈家之间的种种传说,都因你娘的疯病而起,你说,是也不是?”
    陈继志点首接道:“是的,我也想到这问题。”
    岑浩然接道:“所以,只要你娘的疯病好了,能够自己说明当年的一切事实,则自然会真相大白了。”
    陈继志苦笑道:“可是,问题却在一般大夫,治不好我娘的疯病,而有能力治好我娘的疯病的名医,却又没法请到,即使请到了,也到不了这儿就被人暗杀。”
    岑浩然正容接道:“由于这一事实,你能有什么联想呢?”
    陈继志也正容说道:“我的联想是,那个将我娘气疯的人,不愿将当年事实公布出来。”
    “对了。”岑浩然接道:“这是问题的中心点,你能把握住这一个中心点,对当前这种令人迷惑的局面,就能有一个概念了。”
    一个话锋,又含笑道:“现在,再说到‘一个事实’,如所周知,不论明里暗里,杨天佑一直是在竭尽所能,想请到名医,好好将你娘的疯病治好,你想,这是为什么呢?”
    陈继志接道:“以往,我仅仅以为是因为杨大侠曾经受过我陈家的恩惠,饮水思源,才想将我娘的病治好,也算是知恩报德之意……”
    岑浩然截口笑问道:“现在呢?”
    陈继志苦笑道:“现在嘛,我有了另一种的想法。”
    岑浩然注目接道:“说说看?”
    陈继志正容说道:“由于近日来,有一种不利于杨大侠的谣言太多,我想:杨大侠必然是受了冤屈,才急于将我娘的疯病治好,以便于恢复他自己的清誉。”
    岑浩然连连点首道:“有道理,有道理。”
    陈继志接着又道:“这,也就是杨大侠之所以对自己的含冤受屈,不予辩白的原因!”
    “是的,”岑浩然胃然一叹道:“在众口铄金的情况之下,空口辩白,是无济于事的。”
    接着,又注目问道:“还有别的联想吗?”
    “有。”陈继志说道:“不过,在说出这一个联想之前,必须先将我心中的疑问说出才行。”
    岑浩然“唔”了一声道:“这是应该的,你说吧!”
    陈继志沉思着,道:“照目前这情况判断,那个将我娘气得发疯,以及暗中散布谣言,污蔑杨大侠的,显然是一个城府甚深的,最阴险的人物。”
    岑浩然点首道:“这是可想见的。”
    陈继志接道:“可是,这么多年来,经过‘三剑客’暗中的查访,为何竟然查不出一点眉目呢?”
    岑浩然轻轻一叹道:“这该算是那位神秘人物的手段,太以高明了。”
    陈继志正容说道:“但我却有另一种想法,这就说到我的另一个联想了。”
    岑浩然“哦”了一声道:“那是怎样的联想呢?”
    陈继志沉思着道:“表舅,你想想看,如果那位神秘人物,就是杨天佑本人,他,一方面装成受冤屈的姿态,到处找寻名医,以期医好我娘的疯病,俾便洗刷他的沉冤,同时却暗中把那些名医杀死,如此一来,我娘的疯病永远治不好,我娘的疯病不好,当年事实真相,就永远没人知道,而他却可以赢得不少的暗中同情,你说,有些可能吗?”
    岑浩然连连点首道:“孩子,你真的是长大了,心思的缜密,恐怕连一些以老江湖自居的人,也赶不上你……”
    陈继志苦笑道:“表舅,你怎么跟我来这一套的。”
    岑浩然正容接道:“孩子,表舅说的,可是由衷之言,很坦白的说,连我自己,也不曾有过这么深入的构想哩!”
    陈继志注目说道:“这是说,你也同意有此可能?”
    岑浩然笑了笑道:“我虽然赞美你心思的缜密,却并不同意你这一构想。”
    陈继志讶问道:“那不是矛盾么?”
    岑浩然说道:“我说的话,一点也不矛盾,因为,你的构想,已经被事实否定了。”
    陈继志接口问道:“那是什么事实呢?”
    “孩子,你怎么那么健忘的。”岑浩然含笑说道:“你不是自己听到传说,这一次领头拦截朱大侠和张神医的,是‘幽冥教’的幽冥帝君的手下吗?”
    陈继志哼了一声道:“可是,幽冥教的人,以前没有这么高的武功。”
    岑浩然道:“你要知道,武功是可以增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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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虎虎掌风啸朵朵剑花闪
    陈继志说道:“但我却认为,幽冥教必然另有靠山。”
    岑浩然轻叹一声,说道:“孩子,也许你的构想是对的,但在真相未明之前,你却千万不能再在第三者的面前说出,懂吗?”
    陈继志点首道:“我懂,因为,我的想法,只是一个假设,万一构想错误,使杨大侠冤上加冤,那就太不应该了。”
    岑浩然又连连点首道:“孩子,你的确是长大了。”
    陈继志星目一转道:“这也是由衷之言?”
    岑浩然点首道:“当然!”
    陈继志笑道:“那么,你该履行以往的诺言了。”
    “诺言?”岑浩然一怔道:“什么诺言呀?”
    陈继志神色一整道:“你曾说过,当我各方面都已成熟时,就将我的身世说明的。”
    岑浩然轻轻一叹道:“这事情,要说,得由杨天佑同你陈家的渊源说起才行,真是应了一句俗语:说来话长。”
    陈继志笑道:“那不要紧,话长,慢慢谈。”
    岑浩然又是一叹道:“虽然是十几年以前的事了,但回想起来,却好像是刚刚发生的事一样。”
    忽然,一个老家人气急败坏地奔了进来,大声嚷着:“公子,不好了,夫人又杀了人啦!”
    陈继志蹙眉问道:“我娘方才还在家中,是几时跑出去的?”
    老家人苦笑道:“这个,老奴可不知道。”
    陈继志接问道:“我娘在那儿?”
    说着,人已站了起来。
    老家人答道:“据那报信的人说,还是在阊门内的大街上。”接着,又补充说道:“公子可得快点走,据说杀了很多人,目前还在混战中……”
    陈继志“啊”了一声道:“那是怎么回事呢?”
    老家人连连挥手道:“老奴不知道,公子快走吧!”
    陈继志没再问话,立即长身而起,疾射而去。
    说来也许是一种巧合,这一次陈红萼杀人的地方,也还是前次朱家凤所看到的,杀死那两个浮滑少年的老地方。
    杀人的手法也一样,是活生生地,将人心摘出来的。
    所不同的是:这一次被摘心而死的有三个,但被用重手法击毙的,却有五个之多。
    由衣着上判断,这已死的八个,都是异乡人,也有九成以上是武林人物。
    当然,这情形是不难想见的。
    起因必然是陈红萼疯病发作,首先杀人,而那些被杀者的同伴愤而参加混战,才造成目前的结果。
    陈继志到达之后,乃母陈红萼已经离去,因而他所看到的,只是那令人触目惊心的凄惨现场。
    虽然这一次死的人特别多,但由于有前例可援,还是并没费太多的手续,就由陈继志将善后事料理好了。
    可是,当他回到家中,看到了乃母已经安寝,想去找他的表舅岑浩然,继续方才在狮子林的话题时,那位轻易不出门的岑浩然,居然独个儿出门去了。
    他,微蹙剑眉,向他那位美而艳的舅妈问道:“舅妈,表舅去那儿了。”
    前文中已经说过,他这位美艳的舅妈卞青莲,娴静温婉,姿色也并不比陈红萼多逊,如果岑浩然不驼背,倒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的,但以目前的情况而言,却使人有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之感。
    卞青莲淡淡地一笑道:“不知道啊!你表舅跟我说,很久不出门了,闷得发慌,要到外面去散散心,却并没告诉我要去那儿。”
    陈继志苦笑了一下,没接腔。
    卞青莲蹙眉问道:“听说你娘毛病又犯了?”
    陈继志点点头,轻轻地叹了一声。
    卞青莲正容接道:“继志,你也不用难过了,俗语说得好,吉人天相,听说,这次杨大侠又请来一位神医,不久就要到达这儿了,只等神医一到,你娘的毛病,也就没问题了呀!”
    陈继志苦笑了一下,说道:“但愿如此。”
    顿饭工夫过后,陈继志改装易容,以一位中年文士的姿态,进入大街上的一家茶馆中。
    当然,他也是闷得发慌,才想到去公共场所听听那些有关他陈家与杨天佑之间的传说。
    他知道,经过乃母方才的又一人杀人行动之后,今宵的传说,必然会更多,不论男女老幼,大都是认识他的,如果不改装易容,则有他在场,必然是听不到什么的。
    由于是夏夜,饮茶纳凉,一面天南地北的胡扯,也算是人生一快。
    因此,茶馆的生意特别好,算得上是座无虚席。
    在小二的张罗之下,陈继志总算获得了一个座位,不过,那是与一位外地装束的商人共用一张茶几。
    陈继志坐下之后,向那商人礼貌地点点头笑道:“打扰兄台了。”
    那商人笑道:“那里,那里,老兄太客气啦!”
    茶馆中人多嘴杂,但话题却全都是集中在方才陈红萼杀人的这件事上。
    陈继志谦笑着,游目四顾间,那商人又含笑接问道:“兄台是本地人吧?”
    陈继志点首接道:“是的。”
    那商人歉笑道:“很抱歉,我还没请教兄台贵姓?”
    陈继志顺口回答道:“敝姓陈,耳东陈。”
    “啊!原来是陈兄。”
    “阁下贵姓,仙乡何处?”
    陈继志口中敷衍着,他的耳朵,却在搜集周围的资料。
    那商人含笑答道:“敝姓王,草字长亭,小地方‘金陵’,此行是收购苏绣而来。”
    苏绣与湘绣,同样是名闻全国,巧夺天工的手工艺品,所以,苏州城中,这一类的商人也特别多。
    陈继志笑道:“王兄,石头城龙蟠虎踞,六朝古都,可不是小地方啊!”
    王长亭也风趣地笑道:“可是,在下是金陵乡下,不住石头城中,所以只能算是小地方!”
    几句轻松话,似乎将双方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很多。
    这时,就在距离他们约莫八尺外的一个座位上,忽然传来一个破锣似的语声道:“不是我老人家吹牛,苏州城中,没有我所不知道的事。”
    陈继志循声投注,那说话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半百老者,陈继志也认识这老头,是苏州城下层社会中,有名的包打听,一般人都称其为包打听而不名。
    当然,陈继志也仅仅是知道此人叫包打听而已。
    与包打听同坐的,是一个皮肤黝黑,满身邪气的年轻人。
    包打听的话声一落,那年轻人笑问道:“那么,以前你为什么推说不知道?”
    包打听笑道:“以前,没有人敢说,我这条命虽然不值钱,却也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年轻人截口笑道:“现在,你敢说了?”
    “当然!”包打听说道:“现在,人家都在说了,为什么我不能说哩!”
    年轻人说道:“那么,你就说说看,那位杨大侠,究竟是怎么样将陈夫人气疯的?”
    包打听轻轻一叹道:“这个嘛!说来可就话长了。”
    年轻人笑道:“不要紧,话长可以慢慢说。”
    “可以,但我有条件。”
    “说说看?”
    包打听笑了笑道:“这儿茶钱由你付,同时,还得请我去宋芝斋吃宵夜。”
    年轻人一拍胸脯,笑道:“没问题,闲话一句。”
    包打听注目问道:“话是答应得爽快,只是,身上带了银子没有?”
    那年轻人哼了一声道:“你老儿真是由门缝里看人,将我小五子看扁了。”
    说着,探怀取出一整锭的五两银锭子,向包打听眼前一晃道:“够了吗?”
    包打听眉开眼笑地,说道:“够了,够了,如果用来买酒,足够将我老人家淹死啦!”
    一转话锋,又注目问道:“对了,小五子,你哪来这么多银子的?”
    小五子向他瞪了一眼,说道:“少管闲事,小五子不偷不骗,完全是凭本领赚来的。”
    包打听“哦”了一声,笑道:“你小子可真有办法。”
    小五子蹙眉,道:“汰!你老儿还想不想要我作东?”
    包打听笑道:“年轻人可真性急,好,我这就是说啦!”
    话锋略为一顿,才正容说道:“杨天佑杨大侠曾经在陈府呆过一段很长的时间,你听说过吗?”
    小五子点点头道:“这一点,我是听说过。”
    包打听接道:“杨大侠初进陈府时,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管事,由于他武功底子好,资质秉赋又特佳,兼以为人忠厚,诚实可靠,所以很快地就被提升为陈家的总管了。”
    小五子点点头:“这些,我也约略地知道一点。”
    包打听注目接道:“那么,杨大侠当年与陈夫人之间,有过一段情,你也听说过吗?”
    小五子一怔道:“这个,倒不曾听说过。”
    “而且,”包打听正容接道:“杨大侠也曾有恩于陈家……”
    这一说,不但小五子感到惊奇,连在一旁的陈继志与王长亭二人,也互相投过一个会心的微笑,因而更加的凝神,倾听起来。
    小五子连忙接问道:“此话怎讲?”
    包打听轻轻一叹道:“事情是这样的,杨大侠在陈家时,陈家的上上下下,可说是全都喜欢他,其中,只有一个人,因为某种私心而例外。”
    小五子笑问道:“那是谁呢?”
    包打听笑笑道:“是陈家的太夫人,也就是现在这位陈夫人的祖母。”
    小五子注目问道:“那位陈太夫人,为什么不喜欢人人都喜欢的杨大侠呢?”
    包打听苦笑一声,说道:“因为,陈太夫人存了私心,她为了自己的外孙,也就是目前还在陈家照顾陈夫人的岑浩然岑大爷。”
    小五子蹙眉苦笑道:“你越说,我却是越迷糊起来。”
    包打听漫应道:“别急呀,什么事情,都有个根源,不从头说起,可更会令人迷糊啊!”
    小五子又苦笑了一下道:“好,我正听着。”
    包打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方才我已说过,杨大侠和陈夫人之间,曾经有过一段情。
    但煞是作怪,尽管他们心中都喜欢对方,但外表上却是故意装成冷冰冰地,谁也不买谁的账。”
    “在此种情形之下,尽管陈家的主人夫妇,也就是目前这位陈夫人的父母,都尽力制造机会,替他们拉拢,但却是越拉越僵……”
    小五子笑问道:“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包打听道:“那是一个骄字在作祟,他们双方都骄傲得过了份,尽管心中都喜欢对方,却不愿表达出来,而希望对方先来恳求自己。”
    小五子蹙眉接道:“真是邪门。”
    包打听笑了笑道:“这情形,对陈家的太夫人而言,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啦!”
    小五子“哦”了一声道:“我有点明白了,当时的陈太夫人,是希望她的孙女能嫁给她的外孙岑大爷,所以才不喜欢人人都喜欢的杨大侠?”
    包打听连连点首,说道:“正是,正是。”
    “那么,”小五子接问道:“陈夫人对岑大爷是否也有意思呢?”
    包打听怔了一下道:“这个,恐怕不大可能。”
    他一顿话锋,忽然长叹一声道:“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患,那是一点都不错的。”
    小五子一怔道:“你老儿扯到哪儿去了呀?”
    “我说的还是主题呀!”包打听接道:“就当此时,陈家忽然发生了一件所谓飞来横祸。”
    小五子问道:“那是一件怎么样的横祸?”
    包打听轻轻一叹道:“是陈家的仇家,买通了一个江洋大盗,供出陈家是坐地分赃的盗魁,并且当场在陈家起出不少赃物……”
    小五子又是一怔道:“那些赃物是哪儿来的?”
    包打听道:“自然是那仇家,暗中栽的赃呀!”
    小五子苦笑道:“人证物证俱全,这下子可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正是那仇家的高明之处,”包打听正容接道:“试想,凭陈家在武林中的声望和地位,这筋斗如何栽得起。”
    小五子蹙眉接道:“那陈家是怎么办的呢?”
    包打听笑道:“你忘了钱能通神这句话了,陈家财雄势大,一面用大把的银子在衙门上下打点,一面却暗中同杨大侠商量……”
    小五子讶问道:“同杨大侠商量些什么啊?”
    包打听笑了笑,说道:“就是杨大侠自承与那江洋大盗勾结,以便洗刷陈家的恶名……”
    小五子又截口接道:“这怎么可以,勾结江洋大盗,是要杀头的呀!”
    包打听笑笑道:“但陈家和官府说好了,只要有人顶罪,不但不致连累陈家,连那顶罪的人,也可以设法开脱,从轻发落。”
    小五子不禁苦笑道:“金钱的力量,可真够伟大。”
    包打听含笑接道:“而且,不但陈家主人指天誓日地向杨大侠提出保证,连那位心高气傲,恨不得天下男人们都得拜倒她的石榴裙下的陈红萼姑娘,也亲自向杨大侠恳求,只等事件平息之后,她就委身相侍。”
    小五子接道:“于是,杨大侠就这样答应了?”
    包打听苦笑道:“陈家的知遇之恩,加上美人儿的柔情蜜意和眼泪,杨大侠不答应还行吗!何况当时的杨大侠又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小五子苦笑着问道:“以后呢?”
    包打听却忽然“哦”了一声道:“对了,在说明以后之前,我却必须补充说明一段遗漏了的故事才行。”
    小五子蹙眉接道:“好,我都听着就是。”
    包打听沉思着接道:“在陈家的飞来横祸发生之前,杨大侠本人也曾遭受过一次飞来横祸……”
    小五子一怔道:“那是一件怎样的飞来横祸呢?”
    包打听接道:“陈家丢了一件价值连城的祖传至宝,在陈太夫人严命先从本宅严密搜寻的情况之下,竟然在杨大侠的房间中找了出来。”
    小五子“啊”了一声道:“你说是陈太夫人严命先行由陈家本宅搜寻起的?”
    包打听点点头道:“不错。”
    小五子蹙眉接道:“照你老头儿方才所说,那位陈太夫人对杨大侠存有私心的一点,加以串联,此中的蛛丝马迹就太明显了。”
    包打听苦笑道:“一直到现在,这还是一个不能解答的疑案,此中真相如何,我们局外人,自然不便妄加忖测。”
    小五子苦笑:“杨大侠也不予辩解吗?”
    包打听也苦笑道:“在此情况之下,辩解是无济于事的,同时也是多余的。”
    话锋略为一顿,才轻叹一声道:“幸亏陈家主人夫妇很识大体,不但不予追究,反而对杨大侠多方劝慰。”
    “这倒是很难得。”小五子苦笑了一下,又接问道:“那位陈红萼姑娘,当时有什么表示啊。”
    包打听接道:“陈姑娘当然也很同情杨大侠的遭遇,并也曾劝慰杨大侠,但你当明白,一对互相心仪着,但平常表面上却是处在冷战状态下的情侣,真话不投机,与格格不入的情况,是不难想见的。”
    小五子“唔”了一声,说道:“可是,陈姑娘的劝慰,好像是反而成了一种讽刺!”
    “不错,”包打听接道:“于是,杨大侠一气之下,愤而离开了陈家。”
    接着,又苦笑道:“前面已经说过,杨大侠是孑然一身,他离开了陈家之后,只好住在客栈中,四顾茫茫,不知何去何从。”
    小五子轻轻叹了一声,没接腔。
    包打听也是轻轻一叹,道:“当时,杨大侠的心情,是不难想见的,在有冤无路申诉,所谓痛定思痛的情况之下,终于气得病倒了,而且病势非常严重。”
    小五子蹙眉接道:“一个举目无亲的人,病倒在逆旅之中,这境况,是够惨的了。”
    “可不是嘛!”包打听长叹一声道:“如非是那客栈主人的姑娘,对他特加青睐,自己贴钱,替他延医诊治,并伺候得无微不至,则杨大侠的那一场大病,很可能就一病不起了哩!”
    小五子笑道:“潦倒穷途之中,能获得这样的红颜知己,可真是难得。”
    “这倒的确是很难得。”
    “当时,陈家的人,没有人去看过杨大侠?”
    包打听接道:“是的,不过这是可以原谅的,因为,杨大侠并没告诉陈家自己的去处,当然更不知道他仍然住在苏州城中,并且病倒了。”
    他,端起茶杯,深深地饮了一口之后,才娓娓地接着说下去:“一直到杨大侠痊愈之后,陈家的人,才发觉杨大侠仍然住在苏州,而陈家主人夫妇,也再度邀请杨大侠重回陈家帮忙。”
    小五子接口问道:“那么杨大侠又回去了?”
    包打听苦笑道:“你想,杨大侠还会回去吗?”
    由于包打听的这一段谈话,是闻所未闻的武林秘密,因此,不但陈继志座上的两个听得入了神,连附近的茶客也都在凝神倾听着。
    这时,就在陈继志的邻座上,一位中年人插口问道:“嗨,包打听,这些秘密,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包打听笑道:“你老弟忘了我名叫‘包打听’啦!”
    接着,又自动补充说道:“不瞒你老弟说,以前,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在陈府当差,而这些消息,就是那位好朋友告诉我的。”
    那中年人“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小五子注目问道:“现在,该说到‘后来’了吧?”
    包打听点点头道:“差不多了——就当陈家主人再度邀请杨大侠重回陈府而未达目的之时,陈家的飞来横祸也正好发生,试想,在此种情况之下,杨大侠能毅然承诺替陈家顶罪,这是多么难得,而对陈家而言,又是多大的恩情!”
    小五子正容接口道:“这种牺牲自我,成全别人的精神,可的确是伟大得不得了。”
    包打听长叹一声道:“当然,杨大侠入狱以后,陈家的人,在感恩图报的心情之下,除了竭力替他打点开脱之外,陈红萼姑娘,更是经常前往探监,这时,由于双方的心意已通,因而感情也更形融洽起来。”
    小五子笑道:“老儿,有一个人,你大概忘了吧?”
    包打听道:“什么人?”
    小五子接道:“就是那位客栈主人的姑娘。”
    “哦!”包打听会意,接道:“这个么!你不提起,我也正要说到她了!”
    略为一顿话锋,才沉思着接道:“那位姑娘,姓古,名映红,这位痴心的姑娘,对杨大侠的以往,自然是略有所闻,但杨大侠替陈家顶罪的原因,却不曾跟她说过,但她坚信杨大侠不是作强盗的人,因此,杨大侠虽因强盗罪而入了狱,她对杨大侠的感情,却一点也没受到影响……”
    小五子苦笑道:“怎么我小五子就碰不到这种好事哩!”
    包打听笑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尊容。”
    小五子讪然一笑道:“好,还是说故事吧!”
    包打听神色一整道:“两位姑娘家既然经常去探监,当然免不了会有碰头的一天。”接着,却是长叹一声道:“终于,冤家路窄,陈,古两位姑娘于探监时碰上了,陈姑娘当时不知道古姑娘是杨大侠的救命恩人,还以为是一个不三不四的风尘女郎哩!”
    小五子不禁一“啊”道:“这么一来,就有得瞧了。”
    “可不是么!”包打听苦笑着接道:“男女间的事,最是自私不过的,亲如姊妹,也无法相容,何况还是像陈姑娘当时的特殊情况。”
    小五子笑问:“她们没有相打吧?”
    包打听接道:“打是没有打,但那言语的尖酸刻薄,是不难想见的,尤其是陈姑娘认为古姑娘是坏女人,而古姑娘却对杨大侠以前的致病原因很清楚,因而,当时她们争吵的情形,就格外精彩了。”
    小五子叹了一口气道:“这情形,可难为了当时的杨大侠啦!”
    “不!”包打听接道:“当时的杨大侠,可并没为难,因为,两位姑娘的争风吃醋的闹剧,是在会客室演出的,而杨大侠却是关在监牢中,当然不知道有这一场闹剧呀!”
    小五子“哦”了一声道:“那么,以后呢?”
    包打听道:“以后古姑娘没有再去看杨大侠,而陈姑却跑得更勤快起来。”
    话锋略为一顿,才又娓娓地接道:“一直到杨大侠出狱的那一天,陈姑娘偕同她的双亲,很兴奋地去监狱接他回来,想不到却扑了一个空。”
    小五子一怔道:“那是怎么回事?”
    “走了。”包打听轻叹道:“杨大侠没有等他们来接,天一亮就独自走了。”
    小五子蹙眉问道:“那是为了什么原因啊?”
    包打听笑了笑道:“没有人知道那是为了什么,但我老人家却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小五子注目接口道:“你老儿且说说看?”
    包打听神色一整,道:“你想想看,古姑娘忽然之间不去探监了,杨大侠会不会感到奇怪?”
    小五子点头道:“那是当然会的。”
    包打听接道:“如果你是当时的杨大侠,在那种情况之下,会不会向狱卒去打听呢?”
    小五子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这一打听,自然就真相大白了呀!”
    包打听笑问道:“明白真相之后,杨大侠心中会有怎样的感受呢?”
    小五子苦笑道:“这个,我就没法猜测了。”
    “还有,”包打听正容接道:“杨大侠为了陈家的知遇之恩,而不计旧恶,不惜牺牲自己的清誉,去替陈家顶罪,这是多么伟大的牺牲精神,由这一点,也不难想见他是多么的重视恩怨这两个字。”
    小五子连连点首道:“对……对!”
    包打听正容如故地接道:“那么,你想想看,杨大侠对那位对他一往情深,而又有过救命之恩的古映红姑娘,会怎样报答呢?”
    小五子恍然大悟地接道:“哦……我明白了,杨大侠出狱之后,必然是去找古姑娘去了。”
    接着又自行否定他的话道:“不对,如果杨大侠出狱之后,去找古姑娘,也不致没人知道呀!”
    包打听接道:“是的,杨大侠出狱之后,的确是去找古姑娘的,但事实上古姑娘已于和陈姑娘吵架之后,就负气离家出走了。”
    “啊!”小五子苦笑道:“如此一来,杨大侠算是两头落了空。”
    包打听苦笑道:“事实确是如此。”
    小五子注目问道:“以后呢?”
    包打听笑道:“这以后的,我就不知道啦!因为,我那位在陈家工作的朋友,已经离开了陈家。”
    小五子蹙眉接道:“那么,有关以后杨大侠又回到陈家,污辱陈姑娘的传说,又是怎么来的?”
    包打听苦笑道:“这个,我不知道,但平心而论,我是不相信杨大侠会作种事来的。”
    小五子点点头,道:“是的,我也相信杨大侠不是这样的人。”
    包打听笑了笑道:“小子,我老人家已经说得口干舌燥,肚子也在唱空城计了,你小子说的话,算不算数呀?”
    小五子笑问道:“你老儿是要现在就去吃宵夜?”
    包打听点点头道:“是呀!”
    小五子站了起来道:“好,咱们这就走吧!”
    这两位一走,陈继志却禁不住轻轻叹了一声。
    坐在他前面的王长亭,注目笑问道:“陈兄对于方才这一段好像感慨良深?”
    陈继志漫应道:“是嘛……”
    王长亭接问道:“陈兄对这一段故事,是否完全相信呢?”
    陈继志苦笑一声,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而言之,我相信这故事是真实的。”
    这时,旁边座位上,也有人接道:“故事是很动听,不过,这位包打听,却极可能会惹祸上身。”
    说话的,是一个短装老者,听口音,也是本地人。
    他的话声一落,与他同座的一个年轻人,却楞了一下道:“为什么呢?”
    那短装老者笑道:“你等着,听消息就是。”
    那年轻人注目问道:“您怎能如此肯定,包打听会惹祸上身?”
    短装老者笑了笑道:“你没注意到,方才包打听和小五子离去之后,立即有人跟了出去吗?”
    年轻人笑道:“这是茶馆,人人都可能随时进出的……”
    短装老者截口以最低的语声接道:“可是,我看得清楚,方才那两个跟出去的人,于起身之前,曾经互相使了一个很不怀好意的眼色。”
    那年轻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啊”。
    那短装老者的话声虽然很低,但陈继志却听得一清二楚,因而心头一动之下,立即留下茶资,起身向他同座的王长亭歉笑,说道:“小弟有点事,必须先走一步了。”
    王长亭含笑点首,说道:“陈兄不用客气。”
    包打听与小五子二人,是事先说好要去采芝斋吃宵夜的。
    陈继志生长在苏州,自然知道这采芝斋的位置所在。因此,他走出茶馆之后,立即以最快的步伐,向采芝斋赶去。
    可是,就当他转过一道十字街头时,却被后面一个比他走得更快的人,猛然撞了一下。
    照说,像陈继志这等已获陈家家传的一流高手,是不会被人撞着的,除非是对方的武功比他高。
    但他毕竟太年轻人,又根本没有江湖阅历,更不知道江湖上的险恶,才被对方一下子撞个正着。
    这情形,自然使得他心头冒火,扭头一瞧,只见那撞他的人,是一个本地流氓模样的青衣汉子,正双手叉腰地怒视着他。
    陈继志这扭头一瞧,青衣汉子的怒叱声也刚好冲口而出:“混账东西!走路不带眼睛!”
    陈继志心头暗忖道:“自己撞了人,而且由背后撞上来的,去骂别人走路不带眼睛,真是岂有此理……”
    但他心急于包打听的安危,同时也不屑于跟一个流氓去争吵,因此,只自我解嘲地,告笑了一下,立即继续向前走去。
    但那个青衣汉子却是一个箭步窜在他的前头,回身冷笑道:“歉都不道一声,就想走!”
    这真是未免欺人太甚了。
    直到此刻,陈继志才领悟到对方是一个阻截他而来的练家子,因此,他脸色一沉,怒叱一声:“滚开!”
    说着,就像前面并没有人阻止似地,大踏步地冲了上去。
    青衣汉子狞笑一声:“你且尝尝大爷的厉害!”
    “呼”地一拳,兜胸击了过来。
    陈继志冷笑一声,道:“你真是瞎了狗眼!”
    一把扣住对方的腕脉,顺手一甩,“叭”地一声,将那青衣汉子摔跌三丈之外,他却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由于半路里有人拦截,陈继志意识到包打听的处境之危险,因此,他立即不怕惊世骇俗的,在闹市中展开轻功,直向采芝斋疾奔。
    可是,当他赶到采芝斋时,里面已经是尸骸狼藉,血腥扑鼻,至少已有五人横尸就地,而且,一场激烈恶斗,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陈继志既然是为了包打听的安危而来,自然是首先搜寻包打听的踪迹。
    还好,那五具尸体中,并没包括包打听在内,然后他继续搜索着,才发现包打听与小五子二人,正与掌柜的缩在柜台内,在簌簌地抖个不停。
    看到包打听没受到伤害,陈继志才将提着的一颗心放下来,暗中长叹一声,向那混战中的人瞧去。
    这一点,不由使他惊喜交集之下,反而发笑起来。
    原来,混战中那位以寡敌众的,正是和他在茶馆中同座的王长亭。
    但此刻,人家却早已在这儿打得一塌糊涂了,这情形,会使陈继志有怎样的感想呢!
    何况,王长亭目前以一敌三,对方三人的身手也不弱,但王长亭却显得应付得绰有余裕地,在搏斗着,那是怎样的身手,而他方才却相信人家真是一个收购苏绣的商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啦!
    他这里蹙眉苦笑道之间,王长亭却向他呲牙一笑道:“嗨!陈兄,原来你也喜欢赶热闹!”
    陈继志苦笑道:“王兄真是真人不露相呀!”
    “那里,那里!”王长亭含笑接道:“陈兄,且等我收拾这三个之后,咱们再作详谈。”
    接着,却向那三个围攻他的汉子,沉声喝问道:“你们三个听好,再不说真话,方才那五个就是你们的榜样!”
    其中一个高个子冷笑道:“你死神招命了,还在吹大气!”
    王长亭厉声喝问道:“我再问一遍,你们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准备杀死包打听?”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冷笑道:“你不配问!”
    陈继志扭头一瞧,只见大门口已傲然立着四个装束不一,目射凶光的人物。
    为首的一人,是一个年约三旬上下,身着一袭白色长衫,却是油头粉面的壮年人。
    另外三人中,一个是年约半百的短装老者,一个是四十左右的中年文士,一个却是身着黑色劲装的彪形大汉。
    至于那一声冷笑,自然是为首那白衫人所发出。
    王长亭的手段很辣,反应更是快速得很。
    那白衫人的话声未落,“蓬”地一声,那围攻王长亭的三人中,已有一人被震得一声闷哼,并离地飞起,迳行向白衫人激射而来。
    敌人已被他一掌震飞,王长亭才呵呵一笑道:“鼠辈!老子也不屑再问。”
    白衫人伸手将迎面射来的人,接住一看,却已是心脉震断,当场毕命了。
    这情形,使得他胸色大变地,抛下手中的尸体,怒喝一声:“住手!”
    “蓬,蓬,”连响,剩下的两人,也被王长亭当场震毙,连续射向白衫人身前,口中正冷笑道:“贵属很听话,他们都永远不会动手了。”
    白衫人拨开连续射来的另两具尸体,脸色铁青地,即待飞身而来,但却被那个短装老者拦住了。
    短装老者冷笑道:“公子,杀鸡怎能用得着牛刀啊!”
    白衫人猛吸一口清气,抑平心中的激动然后摆摆手道:“慢着,我先问他几句话。”
    王长亭不等对方发问,却抢先说道:“我先提醒你,如果你不先行说出你的真实来,可免开尊口!”
    白衫人冷笑道:“这是说,如果我不先行说出自己的来历,你也不会回答我的问题?”
    王长亭哼了一声道:“废话!”
    白衫人一挑剑眉,道:“我倒是不信邪!”
    接着,扭头向短装老者喝道:“靳护法,拿下这野夫!”
    “是!”
    “要活的!”
    “遵命!”
    短装老者连声恭听着,飘落王长亭身前时,手中已亮出一把雪亮而巨大的斧头,并冷笑一声道:“朋友!亮兵刃!”
    王长亭从容地亮出他的青钢长剑,淡然一笑道:“跟我称朋友,靳风,你太抬举你自己啦!”
    短装老者一怔道:“你认识我?”
    “不错!”王长亭接道:“难道你不是横行川、陕一带,凶名远播的‘鬼斧神刀’中的‘鬼斧’靳风?”
    短装老者皱眉接道:“可是,我不认识你……”
    这话,等于已承认王长亭的话没有错了。
    王长亭截口披唇一哂,道:“你所不认识的人,都能认识你,那更值得你自豪呀!”
    那白衫人怒声喝道:“靳护法,少跟他废话!”
    “是!”
    靳风恭应着,一斧劈了过去,并沉声喝道:“先吃老夫一斧!”
    “鬼斧神刀”这一对凶人,在川、陕一带,的确是响当当的黑道人物,其手上的艺业,也自然有惊人的造诣。
    目前,靳风的这一斧,不但是快若飘风,而且势沉力猛地,破空生啸。
    像这情形,如非手上有上千斤以上的力量,可没法接下他这一斧来。
    因此,一旁的陈继志,也禁不住地暗中替王长亭捏了一把冷汗,同时也情不自禁地欺近三尺,准备给王长亭支援。
    但陈继志这一下又看走眼了。
    靳风一斧劈出,王长亭满不在乎地,长剑朝对方的斧面上一点。
    这一点,内行人都可以看得出,那是用的一个“巧”
    字,也就是所谓的借力使力。
    这借力使力的办法,虽能省力而讨好,并能使敌人莫测高深,但在劲力运用,与时间,部位的拿捏方面,却必须恰到好处才行,否则,就会弄巧反拙。
    目前,王长亭所表演的这一手,是否恰到好处,局外人自然是不得而知。
    但那当事人之一的靳风,在对方那剑尖一点之下,却像是发了疯似地,双手握住斧柄,有若发了疯一般,在原地连转了几圈,才稳定下来,一张老脸,已变成了猪肝色。
    王长亭却淡然一笑道:“见面不似闻名,靳风,你太使我失望了。”
    靳风老羞成怒之下,厉吼一声:“投机取巧,算什么英雄人物!”
    王长亭微笑道:“不服气,咱们再来过。”
    靳风冷笑一声,说道:“老夫正有此意。……”
    话没说完,人已飞身进击,展开一串雷奔电似的抢攻。
    在一连串震耳金铁交鸣声中,传出王长亭的狂笑道:“这回,我没取巧吧?靳风,你这把斧头,别说杀鸡了,连蚂蚁都杀不死!依我之见,倒不如自己撒泡尿,淹死算啦!”
    话声中,两人已交手十招以上。
    但饶是靳风使尽浑身解数,却是奈何不了对方。
    不过,王长亭也似乎没占上风,而暂时维持一个平局。
    那白衫人向另两个同伴,以真气传音交代了几句什么,他自己却是走向陈继志身前,冷笑一声道:“看情形,阁下有点手痒,是也不是?”
    陈继志傲然点首道:“不错!”
    白衫人阴阴地一笑道:“那么,在下陪你走几招!”
    话声未落,王长亭身边已传出一声惨嚎。
    原来白衫人方才以真气传音向两个同伴交代的话,竟是叫他们联手去将王长亭生擒过来。
    那中年文士和彪形大汉,悄然欺近王长亭背后,双双同时发难地,向王长亭扑了过去。
    但王长亭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地,忽然反手一剑,劈掉那彪形大汉的半个脑袋,连惨声都不曾发出,就“砰”然倒地。
    而且,王长亭得理不饶人,剑势顺手一沉,震开靳风的斧头,左后一掌将那中年文士击摔丈外,而方才那一声惨嚎,也就是中年文士临死之前所发出。
    这情形,不但使白衫人脸色大变,连陈继志也不由地为之直皱眉头而心念电转着:“此人可真够神秘,独战一个靳风,好像没法占上风,但另两个强敌,却立即施出霹雳手段来……”
    陈继志念转未毕,白衫人却震声大喝道:“靳护法退下!”
    王长亭冷笑道:“可以,但得留下命来!”
    语声未落,靳风已带着一阵凄厉惨号,飞射白衫人身前,“砰”然坠地,胸前钉着的竟赫然是他自己的那把特大斧头。
    白衫人脸色一变再变之后,才目光向王长亭,陈继志二人一扫,冷笑一声道:“这一笔血债,光是你们两个,是不够偿还的……”
    王长亭截口冷笑道:“这位陈兄,是我在茶馆中才认识的朋友,别强行将人家拉上。”
    陈继志却是一挑双眉道:“既然被拉上了,就算一份吧!”
    王长亭却又冷然接道:“这区区十来条人命,算得了什么,比起四大世家的血债来,那真是微不足道啦!”
    白衫人微微一怔道:“你也是四大世家中的人?”
    王长亭猛吸一口长气,抑平心中的激动,冷冷地一笑道:“我是什么来历,与你不相干,有关四大世家的血债,也可以暂时不谈。”
    一顿话锋,目射神光地,沉声问道:“但眼前有一件事,非向你李大公子问个明白不可。”
    白衫人脸色一变道:“你怎会知道我姓李的?”
    王长亭哼了一声道:“这是什么稀奇,我还知道你的名字叫明远哩!”
    李明远阴阴地一笑道:“还有吗?”
    王长亭漫应道:“我有自知之明,对付你手下那些酒囊饭桶,是绰有余裕,但要想制服你,我却没有这个把握。”
    李明远阴阴地一笑,道:“你太客气啦!”
    王长亭正容接道:“既然我不能制服你,自然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所以,我要问的是另一件事。”
    李明远蹙眉接道:“要问,就干脆一点!”
    王长亭笑了笑道:“我这个人,最是干脆不过,我问你……”
    抬手向躲在柜台后面,却仍然是脸色如土的包打听,小五子二人一指道:“你为何要杀两个不会武功的人?”
    李明远一怔道:“他们两位,不是还好好的嘛!”
    王长亭冷笑一声道:“不错,他们是好好的,但如果我方才晚来一步,他们两位就不会活到现在了。”
    李明远苦笑了一下道:“方才,我是听到有人在这儿欺侮我的手下,才赶来瞧瞧究竟的……”
    王长亭冷然截口道:“这是说,你对这儿所发生的一切的前因后果,都远不知道?”
    李明远点点头,道:“事实确实是如此。”
    王长亭脸色一沉,道:“好,我告诉你……”
    当他将包打听那祸从口出的经过,说明之后,才注目问道:“你且说说看,究竟是谁是谁非?”
    李明远不禁呆了下道:“这个,在下可的确是不知道,看来,此中必然另有隐情……”
    王长亭截口冷笑道:“你这是说,与陈家和杨大侠之间的事,根本不相干?”
    李明远连连点首,说道:“正是,正是。”
    王长亭披唇一哂道:“阁下为何前倨而后恭,难道此中也是另有隐情吗?”
    李明远苦笑道:“朋友你误会啦!”接着,才神色一整道:“我不是前倨而后恭,更不是因为你武功不弱而怕了你,只因你误会我和四大世家的疑案有关,才不得不暂时忍耐,以免这误会越发深。”
    王长亭注目问道:“你这算是郑重声明,与四大世家的疑案无关?”
    “不错。”李明远接道:“四大世家这一个疑案,现在已经明朗了,江湖上已在沸沸扬扬地传播着,是幽冥教的杰作,难道朋友你没有听到?”
    王长亭笑了笑道:“当然听到了,只是,我怎能相信你不是幽冥教的人哩!”
    李明远苦笑道:“我要是幽冥教的人,目前这十来条人命的事,会那么轻易放过。”
    王长亭冷然接道:“这种解释,太牵强!”
    “那么。”李明远接口道:“我可以找出证人来,证明我李明远虽然是苏州地区的地头蛇,但是却绝对与幽冥教无关。”
    王长亭含笑问道:“你准备去找谁证明?”
    李明远沉思着接道:“看情形,阁下也是与四大世家有关的人,那么,我就请苏州陈家的陈公子来证明吧!”
    王长亭淡笑着接道:“你说的是陈继志陈公子?”
    李明远点点头道:“正是,正是。”
    王长亭问道:“你认识陈公子?”
    李明远又是连连点着头,道:“当然认识……”
    王长亭目光深注地问道:“你知道陈公子目前在哪儿?”
    目前这情形,使得一旁的陈继志,既好奇,又纳闷,也忍俊不住地,几乎要笑了出来。
    因为,这位李明远李公子,和他陈继志,顶多也不过是算得上点头之交而已。
    如今,李明远竟然要拉他这个点头之交的人出来作证,证明其不是幽冥教的人,岂非笑话
    至于王长亭,也好像对他陈继志的事,知道得很多……
    这些,就是使他纳闷,又好奇的原因。
    同时,由于对方两人都在谈着他,却不知道他陈继志就站在他们身边,因而忍俊不住地,直想笑……
    李明远笑了笑,说道:“我虽然不知道陈公子目前在哪儿,但我可以到他家中去找。”
    王长亭神秘地一笑道:“不必那么费事,去舍近求远了……”
    此话一出,李明远与陈继志二人,都禁不住微微一怔。
    李明远并注目讶道:“此话怎讲?”
    王长亭目注陈继志笑道:“陈公子,请显示本来面目,给这位李公子瞧瞧。”
    这情形,使得陈继志心头大震地,暗中苦笑道:“原来他早已看出我的来历,那就怪不得啦!”
    心念转动中,口中却讶问道:“阁下以为我是谁?”
    王长亭笑道:“我以为你就是陈家的陈继志陈公子,如果我说错了,我愿自挖双眸。”
    陈继志注目问道:“阁下有何所指,而胆敢如此肯定?”
    王长亭正容说道:“待会,我自然会说明原因,现在请先行显示本来……”
    忽然,沉喝一声:“站住!”
    原来那位李明远李公子,已转身向大门外走去,闻言之后,回身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会开溜?”
    王长亭歉笑道:“请原谅我以小人之心度人。”
    李明远脸色一沉道:“现在,我改变主意了,非要瞧瞧你是什么东西变……”
    片刻之间,李明远的神态和语气,接连数变,令人忖测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
    陈继志,王长亭二人,齐都一怔之间,李明远却扭头向陈继志笑问道:“这位朋友,果然是陈继志陈公子?”
    陈继志点点头道:“不错。”
    李明远接问道:“陈公子与这位朋友,也果然是今宵才结识的?”
    陈继志又点点头,并“唔”了一声。
    李明远呵呵一笑道:“既然这样,就好办了……”
    陈继志一挑双眉之间,王长亭却以真气传音向他说道:“有人在暗中操纵李明远,陈公子暂时请作壁上观,让我设法将那暗中人逼出来……”
    陈继志毕竟缺乏江湖经验,对李明远那忽冷忽热的态度,不明其所以然的原因,但经王长亭这一解释,总算是由恍然中钻出一个大悟来。
    这当口,巡夜的官兵赶上来了。
    十来条人命,可不是玩儿的。
    但最近的苏州地区,几乎每天都有江湖人物闹事,一天出上三五条命案,那是稀松平常得很。
    那些官兵和差役们,见怪不怪,天大的人命,也不当成一回事了。
    尤其目前有李明远出面,而陈继志也亮出了身份,自然,那些官兵和衙役们,也不愿自找麻烦,兜了一圈就抽身走了。
    打发走那些官兵之后,李明远才向王长亭阴阴地一笑道:“十来条人命我都放弃追究,你认为我这个人还够朋友吗?”
    王长亭笑道:“如果你能自动说出你的来历,那就更够朋友了。”
    李明远脸色一沉,已“呛”然亮出了腰间长剑,并沉声说道:“亮兵刃!”
    王长亭微微一哂道:“你尽管进招就是,必要时,我自会亮出兵刃来。”
    李明远不再答话,“刷”地一声,剑尖上爆出三朵剑花,直袭王长亭的前胸。
    王长亭身形微闪,避了开去,并披唇一哂道:“当着陈家的陈公子面前,施展陈家的‘追魂剑法’你不觉得难为情?”
    就这说话之间,李明远已“刷,刷,刷”地,一连攻出了五剑,五剑都是陈家“追魂剑法”中的精招,但却都被王长亭巧妙地避过了。
    王长亭的身法很玄妙,不论对方的剑招如何的辛辣和凌厉,他都是从容不迫地避了开去。
    由表面上看来,王长亭的身手,似乎并不比李明远高明,因为他对对方的攻势,每一招都是以毫发之差的惊险状态避过的。但在陈继志这等大行家的眼中,却特别另有感受。
    因为,像王长亭目前这种能将闪避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除了本身的身法有独特的造诣之外,还必须对陈家的“追魂剑法”,有极深刻的了解才行。
    可是,陈继志对王长亭那种神奇的身法,却看不出一点路数来。
    当然,当事人的李明远,除了有陈继志的同样感受之外,更感到非常惊凛。
    十招过后,王长亭虽然还是闪避着不曾还手,却又开口说话了:“李公子,既然你能使出陈家的剑法,就证明你是幽冥教中的人,你该不致再否认了吧?”
    李明远一面加紧抢攻,一面却冷笑道:“天下武学,万流同源,陈家能练的剑法,为什么我不能练!”
    王长亭道:“你这算是间接否认?”
    李明远也笑道:“别说些不相干的话了,还是拿点像样的功夫出来吧。”
    王长亭呵呵一笑,说道:“阁下说得是……”
    身形微闪,避过对方的一招抢攻右手倏扬,凌空一指,点在李明远剑叶上。
    “当”地一声,李明远的长剑,居然被点得为之荡开尺许,而显得门户尽开。王长亭却把握住这一瞬即逝的机会,右手迳行抓向对方的前胸,左手则迅如电掣地,扣向对方右腕的脉门。
    这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王长亭所表现的指力的强劲,与身手的快速,使得旁观的陈继志,禁不住目射异彩地,大叫一声:“好呀!”
    也就在陈继志的叫好声中,李明远却发出一声惊呼。
    陈继志眼花缭乱中,但见李明远于危机一发之间,忽地仰身栽倒。
    而且,于身形将倒未倒,业已脱离王长亭的攻势威力圈时,右手长剑横撩,扫向王长亭的下盘,逼得王长亭不得不后纵,而他却左手反撑,使即将倒地的身体又挺身站了起来。
    李明远这一手,也表现得非常漂亮,使得陈继志几乎又要叫起好来。
    平心而论,李明远的身手,似乎并不比王长亭差上多少。
    尤其是方才这一手应变的表演,更是可圈可点。
    但他也有和陈继志一样的缺点,那就是缺乏临敌经验,否则,方才陷入危境中时,就不致于惊呼出声。
    李明远惊魂未定,王长亭也并未进攻,却是含笑问道:“李大公子,方才区区这一手,是否勉强能算是像样呢?”
    李明远冷然一哂道:“不过如此。”
    紧接着,却注目问道:“你是‘长安’洪家的什么人?”
    王长亭冷笑反问道:“你怎能断定我是洪家的人?”
    李明无冷笑道:“难道你方才使的不是洪家的‘洞金指’?”
    王长亭一挫钢牙道:“洪家大小一百余口,都遭了幽冥教的暗算,哪还有人活在人间!”
    李明远哼了一声道:“你至少是与洪家有关的人。”
    王长亭却脸色一沉道:“你身手不弱,在幽冥教中,是什么职位?”
    李明远冷笑道:“你想,我会告诉你吗?”
    王长亭冷笑一声道:“你是迫使我再动手?”
    “在下正是此意。”
    “好……”
    陈继志忽然插口喝道:“且慢!”
    王长亭收住即将腾扑的身形,蹙眉讶问道:“陈公子有何见教?”
    陈继志正容接道:“见教是不敢,但眼前的事,区区可未便再行装聋作哑,袖手旁观了。”
    王长亭笑问道:“陈公子是要抢我的生意?”
    陈继志正容如故地道:“这不能算抢生意,但却得请阁下多多包涵。因为,这位李公子既已自承是与四大世家疑案有关的幽冥中人,则区区再不成器,也是陈家后代……”
    王长亭截口笑道:“够了!陈公子,我不能不正告你,我王长亭虽然不是四大世家后人却也算得上是半个正主儿……”
    一旁的李明远也截口笑道:“二位别争了,依在下拙见,要么,可以二位一齐上,或者是另约时地更好,免得在闹市之中,有诸多不便。”
    王长亭忽然改变态度,不再坚持地,点点头道:“也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即使你连庙都不要了,我也不怕找不到你。”
    李明远哼了一声道:“废话免了,三天之后,夜三更,我在虎丘等你。”
    王长亭不加思索地接道:“好!咱们一言为定。”
    “告辞!”李明远微一点首,立即飞身上了屋顶,消失于沉沉夜色之中。
    陈继志忽有所忆地,扬声喝道:“李明远,你可不能再为难包打听……”
    夜空中,传来李明远的笑声道:“冲着你陈公子的金面,我以后不再难为他们就是。”
    陈继志目注王长亭苦笑道:“阁下怎么又改变了主意?”
    王长亭以真气传音答道:“是三剑客中的李二侠叫我放他走的。”
    陈继志讶然问道:“李二侠也到了苏州?”
    王长亭冷笑传音道:“李二侠一向就在苏州,只不过不为外人所知而已。”
    陈继志禁不住“啊”了一声道:“会有这种事?”
    王长亭正容接道:“这儿非谈话之所,咱们换个地方,再作详谈可好?”
    陈继志连连点首道:“好的……”
    接着,才向掌柜的正容说道:“掌柜的,这儿的善后问题,费神代办,所须银两,可向我家账房去领取,至于官府方面,方才你已看到,不会有什么问题,万一有问题,请通知我一声,我会亲自来处理。”
    掌柜的哈腰陪笑道:“是,是……多谢陈公子!”
    陈继志却向包打听苦笑道:“老人家,有道是祸从口出,以后,说话可得当心一点。”
    包打听苦笑着只有连声应是的份儿。
    王长亭却正容说道:“陈公子,李明远那班人说话是不能算数的,你最好是送这位老人家一些银子,请他去别的地方避一避。”
    “对!对”陈继志点着头,却向包打听正容说道:“老人家,这位王大侠的话说得对,您还是去别的地方避避吧!”
    探怀取出一叠约莫五六两重的金叶子,递了过去道:“我身上只带了这些,如果不够用,明早上,可到我家去取。”
    包打听没想到因祸得福,反而发了一笔不算小的意外之财,因而乐得他满脸堆笑地,连连哈腰道:“够了,够了,多谢陈公子……”
    XXX
    袋烟工夫过后,陈继志与王长亭二人,已安坐在另一家餐馆的特别雅座中。
    陈继志还是那易容的装束,因而餐馆中人,并不知道这位貌不惊人的主顾,就是苏州城中大大有名的陈公子。
    酒菜点过之后,陈继志才正容道:“看情形,阁下该是我的父执辈,请先说明来历,以免我失礼。”
    王长亭苦笑了一下道:“你说对了,依礼,你该叫我表舅才对。”
    “表舅?”陈继志讶问道:“你是我娘的表兄?”
    王长亭点头道:“不错,我是你生母表兄,却不是你现在这位母亲的表兄。”
    陈继志满脸惊容,眼睛睁得大大地,讶问道:“我还另有生母?”
    王长亭含笑点首道:“是的,明乎此,对于我的能够认出你的本来面目,也就不足为奇啦!”
    陈继志蹙眉接道:“可是,目前我是改装易容的。”
    王长亭笑道:“但你左眼中的重瞳,是无法掩饰的,方才,我们坐得那么近,而你对那位包打听所说的故事,又显得那么关心,所以,我一眼就断定你是我的外甥。”
    陈继志苦笑道:“如此说来,那就怪不得了。”接着,又注目问道:“我娘现在在哪儿?”
    王长亭正容接道:“令尊令堂都很好,他们也快要到苏州来了……”
    陈继志“啊”了一声道:“真的?”
    王长亭点首接道:“当然是真……”
    陈继志截口接道:“那我怎会过继到陈家来的呢?”
    王长亭苦笑道:“这个,说来就话长了。”接着,才一整神色道:“现在,先从我自己介绍起,我和你娘,本来都是‘长安’洪家的外戚……”
    陈继志又“哦”了一声道:“怪不得您会洪家的‘洞金指’。”
    王长亭苦笑了一下道:“其实,你娘的身手,远比我要高明得多哩!”
    陈继志接问道:“那么,您和我娘他们又怎会到江南的呢?”
    王长亭接道:“我们本来就是江南人,你该懂得,江湖中人的结亲,是没什么地域关念的。”一顿话锋,忽然又岔开话题,注目问道:“继志,你还记得方才那位包打听所说的故事吗?”
    陈继志点点头道:“当然还记得。”
    王长亭正容接道:“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包打听方才所说的一切,可全都是实情。”
    陈继志接问道:“以后的事,您是否也知道?”
    王长亭笑了笑道:“当然也知道,而且,都是你娘亲口告诉我的。”
    陈继志注目问道:“我娘是怎么样的说的?”
    王长亭沉思着接道:“你娘说,当时的杨大侠,出狱之后,就去找那位对他有过救命之恩的古映红姑娘去了。以后,他们很自然成了亲,也结识了现在的李二侠和朱三侠,而闯出声望并不下于当今十大家的‘三剑客’的万儿来。”
    陈继志苦笑了一下道:“我现在这位养母知道这情形之后,岂不是……”
    “岂不是”怎样呢?他可说不下去,只好又是一声苦笑。
    王长亭正容接道:“你现在这位养母知道杨大侠与古映红成亲的消息之后,其心中难过,自不难想见,但当她明白杨大侠与古姑娘结识的前因后果时,却已完全谅解,而且,他们以后还成了好朋友,双方经常都有往来。”
    陈继志蹙眉接问道:“我养母是否也曾嫁过人?”
    “没有。”王长亭轻轻一叹道:“你养母的心中,只有杨大侠一个人,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她对任何男人都不会有兴趣了。”
    陈继志轻轻地长叹一声。
    王长亭端起酒杯,含笑道:“孩子,别糟塌了美酒佳肴,我们先吃点东西!”
    原来酒菜都早已送上来,但他们却还不曾动过筷子。
    两人对饮了一杯,并吃过一些佳肴之后,王长亭才娓娓地接道:“由于他们误会冰解,并成了好朋友,所以,当时的杨大侠夫妇,对你养母的一切都非常关注,并多方替她物色对象。”
    一顿话锋,才含笑问道:“你猜,当时你养母是怎么说的?”
    陈继志笑道:“我怎么猜得着哩!”
    王长亭幽幽地一叹道:“你养母说得很坦白,她说,她这一辈子已不打算再嫁人了,她将以自己一身所学,贡献给武林苍生,创造一番不负此生的事业出来,如果杨大侠夫妇真能一本初衷地,爱护她,体谅她,最好的表现就是在精神上支持她完成此一心愿……”
    风云潜龙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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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互炫真功力各逞巧心思
    陈继志忍不住地长叹一声道:“她老人家太伟大了,可是,如今空有一身绝代武功和无数的金钱,这一个伟大的志愿,却恐怕已没法完成了。”
    王长亭正容接道:“那也不尽然,只要你养母的神志能恢复正常,则一切都好办了。”
    陈继志苦笑一下道:“但愿如此。”
    接着,又注目沉声问道:“表舅,以后呢?”
    王长亭沉思着接道:“当时,杨夫人曾背着杨大侠,用很露骨的暗示表示过,如果你养母不介意,她希望能与你养母共同生活,也就是结为异姓姊妹,同侍杨大侠。”
    陈继志注目问道:“当时,我养母怎么说?”
    王长亭轻轻一叹道:“你养母还是婉拒了,不过,她也很诚恳的表示,希望杨大侠夫妇,能将这一番好意,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
    陈继志讶问道:“还有什么别的方式呢?”
    王长亭笑了笑道:“你养母希望杨大侠夫妇,能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过继于她,不论是男是女,她都欢迎,也都会由衷的感激……”
    这下子可使陈继志呆住了。
    半晌之后,才苦笑了一下道:“现在,我完全明白了。”
    王长亭正容接道:“明白了就好,你,有杨大侠夫妇那名震江湖的生父母,也有陈家这显赫的身世,所以,你的身世,是极不平常,也是足以自豪的,但由于目前情况的特殊,你肩头的责任,也比谁都沉重。”
    陈继志正容点首道:“我明白。”接着,又注目问道:“表舅,我还另有弟妹吗?”
    “没有。”王长亭接道:“杨陈两家,都只有你这一根幼苗。”
    陈继志苦笑道:“怪不得我记忆中的‘杨伯伯’和‘杨伯母’,都对我那么的好。”
    王长亭笑问道:“对你的生父母,你脑子里还有印象?”
    “当然还有印象,童年的记忆,是最深刻的。”陈继志轻叹着接道:“可是,自从我养母神智失常之后,两位老人家。
    就再也没有来过。”接着,又“哦”了一声道:“对了,表舅,我养母神智失常的经过是怎样的,你知道吗?”
    王长亭苦笑道:“我所知道的,也就是一般人所传说的,是你生父在酒中作下手脚,奸污了你养母……”
    陈继志截口接问道:“表舅,你相信这传说?”
    王长亭苦笑如故地说,道:“我当然不相信,但人家都是这么说,而你生父从未否认,甚至于连间接和侧面的辩白也没有。”
    陈继志皱了皱眉,接道:“那是为什么?”
    “这个。”王长亭接道:“还是等见到你父亲时,亲自去问他吧!”
    陈继志“唔”了一声道:“我想,我爸一定是在暗中追查事实真相。”
    王长亭接道:“这是无可怀疑的。而且,可以想见,你养母的疯病,与四大世家的惨案,也必然都是同一个人杰作。”
    陈继志苦笑道:“照现在的情形看来,应该都是幽冥教的那位幽冥帝君所弄的鬼了?”
    王长亭漫应道:“大致是不会错。”
    陈继志接问道:“表舅,那位幽冥帝君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我也不曾见过。”王长亭笑了笑道:“我只听说她姓谭名逸,是当代武林十大家中的首脑人物,功力仅次于你们陈家的人物。”
    陈继志接道:“四大家的惨案中,其他三家的人,都已全部罹难?”
    王长亭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过,也许还有幸逃不死的人,目前不敢出面。”
    陈继志注目问道:“那么,为什么偏偏对我们陈家,还留下我养母和我呢?”
    王长亭轻轻一叹道:“留下你们母子,并不是对方的仁慈,你要是往深处想想,就不无蛛丝马迹可寻啦!”
    陈继志苦笑道:“表舅,此刻我是心乱如麻,理不出一丝头绪来,你还是痛痛快快地说你的想法吧!”
    王长亭正容接道:“此中自然是有着极为恶毒的阴谋,你想想看,留下你们母子,对别人有什么威胁吗?”
    陈继志苦有所悟地,“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
    王长亭笑了笑道:“说说看?”
    陈继志正容接道:“贼子们留下我们母子,对他们发生不了什么威胁,但对我生父,却是一个莫大的累赘……”
    王长亭截口接道:“岂仅是累赘而已,留下你们母子,对你生父而言,更是一种莫大的威胁。”
    陈继志有点茫然地苦笑道:“表舅,我方寸大乱,又弄不明白啦。”
    王长亭长叹一声道:“自从你养母的神智失常之后,你生父就一直是在暗中活动,而不曾公开出面过,当然,明眼人也都明白,你生父一方面在暗中追查那嫁祸他的人,一方面又在竭尽一切所能,企图将你养母的疯病医好,因为,只要你养母的神智清醒了,则一切真相都可大白于天下。”
    接着,苦笑了一下道:“但对方的手段太高明了,你生父的一切努力,都变成徒劳无功,不但徒劳无功,而且发生了相反的效果……”
    陈继志截口讶问道:“是什么反效果啊?”
    王长亭接道:“有人说,这一切都是你生父的做作,他一面四处邀请名医,替你养母治病,一面却自己将那些名医杀死……”
    陈继志忍不住截口怒叱道:“该死的王八蛋!”
    王长亭苦笑道:“孩子,平心而论,这也不能怪人家会有这种想法?”
    陈继志讶问道:“为什么?”
    王长亭正容接道:“你想想看,你生父是何等身手,经过这多年的努力,却一无成就,又怎能怪别人会有这种想法!”
    陈继志恨声说道:“那是敌人太高明啊!”
    王长亭接道:“可是,人家不一定会这么想。”
    陈继志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接腔,其实,他自己也曾经这么构想过的,又怎能怪别人呢!
    王长亭也长叹一声道:“所以,敌人留下你们母子,让你生父永远背着一口黑锅,疲于奔命,却永远并不明真相,也永远出不了头,而他却可以为所欲为地搅他的武林霸业,只等时机成熟,再收拾你生父和你们母子,以斩草除根……”
    陈继志禁不住恍然大悟地,连连点首道:“对了,表舅这一分析,真是透彻极了。”
    接着,又注目问道:“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王长亭沉思着道:“目前,一切情况都在逐渐明朗中,你我二人,也没法插手,暂时,只好听候你父亲所作的安排。”
    陈继志皱眉问道:“我爹究竟是怎样安排的?”
    王长亭苦笑了一下道:“你爹是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物,他的行动和安排,有时候,连他们那三剑客中的其余二位,甚至于连你的生母,也未必会知道,至于我,那就更不用说啦!”
    陈继志苦笑着,嘴唇牵动了一下,却是欲言又止。
    王长亭一举酒杯,说道:“来!咱们喝酒……”
    两人默然饮了几杯闷酒之后,王长亭才忽有所忆地,注目问道:“继志,你看方才那个李明远的武功怎么样?”
    陈继志微微一怔道:“表舅问的是那一方面?”
    王长亭接道:“我说的是那厮的武功深浅方面。”
    陈继志笑了笑道:“那厮的身手,算得上是相当高明,但比起表舅你来,却还差了一二筹……”
    王长亭截口苦笑道:“你错了,事实恰好相反,而是,那厮比我高明的还决不止一二筹。”
    陈继志禁不住身躯一震道:“难道说,方才那厮还藏了私?”
    王长亭正容点首道:“正是……”
    陈继志若有所信地接道:“所以,李叔叔才在暗中通知你让那厮离去?”
    王长亭占点头道:“我想,这也是原因之一。”
    “那么。”陈继志接问道:“还有些什么原因呢?”
    王长亭接口说道:“方才我也说过,李明远也有功力更高的人在暗中指挥着,这情形,当然瞒不过李二侠的法眼。
    同时,由于目前双方,都还在暗中部署,不便正面冲突,所以,才促使双方都自动收兵。”
    陈继志禁不住苦笑着。长叹一声道:“表舅,对于目前这种扑朔迷离,勾心斗角的局面,对我来说,好像刘姥姥游大观园,有点目不暇接呢!”
    王长亭正容接道:“孩子,你年纪太轻,又缺乏江湖阅历,自然不易适应目前这波诡云谲的局面,稍假时日,你就会习惯啦!”
    XXX
    以“三剑客”中的老三,“迷糊酒侠”朱伯伦为首的群侠们,所租用的那艘楼船,在顺风顺水的情况之下,舟行甚快,第二天午后,已掠过真口,直放江州。
    由于相聚了一天多,彼此都很投缘,同时,也由于闷居船舱中显得无聊,大伙儿上下古今,天南地北,无所不炎,那位于君璧于相公,也跟大家混得很熟了。
    这是一个有着半天灿烂晚霞的黄昏。
    群侠们晚餐之后,大伙儿都在甲板上散步,并欣赏这黄昏时分的江天美景。
    “地狱神医”张劲秋则独倚左舷,俯视浩浩江干的滔滔烛浪,默然沉思着。
    于君璧也缓步踱了过来,并含笑问道:“张兄何思之深耶?”
    说着也许是种巧合,目前这附近二丈之内,就只有他们这二位。
    张劲秋笑了笑道:“于老弟,你看上游那艘乌篷小艇是否有点儿透着可疑?”
    说着,并抬手向后面一指。
    于君璧顺着张劲秋所指的地点瞧去,只见上游约莫半里之外,正有一艘乌篷小艇,飞疾地冲了下来。
    他目光一扫之下,禁不住含笑反问道:“何以见得?”
    张劲秋正容接口说道:“因为,一般乌篷小艇,不会有偌大的速度,眼前的这一艘,显然是有武功极高的人,在以,真力催舟,……”
    于君璧已在张劲秋的身旁停下来,一面扭头向后面那艘乌篷小艇注视着,一面却是脸色微变地说道:“那……莫非是为了对付你这位神医而来的坏人?”
    这一天多以来,于君璧这时约略知道了他们这一行人的来历所以才有这一问。
    张劲秋点点头道:“很可能……”
    于君璧惊“啊”一声道:“又接近了很多……还不赶快告诉朱大侠他们去!”
    张劲秋神秘地一笑道:“这真是皇帝不急,急了太监呀!”
    于君璧正容接道:“张先生,学生我可是一片好心。”
    张劲秋微笑道:“这个,在下当然知道。”
    于君璧接道:“知道就好,不可站在船舷边了……”
    说话间,并抬手向张劲秋的左腋拉来,那情形,好像是要拉着张劲秋,一同进入船舷中去。
    张劲秋仍然向后面那艘乌篷小艇打量着,似乎没听到于君璧的话,当然也根本没有离去的打算。
    于君璧的右手快要接触张劲秋的左腕时,突然疾如电掣地,往上一抬,迳行点向张劲秋的前胸的“七坎”要穴,同时,左手中也突然亮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向张劲秋的前胸猛然一刺。
    这变化,实在是太意外了!何况,双方距离又那么迫近。
    像这情形,即使张劲秋的功力再高,也势将难逃一死。
    但张劲秋的反应之快,也令人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
    当于君璧双手齐施的刹那之间,张劲秋却突然之间,矮了一尺多,使得于君璧右手的一指落空,而左手中的匕首,却刚好被张劲秋的牙齿咬住。
    张劲秋目前所露的这一手,实在太高明了。
    高明得不但使当事人的于君璧,心头大震地,来不及有甚反应,连在不远处的朱伯伦,朱家凤父女,陡地发觉之下,也禁不住精目中异彩连闪不已。
    张劲秋既然具有如此高明的身手,其反击的动作,也自然是快速已极的。
    只见他,一口咬住对方的匕首后,立即双手齐施地,发动反击。
    由于他目前是施展炉火纯青的“缩骨神功”,使自己变得矮了一尺多,因而他双手,都是攻向对方的下盘。
    但于君璧的身子,也够高明,尽管是变出意外,他还是于危机一发之间,一个倒翻,飞射丈五之外。
    于君璧也算是慌不择路,他这匆促之间的一个倒射,刚好落在朱家凤的身旁。
    朱家凤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她娇笑着一掌击出,才发声招呼道:“贼子吃我一掌!”
    于君璧脚步尚未站稳,却又不得不咬牙招架朱家凤的攻势。
    “砰”然一声震响中,传出张劲秋的清朗笑道:“家凤退过一旁,准备接待乘乌篷小艇前来的贵客。”
    朱家凤已与于君璧互拚了三掌,居然是秋色平分局面。
    张劲秋话声一落,朱家凤立即闪退一旁,并娇应一声道:“好的。”
    张劲秋又恢复了那本来的身裁。
    他一面将于君璧截住,一面沉声接道:“家凤,那位远道而来的朋友,身手奇高,可得小心一点。”
    朱家凤娇笑道:“知道啦!”
    张劲秋与于君璧,已拳来脚往地,互拚了七八招,暂时却分不出高下来。
    于君璧且战且退,一面注目问道:“你是谁?”
    张劲秋笑道:“谁不知道我是‘地狱神医’张劲秋哩!”
    于君璧冷笑一声,道:“但我却断定你不是。”
    张劲秋笑问道:“那么,你以为我是谁呢?”
    于君璧道:“我认为你有九成就是杨天佑……”
    忽然,江面上传来一声惊“咦”道:“谁是杨大侠?”
    话到人到,只见一道人影,由刚刚掠过一旁的乌篷小艇腾起,射落甲板上。
    出人意外的是:这位不速之客,居然也是于君璧的装束连面目也有九成近似。
    这情形,使得正待向前截击的朱家凤,发出一声惊“咦”道:“怎么又有一个于君璧?”
    后来的于君璧苦笑道:“朱姑娘请莫误会,在下才是货真价实的于君璧。”
    朱家凤讶问道:“那么,那一个冒充你的是谁?”
    于君璧目注斗场,口中却漫应道:“不知道,但必然是幽冥教下的人。”
    张劲秋忽然扬声,道:“于老弟来得正好,请助我一臂之力,擒下这厮来。”
    “好的。”
    于君璧暴喝一声,飞身加入战圈。
    那本来与张劲秋打成平手的假于君璧,在以一敌二的情况之下,立即被迫而落了下风。
    于君璧冷笑一声道:“我要瞧瞧你是什么东西变的!”
    假于君璧也冷冷笑道:“凭你们两个,要想逼出我的来历来还差了一大截。”
    张劲秋笑道:“朋友,也许你说对了,但我不能不提醒你,我还有一位身手不弱的贤侄女和朱三侠,必要时,可以招呼他们前来帮忙。”
    假于君璧呵呵一笑道:“纵然将你们三剑客一齐叫来,我也不怕。”
    话声未落,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他脸上那张巧夺天工的人皮面具,已到了于君璧的手中。
    这位假于君璧,赫然就是幽冥教中的那位监军牛铭。
    也许是于君璧于揭下对方的人皮面具时,太过匆促一些,使得牛铭的右脸上也现出一道被指甲抓出血痕。
    这情形,使得朱伯伦殊感意外地,笑道:“原来是你这位监军大人。”
    于君璧却淡然一笑道:“很抱歉!我这揭狗皮的技术,还不够熟练,使得监军大人的尊脸上,留下一道血糟来……”
    牛铭脸色一连数变之后,忽然双掌齐扬地,向于君璧击去。
    于君璧一面挥掌硬架,一面朗声大笑道:“想开溜,我助你一掌之力。”
    “砰”然巨震声中,牛铭已借双方掌力接实的反震之力,凌空一个倒翻,落入滚滚烛流之中。
    朱伯伦向着于君璧拈须微笑道:“老弟台才真是一位不露相的高人。”
    于君璧讪然一笑道:“朱三侠请莫见笑……”
    朱伯伦正容说道:“巫山十二峰中,一路上我承暗中鼎助朱某还不曾道谢。”
    于君璧截口谦笑道:“些许微劳,不足挂齿,朱三侠请莫再提起了。”
    朱家凤插口娇笑道:“从现在起,我不叫你于相公应该改口称于大侠才对!”
    于君璧连忙截口,道:“不!诸位还是叫我于相公比较受用一点。”
    “那么,”朱家凤道:“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接着,又注目问道:“对了,于相公,方才,你明知那厮要开溜,却如何不设法拦截,反而助他一掌之力?”
    于君璧轻笑了一下道:“凭我们目前的力量,要留下他当然是可以办得到,只是,牛铭不过是一个替人卖命的人,留下他来,对我们不但没有好处,反而使敌人提高警觉增加我们自己的麻烦和困难。”
    朱家凤“哦”了一声道:“于相公是怎样发现有人冒充你的?”
    于君璧笑道:“这个就得由宜昌码头上说起才行了,说来,那也真是一种巧合。”
    一直在沉思着的张劲秋,插口笑道:“于老弟,这儿非待客之所,请入舱内待茶,再作详谈,可好?”
    于君璧连忙道:“不用了,我马上就要走的。”
    一顿话锋,才回到方才的话题道:“当诸位离开宜昌之后,我一个人偶然到码头上去闲逛,不料有人劈头就‘咦’了一声:‘于相公,您怎么又回来了?’”
    “诸位请想想看,这话会给我怎样的启示呢?”
    朱家凤娇笑道:“于是,你就联想到有人冒充你阁下,而急忙赶了下来?”
    于君璧点首,说道:“不错,不过,当时我虽然想到有人冒充过我,却还想不出人家冒充我的目的何在,当我将那位问我的人仔细盘问一番之后,才感到事态的严重,而兼程赶了来。”
    朱伯伦苦笑道:“这老弟这一份热情,我真不知要怎样感谢你才好。”
    于君璧正容道:“朱大侠,些许微劳,请不必介意,说实在一点,区区此行,一半也是为了我自己。”
    朱伯伦问道:“于老弟此话怎讲?”
    于君璧笑了笑道:“以后,诸位都会知道的。”
    一顿话锋,才向张劲秋笑道:“张大侠在对方存心暗算的情况之下,仍能安全无恙,并予对方以严重打击,这一份机智和超绝的身手,教小可好生钦佩!”
    张劲秋淡然一笑道:“老弟台,你这话,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谬奖啦!”
    于君璧正容,道:“区区可是言出由衷。”
    接着,又注目微笑问道:“那位牛监军,一直认为你阁下就是‘四海游龙’杨大侠的化身,当不是毫无根据的无的放矢吧?”
    张劲秋笑道:“于老弟也认为我是杨大侠的化身?”
    于君璧含笑点首道:“不错。”
    张劲秋苦笑了一下道:“如果‘四海游龙’杨大侠竟然像我这么窝囊,那就算是浪得虚名啦!”
    于君璧神秘地一下道:“张大侠可真会说话。”
    一顿话锋,才歉然一笑道:“诸位,在下必须告辞了。”
    也不等群侠们的反应,立即抱拳作了一个罗圈揖后,飞身射向江面。
    于君璧并非射落江面上,而是落在乌篷小艇中,而且,一落入小艇中,立即以真气催舟,疾如激矢地超越楼船,向下游激射而去。
    张劲秋目注那激射而去的乌篷小艇,轻轻一叹道:“诸位,看到这位于相公的高明之处了吗?”
    朱家凤抢先接道:“是的,他由楼船上射落小艇中时,那小艇上似乎根本不曾增加一点重量似的,这一份轻功,怕不已到了登萍渡水的程度。”
    朱伯伦却拈须微笑道:“这儿没有外人,老大,你可真够神秘。”
    朱家凤首先一怔地,目注张劲秋讶问道:“张叔叔,你果然是杨伯伯化身?”
    张劲秋点点头道:“不错。”
    朱家凤苦笑道:“您为什么连我们都要瞒着?您是几时上船的?张叔叔又到哪儿去了?”
    杨天佑虽已承认他是杨天佑了,却并未卸去易容药物,闻言之后,也是苦笑道:“凤丫头,你可以问出一连串的问题,杨伯伯可只有一张嘴啊……”
    朱家凤娇笑道:“那么您就逐项解答吧!”
    杨天佑笑了笑道:“好!我先回答第一个问题,我之所以连你们也要瞒着,原因自然是为了保守秘密,因为,谁都可以想到,只要你们知道我这个张劲秋是假的,纵然做作得再好,也难免会露出一点蛛丝马迹来,那将使我白费一番心血。”
    朱家凤接问道:“第二个问题呢?”
    杨天佑含笑接道:“二三两项问题,我可以一起解答,我是在宜昌同你们在一起上船的,至于你张叔叔,则已由焦孟二将护送,由陆路兼程赶往苏州,我想,目前至少已超前三百里以上了。”
    朱家凤“啊”了一声,朱伯伦插口接问道:“大哥早已看出这个于君璧是假的,所以才临时改变计划?”
    “不!”杨天佑接道:“我根本不认识于君璧!怎能事先知道他是真是假。”
    朱家凤蹙眉接道:“那您怎会对那厮起疑,而加以防范的。”
    杨天佑说道:“那是我上了船,经过详细的观察之后,才发觉那厮的可疑之处的。”
    接着,又加以补充道:“起初,我的本意是让张神医在半途上来一个金蝉脱壳,好节省麻烦,同时,也好顺便观察一下这位于相公究竟是何来历……”
    朱家凤忍不住截口笑道:“没想到这一观察,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是的。”杨天佑接道:“当我暗中察觉他对我这个张劲秋似乎特别感兴趣时才引起我的疑心,而暗中提高了警觉。”
    朱伯伦笑问道:“大哥,方才,你也是有意让那厮逸去?”
    杨天佑点点头道:“不错。”
    朱家凤接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杨天佑笑了笑道:“理由大致和于君璧所说的相同。”
    “对了。”朱家凤接道:“那位于相公也神秘得令人莫测高深。”
    朱伯伦笑道:“幸亏他是站在我们这一边,否则,那后果就非常严重了。”
    朱家凤娇笑道:“可惜方才匆促之间,不曾问他,是否就是在苏州茶馆中,暗中替我们解围的那位高人。”
    朱伯伦笑了笑道:“大致是不会错的了。”
    杨天佑一怔道:“你们在苏州时,曾经遇上过他?”
    “可能是的……”
    于是,朱伯伦又将他们父女在“苏州”那家茶馆中先后所发生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杨天佑听完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声,却没接腔。
    朱家凤笑问道:“杨伯伯,您是否一路都在暗中护送着张叔叔他们?”
    “是的。”杨天佑点首苦笑道:“如此大事,我岂能不亲自出马。”
    接着,又正容说道:“我必须要走了,三弟,你们不妨将行程特别延缓,沿途不要离开这艘船,以吸住敌人注意力。”
    朱伯伦点首答道:“好的。”
    杨天佑沉思着接道:“三天之后,你们就可弃舟登陆,直奔苏州……”
    说完,微一点首,立即飞身飘落江面,踏波疾奔而去。
    朱家凤目送杨天佑那踏波而去的背影,蹙眉自语似地说道:“杨伯伯要我们吸住敌人注意力,这一着,恐怕会落空。”
    朱伯伦笑问道:“丫头此话怎讲?”
    朱家凤接道:“方才,那位牛监军已经知道这儿的张叔叔是假的了,他们还会注意我们这艘船的人?”
    朱伯伦笑了笑道:“说得有理,却可惜不曾深思。”
    朱家凤蹙眉笑问道:“爹是怎样想法的呢?”
    朱伯伦神色一整道:“你想想看,假的张神医虽已揭穿了,谁能保证真的张神医,不在这船上哩!因为,这船上,除了我们这几位之外还有二十多名水手呀!”
    朱家凤怔了一下,才讪然一笑道:“这一点,我倒的确是不曾想到。”
    朱伯伦笑道:“丫头,别以为武功了得,就觉得了不起了,谈到江湖阅历,你还差得远哩!”
    XXX
    这是苏州城郊外的一处竹林中,时间是二更将尽的深夜。
    今夜,天空中浓云密布,狂风怒号,算得上是月黑风高,是夜行人活动的最好天气。
    不过,这竹林中虽然有着四个装束奇异的夜行人,但他们却没有任何活动,一个个悄然挺立着,就像是泥塑木雕似地。
    四人中,有两人穿长衫,两人着短装,都是黑色,并且,也都是黑布包头,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在外,四个人一字横排,不言不动,也不知他们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半晌之后,最左边的一个短装人开口了:“奇怪?怎么咱们头儿还没来?”
    紧靠着他的一个长衫人哼了一声道:“三天以前的教训,你老兄又忘了!”
    那短装人似乎怔了一下道:“什么教训啊!”
    那长衫人接道:“头儿二字,好像透着不敬的意味,难道那一顿排头,还没吃够?”
    短装人苦笑一声道:“那是我的口头语,其实我的心中,比谁都要尊敬……”
    最右首的长衫人截口接道:“别抬杠了,这几天,咱们主上的心情很不好,别惹恼了他,还是打点精神,准备接受最艰巨的任务吧!”
    短装人讶问道:“老兄怎会知道有艰巨任务派下?”
    右首的长衫人冷哼一声,漫应道:“想当然耳!”
    接着,又轻轻一叹道:“但愿我的判断有误,否则……
    唉!不说也罢!”
    短装人苦笑道:“你老兄怎么又卖起关子来了?”
    长衫人也苦笑一声道:“不是我要卖关子,我深恐照实说出来,会影响大家的情绪。”
    一顿话锋,又轻轻一叹,说道:“诸位将这几天来的情况多想想,就会心中有数啦!”
    这一说,使得大伙儿又沉默下来了。
    忽然,一阵微风轻拂,他们面前已多出一位五短身裁的青衣人来。
    此人虽然身裁不高,但一袭青色长衫,却拖到地面,而且,脸上也显然戴着人皮面具。
    显得一片蜡黄,衬托着那双目中的褶褶寒芒,令人有不寒而栗之感。
    青衣人这一像幽灵似地,蓦然出现,原先那四位,立即一齐躬身施礼,并同声说道:“参见主上!”
    青衣人“唔”了一声,精目在对方四人身上一扫,然后沉声问道:“这几天,苏州地区的情况,你们都知道了?”
    那四位又同声恭应一声,道:“都知道了。”
    青衣人接道:“也知道‘地狱神医’张劲秋,已经由宜昌乘船东下?”
    那四位又同声恭应着:“是的。”
    青衣人轻轻一叹道:“天黑之前,我接到牛铭的飞鸽传书,他说,那船上的张劲秋是假的……”
    那四位都禁不住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啊”。
    青衣人摆摆手道:“你们先坐下来,我们好好研究一下。”
    说着,他自己当先就地坐了下来,其余四人虽然显得有点拘谨,却也是一齐就地坐下了。
    青衫人整理了一下思路之后,才低声接道:“牛铭的飞鸽传书上说,那位假神医的身手,非常高明,他判断,真的张神医可能还在那楼船中,至于那假神医,他判断,十之八九就是杨天佑所乔装。”
    话锋略为一顿,又沉思着接道:“他也有另一种构想,那就是,那位张神医可能根本就不曾上船,而在宜昌就由陆路赶向苏州来了。”
    最右首的长衫人,似乎是原先那四人中的首领,闻言之后,点首恭应道:“牛监军的判断,很有道理。”
    青衫人注目问道:“你是认为牛铭的两种构想,都有道理?”
    最右首的长衫人连连点首道:“是的,是的……”
    青衫人接道:“你们三个呢?”
    其余三人也同声恭应道:“属下也是这样想法。”
    青衫人“唔”了一声道:“但我的想法却不同。”
    右首长衫人谄笑道:“主上圣明,识见自然也是高人一等……”
    青衫人接道:“我断定张劲秋必然已由陆路赶来,所以,我的拦截重点,也放在陆路上。”
    右首长衫人又是一连谄笑道:“主上一向是算无遗策,这回,当然也绝对不会例外。”
    青衫人微一沉吟,才徐徐地接道:“由陆路进入苏州,不经王村,即经刘村,不过,据我的想法,他们是经王村的成份居多,所以,我的拦截部署,是将重点放在王村上,而你们四个,却在王村与刘村这两条通道之间守候着,予以适时的支持。”
    右首长衫人连连点首道:“属下等当勉力以赴。”
    青衫人沉声接道:“除非是我的判断错误,否则,如果张劲秋进入了苏州城,你们四个就提头来见!”
    那四位同时身躯一震地,同时恭应道:“属下遵命。”
    青衫人接道:“明天是一个决定性的日子,你们也该先去熟悉一下地形,现在可以走了。”
    “是!”
    四人同声恭诺着,起身躬身一礼,疾射而去。
    XXX
    王村,是苏州西部约莫五里处的一个小镇甸。总共才不过百来户人家,但由于住处交通要冲,因而市面上,却颇为繁华。
    这是一个非常闷热的黄昏时分。
    一辆陈旧的马车,由无锡方向徐徐进入王村那条独一无二的大街。
    车把式是一个年约半百,身裁高大的乡巴佬模样人,高坐车辕,扬鞭吆喝着。
    令人诧异的是,这么闷热的天气,这一辆马车的车厢,却是门窗紧闭地,密不透风。
    由于已经进入大街,车速是减低了,却并没有停留下来的迹象。
    就当此时,街道右边,传来一声断喝:“停车!”
    车把式闻声将马车刹住,扭头讶问道:“这位大爷,有何吩咐?”
    那叫停车的,是一个年约四旬上下的灰衫文士,后面还随着四个手持刀剑的劲装汉子。
    而且,有心人都可以看出,街道两旁,至少还有二十名以上的道上人物,在虎视眈眈地,蠢然欲动。
    那灰衫文士皮笑肉不笑地,接道:“你老儿由哪儿来?”
    车把式答道:“小的由李村来。”
    “到哪儿去?”
    “去苏州城。”
    “有何贵干?”
    “送咱们相公去看大夫。”
    “唔!打开门,让我瞧瞧。”灰衫文士漫应着,并向后随的四个劲装汉子使了一个很冷厉的眼色。
    四个劲装汉子同声恭喏道:“是……是……”
    车把式却是气急败坏地,连忙接道:“大爷,使不得!”
    灰衫文士冷笑一声道:“为什么使不得?”
    车把式接道:“咱们相公患的是重伤风,所以,才将门窗紧闭着,这一打开车门见了风,那会使病情恶化……”
    灰衫文士截口冷笑一声,道:“死了我赔命。”
    接着,扭头怒喝一声,道:“还不动手!”
    “是!”
    一个劲装汉子应声长剑一挑,将车厢那厚而重的布帘挑子起来。
    车厢内一共是两个人,一位是用被单包着,半倚半躺着的,看不到面孔的,另一位却是一位形容憔悴的青衣妇人。
    灰衫文士目光一扫之下,沉声喝道:“起来,下车检查!”
    车把式哀声求告着:“大爷,请行行好,咱们相公有病啊!”
    灰衫文士笑道:“有病有什么关系,下次车,不见得就会死人吧!”
    车厢内的青衣妇人,忽然一挑秀眉道:“凭什么要检查我的车子?”
    灰衫文士冷冷笑了笑道:“大爷高兴……”
    话声未落,接着却是脸色一变地,骇然连退三大步。
    原来就这刹那之间,车厢内那位形容憔悴的青衣妇人,已变成一张清丽脱俗,容光焕发的俏脸,很显然,片刻之前,她是戴着人皮面具,目前才是她本来面目。
    这情形,车厢内病人的真假已不难想见,也就难怪那灰衫文士这下要骇然退立了。
    青衣妇人冷然一哂,说道:“认识我吗?”
    灰衫文士蹙眉接道:“不认识。”
    青衣妇人淡然一笑道:“有一位姓古,名映红的女人,你总该听说过吧?”
    “古映红?”灰衫文士重复了一句之后,禁不住脸色一变,说道:“那是‘四海游龙’杨天佑的夫人,你……你就是杨夫人?”
    青衣女人点点头道:“不错。”
    接着,抬手向一旁被包在被单中的人一指,含笑接道:“这个人,我想你一定会认识的,而且,我断定你是为了这个人而来!”
    灰衫文士又是脸色一变道:“你说的是谁?”
    古映红淡然一笑道:“你睁眼瞧瞧就知道啦!”
    一顿话锋,扭头向一旁的那位笑道:“张叔叔,有人向你请安啦!”
    那被包在被单中的人伸了一个懒腰,含含糊糊地接道:“谁呀?”
    古映红娇笑道:“大概是幽冥教下的狗腿子吧!”
    灰衫文士脸色再变之下,扬手一枝讯号火箭,冲霄而起。
    那被包在被单中的人,也欠伸着坐了起来,含笑说道:“大嫂,等他们到齐了,再杀他们一个痛快也好。”
    这位装病的人,赫然就是“地狱神医”张劲秋。
    灰衫文士震声大喝:“点子就在这儿,大家上!”
    车厢中的古映红与张劲秋,仍然端坐未动,倒是那坐在车辕上的车把式,突然一鞭向灰衫文士扫去,并呵呵一笑道:“免崽子,先吃我一鞭!”
    鞭势劲疾,那破空锐啸,令人人目心惊。
    灰衫文士的身手,甚为高明,身形微闪,已避过那劲疾的一鞭,并迅疾地一剑横扫过来。
    同时,后随的四个劲装汉子,也刀剑齐挥地,一齐飞身而上。
    车把式一鞭落空,顺势再扫,首当其冲的两个劲装汉子,被他击断右腕,于惨呼声中,疾退丈外,同时已由车座下取出一把青钢长剑,“当”地一声,与灰衫文士硬拚了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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