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剑红楼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八章秘密帮会
    万家灯火的时候,扬州的瘦西湖边,仍是灯火辉煌,这是平时少见的,原来,这儿新建起大片彩楼高台,大家在看热闹……
    只见正面彩楼上,五彩的蜀锦高挂,绣着两个斗大的金字:
    花会。
    两边分悬五彩花球,每一花球间,浮凸着字,是瘦金体的一副对联
    花发柳垂务,赏万紫千红,香车宝马,美人爱英雄,温柔似酒。
    会当桂秋月,看五湖四海,起蛟腾龙,男儿皆好色,豪气如虹。
    乖乖,有“美人”,有“英雄”,有“好色”,有“豪气”,分明是与武林人物有关嘛。
    顾名思义,所谓“花会”,应当是征歌选色,以女人为主,男人只是栽花、赏花、采花。
    好多人在围观张贴在柱子下的红纸黑字:
    扬州风月,天下之冠,江南脂粉,九州称美,时逢佳节,又届中秋,为示本府之繁华,留风流之艳事,我等不惜巨资,搜罗绝色,定秋节子夜开始花会,为期十日,有关规章,届时再行公布,欢迎英雄俊彦,踊跃参加,共襄盛会,有志美人、黄金、名马、华厦者,曷兴乎来,此布。
    下面署着“大清”年号及月日。
    看日子,已经张贴了半月以上了。
    还有,是一班主办“花会”的人署名,竟有几十人之众,都是当地名流巨绅。
    大约风声早巳传播,所以,虽花会尚未开始,连在夜间,也有不少人先来瞧瞧。
    有人像念《古文观止》一样地一句一句读着,读毕,连叫:“我的妈呀,听说有很多迷死人的美人儿,能让我们由头看到足,由下看到上已够福气啦,还有什么黄金,名马,华厦的名堂,真叫人心痒得没个放处。”
    马上有人凑趣着:“老哥也可踊跃参加,共襄盛会,一古脑儿都捞到手,岂不大妙?”
    那人摩拳擦掌,叫道:“当然要露几手,上台亮相一番。”
    有人道:“老哥的工夫一定很好,大英雄十拿九稳……”
    真叫人泄气,那位仁兄立时想硬也硬不起来,乱嚷道:“什么话?既是花会,当然是做诗论文,管什么英雄?狗熊!”
    “那不对呀,你没看清楚?”
    “我能够倒背这张布告,谁不清楚?”
    “那末,老哥……”
    “反正后天我非来不可,至少……”
    “至少和我们一样,大家来看热闹,瞧女人……”
    “喂,你别瞧不起人好不?我的本事,到时你们可瞧个仔细!”
    由于闲杂人太多,谁也没注意到有四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
    更无人看出其中两个是女扮男装。
    都是一式新衣,显然是成衣铺中刚买来上身的。
    正是卜星楼、郁新仁和石飞红、杨小真。
    他们一上岸,就由郑思明吩咐各自分路走,以分散目标。
    他们四人一路,先由郁新仁给卜星楼和石、杨二女易容化装,再到成衣铺量身,买了四套合尺新衣,一吃过晚饭,就由郁新仁陪着来此。
    石飞红与杨小真却是好奇心重,一听到有“花会”,就觉得新鲜好玩,非要弄个清楚不可。
    就连卜星楼也被她俩磨缠着来了。
    他们听了一会,看了一阵儿,觉得无聊,便想往回走。
    卜星楼突然发现有个瘦长汉子,好似有意无意地盯着他们。
    卜星楼看了对方一眼,心中一动。
    只见那瘦长汉子一身黄衫,状颇飘逸,虽是瘦长,肌肉结实,虬筋隐露,两太阳穴隆起,目光犀利,一看便知是道中人物,且功力不弱。
    目光深注,对他四人不住扫视,眼光却在“挑战”。
    卜星楼等刚走过对方身后,对方竟有意无意地整整黄衫襟口。
    卜星楼目光如电,无微不烛,他既看出对方是武林中人,当然不放过对方任何小动作。
    当对方一整襟口之时,竟瞥见那人襟口内面绣着一朵寸许大的红花。
    而且是把那朵红花特别“显示”一下。
    郁新仁微噢一声,停了一步,又低头前行。
    四人转眼已经走过数丈。
    猛听身后那人低沉地自言自语:“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原来是一家,是我漏了招子吗?”
    郁新仁头也不回,也低声道:“上有天,下有地,兄弟在理,不劳多礼。”
    那人目光一亮,霍地转身,大步跟上来,沉声道:“小弟没有拜错码头,敢请借个火儿。”
    郁新仁右手一按额际,也沉声道:“一点就亮,明早辰时,请来‘四海通’烧香。”
    卜星楼警惕地回头一瞥,只见那汉子一怔,微一躬腰,肃声道:“准时许愿。”
    低头退了一步,很自然地掉头而回。
    那么多的人,谁也没注意这些小动作。
    杨小真咦了一声:“仁师哥,你在和谁说话?”
    石飞红道:“是对那个笨蛋说话,不知你们捣什么鬼?我听不懂。”
    杨小真哦道:“我听到什么红花……”
    郁新仁忙道:“等下会告诉你。”
    一面加快脚步,渐渐地,四面已不见人影。
    卜星楼道:“新仁贤弟,你认识他?”
    郁新仁摇头道:“不!”
    杨小真道:“奇怪了,既不认识,你和他说什么?”
    郁新仁道:“人家和我通‘海底’,把我当作同道,是他弄错了。”
    杨小真嗯了一声:“原来你们是说黑话,难怪我不懂,那厮也是道上人了。”
    石飞红道:“当然,大约他已看出我们……破绽!”
    郁新仁道:“可能,如果不是看出我们也是会家子,他不会那么冒失,也不会向我们行礼了。”
    石飞红奇怪地道:“行礼?他何时向我们行礼了?”
    卜星楼道:“我曾看到他双手整襟,襟底显示了一朵红花。”
    石飞红道:“红花?他不是说什么红花,绿叶,白莲藕……”
    杨小真接口道:“我没注意,那人可不是清廷的爪牙吧?”
    郁新人摇头道:“是江湖道上一种秘密帮会。”
    卜星楼道:“什么帮会?”
    郁新仁道:“师伯没有告诉你?”
    卜星楼摇摇头。
    郁新仁一字一顿地道:“红花会!”
    卜星楼哦声道:“那不是外人,应当是友非敌!”
    石飞红道:“楼哥哥,怎么知道的?”
    卜星楼道:“我们回到栈内再说吧。”
    杨小真不依道:“这里又没有别人,你总是叫人干着急,好别扭。”
    卜星楼蹙眉道:“我只知大概,还是请新仁贤弟说说吧。”
    郁新仁想了一下道:“卜大哥说得不错!红花会也可说即是‘天地会’,在川中就是‘哥老会’,又名‘袍哥’!”
    石飞红道:“我爹也说过,我想起来了,我爹不愿多说,请仁师兄详细说说好吗?”
    郁新仁道:“简要点说,他们是一班仁人志士的秘密结社,以反清复明为宗旨,以宗教作掩护,共分三教,即青帮,洪帮,理帮,进帮的人,要拜老头子,面授帮典,能以帮典互通海底的,就是自己人,到处有人照应……”
    石飞红呀了一声:“这么说来,人很多,势力很大了?”
    郁新仁点头道:“这倒是一股很普遍的力量,可惜……”
    一顿而止!
    卜星楼道:“可惜什么呢?我们应当纠正他们不正确之处。”
    郁新仁道:“第一,他们虽然收徒很多,遍布各地,也各能遵守规章,但多则滥,武功好的不多!”
    卜星楼道:“这是难免的,不可强求。”
    郁新仁道:“第二,一多就难免良莠不齐,龙蛇混杂,据二师伯告诉我,已得到风声,可能已有内奸混进,二师伯正为此担心,想有所布置,加以挽救弥补!”
    卜星楼道:“这却是很重要的事,二师伯必有良策。”
    郁新仁沉吟道:“以我看来,那位兄弟必是身有急事,想找同道联络,才那么不够沉稳,反正明早可以知道。”
    卜星楼道:“红花会有等级吗?”
    郁新仁道:“当然有,而且辈份分得极严……”
    卜星楼道:“那位是……”
    郁新仁道:“能够在襟底绣红花,至少是二代弟子,在帮中可能是香主或堂主身份。”
    卜星楼道:“我也看出他底子不弱,在道上说来,也可说是二流身手了。”
    前面已经到了大街了,郁新仁低声道:“回栈再说,我还要向二师伯和七师叔请求呢。”
    石飞红道:“二师叔和七师叔认识他们的头子吗?”
    郁新仁笑道:“岂止认识!”
    卜星楼道:“那就好办了。”
    郁新仁道:“卜大哥,我师父和五师叔赶来扬州,就是为了这次聚会。”
    卜星楼道:“难道……”
    郁新仁低声道:“八位师伯叔都是护法,也可说是暗中的主持人!”
    卜星楼与石飞红,杨小真都哦出声来。
    走在前面的郁新仁倏地一伏身,便要向右手一间屋面扑去。
    卜星楼与石杨二女也骤然警觉!
    原来,他们四人边说边走,前面五丈多远,即是街口。
    由于是夜里,街上没有行人,店铺也多已打烊闭门了。
    却由街口一间楼房的屋面暗影里,突然射落一物,十分迅疾。
    郁新仁一窒暴起之势,水袖一扬,以“快胆书生”顾一鸥的独门手法“并剪指”将该物夹在手中二指间。
    却是一封折叠的柬帖。
    卜星楼喝一声:“朋友,别想走!”
    刚要腾身,郁新仁疾声道:“是自己人,让他走!”
    屋面暗影中扬起一声轻笑:“小妹谢过,恕失礼。”
    话声中,一道纤细的黑影由暗影中破空而起,其疾如箭,眨眼不见。
    杨小真咦了一声道:“是一位姑娘?怎么不敢见人?”
    郁新仁把柬帖向卜星楼一扬道:“奇怪,我原以为是给家师的,不料竟是给我的!真是奇怪。”
    卜星楼一瞥之下,只见柬帖密封,正面写着敬呈郁新仁少侠亲启。
    右署名内拜二字。
    是毛笔正楷,可见是早己准备,绝非临时匆促所为。
    杨小真嫣然一笑道:“既是人家给你的,为何不拆开来看?”
    郁新仁苦笑不语。
    石飞红也打趣道:“真妹,是那位姑娘写给他的,他怕我们看到。”
    卜星楼忙道:“快走,回客栈再说。”
    烛影摇红。
    四人相对而坐,是在“四海通”客栈的上房里。
    郁新仁已拆开了那封柬帖。
    原来帖内竟是空白,没有一个字。
    却有一片晶亮青翠的绿叶。
    那是一种“万年青”的叶子。
    石飞红嗤地笑了起来。
    郁新仁面一红道:“嫂夫人是笑我这不成材的小叔吗?”
    石飞红脸泛红云,芳心一甜,却故嗔道:“胡说!”
    “郁新仁愿闻高见。”
    石飞红道:“我虽然没有多读书,却知道古时有‘红叶题诗’的典故,现在不是红叶,却是绿叶,虽红绿不同,大约心意一样……”
    郁新仁故作大惊道:“嫂夫人兰心惠质,匪夷所思,为何知道?”
    石飞红接口道:“女孩儿家当然知道女孩子的心事。”
    杨小真拍掌道:“好呀,快看看叶上是不是有字?”
    郁新仁匆促间,竟未看清楚。
    被她二人一唱一和,就在烛光下仔细一看。
    原来叶的背面,果然有用淡青色的眉黛写的二行细小的娟秀字迹,是: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如君有兴,请明午移驾白塔之下一晤。
    没有署名。
    郁新仁为了表示没什么,还一字一字的念出来。
    石飞红拍手道:“如何?”
    杨小真叫道:“好极了,那位姑娘请你去看钱塘潮,看她不写名字,可以知道她一定和你很熟,你也一定认识她!”
    郁新仁涨红了脸,道:“真冤枉,我实在弄不清这位姑娘是谁?”
    石飞红道:“你刚才不是说过,是自己人吗?”
    郁新仁道:“因为这种柬帖,是我见过的一种,也即是清门特制的,所以我一看就知道那位姑娘是清门弟子,岂非一家人?”
    卜星楼点头道:“人家约你去看潮,并无歹意,你如何打算?”
    郁新仁摊手道:“这是什么时候?哪有这份闲情逸致?”
    卜星楼点头道:“但姑娘家最爱面子,你也不能拒人太甚,可以明天赴她之约,当面委婉说明就好。”
    郁新仁忙道:“就这么办,以小弟看,或是那位姑娘的借词,说不定是另有别的事要同我面谈。”
    卜星楼点头道:“那明天必须准时一行。”
    郁新仁道:“小弟遵命。”
    一顿又道:“卜大哥,我奇怪的是我们刚到,又换过容貌,那位姑娘为何知道是我呢?”
    卜星楼道:“我也想过,必是我们一上了岸,就有人注意并跟踪下来。”
    杨小真哦了一声:“有人跟踪我们?”
    郁新仁点头道:“想当然耳,可见清洪二帮的耳目之多,消息很灵。”
    卜星楼也点头道:“我也如此想,猜无用,还是早点休息吧。”
    正要回自己房中去,倏地止步,目注紧闭房门道:“谁?”
    石飞红、杨小真、郁新仁都吃了一惊。
    因为,他们都未听出门外有人。
    门外卜卜,轻响了两下,是有人。而且在以指敲门了。
    卜星楼缓步上前,一手当胸,一手开门。
    郁新仁等也本能地戒备着。
    卜星楼星目一注,只见门外立着一个一身青缎大卦,紫绸长袍的中年人,面上毫无表情。
    门一开,就大步入房,俨然不速之客。
    上房是在后院,因已过了初更,客人多已入睡,一片寂静,伙计们也不会来,卜星楼等都因来人陌生,大出意外。
    石飞红刚轻喝:“你是谁?怎么……”
    那人向她注视一眼,双目精光一闪,如电般的目光迅扫了卜星楼等人一眼,左脚往后一勾,把门带上。
    郁新仁自来人一进门,就双目直视,欲言又止。
    这时,他脱口道:“你是……”
    中年人向他一点头,道:“是我,新仁,你可准备去海宁一趟。”
    郁新仁一楞,忙道:“卜大哥,石姑娘,杨姑娘,是家师来了。”
    卜星楼自中年人一开口叫“新仁”便有所悟,忙把蓄聚的功力撤掉,闻言一惊忙一拉二女,行下大礼道:“小侄卜星楼拜见三师叔。”
    石飞红与杨小真如梦初觉,也盈盈拜见,她俩还是男装呢。
    中年人齐耳一抹,拉下人皮面具向已下跪的郁新仁沉声道:“你快扶起卜贤侄和二位姑娘。”
    郁新仁忙遵命而行。
    四人起立,只见这位有“铁胆书生”之号的顾一鸥,神色严肃,不怒而威,却是面如冠玉,透出清瘦,如穿上儒衫,确是一位美男子,俏书生,可见他少年时一定朱颜绿鬓,文采风流。
    数图图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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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栖霞古寺
    顾一鸥微一颔首,向卜星楼笑道:“卜贤侄,你与二位贤侄妇,郑老二已经告诉我了,我也是刚到,以‘龟息’停身在门外,听到了你们的话,终于换气时为卜贤侄警觉,以后多多留心这些小节,隔墙有耳,现在更是处处凶险潜伏,危机重重之时,你们更不可掉以轻心。”
    卜星楼忙躬身受教。
    顾一鸥又道:“卜贤侄又得辛苦一趟了……”
    卜星楼忙道:“师叔有何吩咐,小侄听命。”
    顾一鸥沉声道:“请贤侄与二位姑娘立即往金陵一行。”
    卜星楼矍然道:“遵命!”
    石飞红道:“就是现在动身?”
    顾一鸥点头道:“是!我得交代几句,第一,我来扬州已七八天,颇知一般情况,清廷爪牙密布两淮,‘百变天狼’陆镇川坐镇在‘平山堂’,手下鹰犬正散布各处,江上一战,因是姓叶的主持,他们各有任务,私心极重,叶蓬失算,被我与你们五师叔在水中合力擒住,等于全军尽没,由姓叶的贼口亲供,才知弘厉已经出京,将到江南……”
    石飞红忍不住高兴的哦了一声,美目放光,道:“皇帝老头到江南了?我们……”
    却被卜星楼眼色止住下文。
    顾一鸥续道:“不简单,弘历刚由热河避暑行宫启程南行,我们已经得到消息,他此行虽然是游江南,实有重大阴谋,也可说是专为我们这些人而来,隐有亲自监督之意,要他那班鹰犬把我们一网打尽……”
    杨小真忍不住道:“那老头知道我们呀?是知道叔叔们的行踪了?”
    顾一鸥颔首道:“有可能,这些年来,表面无事,他们暗中不知派出多少鹰犬,对我们作了多少布置,因此形势十分紧急,我才连夜赶来,因据姓叶的说,他们已经知道了栖霞山隐有你们师姑,正准备行动,我必须要你们三人连夜去一趟,请你们师姑即刻来此会合。”
    卜星楼道:“家师也曾吩咐过,小侄就此动身。”
    顾一鸥又道:“第二,你们虽已经过改装,我料定那姓陆的必已得知金山有变,姓叶的既已失手,兔死狐悲,他也有责任,非大肆逞凶,八面封锁,对我们采取报复不可!”
    卜星楼道:“因此,这里也不安全,我们必须速离扬州?”
    顾一鸥道:“我已吩咐清洪两帮弟子,为三位安排了水路,郁新仁,你送卜贤侄到码头,自然有人招呼,多小心点。”
    郁新仁躬身道:“是,他们既有行动,水路安全吗?”
    卜星楼道:“师叔安排了,当无问题,不冒险,不会成功,我们尽力以赴。”
    顾一鸥欣然道:“卜贤侄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要低估敌人,也不必低估自己,我和你二师伯既有安排,还担心什么?”
    郁新仁被责叱,面红过耳,忙躬身道:“是。”
    顾一鸥大步而出,留下了一句话:“船上已有人安排。”
    人已上了屋,四人留下一锭银子在桌上匆匆穿窗而出。
    “栖霞山”,远在金陵郊外数十里处。
    “栖霞古寺”,则在栖霞最高处。
    现在,正是“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季节。
    黄昏,满山红叶,灿烂得与晚霞相映。
    晚霞红艳艳得吓人,像暴君烧城,烧红了半边西天。
    三个中年商人,却难得风雅,竟在日薄崦滋,宿鸟归巢,暮霭苍茫中疾行于红叶铺满的小径上。
    如说是游客,应当匆匆下山呀。
    金陵有的是名胜古迹。
    那么,这三个人为何独赏“栖霞”呢?
    何况又是满身铜臭的市井商人。
    奇怪的是三人竟不走向有名的“栖霞古寺”,也不走向“明月台”、“纱帽峰”、“白鹿泉”、“白乳泉”等胜处,却专拣幽僻无人迹的地方走,为首的一看天色将黑,四顾无人,竟掠身如箭,飞驰起来。
    终于,为首的一停步,嘘了一口气道:“奇怪!‘白云庵’在哪儿呢?”
    另二人也停在他身边,一左一右,右面的吸了一口气,掠了一下额际,低声道:“楼哥哥,你不是说三师叔已给了一张草图吗?老是这么乱找不是办法,天要黑了,还是把草图拿来看看吧。”
    这三人正是卜星楼、石飞红和杨小真所改扮。
    卜星楼由怀中取出一张横江毛边纸,上有用毛笔勾划出的草图,看看草图,又看看四面,嗯了一声:“方向没有错,大约还未到地头。”
    杨小真道:“图上说庵在‘千佛崖’偏北的小溪边,石崖下,沿此一带,还有什么泉?”
    石飞红接口道:“是‘白鹿泉’与‘白乳泉’。”
    卜星楼道:“这里是‘栖霞寺’……”
    他一手指点着草图上,道:“这侧边是石碣与舍利塔。‘千佛崖’在舍利塔的北面,沿‘纱帽峰’下,孤峰夹水,庵在这儿,为何看不到?”
    石飞红道:“卜大哥,我想我们分作三方去找。”
    卜星楼摇头道:“既有庵,方向又不错,‘栖霞寺’已可隐约看到,一定就在附近,用不着心急!”
    他这么说,是怕她俩落单了,时快入夜,恐引起寺僧注意。
    当此风声紧急,敌人随时可遇之时,如无必要,还是在一起能互相照应的好。
    杨小真脱口道:“楼哥哥,别是我们走岔了路,只要找到‘千佛崖’,就差不多了。”
    石飞红点头道:“真姊说的是,既有‘千佛’之名,该处必有不少佛像,沿着那边找,就容易了。”
    卜星楼也觉得不错。
    三人约略张望了一下,正在判断“千佛崖”的位置,猛听脚步声响,似由二十丈外的林中传来。
    三人相顾一下,正要找隐身之处。
    只听一声:“阿弥陀佛,三位施主可是迷了路?”
    话落,林中已经走出一个中年和尚。
    卜星楼心中一动,既已被对方发现,避无可避,顺口答道:“正是。”
    那和尚已加快脚步,一面走近三人,一面笑道:“三位施主真好兴致,游山忘了时辰,现在要下山也来不及了,何不到敝刹小住一宵。”
    转身向左上方一指,道:“由这里,不是可以看到那座塔顶吗?敝寺就在那里,三位施主请吧。”
    卜星楼含笑道:“正要打扰呢,多谢大师了,这儿风景真不错……”
    和尚合掌打下一个问讯,已立身在三人丈许之外,笑道:“本山虽非名山,但溪山泉石,皆有史迹,丹枫红艳,颇可一看。”
    石飞红与杨小真都有不耐之色,卜星楼忙道:“大师,我听人说贵山有双泉,一崖,一峰之胜……”
    和尚接道:“奇怪,三位施主玩到现在,还没有到过这些地方?难怪未曾到敝寺。”
    卜星楼窘然道:“实不相瞒,小可等是第一次来栖霞,入山不久。”
    和尚哦了一声:“难怪!幸而碰到小僧!”
    向右面一指,道:“那边过去,被几座林子遮住的就是‘千佛崖’,双泉、一峰也在那边,只隔了这座小山头,时辰已晚,三位施主请到敝寺,明天和那几位施主一同去,岂不方便。”
    卜星楼拱手道:“谢大师见教,我们乱跑一阵,想不到近在咫尺,大师先请,我们想先到山头走走,等下即到宝寺借宿。”
    和尚笑道:“施主请便,小僧不及奉陪,先行一步了。”
    说罢,转身仍走向原路。
    卜星楼突然随手拾起一粒碎石,一甩手,打向三丈外的和尚背心。
    石杨二女一怔。
    那和尚无巧不巧地,脚下竟像被绊了一下,打了一个踉跄。
    小石打空,直射出二丈外才力尽下坠。
    卜星楼目光飞闪,道:“大师好走。”
    人已飘身而起,向和尚飞扑过去。
    那和尚刚稳定身形,回头笑道:“不打紧……施主,你……”
    卜星楼已到了他身后,一掌微扬,笑道:“还得向大师讨教一下!”
    虽是随手扬掌,却已吐出三分力道。
    那和尚似乎失惊之下,忙摇着双手,道:“施主别开玩笑……”
    卜星楼骤觉掌力一空,已被对方消解于无形,丝毫无声无息。
    心中一惊,立时有数,哈哈一笑道:“真看不出大师还是道中高手,非好好讨教一下不可!”
    说着,身随掌进,一式“穷神活鬼”钟离明的“神仙一把抓”,左掌虚按对方胸前“将台”,右手快如闪电,已抓向对方右手脉门。
    和尚神色一变,脱口喝道:“你是钟离老化子的弟子?”
    脚下连退三步,双臂一圈,双掌一合——
    卜星楼一抓落空,欺进的身形骤然一顿,面前一股无形的暗劲,已经如潮涌到。
    他已知道所料不差,玄功贯掌,步走“天星遁形”,双掌一斜一圈,亮出“太乙奇门”开门式,反击回去。
    一声闷震,两方都退了一步,晃了一晃。
    卜星楼心中一凛,暗道:“我已用了十成功力,对方似尚未全力发挥?”
    石、杨二女先是莫明其妙,这时,已双双飞身掠到,挡住了和尚退路。
    卜星楼笑道:“大师好浑厚的功力,还有多少帮手?我等一定讨教到底!”
    和尚目光如利刃般凝视着卜星楼,又冷眼疾扫了蓄劲待发的石飞红与杨小真一眼,突然厉声道:“施主,快把来意说明,如有不实,勿怪贫衲要开杀戒了。”
    卜星楼已经认定这和尚一定是与大内有关的人,却惊奇于对方有如此高出意外之功力。他心潮电转,估计奸党可能已经先到了一步,“九指尼姑”澄心师姑的安危难测,想先逼出与对方有关的大内中人,才好决定进退。
    闻言,沉声道:“大师,何必装糊涂?想不到六根清净的出家人,竟会做奸党爪牙,辜负了大好身手,小可……”
    和尚目光怒射,大喝道:“胡说!你小子口出不逊,你与钟离老化子是何称呼?便是老化子见了贫衲,也不敢如此放肆!”
    卜星楼一怔,暗道:“这就奇了,听他口气,似乎和‘穷神活鬼’钟离明根熟识,俨然责叱之言,且目光严厉而不阴毒,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口中忙道:“请大师先开诚相见,免生误会。”
    和尚目射神光,豪声道:“你是小辈,当然应先由你交代。”
    卜星楼刚考虑如何措词才得体,未免顿了一下。
    和尚沉声道:“年青人不可太世故,而致自误!”
    卜星楼一轩眉,刚叫了一声:“大师……”
    杨小真觉得和尚咄咄逼人,她本就性急,这时,恐卜星楼被对方逼出破绽,忍不住娇叱道:“你这和尚好欺人……”
    和尚注视她一眼,截口喝道:“女孩儿家要庄重娴静些,最忌悍泼,贫衲没有怪你们狂妄无礼,已很客气了……”
    杨小真冷笑一声:“楼哥哥,红姊,我们先把他搁下再说。”
    石飞红接口道:“好,像这样倚老卖老,几时弄得清楚,卜哥哥,上!”
    卜星楼刚疾喝:“且慢!”
    无奈杨小真与石飞红却认定对方是“栖霞古寺”里的和尚,又具有如许身手,正当关心“九指尼姑”安危之际,都以为这和尚不是好人,如不先下手为强,等对方同党赶到,那就难说了……
    因此,也不顾什么身份了,只想早早得手,越快越好,二女心意相通,眼色一递之下,杨小真首先发难,施展“银发仙姬”孟老婆婆的“菩提散手”,一记“慈航普度”,双掌平吐,把和尚整个身形圈在掌风里。
    她这样做,是想攻敌所必救,和尚势非挥掌硬接不可,则石飞红可以乘隙而攻。
    石飞红则几乎与杨小真同时出手,竟将“妙悟大师”
    的看家绝学“法华兜罗手”凝足八成功力,轻飘飘地发出绵绵力道,也是攻和尚所必救。
    二女等于同样心意,就是迫使和尚先应付自己这一方,以便另一方一击得手。
    和尚本是面对卜星楼,左侧后是杨小真,右侧后是石飞红。
    他就恰好处身鼎足之腹。
    二女一出手,他就处于左右夹攻,无法兼顾之下。
    卜星楼欲阻不及,且在敌友未分之下,他当然不便参与,也想看和尚如何应付二女。
    和尚哈哈一笑:“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话声中,大袖双舞,一旋一抖,巨大的旋风,卷向二女攻到的身形,人已笔直升空丈许,大喝一声:“大胆丫头,也让你们知道天下之大……”
    人在半空,倏地疾翻,变成头下脚上,两臂一张,十指如箕,随着暴泻的身形,向二女兜头抓下。
    石飞红与杨小真却是欺身向和尚进招,被和尚强烈劲风一卷,都一顿身形,先触门户,尚未变招,和尚已经腾空,再掉头下扑,快得使人咋舌。
    二女大惊之下各自向后飘退二丈。
    和尚已在她俩一撤身之间,撤去力道两臂一曲,人如片叶被风一吹,在离地数尺间,滴溜溜一转,又直落地面,仍在原处。
    杨小真发了性子,猛地撒出兵刃,娇喝一声:“红姊,我们让他尝尝‘乾坤七式’的厉害!”
    石飞红也在这一招之下,看出这和尚功力奇高……人能在丈许高下,笔直上升,翻身下扑,又能在离地数尺时,仍回原来姿势,非同小可,戒心加深,也就应声:“好!”
    她探手外衣之底,解下“玉带软剑”。
    杨小真则是一柄“修罗刀”。
    卜星楼道:“大师到底何人?以免我等冒犯!”
    他旁观者清,已估计这和尚决非大内的人。
    和尚本是毫不在乎地沉着以待。
    杨小真的“修罗刀”一出鞘,他就目现威棱,似有怒意。
    石飞红的“玉带软剑”一出手,他平静的神色骤然一变,身形也是微震!
    卜星楼一开口,和尚反而向石飞红移近三步,沉声问道:“这柄剑是谁给你的?”
    石飞红一剑在手,气定神凝,一见和尚向她逼来,有恃无恐地冷然道:“你可是看出姑娘的剑是神兵宝刃?”
    和尚厉声道:“说!剑是谁给你的?”
    石飞红刚要回答,杨小真却忍不住娇喝一声:“让你尝到厉害再说!”
    话声中,娇躯一晃已到了和尚背后三尺,“修罗刀”光芒伸缩间已指向和尚背心。
    和尚头也不回,狂笑一声:“无知丫头,就让你明白些!”
    霍地脚转陀螺,掌随身转,快如闪电,狂风如刷,横扫而出。
    杨小真忙挫腕收刀,向右移开丈许。
    和尚倏地一坐腰,曲肘沉腕,双掌由分而合,大喝一声:“让你们见识一下!”
    双掌一抖,击向三丈外的一株大腿般粗的枫树。
    只听霹雳大震,如响焦雷!
    一阵狂风,接着喀喳连响。
    那株丹枫,齐腰震断,一阵摇晃后,上半段才向前倒下。
    如此强烈掌力,别说石、杨二女接不住,便是卜星楼也无把握接下。
    石飞红和杨小真都花容失色,一片刷白。
    卜星楼脱口道:“‘霹雳震天掌’,大师难道是常师叔?”
    和尚一呆,身形一直,目注卜星楼道:“你是谁的门下!”
    卜星楼忙道:“家师戚长春!我名卜星楼。”
    和尚震声道:“原来是戚大哥门人,我几乎失手,贫衲正是常修!”
    卜星楼又惊又喜,忙躬身下拜道:“小侄无知,多多冒犯……”
    向石、杨疾声道:“还不快来见过常四叔。”
    石飞红首先还剑入鞘,盈盈下拜。
    “震天掌”常修忙道:“免礼……”
    神色一沉,指着刚套好“修罗刀”的杨小真,道:“这丫头好像当年‘修罗四血’的路数?为何和贤侄走在一起?”
    卜星楼道:“四叔,她正是‘修罗血影’杨玉真的女儿……”
    杨小真就地屈膝,道:“杨小真拜见四叔。”
    常修双手齐伸,一把扶起卜星楼,又转身去虚扶石飞红,道:“难怪戚大哥的软剑会在姑娘手上,想必是卜贤侄……”
    卜星楼忙接口道:“四叔,她是九华掌门的掌珠石飞红,也即是小侄未过门的媳妇。”
    一指杨小真:“杨姑娘也是家师恩准与红妹同归小侄。”
    常修本是对“修罗四血”有嫌怨,昔年正邪不并立,视同仇敌,所以刚才一见“修罗刀”出鞘,就动了怒,一听卜星楼这么说,知道同是自己人,其中必有曲折经过,立即释然道:“原来如此,杨姑娘也请起,且幸愚叔已经火气全退,如是以前,今日难免伤亡!”
    卜星楼一身冷汗,忙道:“都是小侄一时疏忽,把四叔当作了……”
    常修截口大笑:“愚叔也把你们当作初出道的江湖败类呢!”
    石、杨二女已盈盈起立,都因刚才冒失,有点尴尬。
    常修昔年豪迈无比,“八友”中以他个性最烈,出手也最狠,忙岔言道:“且喜贤侄得到两位这么好的侄媳妇,二位姑娘的尊长都好。”
    石杨二女同声道:“托福。”
    常修目光一转,目注卜星楼道:“贤侄可是奉命来此?”
    卜星楼忙躬身道:“是。”
    常修嘘了一口气,道:“可是要到‘白云庵’?可惜已经来迟了!”
    卜星楼大吃一惊,道:“四叔……”
    常修接口便道:“便是愚叔也迟到了三天!这多年来,愚叔先做樵夫,又做道士,二月前又做了和尚,那些鹰犬实在不简单,我于几天前,听到风声不对,兼程赶来这里……”
    卜星楼忙道:“师姑怎样了?”
    常修道:“要不要去看一看,只存一堆瓦砾,整座庵被人一把火烧光!”
    卜星楼忙道:“四叔可有什么发现?”
    常修道:“庵中的人都遭了毒手,七个比丘,都成了焦炭!”
    卜星楼和石、杨二女都神色紧张起来。
    常修继续道:“以你们八姑的身手,未必会葬身火窟,但难料安危,愚叔正在料理善后……”
    猛道:“谁?”
    只听阴恻恻干笑道:“是给你们善后的人!”
    常修狂笑道:“找死的就滚出来!”
    只听几声冷哼——
    由常修刚才现身的林子里,影绰绰地闪出几条人影。
    这时,由于天已入夜,加之无星无月,已是中秋过后的第二天,密云重压,颇有秋雨欲来之势。
    对方又是一式黑衣,连头包住,实在看不出是何路数。
    对方一共是五人,一经现身,就由当先走出的挥手,其他四个各展身形,捷逾鬼魅地向四面散开,再收网一样向常修等四人合围,一步一步地欺进。
    显然,他们也慑于常修之威名,不敢稍为轻敌,步履间,越来越慢,十分沉重!
    空气也骤由紧张而沉滞。
    石飞红与杨小真互撞一下肘部,同时拔剑亮刀,往左右转向一站,石飞红道:“杀鸡焉用牛刀,让我们先教训他们一下。”
    剑尖平举,凝功剑身,便要攻出!
    常修始终瞪定那个正面为首的黑衣人,直等对方已走到面前二丈外,顿住了身形,常修才哼了一声:“你们胆子不小,敢捋常四爷虎须,一共来了多少人?最好再加一倍,才值得常四爷杀得痛快!”
    卜星楼沉声招呼二女:“勿妄动!”
    又向常修低声道:“四叔不妨先问问他们,可与八师姑有关?”
    那正面的黑衣人恻恻干笑道:“常修,多年不见,火气如旧,你如有种,何必先隐身天台,扮作樵夫?又作道士,鬼鬼祟祟,害得咱们弟兄们疲于奔命,白白损折了几个,现在,该轮到你还债了吧?”
    常修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真看不出你们这班走狗,居然连常某近二十年的行踪都打听得十不离九,好辛苦,常四爷苦了这多年,不能吃肉,又不能喝酒,现在,要大开杀戒,准备还俗,还是做‘大将军’了。”
    抬手一指:“你们五个,最好一齐上,试试常四爷,这多年来的斤两,是否越老越辣。”
    又向卜星楼和二女摆摆大袖:“你们三人且站在一边,看四叔把这五个走狗开刀!”
    那五个黑衣人都是目射凶光,各自手按腰间,全神戒备。
    卜星楼忙向二女一笑道:“快让开,看五叔的神功绝学!”
    靠左面的二个黑衣人同时移步,冷喝:“大胆叛逆,回去!”
    双双扬袖吐掌,四股阴风,向三人呼啸而出,劲道之强,都是一流身手。
    石飞红冷叱一声:“卜哥哥,还他一点颜色。”
    杨小真自从经过“穷神活鬼”钟离明功力转注,及得到“昆仑处士”戚长春与“银发仙妪”孟昭芳的绝学真传后,老是想施展,由梁山到栖霞,都没有尽情发挥的机会。
    这时,忍不住冷笑一声:“打了再说!”
    娇躯一晃,让过正面掌风来势,一式“鹤惊昆仑”,双臂一张,凌空而起,立展“天禽百解”手法,“丛草攫兔”向那个黑衣人闪电下扑。
    身手之快,姿势之疾,曼妙中有凌厉,那黑衣人一惊猛撤掌,向后飘退丈许。
    石飞红尚未及出手,卜星楼已欺进一步,双掌一抖,一记“怒雕抖翎”,迎击另一个黑衣人。
    一声闷震,双方掌力四散,那黑衣人上身一晃,惊“咦”了一声:“好个小狗,真有几下子!”
    卜星楼劲喝一声:“无知鼠辈,再接我一招!”
    人已在话声中,欺近对方三尺,“玄鸟划沙”、“神鹰奋翼”,猛攻对方。
    那正面黑衣人目中突涌碧光,闪烁间,好像磷火,声冷如冰:“退下!”
    那两个黑衣人,一个刚准备向再扑而到的杨小真出手,一个正要和卜星楼硬拼,一听,立即同发厉啸,双掌一封门户,凌空倒射,身法之快,使人咋舌!
    杨小真再发又落空。
    卜星楼也猛撤力道,伫立不动。
    常修仰天狂笑道:“不值一击的鼠辈,识相一点,你们五个向本将军磕三个响头,夹了尾巴快滚,常四爷好生之德,饶你们这一遭!”
    正面黑衣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姓常的,你罪犯凌迟,侥幸漏网这多年,今夜该明白点,便是你那帮着朱元璋打江山的先祖常遇春也救不了你了!”
    常修大吼一声:“鼠辈,安敢辱及本将军先祖,吃常四爷一掌!”
    双掌一合,猛一抖,霹雳响处,掌力已经发出。
    那黑衣人冷笑声中,身如箭射,直上夜空二丈多高,左袖一甩,厉叫一声:“常修,你先接这个!”
    常修已动怒火,杀手立下,瞥见对方不敢硬接,身形升空,一甩之下,竟是两团鸭蛋大的黑影,转眼已到头顶!
    心中一动,本想挥掌把它震落,念动间,单掌一扬,向空击去,人却脚尖一抵地面,以“逆水行舟”式,退出二丈许!
    尚未站稳,半空暗红色的火光闪了两闪,黄烟冒处,如起连串闷雷,当空尽是血红一片,巨大的震幅,连地皮都在动。
    常修虽然仗着一掌护住头面,本身又本能的护身“游潜”,因突然间不及料到,未能全力戒备,身在爆炸威力圈内,也被震得一阵眼冒金星,头昏眼黑。
    卜星楼和二女却在四五丈外,突然惊变,脱口惊呼,本能地挥掌封住门户,也被强烈的震幅震得马步浮动,一片热气逼人,耳膜发闷,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
    五个黑衣人同时发出了得意的奸笑声。
    那为首黑衣人已落回地面,恻恻干笑道:“常老四,尝到厉害了吗?大爷们还有更厉害的杀手!”
    常修刚定定神,猛听卜星楼叫道:“四叔,当心背后!”
    原来,那两颗黑蛋似的东西,乃是最歹毒的“子母阴雷”,一经爆炸,引发内面的烈性炸药和毒粉,就连珠爆炸,由于是在半空炸开,波及三丈方圆,常修身在爆炸圈里,虽护住正面,背后左肩和右股却被几点毒火沾上,立即燃烧。
    卜星楼百忙中发现常修背上冒起黄烟,所以立即出声警告。
    常修毫不犹豫地全身一个急漩,就在对方五人蓄势戒备,以为他要攻来之际,他已借旋身吸引对方眼光之空隙,裂帛有声,自行撕开僧衣。
    着火之处,已经成了黑洞,再被他旋身及裂衣一扬,被风一吹,黄烟一冒,迅即化为血红色的火舌,燃烧起来。
    常修狂笑一声道:“想不到还有这一手鬼门道,常四爷倒有几分兴头了!”
    一抖腕,把已快烧成火球的僧衣,向为首黑衣人抛出,好像抛出一团火球,人已大步欺去,一指为首黑衣人,喝道:“你们是谁?常四爷想起了一个人,要问清楚!”
    那为首黑衣人随手一挥,把那团火球扫落丈许之外,有恃无恐地一手按在腰间,恻恻干笑:“姓常的,今夜是本座成大功的时候,就让你明白一点也好!”
    “鬼影子唐治观现在何处?”
    “大爷就是鬼影子‘唐治观’,现任大内侍卫第一班领班!”
    常修闷吼一声:“常五爷已看到你一双鬼眼了,难得贼口亲供,另外四个,也一并招来。”
    为首的黑衣人阴森森地接口道:“他们四位同仁,和唐大爷一样隶属大内。”
    向左手一指:“他就是唐某拜弟‘阴司秀才’宋今仁和‘笑面无常’陈保真。”
    又向右首二人摆摆手:“这两位哥儿就是‘崆峒双剑’白家兄弟,想你姓常的并不陌生吧?”
    原来,刚才和杨小真、卜星楼对面的就是这二人,已在这几句话间,掠回了唐治观身边,五人作梅花形站立。
    常修目射神光,厉声道:“好极了,你们‘邛崃三阴手’,加上白光,白明两个,值得常四爷一搏……”
    “阴司秀才”宋今仁冷丢丢地接口道:“姓常的,你卖狂得够了,咱们特为你八个叛逆准备好送终的礼物,不必废话,你好好接着吧!”
    话落,猛撤步,当先移动身形。
    除了“鬼影子”唐治观仍是纹风不动外,其他三人也随即移动,把常修困在垓心,都有二三丈距离!
    常修沉声道:“很不错,凭你们五个,敢这么大胆,想是仗着刚才那种吓孩子的爆竹,你们必须交代清楚,那玩意可是姓石的给你们的?他来了没有?快说!”
    最后二字,如打焦雷。
    卜星楼和二女瞥见对方五人都是身形一震,不知是受常修一喝之威?抑是那个“姓石的”使他们一惊?
    唐治观阴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也害怕了?”
    常修厉笑道:“如果是,你们带我去找石磊那厮,没有你们的事,如不是,你们哪一个敢再试试,常某先送他回姥姥家去!”
    说时,双掌已凝足功力,目光如电,掠过五人身上,身形虽然仍在原处,却微微透出阴阳子午步法,只要他觑定了谁,谁就得准备先接他石破天惊的一击。
    唐治观等都为之心中一凛。
    他们心中明白,如果是单打独斗,不论是五人中哪一个,都接不下“震天掌”常修霹雳三掌。
    即使五人联手,也难挡得住三五十招。
    他们唯一倚仗的,就是每人各有二颗“子母阴雷”,那确是“阴阳圣手”石磊专为对付“丹心八友”而设的,不但是防身救命之宝,也是克敌制胜的杀着。
    由于炼制不易,“阴阳圣手”自己也只有十颗,另十颗分给“三阴手”与“双剑”,因他们五人是石磊的心腹死党,倚畏最探,他们五人的功力,也是大内侍卫中较出类拔萃的。
    石磊再三嘱咐过,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准用,非到面对“丹心八友”中的大敌时,也不准用。
    刚才“鬼影子”唐治观急于求功,想打常修一个措手不及,如当时常修当作是一般暗器的话,不论是以手接以掌震,都非死或重伤不可。
    偏偏一向火爆的常修,竟会于出掌之时,撤身后退,只烧了他一袭僧衣,真是大材小用,好不痛惜。
    现在,他们五人,实际上只存下六颗了。
    因为,“崆峒双剑”中的老二白明的两颗,已经在日前夜袭“白云庵”时,用了二颗,虽然把“九指尼姑”澄心打个猝不及防,受了毒火重创,已交同党带走,在动手时,也有两个同党死在“九指尼姑”的“度厄菩提珠”下。
    “子母阴雷”虽然歹毒霸道,但它的爆炸威力只限于三丈之内,施放时,必须自己先撤出三丈之外,石磊本人则可以凭本身功力,运用自如,他们五人就做不到。
    常修的“震天霹雳掌”,无坚不摧,清楚看到了二颗“子母阴雷”的威力,现在他已有充分准备,谁个先向他出手,谁就得准备先接他的“震天掌”。
    常修是何等人,粗中有细,这就是先攻心之计。
    实在,他何尝不知“子母阴雷”的厉害,心情也极紧张。
    “阴司秀才”宋今仁眼珠一眨,迅速地向老大“鬼影子”唐治观与老三“笑面无常”陈保真溜了一眼,唐治观立时森森一笑道:“姓常的,咱们每人有八颗玩意儿,你准备向阎老五面前报到吧!”
    话声中,一挥手,身形向左急移。
    其他四人立即向左游走,就像走马灯似的绕着常修周遭游动起来。
    卜星楼刚才已看到“子母阴雷”的威力,暗暗为常修担心,又不便擅作主张,如果和杨小真,石飞红加入战圈,一则未得常修允许,二则恐怕越帮越忙,反而分散常修心神。
    一见对方五人绕着常修游走,便知必有诡计。
    那是迷乱常修心神,使他要注意四面,如常修向五人中一人发难,只要一出掌,对方即可及时撤身闪避,而由另外四人出手突袭!
    他们五人拉开了距离,不敢近身进扑,正是引诱常修先动手之计。
    常修仍是一动也不动,是以不变应万变。
    杨小真憋不住了,她促声道:“楼哥哥,他们好不要脸,五个人对付常叔叔一个,我们如果一对一,存下二个,常叔叔就容易打发了……”
    石飞红始终注目不瞬,左右手却已各握着一支带翅的朱红小剑。
    卜星楼冷眼瞥见,心中一动,传声道:“红妹,你注意那个瘦长的,什么‘阴司秀才’,站到右首去,取他右手脉门或腰间。”
    石飞红已应声向右移步。
    猛听“鬼影子”唐治观阴笑突扬:“白老大,咱点烟,你放火!”
    白光哑声应道:“照办!”
    话声刚落,“鬼影子”唐治观突然一收身形,向常修一扬手,喝声:“打!”
    他快,常修更快!
    他身形刚一缓,常修已双掌一抖,霹雳大震,掌力发出,撞向唐治观。
    就在吐掌刹那,身形弹起,升空丈许,双臂一张,明明是要向西面扑去,倏地曲腰振臂,全身划了半个弧形比电还快,向南方扑去。
    双方变化都极快,这一刹那间,唐治观在东面,西面则是白光,南面则是白明。
    唐治观打出的是“阴阳圣手”所给的“黄磷化骨烟”,波波两声,半空黄烟一冒,迅即滚滚四散。
    他已翻身倒射三丈外,又贴地滚出两丈许。
    这是他和“阴司秀才”宋今仁的鬼主意,他当先出手,却是第一个退得快的。
    他认为这么一来,不论常修如何快,决不敢冲入“化骨烟”中向他追扑,第二步接着他的,就是白光了。
    依照宋今仁的意思,是由唐老大先出手,再“逼使”
    白光非出手不可。
    只要白光一出手,他和陈老三也即撤出三四丈外。
    不论常修如何,只要白光的二颗“子母阴雷”一出手,常修非闪避不可,再由宋今仁捡空子打常修一个措手不及。
    万一常修逞勇不退,反而向白光进扑的话,也是天从人愿,让白光做替死鬼。
    情况正如宋今仁所估计!
    常修竟向唐治观出掌,唐老大早已溜出五六丈外,常修掌力打空只把地面击了一块大坑。
    常修竟向白光扑去!
    “阴司秀才”宋今仁脱口叫道:“白老大,快!”
    白光一挫牙,双手猛甩,就是两颗“子母阴雷”,打向半空,人也飞身后退。
    不料,就在这间不容发间,常修竟转向白明扑去。
    连串闷雷过处,红光眩眼难睁,又是地皮震动,草树纷飞。
    这一下,完全打空,所有的人,都在爆炸威力圈外,只是震得耳膜发闷,眼冒金星而已。
    白明大骇之下,刚沉腕亮剑,一招“河岳流星”杀手,洒出大片剑幕,罩向常修。
    常修狂笑一声:“你兄弟该死!”
    双掌一抖,霹雳继起。
    剑光一闪,白明手中的“弧形毒剑”先被震出手,虎口溢血,慌不迭地翻身后退!
    常修先出左手,一阻飞身驰援白老二的白光急势,右手一记“照天印”,结结实实地按在白明胸前,狂吼未出,人已震飞丈外,喷血气绝,整个胸前,骨肉全碎!
    常修刚转身面向眼红冒火的白光——
    猛听石飞红一声:“打!”
    卜星楼大喝:“四叔小心!”
    常修应声回身,双掌一合。
    却是“阴司秀才”宋今仁趁常修杀人后转身疏忽之际,一声不响地一扬左手,先打出两支“子午闷心钉”。
    同时,右手一甩,就是两颗“子母阴雷”。
    他好狠,竟不顾猛扑常修的白光,想利用常修全神应付白光之际,连同白光一并炸成粉碎!
    石飞红及时出手了!
    她却未料到“阴司秀才”竟是左右手同出。
    “阴司秀才”出手之快,不下于闪电追风。
    石飞红左手刚甩了一支朱红小剑,射向宋今仁右手脉门,宋今仁的“子午闷心钉”已经到了常修背心!
    常修旋身间,两支“闷心钉”只差毫发地由常修左肩呼啸而过。
    一支打空。
    一支擦过衣上,连油皮擦去一块,常修立觉肩上一麻,便知事淬毒暗青子,忙吸气行功,逼住肩上血脉。
    而宋今仁的“子母阴雷”又出手了!
    石飞红的带翅小剑,虽然及时射入宋今仁左腰,右手继出小剑,却告落空!
    宋今仁在甩手间,已警觉石飞红出手了。
    折腰闪避不及,被朱红小剑进入左腰寸许,一痛撤身,恰好让过石飞红第二支小剑。
    这是一眨眼间发生的事!
    卜星楼为之奋不顾身,腾身吐掌,想劈空击落那两颗“子母阴雷”。
    而心痛弟仇的白光也已扑到常修背后!
    他手中“弧形毒剑”闪电吐出,恨不得把常修来个透心凉。
    常修在吸气止毒刹那,刚发觉“阴司秀才”的“子母阴雷”已到头顶,而白光的毒剑又已突袭背后,金刃破风,他当然明白危机顷刻,自己一念疏忽!
    这个骨节眼上,他想避也来不及了。
    即使能避过白光一剑,却难避过“子母阴雷”!
    他一横心之下,当机立断!
    他在白光“弧形毒剑”已将由背穿心的刹那,倏地往前仆倒,极像中剑了。
    白光眼看报仇在即,一喜之下,继之大骇!
    他也突然发觉“阴司秀才”已发出“子母阴雷”,他刚才急怒攻敌,只知为乃弟报仇,挟十二成剑势猛袭常修。
    变化太快,也大出他意外,他绝末料到宋今仁连他也一并下手!
    等到发觉时,已来不及了。
    人当面临死亡时,自有求生的本能,一剑落空,招式已老,顾不得再伤倒仆在面前的常修,单掌一封头面,就想翻身倒射。
    念头刚转,猛觉脚骨小胫上如中铁锤,竟被常修一式少林“小勾腿”,踹了一脚,立时打了个踉跄!
    常修已把握这一瞬之际,前仆之势,已来了一式“磨旋”,整个身形在地面像转磨一样一旋,右手恰好抓住白光的左脚!
    常修一吸气,猛抖腕,竟把重达百多斤的白光整个身体甩向半空,正好迎着那两颗欲爆未爆的“子母阴雷”。
    常修已在振腕后,双掌护住头面与前胸,以“燕青十八滚”,贴地疾滚。
    已腾身半空,刚要吐掌击向“子母阴雷”的卜星楼也急化“细胸巧翻云”,倒射回去。
    如雷闷震,又是红光刺目!
    一声惨嗥,白光成了红炭!
    他整个身子,正好被“子母阴雷”炸成碎屑四散!
    石飞红与杨小真当然最关心卜星楼。
    石飞红因自己出手差了一瞬,未能阻住宋今仁,卜星楼腾空而起时,她为之惊呼出声。
    杨小真只有顿脚。
    一炸之威,卜星楼倒射而落的身形为之站立不稳,跌了一跤!
    惊魂未定,大变又起!
    却是“鬼影子”唐治观与“笑面无常”陈保真因“阴司秀才”宋今仁中了石飞红的带翅朱红小剑,大怒之下,对石飞红也起了杀机!
    “邛崃三阴手”,作恶多年,自有他们过人之处,“崆峒双剑”白家兄弟先后惨死,在他们看来,无关痛痒,党同伐异,不当一回事。
    在这个时候,少了两个争功的,多了两个替死鬼,是好事。
    宋今仁挨了一剑,又是腰间要命所在,不但宋今仁把石飞红恨之入骨,连唐、陈二人也眼红了。
    唐治观迅速地一咬牙,把那柄朱红小剑由宋老二腰间拔出。
    陈保真飞快地给宋老二上了金创药包扎好。
    三人互看一眼,唐治观一声不响地向陈老三打了一个“斩尽杀绝”的手势。
    因为,现在只有“笑面无常”陈保真仅存的还有两颗“子母阴雷”。
    他们心里明白,不但常修是生死劲敌,连卜星楼等三个小辈也是难缠的强敌。
    如果想逃,绝对逃不了常修等四人的阻截,主客易势,强弱已判,由五对四,变成了三对四,只要常修等四人一反扑,他三人就难逃公道了。
    唯有背城借一,作死里逃生之战。
    三人心意相通,狼狈为奸,不但狠毒,且又阴沉,一有决定,不用开口,眼色一递,便如桴鼓相应。
    陈保真以极快的手法,分了一颗“子母阴雷”给“阴司秀才”宋今仁,便悄悄地向石飞红背后掩到。
    唐治观则先向滚出二丈外,一身灰土,狼狈不堪的“震天掌”常修闷声不吭地打出一把“子午闷心钉”。
    人也随即腾空飞扑!
    这时,因空中黄雾弥漫,视线不清,又当惊魂未定之际,“震天掌”常修虽幸逃阴雷之劫,也是一头冷汗。
    大把“子午闷心钉”到了他身前数尺外,他才警觉,大喝一声:“贤侄小心暗算!烟气可能有毒……”
    双掌怒翻,把正面的五支“子午闷心钉”震落,人已撤身飘退,想退到黄雾不及之处再说。却恰好避过了唐老大一扑之势。
    卜星楼一立定身形,也立即察觉那种蒙蒙黄烟有扑鼻的怪气味,刚挥手招呼:“红妹,真妹,快退!”
    这时,杨小真已早一步掠到了他身边。
    石飞红也正由右方掠来,刚掠到卜星楼丈许外,三人几乎同时惊变!
    石飞红一伏娇躯,避过了由头顶呼啸而过的三支“子午闷心钉”。
    卜星楼疾喝:“狗贼敢尔!”
    人已飞身掠过石飞红,向她身后扑去!
    却是“笑面无常”陈保真像幽灵似的现身石飞红背后。
    杨小真一样关心地跟着掠到。
    石飞红刚立起身形,砰的一声,卜星楼已硬接了陈保真击向石飞红的一记“惊鸿照影”阴手。
    卜星楼是全力出手。
    陈保真也是十足下手,想一掌立毙伏地的石飞红。
    陈保真是单掌斜下之势。
    卜星楼是居高凌下之势。
    双方掌力在半空交绥,把地上震成一个数尺许的土槽,沙土纷飞,狂风四散。
    陈保真眼看功败垂成,心中恨毒,一手已探出那颗“子母阴雷”,却故意装作不支的样子,一连退了几步,似要倒下。
    杨小真娇叱一声:“该死的东西!打!”
    一手舞刀,一掌劈出,人也飞扑过去。
    卜星楼欲阻不及,忙喝:“真妹小心……”
    人也跟着接应。
    石飞红刚才骤受陈保真“子午闷心钉”暗算,气在心内,当然也跟着转身扑去。
    三人中只要一个,已够陈保真头痛,何况是以一对三!
    只见他似要转身遁走,无奈杨小真比他更快,刚避过杨小真一记劈空掌风,“修罗刀”一闪而到,兜头带肩下劈。
    “笑面无常”陈保真手忙脚乱地左摇右晃,才让过杨小真连环三刀,人已狼狈不堪。
    卜星楼也已翻身飘落,挡住了陈保真的后路。
    杨小真精神倍长,“修罗刀”幻成雪影碧光,把陈保真罩在霍霍刀风之下。
    后一步掠到的石飞红一咬牙,“玉带软剑”一顺,便要立即收拾这“笑面无常”。
    猛听常修大喝一声:“卜贤侄,小心狗贼使诈!”
    又大叫:“姓唐的,你还想溜吗?”
    人已在十多丈外。
    这时,卜星楼等和常修分开两处,相距约七八丈,由于黄雾迷漫,双方都看不到身形,而只可听到声音。
    猛听“鬼影子”唐治观暴啸一声:“老二,老么,风紧,扯乎!”
    常修狂笑震天:“别说你是‘鬼影子’,就是‘风影子’,也别想做梦了!”
    霹雳响,发掌了。
    又听唐治观惨哼着:“姓常的,你再尝尝大爷的‘黑蛋子’!”
    卜星楼一惊,迅忖道:“难怪他们敢于顽抗到底,原来还有那东西!”
    游目四扫,黄雾中,只能看到周遭丈许左右,连已中了石飞红小剑的“阴司秀才”宋今仁也不知死活,看不到影子。
    杨小真突扬冷笑:“着!”
    她已施展了“银发仙妪”孟昭芳“乾坤七式”的阴三剑。
    以刀代剑,威力相等。第一招刚发出——
    陈保真一声闷哼,头上黑布开了天窗,连头发带头皮,被“修罗刀”削下一片,藏头缩颈,窜出丈外,吓出一身冷汗。
    杨小真笑了一声:“狗贼能再逃过姑奶奶两招,就饶你一命……”
    说着,人已刀光如电,跟着攻到。
    “笑面无常”陈保真反而身形立定,索性扯了已断落小半的黑布包头,露出白森森无血的阴沉面孔,发出刺耳的阴笑:“原来是臭丫头,你看……”
    手一伸,右掌心赫然一个黑鸭蛋。
    “修罗刀”刚要吐出的杨小真为之一窒,全身紧张,一手取出一把“修罗化血神针”,沉声道:“狗贼,你敢?看是谁快?”
    人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
    卜星楼和石飞红都是心神大震,双双腾身,一左,一右,监视着“笑面无常”。
    卜星楼喝道:“姓陈的,你明白一点,刚才你们同党也露了几手,能伤得我们毫发吗?”
    陈保真截口作奸笑道:“有何不敢?陈三爷最明白,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现在与刚才不同的是彼此相距很近,陈三爷要一命换三命,你们别想活了!”
    说着,人已缓步向杨小真逼去。
    一步,一步,都代表了死神的影子。
    杨小真厉声叫道:“楼哥哥,红姊,你们快走,我同狗贼一拼!”
    扬手便要打出“修罗化血神针”。
    她是横了心,拼着和陈保真同归于尽了。
    要知道,她因急于求功,和陈保真短兵相接,近在咫尺,加之刚才把陈保真逼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一念轻敌,忘了利害,以致想撤身也来不及了。
    卜星楼与石飞红则是为了关心她,安危与共,生死相关,这时也是一左,一右,只在丈许远近,却因投鼠忌器,虽想下杀手,也不敢妄动。
    杨小真性急之下,就要先下手为强!
    卜星楼忙喝:“真妹慢着……”
    陈保真笃定泰山地连声奸笑道:“一命换三命,连本加利,三爷豁出去了,臭丫头,你敢动,三爷不胜欢迎,看谁动得利害?嘿嘿……”
    卜星楼沉声喝道:“姓陈的,未必如你想得好,最多也不过你死我伤罢了……”
    霍地回身,为之失色。
    却是“阴司秀才”宋今仁一手捂着腰,一手托着一颗“黑鸭蛋”,像鬼一样由黄雾中掩到他背后。
    只听宋今仁牙齿咬得格格响,切齿有声:“无知小贼,也该你尝尝‘邛崃三阴手’的味道,乖乖束手待缚吧!”
    人已一手作甩出之势,向卜星楼步步逼进。
    这一下子,杨小真和石飞红都沉不住气了,花容刷地煞白。
    陈保真笑得好不得意:“凭你们三个小狗男女,也敢和爷们作对?老实点,爷们只要抓姓常的叛逆报功,你们三个,还有活命的希望,嘿嘿!若不听命,马上叫你们血肉粉碎……”
    卜星楼星目泛红,他已准备拼命一搏了!
    猛听一声冷笑:“不见得,看你们祖奶奶的!”
    话声刚起,金花乱闪,银芒如电,好像洒了一天流星。
    宋陈二人闻声色变,刚循声注目,身形已被银芒罩住!
    卜星楼如梦初觉,大喝一声:“退!”
    石飞红和杨小真都在准备首先发难,以保全卜星楼,救星天降,惊喜之下,反应都快,卜星楼话声刚出,她俩已应声腾空倒射。
    “阴司秀才”厉叫一声:“老三拼!”
    两人同时甩手!
    红光连闪,连珠爆炸!
    却是分为两个方面!
    “阴司秀才”是向刚才发声之处甩出。
    “笑面无常”却是向石飞红与杨小真腾空倒射的身形甩出!
    卜星楼是向另一方面倒纵,半空中百忙里瞥见,为之心胆皆裂,疾声急喝:“小心后面!”
    他一出声,真气立泄,只好猛打千斤坠,疾泻地面。
    石飞红与杨小真当然也已警觉。
    只是,人在半空,她俩想加速下降或变化转折,却已来不及了!
    卜星楼星目怒瞪,他一向沉稳,这时状若疯狂,大吼一声,便要向“笑面无常”扑去。
    猛听常修沉声道:“贤侄沉着些。”
    话声刚落,两声惨叫,“阴司秀才”真的回到阴司去了。
    “笑面无常”也成了断命无常。
    二人都是被那大片密如流星的银芒打中全身大穴,立时倒地气绝。
    常修突然地现身,左手提着不知死活的“鬼影子”唐治观,大约是被常修点了穴道,已是像只要死狗。
    石飞红和杨小真安安然然地并肩站在四丈之外,惊容刚退,却因激动而闪着泪光,呆呆地看着卜星楼。
    卜星楼不由自主地颤声叫道:“红妹!真妹!不知哪位高人救了我们?”
    是有人救了二女,他却说成我们,在他说来,是多么自然,因为夫妇等于一体,如果二女万一有损伤,他安得不心碎肠断?
    他说着,张开双臂,向二女大步走去。
    二女嘤咛一声,双双携手,向卜星楼跑过来。
    常修高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贤侄怎么忘了先向救命恩人道谢?”
    卜星楼如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冷水,自感失态,惨白的俊脸一红,忙道:“四叔,不知是哪位高人?小侄正要和两位姑娘拜谢援手大德。”
    石飞红和杨小真也回过头来,为之大羞,面涌红云,双双低下头去。
    只听一声清脆的笑声道:“老四,你仍是当年那般口快,难怪生成和尚命,听你口气,都是自己人,人家受惊之后,真情流露,你还有心乱嚼舌头?”
    话声中,一个中年村姑打扮的女人由那抹林子里款步走来。
    卜星楼和二女早已循声注目。
    只见来人布衣荆钗,在夜色中,虽看不清本来面目,由脸型轮廓上可以看出很端正,尤其一双明眸,虽在黑夜中,也澄如秋水,清亮可鉴,一看便知修为很高。
    卜星楼已由对方叫常修“老四”而分辨出九分,忙一拉二女,大步迎上,推金山,倒玉柱,行下大礼。
    那中年女人忙不迭地连叫:“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常修哈哈道:“以你做六姑的身份,加上及时伸手,受他们三个人几个头,也是应该的。”
    卜星楼知道自己猜测得不错,来人正是“八友”中的“金剑银丸”陈婉若。
    忙叫道:“六姑,小侄卜星楼,是昆仑门下……”
    向二女一摆手:“这位是九华石飞红姑娘,和杨小真姑娘……”
    常修接口道:“两位丫头也就是你的侄媳妇,还没过门。”
    石飞红和杨小真忙叫道:“六姑姑,侄女拜见,并谢……”
    陈婉若早已一手一个,拉起二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道:“真是难得。”
    杨小真向陈婉若娇笑道:“六姑姑,你刚才露的一手,真好。”
    石飞红也笑道:“六姑姑,你由那么远,用二粒银丸,能把两颗阴雷撞出二丈多才爆炸,真不得了。”
    卜星楼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自己只听到阴雷爆炸,眼见危机一发,却未看清这一点,空自急昏了头,这时仍有余悸,不禁庆幸之余,又有点哑然失笑。
    石飞红白了他一眼。
    杨小真摇着陈婉若的右手,笑道:“六姑姑,你的金剑呢?教我和红姊几手好不好?”
    原来,她没有看见陈婉若有佩剑的痕迹。
    陈婉若笑道:“我已多年不佩剑了,何况处处要隐蔽身份……”
    常修接口道:“真丫头好聪明,你们六姑最拿手的‘百柔剑法’,独步天下,如论用剑,便是你们戚大伯也不及六姑呢……”
    石飞红叫道:“那,姑姑一定要教我们几招。”
    陈婉若似有感触,黯然一叹,道:“别听你们四叔的话!以后再说吧。”
    杨小真咦了一声:“姑姑,你……”
    原来,她握着陈婉若的右手,这时发觉陈婉若右手大拇指没有了,是齐虎口处断去的。
    她十分机灵,马上觉得不宜问,便一顿而止。
    卜星楼当然明白陈婉若的心情,忙岔言道:“四叔,问问这个姓唐的口供,也好知道八姑……”
    陈婉若嘘了一口气,截口道:“八妹如何?我三夜没有睡,由徐州一直赶来……”
    石、杨二女为之笑容敛去,低下头。
    卜星楼也后悔自己失言了。
    陈婉若立时察觉有异,失声道:“老四,八妹怎样了?”
    常修一掌拍在“鬼影子”唐治观的“阳陵泉”穴和“曲池”“关外”“合谷”三穴上,一面沉声道:“没什么,等我先问问这姓唐的狗贼再说!”
    唐治观应掌而醒,眼皮一动,又自闭着。
    常修喝道:“别装死,惹发了常四爷的火,想死也不行!”
    卜星楼倏地出手,一把捏住唐治观的下巴。
    常修噢了一声:“我倒忘了,姓唐的,你想断舌自绝?好笑!”
    卜星楼道:“四叔,他想咽下什么东西?”
    陈婉若哼了一声:“老四,你忘了大内刑规,有齿藏毒丸之说,他是想吞下齿中毒药。”
    常修一扬巨掌先刮了唐治观一个大嘴巴,两指一捏对方嘴角,嘴巴立即大张,他屈指连弹!
    唐治观全身痉挛着,面上扭曲着,喉中唔唔惨哼。
    常修笑道:“有种,打掉牙齿和血吞吧,你有勇气自绝,没有勇气说话?”
    一放手,又卡住了唐治观的喉咙。
    另一手一按对方的头。
    唐治观口张处,吐出大口的血和碎牙。
    常修竟把他的门牙一概弹掉了。
    陈婉若一面走向已死的陈保真,收回银丸,一面蹙眉道:“老四,慢慢问他……噢,这个烟味古怪,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再说吧。”
    卜星楼忙道:“我想起来了,还是换个地方吧。”
    常修放了手,哼了一声:“大不了是慢性毒烟,大半天了,也快被风吹散了。”
    唐治观吐了一口气,狞笑起来:“不错,三天之后,你们都会变成一滩脓血……”
    由于无牙漏风,吐字不清。
    常修怒道:“你这狗贼,少冒坏水,常四爷面前,你老实点。”
    石飞红和杨小真都面色一变,刚要开口却被卜星楼摇手止住。
    陈婉若笑道:“老四,不论怎样,先问八妹的消息!”
    常修喝道:“快说!免得多讨苦头吃!”
    唐治观喘声道:“唐某到了这种地步,认栽就是……澄心……尼姑,已被我们的人带走了!”
    常修嗔目大喝道:“是谁做的好事?自然有你们三个一份,带到什么地方?已几天了?”
    唐治观阴恻恻地道:“不错!当夜也有我们三弟兄,不过,是我们上头亲自下的手。”
    常修吼道:“是说石磊那狗头?”
    唐治观点点头道:“是!”
    常修晃着紧握的拳头,道:“好!我必搏杀此贼,他去往何处?已多久了?”
    唐治观含糊地道:“大约是过江,押回北京去了……已六天多啦。”
    等于说,你们想追截也来不及了。
    常修挫牙叫道:“六妹,走……”
    一脚把唐治观踏个四仰八又,就要……
    陈婉若忙道:“且慢!”
    常修吼道:“我们快赶路,送他和两个拜弟叙旧去!”
    陈婉若把常修推开,目注面如土色,不住喘气的唐治观沉声道:“唐治观,你也算闯出道的人物,亮万多年,所说可是实话?”
    唐治观只有点头的份儿。
    陈婉若冷笑道:“你老实点,五天前,我路遇‘散花仙客’田光,身受重伤,说是被石磊那厮暗算,他已上了黄山,你说慌!”
    唐治观神色一紧,仍挣着嘴硬:“上头是由这里过江的……”
    常修把他夹脖子抓起,笑道:“‘鬼影子’鬼话连篇,是你自己不成人话,狗牙已光,轮到摘你的狗舌了……”
    唐治观嘶声连叫:“常大侠,我说……我……说……”
    常修怒喝:“快!常四爷耐性有限,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
    唐治观喘声道:“上头确是临时有急事,才决定……上黄山,他原是来这里的……”
    常修喝道:“到底如何?”
    唐治观哼着说:“我们一共来了八人,另三个是‘天山三雄’,得手后,就先把人押走了,留下我们五人,是上头早就吩咐,说你们……可能会在这几天内赶来……”
    常修哼道:“倒被他料着了,那厮就是诡计多端,只有我们老二可以对付他……单凭你们八人,敢找我们老八?又能得手?骗谁?”
    唐治观心中发毛,暗叫:“谁说常老四粗莽?他什么都知道,好利害!”
    口中忙叫屈起来:“常大侠,我命在你手,怎敢骗你,澄心师太是中了‘天山断魂香’,又挨了‘龙须刺’,被他们三个用‘化血神网’罩住,澄心师太还伤了他们老二老三呢……”
    常修哼了一声:“这还有点影儿,老六,你看怎样?”
    陈婉若惨然道:“可惜二哥不在,那姓石的奸诈百出,人一落在他手,怎知下落?”
    常修一掌按在唐治观天灵盖上,喝道:“姓唐的,你老实说,我们老八可能送到何处?你若不好好交代,我会慢慢消遣你!”
    唐治观几乎像哭丧:“常大侠,不外三条路,一是回京,二是江宁,三是……黄山……”
    常修冷笑道:“等于废话!你如说得我认为有点眉目了,我放你一次生,否则,哼!”
    唐治观觉得有了一线生机,苦笑着:“常大侠,你老圣明……”
    常修喝道:“你别来这一套……”
    唐治观惨然道:“你知道,我回去也难逃一死,所受更惨,我弟兄三人也完了,哪敢不说实话……”
    陈婉若点头道:“你慢慢说吧。”
    唐治观想了一下,道:“姓石的为人,二位知道得多,他到底如何安排?唐某无法猜测,他一向行事莫测,突然转向黄山,也不知做什么?却听说另有人已准备对付……
    在金山寺的施大侠……”
    卜星楼点头道:“是有此事!”
    唐治观吸了一口气,又道:“唐某奉告的,是当今皇上已下江南,姓石的可能是奉密诏接驾去了,此行目的,除了对付你们八位外,就是摧毁‘天地会’的组织,其他无可说的了。”
    陈婉若道:“弘厉出京,我早已知道,并一路跟下来,却在徐州以北百多里处脱了线,你可知道他准备到一些什么地方?”
    唐治观毫无停顿地答道:“和第一次差不多,据上头说,这次扬州‘花会’是专为……给老头子观赏的,可能已经驾到扬州,也可能先到海宁!”
    常修一怔,道:“海宁?弘历会到海宁?干什么?”
    石飞红脱口道:“当然是去看钱塘潮呀,八月十八,就是明天!”
    杨小真也忘形地噢了一声:“难怪顾三叔要新仁师兄去……”
    被卜星楼一撞肘,她没说下去。
    常修自言自语:“海宁,海宁,莫非真的有八成光了?奇怪……”
    陈婉若道:“好了,你连弘历的行踪也告诉了我们,足见有诚意,我们也不好意思难为你了……”
    常修跳了起来,叫道:“姓唐的,你走吧!告诉姓石的,常某五天至十天内在扬州‘平山堂’等他决一死战,不来的是王八龟孙子……”
    还张开右手,作乌龟爬状。
    石、杨二女差点背过脸去。
    唐治观缓缓立起,惨笑道:“常大侠,虽承不杀之恩,我还能回去吗?”
    陈婉若道:“可以,唐道友,现在只有你一人活着,我敢说一句,决无第二人知道你和我们说过什么,说句不好听的话,你正可借断齿之仇,去见姓石的,有机会如能一念改过,将功折罪,我们一定把你当作一家人看待。”
    唐治观目涌泪光,一低头,颤声道:“唐某走了……”
    掉头转身,腾身消逝夜空。
    石飞红道:“我们可以跟着他!”
    陈婉若摇摇头目注常修道:“老四,依我判断,八妹可能被送到扬州去了,顾老三和施老七他们都在,我们马上赶去,或尚有一线希望……”
    卜星楼忙把郑思明、施豪、王思古、顾一鸥都在扬州,及自己奉师命由梁山红谷南下的一切经过述说一遍,并表示自己奉命先到金山,再到栖霞后,再到江宁一趟,看看丐帮“金陵分舵”有无恩师传令?才好决定今后行止。
    石飞红脱口道:“这样,我们不能和六姑、四叔去扬州了?”
    陈婉若笑道:“别急,你们戚大伯一向神机妙算,或许另有更重要的差遣,反正不争一时,老四可以先走,我同你们到金陵一趟,如戚大哥没有特殊的事,我可以作主!”
    石飞红和杨小真都高兴地叫道:“六姑姑,你真好。”
    常修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这样也好,说句实话,今夜是你来得正好,我一时疏忽,差点栽在这几个狗贼手上,连累卜贤侄和两个丫头出了意外,那才叫我无法见戚老大……我做了两个多月和尚,也该做点好事,你们先去金陵,我虽心急如火,得先埋了这几个狗贼……”
    卜星楼忙道:“四叔只管请便,这种事,小侄理当代劳。”
    常修一顿脚,叫道:“我真糊涂,忘了问姓唐的一句,这牢什子的黄雾有什么鬼?”
    陈婉若道:“人已走了,以我看来,如果真的那么利害,姓唐的决不会不打招呼就走,你放心走吧!”
    常修道:“好,我要还俗了,一到扬州,就换衣,先把弘历开刀……”
    一声豪迈的长啸,破空而去。
    陈婉若低沉一叹:“四哥,你的杀心太重了……”
    数图图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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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钱塘观潮
    这是金陵的“夫子庙”。
    晌午时分,“夫子庙”前正热闹着哩。
    卖膏药的,耍拳、弄刀的,玩蛇的,唱大鼓的,各式各样的玩意,交织成一片喧哗喝叫的声响。
    不少逛庙的闲人,有的坐在茶馆里,有的在庙边小吃摊子上吃着小菜下酒,算是午饭。
    有几个老叫化,懒洋洋地蹲着,坐着,或靠在庙墙下打盹的打盹,捉虱子的捉虱子。
    要等到人家午饭过后,才是他们“活动”的时候。
    人来人往中,有一个乡下村妇,身后跟着三个粗眉大眼的小伙子,由东向西,蛮像乡下人进城,也来逛庙的。
    三个小伙子中的两个,更是东张西望,什么都想看个清楚。
    那村妇却向一个靠着庙前石狮子下打盹的老化子走去。
    那三个小伙子只好也跟着。
    四人一直走到老化子面前三尺处,老化子仍是一动也没动,好像连眼皮也懒得睁开,或是瞌睡正浓,不知道有人到了他面前了。
    墙角边的两个老化子却停止了捉虱子,一个把指头往嘴里一放,咬了一下虱子,嗯着:“一百零九个了!”
    另一个老化子在破衣缝里乱摸了一下,道:“今天运气不好,老子只捉到七十八只!”
    那三个小伙子中的两个掩口笑了。
    那个咬虱子的老化子打量了他们四人一下,津津有味地呀了一声:“老三呀,你捉了多少?”
    那个瞌睡的老化子大约就是“老三”,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呀着:“不多不少,九九八十一!”
    那村妇右手一掠额头,低声道:“谁是‘九九归原’?”
    那三个老化子同时目光一闪,神色一变,几乎同时立起身。
    那种利落,好像下属见了上司,比年轻小伙子反应更快。
    面对村妇的老化子一哈腰,一手按在心口,低声道:“在下三一三十一,贵上有何吩咐?”
    村妇轻哦一声:“你就是三支舵舵主?见佛烧香,回庙去吧。”
    老化子低声道:“在下敬过香,等下再磕头。”
    掉身就走。
    另外两个老化子惊容刚定,也一齐哈哈腰。
    村妇点点头,一声不响地跟着那老化子。
    一路曲曲折折,尽是小巷。
    在一家荒废的后园边,老化子一挺腰,举手道:“贵上请。”
    一手推开残破的后园门,村妇移步进入。
    五人先后进了后园,只见小亭中,走廊下,水池边,阁子上,尽是坐着的,躺着的老化子。
    捉虱子好像是他们的必修功课,六十个叫化子,倒有大半在捉虱子。
    这么多的叫化子,却尽是老的,小的,和跛脚缺手的。
    老叫化只向他们挥挥手,他们都抬起头来,注视着村妇等四人,年老的化子都有奇怪的神色。
    老叫化当先领着四人进了废园东首的暖阁,居然有梨木大桌子,雕花的太师椅子,收拾得很干净。显然是废园旧主所遗下的。
    老化子亲自搬了四把太师椅,移向上首,请村妇等四人入座,才垂手躬身道:“在下叶化南,参见六盟主,十九年未见到您老了。”
    那村妇就是“金剑银丸”陈婉若。
    另三个小伙子,当然是卜星楼与石飞红,杨小真了。
    陈婉若是经过易容化装的,看来,极像一位四五十岁的村妇。
    陈婉若含笑点头,道:“原来你就是当年‘丐帮十雄’中的老三,岁月不饶人,我也快成白发老妪了。”
    叶化南却深知“金剑银丸”陈婉若当年有“第一美人”之称,他是内行人,一见即知陈婉若易了容,大约还是容光不减,她今年大约也已过了四十大关了,刚才他称她“您老”,乃是尊敬之意,因为丹心八友,是与丐帮上代帮主平辈论交,当代帮主“妙手换日”韩魏才还是师侄辈,她比叶化南大了两岁,难怪叶化南在夫子庙前一听到“切口”,就意外吃惊。
    他忙道:“您老好说,在下尚不知这三位是……”
    陈婉若截口笑道:“是我的师侄和侄媳妇……”
    一指卜星楼,道:“他是戚大侠门下唯一传人。”
    叶化南忙躬身道:“叶化南见过卜师叔。”
    卜星楼因对方年纪大过他一倍,忙避席道:“叶舵主,不可以……”
    陈婉若苦笑道:“不必客气,丐帮义气如山,最重帮规,以你的辈份……噢,你不是有钟离老化子的信物吗?不妨给叶舵主看看。”
    叶化南忙道:“卜师叔与钟离师伯祖有交情,在下该行大礼!”
    卜星楼忙一手扶住叶化南,苦笑着,一手把那支铁筷子取出,歉然道:“卜星楼多承钟离前辈教诲,彼此自己人,不拘最好,钟离前辈就不讲这一套……”
    一指杨小真,道:“这位杨姑娘,得钟离前辈好处最大,还是他的义女呢。”
    叶化南忙转向杨小真,口称:“师姑——”
    就要下拜。
    杨小真红了脸,干着急。
    石飞红忙笑道:“叶舵主,我名石飞红,九华掌门是家父,你别这样,小心我和真妹向钟离叔叔告你一状……”
    叶化南只好笑着起立,杨小真也指着下首的空位,道:“我这师姑,叫你也坐下来,不可抗命。”
    叶化南一面连道:“不敢!”
    一面只好移向空位,半欠身坐下。
    陈婉若问道:“连你也亲自出去,可是有事?”
    叶化南肃声道:“是!敝师伯祖已到了总舵,帮主发下急令,把各分舵弟兄调回总舵候命。”
    陈婉若接口道:“你是第三分舵……”
    叶化南应声续道:“在下也已奉召,但另有密令,监视已到这里的鹰爪子。”
    陈婉若道:“有什么动静?”
    叶化南道:“有是有,尚无确切消息,敝属下已全派出,分散全城各处,听报告,已发现有五六人出现在‘雨花台’一带。”
    陈婉若道:“难怪舵里只存下老弱了,那些‘点子’可是大内中人?”
    叶化南道:“大约十分九是,他们都是生意人打扮,尚不明来意,据报告他们行踪,都是……瞎乱撞……”
    卜星楼沉声道:“到底如何?”
    陈婉若道:“那种败类,会有什么好事?叶舵主,只管实说,卜贤侄对这些尚不熟悉。”
    叶化南迟疑了一下道:“那班人专往秦淮河那些地方跑,也不知弄什么鬼?却不断有马车由那些院子里开走。”
    陈婉若点头道:“大约是去扬州,有多久了?”
    叶化南想了一下,道:“打从十天前起,已有二十多辆马车开出,都是到码头下了江船。”
    陈婉若道:“那没有错了!”
    石飞红道:“一定是送那班可怜的姑娘去参加扬州花会。”
    叶化南道:“那就是了,据手下报来,几乎把秦淮河有名的院里最漂亮的粉头都送走了。”
    陈婉若看了卜星楼一眼,又转向叶化南道:“叶舵主,戚大侠有传谕给卜贤侄没有?”
    叶化南啊了一声,几乎跳了起来,自拍脑袋道:“几乎忘了,这件大事,在下真是昏了头!”
    卜星楼一听恩师有传谕了,精神一振,忙道:“家师有何吩咐?”
    叶化南一字一句地道:“三天前总舵传下的,是要卜师叔和两位小师姑,分别立即……立即……”
    陈婉若是何等人,立知这老化子所以如此期期艾艾,必然是在女人面前有碍口之处,忙道:“你只管说,都不是外人。”
    叶化南连连点头,道:“是,是,戚大侠是要你们立即……”
    又咽了一口口水。
    石飞红和杨小真互看一眼,都站了起来,她俩也意识到这个“立即”下面,一定大有不可测度的好文章……
    今天正是八月十八日。
    在“钱塘”真是人山人海,尽是看潮人。
    自古以来,“浙江看潮”是遐迩闻名的,一届八月,有不远千里而来者,钱塘人更是倾城而出,最信奉“潮神”。
    而熟知“钱江潮”的内情者,都知道以八月十八日的“子夜潮”,最壮观,最好看。
    打从一大早,沿着海塘护岸及高处,已挤满了人,抢占位置。
    民房住宅,凡是靠近钱塘江的,楼上,屋顶上,都是人头幢幢。
    潮声如雷,好像千军万马杀到。
    加上看潮的人大叫,惊呼,真是震耳欲聋。
    日正东升。大约距离江岸半里的一片丘陵高岗之上,矗立着一座巍峨甲第,连云耸峙,气象万千,远在十里之外,即可看到。
    凡是钱塘人,谁不知那是“相国府”。
    也即是明末当朝宰相“陈相国”的私邸。
    钱塘人人都以“钱塘出相”为荣,虽然已是“大清”
    天下,远至杭州的人,都知道钱塘有座“相国府”。
    高大的白粉墙,遮掩不了崇楼峻阁,亭榭朱檐,它虽然因年代已久,显得古老,苍凉,主人的风光已逝,在钱塘仍是“第一大家”。
    陈氏子孙后裔,也有出仕“大清”的,营商的,务农的,人口众多,尚点缀着它的雄姿余威,仍很兴旺。
    打从一月前起,“相国府”内外粉刷,连已斑剥残破的高大围墙也刷洗一新。
    有人猜测着,现在还是中秋节前,“相国府”如此大肆铺张,如非大婚大庆,就是陈家的人,升了大官。
    市井间传说最快,与陈家有点沾亲带戚的人,成了询问的对象,却是谁也弄不清楚底细,传说也就更纷纭了。
    直到五天前,“相国府”已如新建时的动人心魄。
    连门前的“马道”也铺上一层黄土。
    昨天,有不少车马,官轿,出入于“相国府”的牌楼华表之下。
    有人估量,一定是“相国府”到了大官贵臣,所以当地官府前往拜候,是哪一位大官呢?就不知道了。
    大官驾临“相国府”,当然也是来看潮的。
    人们除了艳羡私议外,也没有什么奇怪了。
    旭日的金辉照映在“相国府”的屋顶上。
    成千成万的看潮人,谁也没注意到,“相国府”的最高处,有一座高达九丈的“承恩阁”,阁里黄绫四壁,流苏低垂,对着大红的阁门,一张新做的“雕龙”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年纪六十左右的人,正在一手拈须,一手按在椅垫上的龙爪上,目注大江,频频颔首。
    他也在为雄壮的潮头所吸引着,不胜欣赏。
    阁中只他一人,四个绝美的俏环,一律宫装,远远侍立在阁后。
    另有八个锦衣老者,却分立在阁的四面,个个神色严肃。
    能高踞“相国府”最高处独坐看潮的人,除了主人外,谁有这份福气。
    因为,“承恩阁”是昔年陈相国衣锦荣归,回里省亲时专为供奉圣旨诏书而建,除了他自己与二三知交外,连子女也不准擅上一步,侍女家仆更是别提了。
    想不到,这儿却有另一种妙用,就是看潮方便,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由这里看潮,能远及数里外的潮头来势,一直到潮头冲到海堤,轰轰怒吼,拥起如山崩的“回潮”为止。
    却有两个人藏身在“相国府”右面围墙外的大树上。
    那是一株千年古槐,荫大叶密。
    那两人又穿着青色大衫,正斜对“承恩阁”,还得抬起头来,才可看到“承恩阁”的高处。
    围墙里,一片肃静,看不到人影。
    也不见一个人出入。
    却有三个黄衣喇嘛和四个黑衣老者,在“相国府”的周遭来回徘徊着,好悠闲,像是在散步。
    藏在树上的,却是两个村汉打扮的年青人。
    左首一个轻轻地道:“我脖子都酸了,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
    另一个马上警觉地收回了抬头看的视线,迅速地向围墙里扫了一眼,以手掩口,声细如蚊:“禁声!”
    左面的捂捂红唇的小嘴,凑近去,以耳语的姿势低声道:“一定是那老头子了……”
    另一个点点头,也低声道:“这何须说?只是禁卫森严,都是一等一的‘硬生’,凭我们两个,动也不能动,如果让他们发觉我们藏身树上,那才不得了!”
    左面的掩口一笑,又低声道:“有什么不得了?如被他们发觉,我们可以说是为了看潮,爬上树的。”
    “人家会相信吗?他们都是比鬼还精的……”
    他又抬头向阁上看去。
    不禁双目一亮!
    原来,下垂的七彩流苏,已被两只纤纤玉手挑起,分向两边。
    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流苏底下,露出半截金黄色的蟒袍。
    另一个也仰起脖子,一瞬也不瞬地向流苏下盯注。
    足足一顿饭的时间,流苏又垂下。
    “我们走!”
    靠右的收回目光,说走就直起身来。
    左首的一个有点紧张地:“我看他的左袖按在膝盖上呢……”
    右面的神色一变,疾伏下身形。
    却是二十多丈外的围墙里,有一个鹰目钩鼻的老者正向大树这里看来。
    树上的两人几乎全身缩作一堆,只各露双眼紧张地盯着那老者,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有破风震翼的声音。
    却是一只巨鹰,似想降落树顶上?由西方飞来,在大树上空盘旋下一会,又向南面飞去。
    竟是投入“相国府”的后园。
    可惜为庭院所遮,掩蔽了它的之处。
    那老者匆匆地向后园方向大步走去。
    树上两人才松一口气!
    右面的促声道:“快走,先离险地再说。”
    说着,身形已下坠,以“老猿坠枝”式,荡秋千似的换了几根枝桠,转到了背向“相国府”的一面,飘落大树下。
    另一个也紧跟着落地。
    两人低着头,以最迅速的步子,走向小径,穿入阡陌间,才放缓了脚步。
    走在前面的嘘了一口气,道:“新仁哥,刚才我还不觉得怎样,现在却有点怕,还心跳着呢。”
    说着,一手捂着胸口,回过头来。
    原来走在后面的就是郁新仁。
    郁新仁笑了,道:“你也知道害怕了?我们也真是胆大包天,很冒险!”
    另一个接口道:“我才不怕呢,谁不知我什么也不怕?我爷爷常说我比大胆的男子汉还要大胆……”
    哦,原来是一位姑娘。
    郁新仁截口笑道:“是吗?我现在才知道陈姑娘,是什么也不怕的姑娘,干嘛会心跳?”
    陈姑娘一顿脚,回过身来,一捂小嘴,哼了一声:“谁说我怕了?我只是活到这么大,还没看过那么大的老鹰,有点……奇怪罢了,你不相信?我们再回去。”
    说着真的往回走。
    差点要和前行的郁新仁撞个满怀。
    郁新仁忙道:“是,是,我承认你的胆量胜过我,至少,比我堂堂男子汉高明二倍!”
    她嗤的一声,笑了,刁蛮地侧着头,道:“是你不敢再回头,认输就算了。”
    郁新仁道:“我们快回扬州?”
    她一呆道:“这么急?我们连赶了三夜夜路,刚刚一到,就要马上回……”
    郁新仁点头道:“当然,难道姑娘还要等到半夜看‘子夜潮’?”
    她哼哼道:“正是,你肯舍命陪姑娘吗?”
    郁新仁道:“就陪你一百年也可以。”
    她星眸一亮,耳朵根都红透了,娇啐了一口:“谁要你陪……”
    郁新仁装作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那我只好舍命跳钱塘江了。”
    她笑了:“好,你快去跳!”
    郁新仁装模作样地道:“是你说的,好狠心,我却舍不得一个人!”
    她道:“谁?呀!是舍不得师父!”
    郁新仁道:“是一位姑娘。”
    她瞪大了星眸:“她是谁?叫什么名字,她在哪里?一定很美,才使你如此念念不舍……”
    郁新仁掉头就走,自说自话:“远在天边,近在身后……”
    她扬起右手,就作势要打去,口中嗔骂:“你好坏呀……”
    却又缩了手,垂下头去,轻轻地嗯了一声:“你说的是……真心话……”
    最后三个字,恐怕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郁新仁回过头来,沉声道:“娟妹,你还不相信?我真要跳江了。”
    她娇躯轻颤了一下,激动地道:“仁哥,有你这一句话,小妹就……够了,今天才知道,你没有嫌我,以前都是故意冷淡我的……”
    郁新仁缓缓转身,面对她,一字一句地:“娟妹,近三年的岁月,苦了你了,你没有生我的气?”
    她脱口道:“谁生你的气了?噢,你……几次装糊涂,我确实有点着恼,如是别人,呸,没有别人敢对我陈凤娟这样……”
    星眸一红,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又低下头去。
    郁新仁轻轻嘘了一口气,道:“娟妹,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你知道,山河破碎,孽子心伤,满虏未灭,何以家为?我怎能为了儿女私情,辜负恩师教诲?只好故作不情……”
    她点点头,接口道:“这个,我知道,如我不是体会你这点心情的话,还有脸活到现在?”
    郁新仁续道:“你知道就好了,等此次大会后再说,我们先回扬州,我会向恩师禀明的。”
    她缓缓地点下头,星眸中,有喜悦,有娇羞的光采。
    郁新仁仰看了一下天色,道:“我们先到杭州吃午饭,再上船,休息一下,再上岸,赶夜路。”
    她喜悦地嗯了一声:“好,都依你,你真会安排,仁哥,我有点像在做梦呢……”
    郁新仁笑道:“人生如梦,古往今来皆一梦,不过,我们俩人现在一起,却是真的。”
    她笑了:“是真的,仁哥,我们……快点!”
    郁新仁笑了一笑:“好大的潮,我们再到江边去好好看一会吧?”
    她道:“不!仁哥,明年来好好地看。”
    两人四目交投,相视一笑……
    在“相国府”的后园里。
    一头巨鹰,正停在那个老者的平举左臂上。
    巨鹰大口啄食着大块血淋淋的羊肉。
    老者由它左翅硬翎下取下一个用丝线紧扎的小布卷子。
    他熟练地打开它,鹰目一扫之下,神色立变,几乎把左臂上的巨鹰甩掉。
    巨鹰一惊,一声怪叫,振翼而起。
    老者才如梦初觉。
    刚一招手,口中“吱——”地一声,示意它再下来。
    猛听脚步沉重,有人喝道:“老二,上去!”
    他回身道:“老大,何事?”
    向他走来的是一个紫杉老者,独目削脸,面如枯橘,两太阳穴隆起如鸭蛋,卜卜跳动,衬着另一只只存一个黑洞的瞎眼,雷公嘴,更是狰狞可怖。
    他哼声道:“上头叫你,我怎会先知道是什么事?”
    向已直上百丈的巨鹰,一瞥独眼,呀了一声:“是大黑回来了,有什么报告?”
    鹰目老者把小布条住独目老者面前一递,只说了一声:“很严重!”
    便往门内走去。
    独目老者接过一看,轻喝道:“该死!这么重大的事,你还不快上报?”
    鹰目老者阴声道:“人家死了,干咱们鸟事?”
    独目老者快步走向鹰目老者,独目凶光一闪,压低声音道:“老二,我看不简单,上头知道……咳咳!”
    鹰目老者一煞秃眉,道:“那两个老秃,把咱们欺侮得好苦,这番回老家去了,对咱们说来应当先喝十斗,是大好事……”
    独目老者截口道:“你认为是好事?”
    鹰目老者一仰面:“当然!”
    独目老者吸了一口气道:“你别糊涂了,还有他们三个在这里,一知道了,麻烦大着哩。”
    鹰目老者道:“又不是咱们做的事,咬咱们个鸟?”
    独目老者怒声道:“老二,你还是那个毛病,非吃大亏不可……”
    声音近于附耳道:“你当知道,‘古班拉’和‘鸠多伊’一向得上头宠信,倚为左右手,常说咱们不如他们,突然双双完蛋,老头子不会起疑吗?”
    鹰目老者恨声道:“这两个该死的秃驴,报告上已经说明他二人是死在叛逆之手……”
    独目老者截口道:“老头子会相信吗?”
    鹰目老者目光飞闪,若有所悟地道:“老大,你是说……”
    独目老者一字一顿地道:“十不离九,是老石和老许做的好事!”
    鹰目老者干笑道:“不可能!即使老石和老许有此心,却无此力!”
    独目老者冷然道:“那么,老二,你认为那班叛贼有此力?”
    鹰目老者沉吟道:“这很难说,如以当年论,是两个老秃狠一着,这多年了,谁知道戚长春他们有多大气候了?”
    独目老者哼了一声:“你快上去,等下再说!千万小心,他们三个也在!”
    说罢,一扭身,自顾走了。
    鹰目老者匆匆上楼,一直上了“承恩阁”。
    一到阁下,先沉声报告:“奴才霍天恩应召。”
    阁中一声道:“可以入见!”
    鹰目老者霍天恩神色凝重地登梯入阁。
    阁中太师倚上,端坐着那个紫袍老人。
    只见他不怒而威,自有一种不可形状的慑人威力。
    这时,四个侍女已经不在,只有三个喇嘛站在太师椅后,猫看老鼠似的瞪着霍天恩。
    霍天恩真如仆人跪在主人面前,一副诚惶诚恐的奴才相。
    半晌,才低头肃声道:“召见奴才,有何恩旨?”
    乾隆穿的是便服,没有开口,站在他后面中间的年轻喇嘛声如洪钟:“圣上问你,刚才你在下面,有什么可疑发现?”
    霍天恩一惊,背上直冒冷汗恭声应道:“圣上明察,奴才所豢养的黑奴带信回来了。”
    膝行移动尺许,双手掉着那个布卷。
    乾隆发话了,充满了威严的声音:“要经朕过目,有如此重要?”
    左侧的喇嘛已大步上前,伸出巨掌,接过布卷,递给乾隆。
    霍天恩叩头有声,道:“是,奴才不敢轻率!”
    乾隆亲手拆开布卷,看了一眼,脱口道:“有这种事?”
    站在他身后的三个喇嘛,当然不敢随便偷看,闻言都是浓眉一轩。
    乾隆重重地哼了一声,右手重重地按在椅扶手的龙爪上,半晌没有动静,只有日近天颜的人,熟知他的习惯者,才知道他在大怒时,才有这种动作,难怪那三个喇嘛也是一惊了。
    霍天恩虽心知,伴君如伴虎,对这自负的皇帝老头,喜怒难测之下,也够他提心吊胆的,低着头,双掌已见冷汗。
    乾隆一拍扶手,右手甩出那个布卷,喝道:“天恩听旨,你立即和天泽、天德动身,查明此事详细经过回奏,联躬在五天内移驾扬州!”
    霍天恩应声叩头:“奴才听到了,奴才一定不负圣意!”
    俯身起立,就要退下。
    乾隆想了一下,又道:“你听着,此行必须秘密调查,不得有任何疏漏隐瞒!”
    霍天恩满头冷汗,颤声道:“奴才不敢,奴才领旨。”
    乾隆一挥袖:“快去!”
    霍天恩低头退下五步,转身下阁。
    乾隆重重地哼了一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能使这自命“英明神武”的天子如此大发雷霆,必是极大的事,使他受到震撼,才会如此。
    看了那个丢在阁子角里的布卷一眼,道:“三位国师,你们可以自己看看!”
    左首的喇嘛应声走过,单掌一吸,那个布卷就投到他手内。
    他看了一下,浓眉倒剔,巨目一张,总算在乾隆面前,不敢失态,一声不响地递给中间的喇嘛。
    如果不是在皇上面前的话,三个喇嘛一定会咆哮如雷,怪叫连天。
    中立和右首的喇嘛已一同看过了那个布卷,都是目射凶光,神色狞厉。
    乾隆头也不回,缓缓地道:“这真是难以置信的事,朕躬亦感意外,三位国师意思如何?”
    三个喇嘛几乎同声道:“报复,报复!十倍报复,百倍报复!”
    乾隆点头道:“这个当然,二位国师失手黄山,联甚痛惜,叛党如此猖獗,朕心甚为忧虑……”
    居中喇嘛沉声道:“圣上万安无忧,老衲等必尽歼这班叛党鼠辈!”
    右首的喇嘛接口道:“好教圣上得知,石磊、许汉忠二人只知争功,致使二位师兄失手,让叛党得逞,他二人难逃罪责!”
    乾隆点头道:“国师所言甚是,朕已严谕调查,到扬州后,再酌情严处。”
    左首喇嘛嘴皮连动,是向中间喇嘛传声。
    中立喇嘛浓眉连轩,倏地目射怒芒,转到乾隆面前,单掌当胸,叫道:“老衲有话,请圣上作主。”
    乾隆微一欠身道:“国师有话好说,不必拘礼,赐座。”
    三个喇嘛同声道:“谢过圣上。”
    然后俯身盘膝,坐在锦垫上。
    乾隆温言道:“三位国师有话请说。”
    要知道,自顺治入关,有清一代,把喇嘛尊为“国师”,不重视君臣之间的礼数,并非自乾隆开始。
    三个喇嘛一坐定,仍由中间的白眉喇嘛发话:“对古、鸠二位师兄黄山尽忠之事,老衲等不无所疑,圣上英明,想必已有主张?”
    乾隆道:“朕要先听听三位国师高见。”
    中间喇嘛沉声道:“以古、鸠二位师兄之能为,是圣上所深知的,老衲等不信会让那班叛逆得手?”
    乾隆点头道:“以朕之估计,相反的,成大功者,应是二位国师。”
    中间喇嘛道:“正是,圣上既然知道,老衲认为大内总领班石某人与许某人,不但有失责,且有与叛党勾结通谋之可能!”
    乾隆默然,右手重重地按在扶手上,又猛拍了一下。
    中间坐着的喇嘛又道:“老衲决非猜测之词,老衲断言,如无石、许二人暗中给与叛逆暗算机会,决不致此!”
    乾隆怒形于色,他不得不开口了:“三位国师不必再说,朕已派下霍天恩等三人去查,只要有凭据,石、许二人稍有意图不轨,朕必严厉处置!”
    中坐喇嘛叫道:“先谢过圣上,老衲敢再说一句:如只凭霍天恩等三人,绝对查不出事实真相……”
    乾隆真的动怒了,怒喝道:“却是为何?霍天恩等,安敢背朕之命?他们活得不耐烦了?”
    中坐喇嘛缓缓地道:“请圣上息怒,石、许二人一向对老衲等外卑内怨,只知争功,尤其是对古鸠二位师兄一向不服气,圣上想必知道……”
    乾隆点头道:“这点,朕亦略有察觉,但争功不算坏事,同是为朕效力,谁有功,谁受赏,朕必公平论赏,这不能作为石、许二臣勾结叛逆之罪证!”
    中坐喇嘛续道:“还有一点,石、许二人每每仗恃和相庇护,由和相给与种种大权,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乾隆一听提到和坤,立即神色一变,截口道:“和坤爱卿,忠心耿耿,朕知之甚深,三位国师,联必查明事实,此时不须多所猜疑,免致意外之失……”
    他表示不耐烦了。
    中坐喇嘛大约已知不宜再多说下去了,住口不语。
    左首喇嘛又微动嘴皮,传声给他。
    他又叫道:“老衲等只知有圣上,不知有其他,请圣上明察,石、许二人是汉人,连霍天恩等也是汉人!”
    乾隆身形一震,反而一笑道:“国师错了,朕如不用汉人,本朝也就不会这样安稳如山了,汉人中,只有少数是叛逆,多数是效忠本朝的……”
    站起身来,摆手道:“三位国师,为了二位国师失手黄山,朕心至为不安,子夜潮也不看了,着即传旨驾幸扬州,早早了断此事,朕必使三位国师明白真相,朕躬决无偏袒。”
    三个喇嘛,原以为一提到“汉人”,必可攻皇上之心,而生杀人不见血的效果。
    不料,大失所望,总算皇上对他三人还算十分优渥,未加叱责,已够他三人哑口无言了。
    只好同声道:“是,遵旨。”
    一顶绿呢大轿,八个壮汉抬着,出了“相国府”,接着,前有八匹健马,后有十二骑,加上二辆碧油马车,簇拥着绿呢大轿直奔扬州,“相国府”的人,黑压压地跪在大厅至大门口拜送。
    如有人看到这个场面,便也可猜到“相国府”到了什么“贵客”啦。
    早有三骑黑马,先驰出“相国府”去了。
    马上三个黑色长衫老者,都是一式压到眉毛的遮阳风帽,纵辔加鞭,驰向杭州,再折向“于潜”,直穿“天目”而去。
    他们当然是霍天恩和乾隆口中的“天泽”、“天德”了。
    天泽姓曾,天德姓纪。
    他们的真正名字,是曾震天、霍天平、纪啸天。
    也即昔年黑道中有名的“四大天王”中的老大、老二、老三。
    老四“南天王”傅惊天不知下落。
    他三人,乃乾隆特选的“锦衣禁卫”三十六人的统领。
    他们每人手下有十二个下属。
    他三人因平时专司禁宫护卫之责,除了满族八旗共选出的“无敌铁卫”三十六人是由“三勇士”统率外,就要算他三人是日夜伴君王的红人。
    由于深得圣眷,日近天颜,夜宿禁宫,才得乾隆赐名,成了“天泽”、“天恩”、“天德”。
    以乾隆之多疑,满族亲王们的忌刻,岂能容忍他们汉人独邀天眷?
    反正对他们三人也是利用而已,豢养的守门狗,真正的心腹,该是“无敌铁卫”和“三勇士”,那才是真正的内苑贴身死党,却是由福康安带在身边,不知留在北京,抑是到了别处?现在不在乾隆身边。
    曾天泽因昔年一只左眼伤在戚长春的一指之下,对“丹心八友”有切骨深仇,才甘作鹰犬,因在白天,他为了掩饰,还在左眼上斜斜地扎了一块黑布,连左耳也包住了。
    前面就是“独松关”。
    老大曾天泽发话了:“老二,我想了半天,我们这一趟差事,是注定吃力不讨好,走亥字运,说不定会栽在这件事儿上!”
    霍天恩鹰目一闪,反问道:“老大根据哪方面?”
    曾天泽仰面道:“消息是由老石和老许一同具名的,发自黄山,只简单的报告古、鸠二人死于叛党之手,详情不明,连‘黄龙’、‘震山’、‘法海’等贼秃也没消息,此中就大有文章了。”
    闷着头的纪天德哼声道:“咱们也想过,咱们是夹在缝里,两边不讨好,可能第二次报告会有详细经过?”
    曾天泽苦笑着,好难看,哑然道:“但愿如此,以愚兄之判断,‘黄龙’等剩下的贼秃,只要没有死光,必然会向老头子打密报,好戏刚开场哩,我们还可见机行事,只是,我怕的是老石和老许来个灭口,弄得此次到黄山的贼秃悉数回老家去了,我们就惨了!”
    霍天恩道:“如以老石和老许的素行心性而说,若是他们中任何一人牵涉在内,那班贼秃是活该归位的。”
    曾天泽道:“天下事,很难说,我们一动身,相信那三个贼秃一定会向老头子乱咬人,一定不相信我们三人能据实查出全部真相。”
    纪天德道:“如确实证明是老石和老许牵涉在内的话,咱们怎么办?”
    霍天恩鹰目一闪,道:“论交情,咱们应站在老石和老许这一边,论利害关系,只有据实上报,咱们绝对要先立于不败之地,此时言之过早,不必担心!”
    曾天泽独目一瞪,哼哼道:“老二,你是故作糊涂,还是别有打算?”
    霍天恩道:“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
    曾天泽厉声道:“老二,你明白,我们和姓戚的那班人是死对头是不?”
    霍天恩道:“这何须说?”
    曾天泽道:“好,既然我们和姓戚的是誓不两立,江湖上已无我们容身之地了,非依靠老头子不可,不止为了下半生的快活,也是为我们的利益打算。”
    霍天恩道:“老大,咱们又没有反对老头子的意思。”
    曾天泽独目一瞪道:“胡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既然蛇钻竹筒,走这条路,就必须全力为本身利益打算,一个原则,就是不让老头子对我们三人有任何不怕快,能得到他的宠信不变,我们才算赢了!”
    霍天恩道:“这何须多说?咱们尽力去做就是。”
    曾天泽道:“可是,我们这一趟,可能碰到绊脚石,一被绊倒,就爬不起来。”
    霍、纪二人同时一震,讶然道:“老大,有这么严重?”
    曾天泽哼道:“我们处于最尴尬的境地,一方面要讨好老头子,做到竭尽忠诚,而又势必得罪石、许二人,反之,又必使那些番秃怀恨,何况我们可能又要和戚长春他们面对面?不论哪一方面,我们都是一点错不得,一错就完了!”
    霍、纪二人大约也已觉得真正棘手,都蹙了眉。
    曾天泽道:“老三,你刚才既知我们已处身夹缝里,你有什么见解?”
    纪天德干笑道:“咱们可没老大想得那么多,又那么周详,我只觉得不妨看事行事,如是对石、许二人不利的,咱们就打落水狗,有利的,就站在一边,让那些番儿和石、许二人去硬碰,咱们落得坐山观虎斗……”
    曾天泽脱口大笑道:“对!如能得手,做他们做不到的事,以后就是我们三兄弟的出头日子了!”
    霍天恩点头道:“老大说的是,刚才咱忘了交代‘大黑’,要他和‘二金’注意他们的动静方向,比咱们三个人方便多了。”
    曾天泽道:“畜生到底不能同人比,何况是石、许二人,畜生只有被他们利用,你不该借给他们,以后少做这种利人损己的傻事。”
    霍天恩恨声道:“姓石的再三说好话,称兄道弟的,‘黄龙’贼秃又说可以利用它们传递消息,可以及时把捷报送到老头子面前,咱能不借吗?”
    曾天泽道:“上一次当,学一次乖,是说以后,你得多注意这类事。”
    霍天恩与纪天德,纵马山径,夜色已深,准备在“独松关”过夜。
    数图图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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