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剑红楼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一章狭路相逢
    倏地,听到已驰出十数丈外的老大曾天泽扬起一声冷哼:“大胆鼠辈!滚出来!”
    同时,有马的悲嘶。
    霍、纪二人一惊,骤马赶上。
    只听一声洪烈狂笑:“原来是曾老大,别来多年,不知在何处得意?”
    霍、纪二人已经赶到,一注目之下,都是惊怒交集。
    原来,所行之处,一边是山涧,一边是峭壁,一径之通,不容转马,地势窄险,曾天泽等因急于赶路,直抄捷径,且自恃过甚,明知这一路多山路,十分荒凉,毫不在意。
    不知为何,曾天泽的坐骑竟倒卧在山径上。
    曾天泽独目放光,正站在一座三丈多高的峭石上四面扫视。
    随着话声,在十多丈外的孤崖上,现身三人。
    曾天泽循声看去,独目喷火,凶芒进射,怒喝道:“既认识曾某人,还敢伤我坐骑,难道曾某多年豹隐,就不喜欢杀人了?”
    只听对方一个苍老声音大笑道:“真是幸会,原来‘四大天王’仍在人间?傅老幺呢?天目云九苍先致问候了。”
    曾天泽一怔,厉笑一声:“原来是云九苍,等于在家门口欺人,气煞我了,看来,你是存心找岔了,曾某就和你一搏,看看曾某多年潜修,是否比昔年差了多少?”
    人已凌空数丈,向对方立足处掠去,夜空中,如一只展翅巨鹰。
    挟着劲风,一个起落,便横空飞渡十多丈,飘落在对方立足处的丈许外。
    霍天恩与纪天德也知道“天目”云九苍与玄清子,是当代掌门人的师叔,艺业不弱,却不知何故对曾老大突下暗算,毙了曾老大的坐骑?
    二人一怒之下,大喝一声,翻身下马。
    霍天恩狞笑一声:“云九苍,想不到是你,多年不见,你还没死?如非你自报姓名,咱兄弟几乎不认得了,为何伤咱们老大牲口?得给咱们一个明白!”
    纪天德也大叫道:“你们三个,咱们也是三个,正好煞煞手痒,见个高下再说!”
    话声中,霍、纪二人也已掠身到了对方面前,和曾天泽并肩而立。
    云九苍拈须大笑道:“三位既然说老朽在家门口欺人,当知道必有原因,三位不妨移驾天目一趟,请三位看过后再决定如何交代……”
    曾天泽冷哼一声道:“云九苍,我们身有急事,哪有闲心多耽搁,你还是快还我的牲口,赔一匹来,咱们也就暂时不多计较了。”
    云九苍笑道:“曾老大已非昔年火气,到底人老了,也有讲道理的时候,老朽先给三位引见一下……”
    曾天泽冷峭地接口道:“玄清牛鼻子,早在二十年前见过,曾某没有这个闲情废话!”
    云九苍不以为忤地,微微一笑。
    另一个不是别人,正是“天目”掌门人“七剑追魂”黄鹤飞。
    他因有二位师叔在面前,且又不认识曾天泽老魔头,云九苍既已出面说话,他只好闷不吭声。
    一听对方如此对他轻视,别说他是一派掌门,就是无名的小卒,也有点挂不住面子。
    黄鹤飞一向性情暴烈,忍不住沉声叫道:“后辈黄鹤飞,忝掌‘天目’门户,要向三位要点公道。”
    云九苍接口大笑道:“曾道友,黄师侄虽是后辈,却接掌本门道统,有关‘天目’的事,只有请他出面说话,老朽不便代表。”
    又向黄鹤飞笑道:“贤侄,这三位就是昔年与‘修罗四血’各有千秋,咤叱一时的‘四大天王’中的‘东西南’三天王,老大姓曾,老二姓霍,老三姓纪……”
    黄鹤飞抱拳道:“后辈见过三位前辈。”
    曾天泽先是一怔,继之大咧咧地不但不还礼,反而一指黄鹤飞,冷声道:“你就是当代‘天目’掌门人?失敬了,曾某等隐迹多年,连你都未见过一面,为何胆敢向老夫无礼?”
    黄鹤飞沉声道:“以礼相见,何谓无礼?”
    曾天泽厉声道:“先伤我坐骑,继之要曾某‘交代’什么?可谓无礼到了极点!”
    霍天恩冷笑道:“原来黄鹤飞是当代‘天目’掌门,这年头,一代不如一代,老大,何必和后生小辈废话?”
    其实,他们三人,何尝不知道“七剑追魂”黄鹤飞是当代“天目”掌门人?包括天下武林近二十年来之动静变化,他们比谁都清楚,倚老卖老,认为没有在此时找“天目”麻烦的必要,却不料“天目”反而找他们的麻烦了。
    黄鹤飞激发了怒火,也顾不得两位师叔在侧了,狂笑一声道:“你们欺人太甚,黄鹤飞代表‘天目派’向你们这班认贼作父,寡廉鲜耻的清廷鹰犬要点公道,你们划出道来吧!”
    话落,振腕拔剑,碧光如电,拔出了一柄蓝光闪闪的长剑。
    这,正是黄鹤飞“钟楼”炼毒剑,硕果仅存的一柄。
    剑出,人已气沉丹田,踏罡步,捏剑诀,走向下首,准备动手了。
    这一来,直把曾天泽,霍天恩,纪天德三位老魔气得目射凶光,杀气云涌,狞笑不止。
    他们三人,先只是惊中有怒,因云九苍与玄清子是他三人同辈人物,造诣各有专长,曾天泽城府深沉,此时不愿无谓树敌,只望云、玄二人向他道歉,赔一匹牲口就算了。
    却未料到云九苍却先要他们到“天目”一行,一时弄不清到底是何意思?
    黄鹤飞一开口,越说越逼人,竟至拔剑相向,简直太岁头上动土,是可忍,孰不可忍?
    纪天德狂笑起来,大叫道:“老大,反了,咱们不对付别人已是难得破例,竟被人欺到咱们头上来了,让小弟来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目’掌门人吧!”
    霍天恩冷丢丢地道:“云九苍,玄清牛鼻子,你们这位师侄掌门人太不成话,你两个老悖昏庸,活该‘天目’一派倒霉,来!来!咱们倒有兴趣到‘天目’一行了!”
    转向曾天泽哈哈一笑道:“老大,一不做,二不休,拼着耽搁一下,把‘天目派’血洗了事!”
    黄鹤飞怒笑道:“贼口亲供了,凭你们这几个无耻鹰犬也配?”
    毒剑一亮门户,摆出了“风雷剑”的起手式“春雷初鸣”,剑尖抖颤,剑身发出呼呼的声响,乃力聚剑尖的反应。
    他到底是一派掌门人,自有风度,虽在大怒之下,仍待对方先动才发剑。
    曾天泽独目怒芒闪烁,沉声道:“且慢!云九苍,曾某问你,你这师侄口口声声不干不净,是骂谁?”
    久不作声的玄清子冷冷地:“何必明知故问?曾老大,贫道替你们感到惭愧!”
    曾天泽怒道:“玄清牛鼻子,你说得明白点!你知道,我们兄弟不动手则已……”
    云九苍沉声接道:“一动手就不留活口是吗?”
    曾天泽冷声道:“你知道就好!”
    玄清子一声大喝道:“姓曾的,你还假擞清个什么?刚才你们一路说的话,我们都已听到,恭喜你们做了清廷的……”
    曾天泽截口冷笑道:“够了,这是你们自己找死,来吧,活该你们‘天目派’冰消瓦解了……”
    说着,人已大步向云九苍欺去。
    霍天恩和纪天德早已不耐,一听云九苍的话,才知自己闲谈的话,竟被云九苍等听去,等于尽泄秘密,恼羞成怒之下,双双移步。
    霍天恩逼向玄清子,口中叫道:“老大,只有做得干净了!”
    纪天德大模大样地一指“七剑追魂”黄鹤飞,轻蔑地道:“黄掌门人,你是仗着手中一柄毒剑吗?好,老夫一向不屑与后辈动手,今天为你破例,老夫就空手接剑,你能十招里不落败,老夫饶你一死!”
    好大的口气!
    竟把一派掌门,视同儿戏,若非狂妄无知,就是确有把握。
    黄鹤飞因三天前的深夜,突受五个蒙面的怪人奇袭“卧眉峰”,当时他正静坐行功,等到警觉,门下弟子已被来人诛杀大半,连“三大护法”中的盖少亭也断了右臂!
    等到黄鹤飞仗剑而出,云九苍与玄清子由后山静室闻警赶到时,五个蒙面人已经放了一把无情火,把徐常两护法擒住,呼啸遁走。
    “卧眉峰”乃“天目派”根本重地,黄鹤飞一面喝令手下救火,一面和二位师叔分途追截,竟劳而无功。
    这比上次钟楼失剑,九华无功,更丢面子,真是“天目派”的奇耻大辱,最气人的,竟连对方是何来路都不清楚,当场把“七剑追魂”黄鹤飞气得狂喷鲜血!
    等到第二天,在清扫火烧残烬时,才有天目弟子在大门上的横匾背后,发现了一封素帖。
    一看,竟是“九华派”掌门人“虬髯神龙”石振天具名,大意是说“天目派”勾结清廷,故特杀人放火示警,如不悔悟,当与各大门派前来一并声讨……
    黄鹤飞先是大怒,但,立即被云九苍和玄清子竭力劝住,表示以石振天的为人,决不会如此,鉴于上次的失误,岂可再闹笑话
    云九苍由被杀的“天目”弟子致命处,发现了“红教”大手印和“黑教”的“黑煞掌”,立即断定系“雍和宫”的喇嘛所为。
    且柬帖中已提到大内侍卫,显然又是嫁祸江东之计,只不知对方为何在得手后,就不战而走?
    黄鹤飞痛定思痛,一面料理善后,一面命人传柬“九华”,说明大概情形,请石振天仗义来助。
    以云九苍的估计,对方既已向“天目派”下手,决不就此罢休,一定另有阴谋诡计。
    不是对方大援未到,就是想另出花样。
    也可能是分兵另袭“九华”或其他门派,等各个击破后,再走下一步棋。
    因此立作应变部署。
    一面传警“九华”,一面在“卧眉峰”中埋下烈性火药,准备对方再来时,拼着破釜沉舟和对方同归于尽或诱使对方自投死路!
    为免再多伤亡,除了吩咐几个得力门下留守诱敌外,云、玄二人和黄鹤飞分向“天目”附近搜索,以期先发现敌踪,能除去一个是一个。
    刚才,他们三人会合一处,正好曾天泽等三人进入山径。
    云九苍等隐身暗处,所以曾天泽等没有发觉,却把他们的谈话一并听去。
    既已确定曾天泽等正是弘历手下贴身鹰犬,十九也与“天目”有关,黄鹤飞按捺不庄,决定一拼。
    恰好,曾天泽单骑先行,云九苍深知“四大天王”利害,想先摆平曾天泽,才有突击的事。
    不料,云九苍的独门暗器“连环鹰爪镖”,连发三只,竟都被曾天泽掌震闪避,只趁曾天泽蹬里藏身,下马应变的刹那,最后一只鹰爪镖把他的马腹间洞穿!
    “鹰爪镖”乃昔年“独目神鹰”云九苍仗以成名之暗器,形如鹰爪,不用时合拢,一打出,就会自动张开,因是别出心裁打造的,每个爪中藏有毒液,一被打实,毒液就会射出,见血无救。
    因太歹毒,云九苍多年未用过,这次为了“天目派”的重大事故,再次出山,带了九只出来,发出三只,却只打中曾天泽的坐骑。
    那匹黑马,虽然是健骥,可怜,连悲嘶也未能叫出,挣了一下,就倒毙了。
    现在,黄鹤飞面对纪天德,虽明知自己功力火候,不及纪天德,即使仗有毒剑在手,也难与纪天德拼一百招,一听纪天德要空手搏剑,他身为一派的掌门,个性又暴躁,怎能忍受得住。
    侥幸之心一起,复仇之火高腾,也就不顾什么身份了,怒笑一声:“好!看剑!”
    一记“平地春雷”,剑尖一闪,斗大的剑花旋转处,已直指纪天德胸前“将台”、“大坎”、“左右期门”。
    黄鹤飞自从上次兴师“九华”,不但问罪未成,反而丢了面子,虽然石振天胸襟开阔,不但投有和他成仇,反而解释误会,修好订交,黄鹤飞自觉鲁莽,一面尽力善行,一面痛下苦功,对师姊“红楼”苦心创成的“风雷剑法”,朝夕钻研,为他日报仇雪耻之计。
    今天刚好派上了用场!
    纪天德狂傲自负,他的功力深厚,上驷对下驷,除了对那柄毒剑,有点戒备外,对黄鹤飞本人根本不在眼里。
    他深知“天目”派的剑法,不外“和合”与“惊涛”,任何一招,他都可随手化解。
    未料到,黄鹤飞一出手,就完全与“天目”派镇山的剑法不同,竟敢直指中宫出剑。
    纪天德一惊之下,一斜步,旋身折腰,移出三尺,左手一翻,虚拍剑身,右手戟直中指,飞点黄鹤飞“商曲”、“神封”二穴。
    黄鹤飞一剑落空,挫腕收剑,身随步转,消去对方指力,“风扫落叶”,“雷走九天”,剑风作啸,隐挟风雷,已涌起如电剑气,把纪天德罩入剑气下。
    “风雷剑法”,就是以快和狠见长,一经施展,如风之速,如雷之威,剑风凌厉,使人连破解之法尚未看出,就失去先机,只有挨打的份。
    纪天德一念轻敌,立即觉得不妙,连翻两袖,发出一记“天王手”的重掌,才退出了剑幕之外。
    嘶的一声,左袖被剑芒扫中,断下了数寸许的一截袖口。
    把纪天德惊出一身冷汗!
    他刚要挥掌反扑——
    云九苍和曾天泽已经蓬蓬连震,各换了两记重掌。
    几乎同时,霍天恩已抽出“天王判”,攻向玄清子。
    “玄清子”的“扫云帚”一抖,张开如小伞,已和“天王判”幻成两团精光云影。
    就在这个时候,曾天泽倏地撤身丈外,喝道:“什么人?”
    没有回应。
    曾天泽一指云九苍,喝道:“云九苍,你也算得一号人物,你带了多少替死鬼?一概滚出来!何必暗算?”
    云九苍一怔,道:“你说什么?谁暗算你了?”
    曾天泽早已独目闪烁如电,向四面扫视,却是毫无发现。
    云九苍得理不让人,哈哈笑道:“曾道友,曹操多疑,疑心生暗鬼,我们一对一,并无第四人,老实说,敝师侄低了一辈,是我们吃亏,你还不够吗?”
    曾天泽老脸挂不住了,又拿不出证据,恼羞成怒,一挥手,喝道:“你们且停下,我不信没有人暗算老夫?”
    霍天恩闻言,应声撤身。
    玄清子一向沉默寡言,深得道家清静无为之旨,非不得已,不愿与人拼斗。
    霍天恩一退,他当然住手不再进逼。
    “七剑追魂”黄鹤飞却是怒火攻心,只想报复,对“风雷剑法”的威力已建立信心,又恐纪天德等下反悔,白失良机,急于打铁趁热,装作没听到,一声不响,剑幕云涌,已向纪天德攻出三招杀手,风雷大作。
    纪天德傲性一挫,斗志立懈,他想住手,无奈黄鹤飞不理会,被凌厉剑招迫得连退五步,右袖又断下一截!
    这一来,勾起了他的凶性,如果此时停手,会被人当作怯敌,怕了黄鹤飞,岂非笑话
    如果在一个后辈两次断袖之辱之下,不立还颜色,也就算栽了。
    其实,他早该认栽了,断袖还不够吗?
    但,纪天德岂甘就此认败?
    这个人实在丢不起!
    因此,他一声厉啸:“好鼠辈,你一定要死,三爷就成全你!”
    话出,步如飘风,身如幽灵,奇幻无比,袖风轰轰,掌风刷刷,已向黄鹤飞连展四记重手,把黄鹤飞逼退八尺。
    纪天德一抢占先机,凶威大振,得意地大笑:“老大,看咱消遣这个‘天目’掌门,等下表演一手杀人的新花样,你定会高兴欣赏的……”
    话声中,绝招连施,又把黄鹤飞逼退丈许。
    这一来,黄鹤飞的凌厉剑势,有力难施,威力大挫,失去主动,便落下风。
    他功力又不及纪天德,有剑而不能发挥威力,等于“锦衣夜行”。
    不过,他得毒剑之利,使纪天德有所顾忌,不敢过于逼近,只能在七尺外劈空发掌出指。
    所以,黄鹤飞尚可自保,一时不致一败涂地!
    曾天泽本因黄鹤飞敢于不听话而恼怒。
    一见纪老三夺回上风,也就不再开口,一抬脚,飘身上了三丈外一座怪石,居高临下,四面电扫。
    霍天恩也向另一方掠去,帮助搜索。
    夜沉沉,一片漆黑,秋风瑟瑟中,只见怪石树木,都如人形鬼影,就是看不到有何刺目的动静。
    曾天泽实在挂不住老脸,仍不死心,故意猛展身形,向东面怪石堆中扑去。
    口中狞笑道:“大胆鼠辈,敢于暗算,为何不敢出面?谁能瞒得过曾某?”
    身形一落,又向左转折扑去,喝道:“有种的就给老夫滚出来!”
    他本是心急出鬼计,虚张声势。
    他认为这样做,只要有人潜伏附近,一定会沉不住气,只要对方一有动静,哪怕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他的耳目。
    而且,他刚才和“独目神鹰”云九苍动手时。确实有微小之物,突袭他背心的“命门”重穴。
    他虽及时闪避,因正与云九苍全神攻守,移身换步之间,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当然,也没有看出它落定之处。
    既如此,以他之身份,决非无中生有。
    他向东面扑去,也有他的判断。
    他已看出现场附近十多丈之内,想想他刚才正面对西方,既是由背后突袭,当然是人在东方。
    而且,那边怪石嵯峨林立,正是大好藏身隐迹位置。
    所以,他玩了这一记自以为高明的妙着。
    他失望了,算计错误了!
    他全身已凝足功力,独目如炬,可说十丈之内,便是蛇虫也逃不过他的耳目之下。
    一扑落空,无人。
    再转折,也是不见人影。
    这一来,更证实了他自说自话,空自捣鬼,完全是“无中生有”了。
    本是掠向北面的霍天恩,一听老大出声,以为鸿鹄将至,敌踪已现,一声不响地,也翻身掉头,跟踪扑到。
    只见曾天泽身落怪石堆中,东张西望。
    霍天恩不识趣,喝道:“老大,怎么了?兔崽子便躲进地洞,也别想逃过咱们手下……”
    却被曾天泽一声冷哼截了话头,接着传声过来:“老二,奇怪,我们被人耍了,只有认栽了。”
    霍天恩怒声道:“老大,什么话?人还没见到,就认了?咱不信这个,别是躲在地穴或石窟里吧?”
    一言提醒梦中人。
    曾天泽本是暗恨老二糊涂,自己出自己的丑,听到他最后一句,接口道:“只有这个可能了!搜!”
    一面低头逐一察看,大有连地皮也翻转之慨。
    霍天恩阴恻恻地道:“什么东西,想在‘四天王’面前卖弄玄虚,真是班门弄斧,不知死活……”
    猛听云九苍大笑道:“庸人自扰,天下本无事,曾道友,可要我们帮你的忙……玄清师兄,我们也看看什么人敢于向曾道友暗算,天王头上动土,不知是何方神圣?”
    这,分明是绵里藏针,对曾天泽极尽冷嘲热讽的能事。
    曾天泽哪里忍受得这种挖苦?
    他一面狞笑答道:“二位不必劳神,等下还要算账……”
    他一面下了狠心,迅忖道:“我非要找出不可,否则,曾某今夜栽到家了,只有找出答案,才好塞姓云的嘴,哼哼……”
    他真的每一寸地皮,都不放过地搜查起来。
    凡是他认为是石穴,地洞的暗处,都冷古丁地先发出指力或虚劈一掌,再近前细看。
    曾、霍二人只顾找人,注意力集中在每一个阴暗之处,他俩认为纪老三稳操胜券,黄鹤飞非死即伤,哪会是纪老三的对手。
    当然,他俩也想到玄清子与云九苍在袖手旁观,决无坐视不救之理,但,只要他二人一出手,就会立即警觉,再和他二人动手不迟。
    就在这一盏茶的时间里,黄鹤飞已连遇险招,形势危急,剑势散乱,败象毕露。
    渐渐地,连步法也失去灵活,如风剑招也如强弩之末,将再衰而竭。
    纪天德愤于刚才轻敌大意,双袖皆被剑削之辱,施展了成名绝学“天王十三手”和“断魂指法”,一阵快攻猛击,已把黄鹤飞逼入生死呼吸危境,黄鹤飞的衣袖已被他的阴狠指力洞穿多处,成了蜂窝。
    他只想把黄鹤飞立毙掌下,又看中了那柄毒剑,一心在盘算是先夺剑?抑是毁了人后再垂手而得?
    他虽明知玄清子和云九苍就在身侧,决不会袖手看掌门师侄溅血横尸。
    但,只要玄清子与云九苍一动手,老大、老二马上就会转身应付,又可奚落对方一番,有恃无恐,也就不怕。
    却未料到云、玄二人,明不修栈道,却在暗渡陈仓。
    明明白白的,他俩完全是爱惜羽毛,袖手旁观的样子,毫无插手之意,连喝退黄鹤飞,由他二人接下场的招呼也没打,风度俨然。
    实际上,“独目神鹰”云九苍正在把握这稍纵即逝的难得良机,在暗暗全力帮助黄鹤飞。
    原来,云九苍施展了“天目派”镇派三绝学中的不传之秘——
    名为“目送飞鸿”,又叫做“虚按五弦”。
    那就是身形不动,却把全身功力凝聚在双目,以功力注在目光里,以心意传达,源源不断地选出。
    黄鹤飞能接掌“天目”门户,当然也得到这种心法。
    立时按照心诀,以意通神,利用眼神,借目光转向之际,吸收云九苍传来的功力。
    玄清子本不赞成这种不光明正大的“暗算”。
    但,他明白眼前的事,已是舍此之外,别无良策。
    玄清子是和云九苍斜面相对。
    他只需把功力借目光——只用左眼,传功给云九苍,云九苍又传功给黄鹤飞。
    这么一来,等于加上他二人的功力,转给黄鹤飞,身上,发挥了三个人的功力加在一处的效用。
    纪天德本是步步进逼,步步占上风。
    倏地,他觉得有异了!
    自己的对手,本是快成釜底游魂,生死片刻,强弱立判。
    没来由,猛古丁地,看出黄鹤飞的剑势又迅励如暴风骤雨。
    而且,比刚动手时更是迅辣利害。
    纪天德是何等人?经验丰富,他还以为是黄鹤飞要拼命,不惜全力以赴!
    “回光返照”嘛?
    对!一定是了,不然,哪有这种奇怪的现象?
    纪天德当然不愿和对方同归于尽。
    以他之预计,黄鹤飞是自知不敌,终必难逃死伤,为了身是掌门人的原因,又不甘认输,只好死中求生,拼着耗尽全身真气,来个破釜沉舟,背城借一。
    所以,他的剑招,几乎全是有攻无守,完全是仗着一柄毒剑,作孤注一掷的打算。
    如果在此时和他硬拼,就中了黄鹤飞的心计了。
    唯一对付之法,就是先避其锋锐,只要再缠下去,最后黄鹤飞终必倒下,杀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他仗着功力深厚,以为狮子搏兔,猫戏老鼠,得手只是迟早之分,为了引诱黄鹤飞加速消竭功力,不惜故意卖弄破绽,露出空门,让对方全力攻击。
    在险到毫发间,他再以反击及巧妙的“诸天迷踪步”解救,使黄鹤飞白费力道。
    转眼间,又是几十招过去。
    纪天德已觉出有异了,心中暗道:“奇怪!以姓黄的功力,刚才已经难以支持,处处露出功力不继现象,为何突然间,好像增加了一倍以上的功力?”
    如果是拼命打法,想两败俱伤的话,也不能支持这么久,不但未见衰竭,反而有越战越勇,潜力无穷之势,是何原因?
    他心中这么胡思乱想,黄鹤飞已连出奇招,剑光如电,剑气森森,风雷大作,一下子,就把纪天德迫得手忙脚乱,一身大汗,变成了是他后力难继,生死须臾的局面。
    他心中一急,脱口喝叫道:“姓黄的,你弄什么鬼……老大,老二……”
    他是暗示曾、霍二人注意这种反常形势,只有曾老大与霍老二看出有异,立即反扑,才可扳回这种尴尬危局。
    不料,黄鹤飞突扬厉啸,腾身而起,剑如雷奔电掣,洒出幻灭无常的剑花,织成大片剑幕,恍如万点星芒交错闪烁,硬生生地把纪天德未竟之言打断。
    纪天德只觉得眼花缭乱,身在万剑攒刺之下,连方向也分不清楚了,只有全力吐掌如电,护住门户,强烈的掌风罡气,排空作啸。
    这么一来,只见剑气横空,掌风卷起,由于纪天德强烈的掌力,迫使人在半空的黄鹤飞无法欺近吐剑,也就无法伤害对方。
    纪天德因受对方剑招奇幻影响,分不清对方出剑部位,也不敢轻于反扑,便形成暂时胶着的奇观!
    黄鹤飞已全力施展了“风雷剑法”中最凌厉的“雷走九天”、“风卷五岳”绝招,虽仗着两位师叔源源送到的功力,发生动人心魄的威力,因人在半空,到底不能持久,连换两口气,难以为继,只好猛撤剑,一式“流星经天”,平射出二丈许,作弧形下落。
    纪天德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如牛,又惊、又怒、又气之下,双目通红,须眉倒立,双目瞪定黄鹤飞,一步一步的欺过去,双手箕张,似乎像要把黄鹤飞寸寸撕裂!
    神色之狞恶,使人却步。
    曾天泽与霍天恩难道是死人?
    不知何故?他二人竟一声不响地早已向北方猛扑过去,消失在一抹疏林间。
    玄清子和云九苍也大出意外地感到惊讶。
    眼看纪天德已近疯狂,黄鹤飞身落实地,也已喘息有声,如让纪天德缓过一口气来,黄鹤飞一定难逃对方乾坤一击。
    那岂非功亏一篑,白费气力?
    云九苍四顾一下,向玄清子传声道:“师兄,只有做一次小人,先把姓纪的解决!”
    玄清子一蹙眉,道:“我看,还是点到为止,把他制住,再用来向曾、霍二人讨价还价。”
    云九苍低声急道:“师兄,通权达变,时机不可失,此正千载一时机会,是天夺其魄,以他们四人昔年作恶之多,便是我们落个不是,为了‘天目’一派威望,非火速下手不可……”
    说着,已凝足功力,扬起了右掌。
    玄清子何尝不知道眼前的事,已到最危险的时候。
    如果不采取断然行动的话,首先,师侄黄鹤飞可能难逃纪天德怒极之下的杀手。
    如果黄鹤飞有个万一,“天目”这一代就砸了锅。
    如果曾、霍二人一回头,也是更凶险的结果。
    只有不顾一切,向纪天德下杀手了。
    这样做,如传说开去,当然有损“天目派”的威名,被江湖同道当作笑柄,也影响了他二人数十年的名望、身份。
    “独目神鹰”云九苍却不像玄清子那样稳重寡断,只低声说了一句:“为了本派威望,要人知道本派最不好惹,我不计一切……”
    话落,身腾,右掌猛吐!
    这是云九苍下了决心,提足毕生修为,十二成功力的致命一击。
    云九苍的看家绝学,就是“大鹰爪力”,加上“神鹰身法”,“鹰翻雕击重掌”。
    他现在所施展的,正是“神鹰身法”中的“丛草攫兔”,右掌是一记“金雕扑虎”。
    凡隼鹰之属皆以迅疾凶猛见长。
    因此,云九苍身一动,就快如闪电。
    那记重掌,凶猛异常,不下千斤之力。
    由于云九苍是蓄势已久,谋定后动,故这一招,是挟必得之势。
    纪天德又岂是等闲的人?“四大天王”,曾经名震天下,何况他明知玄清子与云九苍就在侧边,岂有不加戒备之理。
    可是,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
    纪天德明明已知云九苍向他暴起发难,他本是向“七剑追魂”黄鹤飞欺去的身影,刹那间,扭腰沉腕,拗步,振臂,等于同一动作。
    口中狞笑道:“无耻鼠辈,‘天目派’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话未完,倏地身形暴颤,双掌握聚的“天王手”力量,刚作吐出之势,竟又颓然垂下!
    砰!扑!
    纪天德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正中前胸。
    他整个身形,被震飞一丈之外,才仰倒地上,七窍溢血,脏腑尽碎,伸腿完蛋!
    一式“鹰翻”,翻落在地上的“独目神鹰”云九苍瞪大了眼,长长嘘了一口气,又一手按肩,皱了皱眉。
    原来,纪天德竟趁云九苍凌空扑来之势,振臂间,双掌各发出独门暗器“天王令”。
    云九苍来势又快又急,天下事,有利必有弊,正因为太快太急,人在半空,极难转折变化。
    双方都是快得目不及眨间,六支“天王令”,直到云九苍面前三尺许,才被他发觉。
    连转念也来不及!
    云九苍本能地左手鹰爪一抖,借一拂袖之力,震落了直袭面门、前胸的四支“天王令”。
    却有一支由他档下掠过把左胯擦了一条血槽。
    同时,左肩也挨了一支“天王令”,洞穿肩骨而过。
    但,云九苍是全力一击,右手的掌力并未撤掉,仍是猛吐而出。
    纪天德竟应手横尸,却大出云九苍之意外。
    纪天德应掌毙命,如此容易得手,连玄清子也不噤哦了一声:“奇怪……”
    黄鹤飞却是又惊又喜之下,狂笑起来:“什么天王?也不过如此!”
    玄清子低声道:“掌门人不可轻敌,愚叔断定另有高人暗助!”
    向四面疾扫一眼,沉声道:“哪位高明仗义伸手?玄清子谨代‘天目’一派致谢……”
    却无人回答。
    黄鹤飞也有点明白了,大声道:“天目黄鹤飞拜领高谊了……”
    有低沉的声音接口了:“不必客气,云道友已中毒青子,火速在死人身上取解药……”
    声音一顿而止,续道:“大魔与二魔回来了,小心!”
    话未了,猛听曾天泽一声怒吼:“只会暗算的鼠辈,曾某誓必杀你……噢,老三,你……”
    只见曾天泽捷逾鬼魅地刚由暗林中破空射来,两个起落,就已飘堕三丈之外。
    独目一注横尸地上的纪天德,像狼号似的惨笑起来:“好!玄清贼道,九苍孽畜,你们做的好事!曾某若不把你们挖心剥皮,把‘天目派’杀得一个不留,就不是人……”
    大喝一声:“老二,只管放手!为老三报仇!”
    说着,人已当先向云九苍猛扑。
    霍天恩狞笑一声:“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玄清贼道,拿命来吧!”
    人已向玄清子扑到。
    玄清子知道今日之事,已成难解深仇,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只有全力一拼了。
    他早已把一对“金轮剑”握在双手。
    霍天恩刚翻掌下击,玄清子已撤出丈外。
    霍天恩猛打千斤坠,疾落地上,又飞步向玄清子欺去,切齿有声:“玄清贼道,你既亮出‘餐霞’老死鬼的压棺材家伙,霍某只好以牙还牙,送你向‘餐霞’狗道报到去!”
    猛一振腕,绷簧响处,已由腰间取下一对奇形兵刃。
    无独有偶,竟是双圈。
    就如日月合璧,这就是“两仪圈”,又名“太极圈”。
    霍天恩等四人,因有“天王”之号,自己仗以成名,就叫它“天王夺命圈”。
    由于是经过精心设计,外型虽似“两仪圈”,构造却有小异。
    这种奇门兵刃,不入兵刃谱,不用时,可以互相嵌得像海碗口大的一叠,挂在裤带上,被外衫一遮,毫无痕迹。
    一振开活扣绷簧,就成了两个各有一尺二寸大小的钢圈。
    霍天恩双圈入手,杀气腾眉,更不打话,一式“龙形飞步”,便向玄清子中宫欺进,精光一闪,双圈已猛攻而出。
    玄清子虽然涵养功深,这时也已怒形于色。
    一因霍天恩出言太粗,不止辱骂他是“贼道”,还把“餐霞羽士”也骂上了。
    “餐霞羽士”正是“天目派”第三代掌门人,在世时,凭手中“金轮双剑”威镇群魔,使“天目派”令名大震,如日中天,一时声誉,凌驾“少林”、“武当”等派之上。
    任何门派,对于特出人才,凡能对本门派发扬光大,争取荣誉者皆受到本门应有的推崇尊敬。
    霍天恩辱及“餐霞羽士”,难怪连玄清子也动怒了。
    二因玄清子知道纪老三死在师弟云九苍掌下,已和“四大天王”结下生死大仇,除了拼个你死我活外,已无缓和余地。
    何况,已知曾霍等已成了清廷高级侍卫,不论公仇、私怨,都已誓不两立。
    因此,玄清子冷笑一声道:“姓霍的,自甘堕落,丢江湖同道的脸,罪该万死,就叫你尝尝金轮双剑的味道……”
    一声呛啷啷金铁交鸣。
    双剑已硬接双圈,双方都各退一步,都震得虎口发麻移步变招。
    霍天恩怒笑一声:“凭你这牛鼻子也配!先接我‘夺命三圈’!”
    精光如电急旋,已幻成圆桌面大的两团光影,把玄清子罩入光影急旋之下。
    玄清子知道对方为了报仇泄恨,心毒手辣。所以也凝聚毕生修为,施展“和合剑法”中的精华,把“先天无极神功”贯注双剑,舞成两片黄云,守庄门户。
    只听金铁交鸣之声,不绝如缕,两人兵刃,都是硬碰硬。
    霍天恩内力高过一筹,且挟怒火复仇之势,一轮快攻之下,就把玄清子迫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另一边——
    “独目神鹰”云九苍情况也不妙!
    他中了纪天德的“天王令”,毒性发作。左肩一阵麻木,难于着力。
    胯间也因此影响了身法步法的灵活变化。
    而曾天泽却一声不吭,睁着独目,死盯住云九苍,连发三记“追魂阴手”。
    掌出无声,毫不起眼,却尽是阴柔劲气,掌风所至,其冷如冰。
    云九苍一方面要行功逼住毒气循血蔓延,一面又得挥掌还击,面对这个“四大天王”之首,盖世老魔,曾老大又是含怒而发,每一掌都是足尺加寸。
    云九苍以中毒之身,功力已打了一半折扣,相形之下,第一掌勉强接住,不过震得血气上涌。
    第二掌,寒风刮面,全身如浸入冰窟,当场连退八步,已经中了掌风寒毒。
    他立时面色刷白,全身打寒战。
    曾天泽第三掌发出之际,云九苍咬牙作响。明知不敌,仍拼着全力一接,不愿开口认输。
    何况,他杀了纪老三,除了拼命外,也无余地,开口或图逃,都是自取其辱。
    正向纪老三尸体上搜取解药的“七剑追魂”黄鹤飞,哪里容得,大喝一声:“姓曾的,接本座‘追魂七剑’!”
    声出,剑发。
    百忙中,把搜出的两个小玉瓶往云九苍扔去。
    曾天泽独目一翻,哼了一声:“送死!”
    单掌一挥,向黄鹤飞发出一记“追魂阴手”。
    右掌仍向云九苍吐出掌力。
    黄鹤飞已是久战之后,功力大打折扣,刚才全靠两位师叔借力,虽情急于援助师叔,全力发出一记“风摇万叶”,洒出一片剑光,罩向曾天泽,却接不住曾老大轻描淡写的一掌。
    只见他身随剑走的急势,好像撞在墙上,身形一晃,猛退两步,手中毒剑,几乎脱手。
    同时,也打了一个寒噤。
    曾天泽看也没看他一眼,右掌由缓加速,向云九苍发出十二成阴劲。
    他是存心先立毙云九苍,为纪老三报仇,再杀黄鹤飞,而后,助霍老二一手,再杀到天目,血洗“天目派”。
    就在黄鹤飞急怒交迸,厉吼一声,准备拼命,“独目神鹰”云九苍刚接住两个小玉瓶,全身抖颤着,摇摇欲倒,面色铁青,又不愿撤身逃避,或欲避无力,只有束手挨打的时候!
    猛听一声怪笑道:“云老儿,你这只老神鹰像折了翅膀,老化子就笨鸟先飞,代疱一下……”
    话出,人到,一条人影,由七八丈外的怪石后飞射而起,斜刺里破空而到。
    人在半空,已先吐掌。
    双掌一挥间,发出破竹之声,硬生生地,把曾天泽的阴手暗劲拦腰震散。
    曾天泽大喝一声:“‘天风凌云’,可是钟离老叫化?”
    来人已飘身落在云九苍身边,低声道:“老兄快退一边,行功逼毒,迟了就完蛋,一条臂不是你的啦!”
    再回过头来,向曾天泽走去,先龇牙,冲着曾天泽一乐,怪笑接口道:“正是,你可是做了近二十年缩头王八的曾震天?”
    当面骂人,明知故问,来的当然是“穷神活鬼”钟离明。
    开口挖苦,闭口滑稽,是他老一套。
    “七剑追魂”黄鹤飞曾在“九华山庄”见过这老花子和师叔云九苍甫一交手,一记庸俗粗劣不堪的“黑虎偷心”,便把云九苍逼得开口认输,比传说中的“穷神活鬼”还要利害。
    现在,正当危急之时,一见是老花子来了,无异神兵天降,喜出望外。
    他身为一派掌门,除了个性暴躁外,极知邪正是非之分,不但不记前嫌,对老花子反而顿有知己之感,脱口大笑道:“老花子来的正好,姓曾的好硬,要看你的了!”
    “穷神活鬼”钟离明向他笑了一笑,点头叫道:“黄掌门人,你去把那个姓霍的老王八蛋宰了,让老花子来对付这只独眼狗!”
    曾天泽一看到是“穷神活鬼”现身,心中就无比恨毒!
    因为,当年“四大天王”,就有老三与这老花子硬碰过,虽不分高下,当然是罕有的劲敌。
    老花子的“伏虎降龙八十一掌”,狠辣凌厉,“天风凌云身法”,轻灵如鬼,加上阴损的小巧手法“神仙一把抓”等,曾天泽心中有数。
    曾天泽是年老成精,奸诈毒辣的人,一向多疑,凡事看风转舵,不打无把握的仗。
    他一想之下,就估计出今夜的报仇无望,不值得平空树敌,又惹上这个最难缠的穷神活鬼。
    这是他能沉住气的原因。
    被老花子一挖苦,气得他独目一瞪,厉声道:“钟离老花子,你也看到‘天目派’的人如此无耻,暗算了纪老三,这种深仇大恨,曾某岂能不作表示……”
    钟离明瞟了纪老三的死尸一眼,截口怪笑道:“对!对极了!同盟兄弟,义气第一,老四不在,老三完蛋,你身为老大,不能同日生,义不容辞,当然是要同日死了!”
    曾天泽大怒,狞笑道:“老要饭的,你只会耍贫嘴,你想捧‘天目派’的臭腿,就是不知死活,也太不够江湖了,穷家帮何时拍上‘天目派’的马屁了?”
    钟离明怪笑一声:“就是现在嘛,老花子一生最讨厌趋炎附势,专烧冷灶……”
    曾天泽独目一瞪,大喝道:“老不死的贼叫化,你以为曾某奈何不了你?”
    人已欺进三步。
    钟离明摇手笑道:“曾大天王,听老花子一言,你有多大道行,老花子有几下子?彼此心中有数,快要下雨了,老花子实在没兴趣在这种荒山野谷同你打到天亮……”
    曾天泽哼道:“你明白的,就别趟这场浑水,让我和老二与‘天目派’了结这档大梁子,曾某并无冒犯你这老化子的意思……”
    钟离明笑道:“承情,承情,总算还看得起我这老要饭的。”
    曾天泽刚要开口,老化子连连挥手,接口说下去:“但是,云九苍这老儿太不争气,弄成这个样子,你好意思和只存一口气的半死老鹰打架?”
    曾天泽怒声道:“老化子,姓云的老贼杀了我的三弟,此仇岂可不报?”
    钟离明点头道:“当然要报,老化子是认为纪老三失了手,云老儿也几乎砸了锅,今夜暂且扯平,撇开不谈,等云老儿捡回一条老命,再约时约地,你们双方自作了断,我老化子还愿作个裁判,谁倒下,谁认命,老化子最公平不过……”
    曾天泽叫道:“这算公平?”
    钟离明咦了一声道:“当然公平,玄清牛鼻子,黄掌门人,请住手!”
    玄清子的左袖已经被“夺命圈”划裂半截,见了血,受了轻伤。
    黄鹤飞看出不妙,如果再不参与,师叔可能……
    他一振毒剑,就要向霍天恩下手!
    被钟离明瞥见,忙出声招呼。
    黄鹤飞应声止步,撤去剑诀。
    曾天泽独目一眨,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好吧,老化子,曾某卖你一个面子,下不为例!”
    钟离明抱拳怪笑道:“承情了,下次如是霍老二再失手在别人手下,老化子一定死人不管,闷声大吉!”
    曾天泽为之气结,阴笑一声道:“老化子,你好扯顺风帆,小心总有一天会断了索,哼,刚才又是你装神弄鬼?把我和老二引入林中……”
    独目一瞪,凶光迸射,神色狞厉已极。
    钟离明忙道:“老化子岂敢掠美?曾老大,你还不招呼霍老二?”
    曾天泽沉声一叹:“老二,且放过一遭,报仇只在迟早之间,说不定就是明天!”
    霍天恩何尝没看到“穷神活鬼”钟离明出了面?心中好不恨毒,明明已快得手,只想把玄清子先干掉,出口鸟气再说。
    一听老大发话,心中虽不愿,形势迫人,黄鹤飞又怒目相视,他只好撤身收圈,向玄清子怒笑一声:“牛鼻子,你能活过今夜,逃不过明天。霍某誓必血洗‘天目’,为三弟泄恨!”
    转身向曾天泽叫道:“老大你的意思……”
    曾天泽接口道:“玄清贼道,你听着,重阳节那天,我和老二必到天目,届时再作了断,你们有多少高朋贵友,只管一并来给你们垫背,言尽于此,你们滚吧!”
    他故意不和黄鹤飞交代,而向喘息未定的玄清子,交代过节,等于表示对这天目掌门人的轻蔑。
    而且,意在言外,尚有指桑骂槐,连多管闲事的钟离明也暗伤了几句,意思是说,如果下次再有人为“天目”助拳,就是“垫背”的替死鬼!
    依照他的心意,放过今夜再约重阳,届时,他可以邀到更多的高手,兴师“天目”,稳操胜券。
    便是钟离明再插手,也可连这老化子一并解决!
    钟离明是何等人,怪笑接口道:“黄掌门人,你听到了?重阳节正好登高,老化子难得风雅,一定上‘天目’卧眉峰作客,你得好好为老化子多准备几罐好酒!”
    “七剑追魂”黄鹤飞虽心中有气,也明白眼前形势,如果不是老化子出面找过场,自己与二位师叔真会栽在这里,忙笑道:“黄鹤飞一定遵命照办。”
    又向曾天泽怒目叫道:“姓曾的,你甘为清廷走狗,黄鹤飞耻与交手,既然钟离老化子交代过,届时就等你和走狗们一并来‘天目’授首就是!”
    霍天恩勃然大怒刚骂了一声:“不知死活的鼠辈……”
    曾天泽阴笑接口道:“黄鹤飞!曾某不喜欢说话,告诉你一句:重阳那一天,就是你们全派伏尸之日,你们滚吧!”
    转向老化子一抱拳,叫道:“老化子,就此别过。”
    转身走向纪老三的尸身。
    “穷神活鬼”钟离明倏地目射神光,瞪着黄鹤飞叫道:“黄掌门人,你说姓曾的也是……”
    黄鹤飞接道:“正是,而且是弘历的贴身奴才!”
    霍天恩怒喝一声:“姓黄的鼠辈!你想找死?”
    恨不得就要向黄鹤飞扑来。
    钟离明仰天怪笑,眉发戟立,一指霍天恩叫道:“霍平天,曾震天!好呀,老化子说话算数,你们滚吧,老化子若早弄清这点,今夜就会叫你们二人横尸在此!”
    霍天恩狞笑道:“大话好说!就凭你老要饭的?!”
    钟离明大吼如雷:“就凭我老化子一人,也要把你这两个走狗碎尸万段!”
    挥手大喝道:“快滚!老化子放过今天,放不过重阳那天!你们两个,如躲避不及,老化子也必找你们算账!”
    霍天恩怒嘿一声,便要动手。
    却被曾天泽冷冷地一哼:“走,钟离老化子,曾某再说一句,你知道也好,重阳那一天,少不了你,一并了断好了,老化子,你如不识时务,就是穷家帮和天目派一并在江湖除名之始!”
    刚挟起纪天德死尸,腾身欲起——
    猛听一声断喝:“姓曾的走狗,给本座留下头再走!”
    声出,人到,一条瘦小的人影,由十数丈外飞射而来。
    曾天泽狞声道:“你是谁?”
    来人现身二丈外,沉声如石:“本座韩魏才!”
    霍天恩蔑视地哼了一声:“原来是穷家帮的现任帮主?你要如何?”
    来的正是丐帮当代帮主“妙手换日”韩魏才,五短身材,手长脚短,天生五岳朝天怪相,闻言一咧大嘴:“刚才把你两个走狗引得瞎撞的就是本座,你们刚才放什么冲天狗屁,要对本帮如何?”
    霍天恩冷丢丢地道:“凡是丐帮弟子,一律杀无赦!你以为咱们不知道你们与戚长春等叛逆是互通声气的吗?”
    韩魏才刚一翻眼。
    钟离明大喝一声:“好!彼此明白,都亮了底牌,重阳那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本帮和‘天目’站在一边,也和‘丹心八友’与天下仁人志士站在一边,你们好好地等着报应!”
    曾天泽冷哼一声:“不说废话!老二,走!”
    人已腾空飞射。
    霍天恩狞视了钟离明等一眼,也随着曾老大身后消失夜空。
    钟离明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好晦气!可恨可恨!”
    玄清子已收起金轮剑打了一个稽首,道:“多谢钟离大侠和韩帮主及时援手之德。”
    黄鹤飞也向韩魏才拱手道:“谢过韩帮主。”
    钟离明摇手道:“不必来这一套,老化子是专程来找黄掌门人的,不料,恰好碰到……”
    黄鹤飞忙道:“有何见教!”
    钟离明道:“就是为了‘红楼’之事,石振天大哥向你订了重阳之约,而你又未参加梁山红谷之会……”
    黄鹤飞涨红了脸,忙抱拳道:“钟离道兄,韩帮主,关于那档事,黄鹤飞也不是糊涂到底的人,不须再提,本派也正在多方查究真凶,与石飞红姑娘无关,我马上派人去上九华向石掌门人道歉……”
    钟离明接口道:“老化子也是顺便想和石振天大哥见面,因他尚未回‘九华山庄’,老化子有点担心……”
    黄鹤飞一怔,讶声道:“石掌门人不是和你们一同参与梁山……”
    钟离明点头道:“一言难尽,老化子和石大哥是在梁山红谷分手,他回九华,老化子回了老家,他大约半路上有……耽搁了……”
    黄鹤飞忙道:“难得二位驾临‘天目’,就请移驾,盘桓几天。”
    一面举手肃客。
    这时,已是初更过后,天黑如墨,山雨欲来。
    钟离明摇头道:“老化子心急如火,既然已打过招呼,老化子身有急事,等重阳再来打扰,就此别过。”
    黄鹤飞刚要开口。
    玄清子点头道:“如此,恭候了,见到石掌门人,请代问候,‘天目派’决不惜一切,和清廷走狗一拼存亡!”
    钟离明道一声:“好!恩凶分明,是我辈本色,老化子走了!”
    人已弹身而起。
    韩魏才一举手。
    “重阳再见!”
    也划空而逝。
    黄鹤飞一面走向面色转好的云九苍,一面道:“丐帮义气干云,真使小侄感到惭愧!几乎错怪了石振天,铸成大错……”
    玄清子沉声一叹道:“知道就好,还不算迟,我们得多准备一下,本派荣辱存亡,就在这一举了!……”
    大雨已经临头,黄鹤飞背起如得大病的云九苍,冒雨而去。
    数图图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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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落难平山堂
    细雨靡靡的扬州。
    瘦西湖一片迷蒙,连日秋雨,并末减少瘦西湖边的人潮汹涌。
    因为“花会”已进行到第八天了。
    过去的七天,由中秋夜开始,就给扬州带来了空前的热闹。
    所有靠近瘦西湖的饭馆,全是满座,不少人在门口等候。
    每个人都是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花会的事,在争论着今夜会出现一些什么奇观?
    在“五亭桥”那边,正有两个风神俊朗,秀逸绝伦的少年书生靠在栏杆上,低声谈笑,细语喁喁,好像怕被别人听到。
    右首的点头道:“据二师伯说:老头子一定会来扬州,‘花会’也是为了给他看的,这三天,盐商们使出了浑身解数,一定会十分好看……”
    左首的笑道:“你也想看看那些标致的姑娘吧?”
    右首的嗤之以鼻:“再标致,也是秦楼楚馆的下流货,如果卜大哥能赶回来,我倒应该陪他和二位师嫂好好看看!”
    左首的噢了一声:“仁哥,你的卜大哥为何还没回转?”
    原来是郁新仁呀。
    另一位,当然是易钗而弁的陈姑娘了。
    郁新仁吸了一口气道:“我哪里知道呢?我已问了几次,二师伯和师叔都说会在一二天内赶回的,以卜大哥和二位师嫂的一身所学,当然不会出什么意外!只不知什么大事耽误了?”
    陈姑娘想了一下,道:“不用担心,仁哥,今夜最好不要去!”
    郁新仁沉声道:“非去不可!我要露一手给师父和师伯师叔们看……”
    陈姑娘凝眸注视着他,含情脉脉地道:“仁哥,你是听郑师伯说小一辈中,以卜大哥秀出群伦,文武兼具,你有点不服气是吗?”
    郁新仁笑道:“不!我不会那么小气,卜大哥确实比我强,我要到平山堂去查看,只是想表现一下,证明我郁新仁到底有多大能耐?”
    陈姑娘道:“仁哥,你知道姓陆的就在‘平山堂’,爪牙又多,何必冒这个险?被你师父知道了,恐怕……”
    郁新仁摇头道:“这点,你多虑了,你还不知道我那恩师是名震天下的‘铁胆书生’?他从来不知‘怕’字为何物,常说越是危险的事,危险的地方,他越有兴趣,我是他的唯一弟子,就是非冒这个险不可!”
    陈姑娘星眸连闪,柔声道:“仁哥,我已体会了你的心情,我同你去!”
    “不行!”
    郁新仁深情地看着她,握着她的柔荑轻声道:“如果我带你去,就真会给师父骂得头昏了,你放心好了……”
    陈姑娘嘟起小嘴,嗔道:“仁哥,你是怕我反而增加你的不便?”
    郁新仁点头道:“也可这么说,姑娘家不适宜冒这种无谓的险!”
    她气道:“好吧!我自己不会去吗?”
    郁新仁忙道:“不可,这不是赌气的事,你……如果……喜欢我,一定得听我的话。”
    说着,深深握住她的手。
    她一低头,脸上涌起红云,羞意中透出喜悦,嗯嗯道:“好吧,我听你的,仁哥,你得多小心呀。”
    郁新仁道:“这个当然,陆镇川的关系很重要,只要能看出他的动静,便能知道老头子到了没有?如到了,也好判断老头子停身何处?”
    她凝视着他,好半响,才道:“仁哥,今夜我们在何处会面?”
    郁新仁道:“就在这里好了,最迟在三至四更左右,你一定要多穿件衣服,别着了凉。”
    她笑了,甜甜低下头去,道:“知道,还好,我爹已知道是和你在一起,不然,三更半夜,这么野,还是个大闺女么。”
    郁新仁也笑了,低低道:“为谁风露立中宵,娟妹,谢谢你。……好,我们也去吃点东西,打听一下今夜有些什么花样也好。”
    她温柔地笑得更甜了。
    温柔地跟在他身边。
    穿过了人丛,赢来多少羡慕的眼光。
    那因为他和她虽是一真一假,却同是貌如子都,美如潘安的俏书生,实在罕见,人都爱美,难怪多少人一看到他和她走来,就自动地让路。
    不料,当二人沿着“香影廊”走去的时候,却被人挡了路。
    原来,由“五亭桥”到“观音寺”,沿岸垂柳并行,这就是古代有名的“十里珠帘”的大道。
    杜牧的“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也指此。
    挡住他二人去路的,竟是四个邪里邪气,吊而郎当的地痞。
    而且,是由侧面故意直冲上来,绝非是“偶然巧遇”。
    其中一个歪戴瓜皮帽的,竟直向陈姑娘怀中撞过来。
    姑娘家最忌讳这个,立时柳眉一竖,脱口娇叱:“瞎了眼的狗才!”
    娇躯一侧,左掌已一式“拂柳分花”,向对方左肩拍去。
    一下子打个正着,那个地痞就成了滚地葫芦,一直滚翻一丈之外。
    另外三个马上立眉翻眼,乱嚷:“反了,酸丁敢打大爷?”
    一齐捋袖磨拳,其中一个头额间有个大肉瘤的还吐了一口唾沫在掌心,搓着,哧哧笑道:“谁不知大爷们是有名的‘扬州十虎’,打了爷们就是不要命了,赶快拿出几两银子来请爷们喝酒,可以饶你两个酸丁狗命!”
    郁新仁本是心中一笑,觉得对方无理取闹,必有所恃。
    不料,却是如此稀松脓包,吃不了一个巴掌。
    再一听对方口气,原来只是想讹诈酒钱,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陈姑娘刚骂了一声:“真是瞎了眼的……”
    郁新仁忙赔着笑脸,拱手道:“原来你们就是大名鼎鼎的‘扬州十虎’?还有六只老虎呢?”
    那个肉瘤子一拍胸口,道:“有大爷,二爷,四爷,八爷在这里,已够你两个吓出尿来,还用着再加……”
    陈姑娘忍不住笑了起来:“最好一概叫了来,才够我们打几下。”
    对方眼一瞪——
    郁新仁忙接口道:“我的意思,请你们十位好汉一齐来,我们有点小意思,每人奉送一个元宝!”
    对方一咧嘴,三个人眼对眼,可乐了,仍是那个肉瘤子说话:“好!元宝呢?先拿一个出来看看。”
    郁新仁缓声道:“财不露白,谁不知舍下开着银号?就在北门大街上,要多少都有。”
    肉瘤子“咕”的一声,咽下一大口口水,看着另外两个道:“老四、老八,快去找老三他们来。”
    那两个地痞看着郁新仁和陈姑娘一眼,真的掉头就走。
    那个跌翻如元宝的汉干哼呀道:“老二,别听这两个酸丁瞎扯蛋,你快……”
    话未了,又栽倒在地。
    却是陈姑娘恨他出言粗俗,听不入耳,看不顺眼,闪电一指,点了他的“腰俞穴”。
    肉瘤子老二凶眼一瞪,叫道:“好酸丁,吃二爷一掌!”
    右拳一晃,左掌由肘底翻出,一记“霸王敬酒”,直撞陈姑娘的下巴。
    虽是三脚描的把式,因有几百斤蛮力,出拳劲道很大,倒有一点“虎威”。
    陈姑娘冷哼一声,正要给对方大苦头吃——
    郁新仁斜出一步,右手一扬,一记“金丝缠腕”,已搭在对方左手脉门上,指力一贯,身随步进,一下子就把对方左肩又缠到他自己背后,脚尖已踏在对方右脚背上。
    肉瘤子一声怪叫:“呀哟!痛死我也!”
    整个身形蹲了下去。
    左臂“格格”作响,肘骨欲折!
    郁新仁那一踹之力,不下百斤,就好比一百斤的石头砸在肉瘤子脚背上,安得不痛?
    同时,被拗到背后的左臂,被郁新仁加了二成力,也是骨节砍断,陈姑娘掩口笑道:“贼胚子,好大的拳头呀!”
    郁新仁双眉一轩,沉声道:“朋友!你老实招来,是受谁的唆使?”
    肉瘤子龇牙咧嘴,仍是喘声叫骂:“操你奶奶的……”
    话未了,又“呀哟”一声!
    他的肘骨真的被郁新仁错开了。
    郁新仁微微一笑,轻喝道:“快说!你看,大家都在看你的好戏呢,谁不知小生是打虎武松的后代?”
    由于肉瘤子一嚷,本就如山阴道上的游客就如蝇附膻,潮水般涌来看热闹。
    肉瘤子的额上肉瘤都胀成了血球,喘吁吁地哼呀道:“好小子,你有种,放开手,二爷带你去!”
    郁新仁笑道:“好家伙,果然不出所料!”
    真的放了手,把他的肘骨捏住一托,又接上了骨,肉瘤子又疼得喇嘴。
    陈凤娟姑娘娇喝道:“贼胚子,尝到味道没有?仁哥,为何不折掉他的狗爪子?”
    肉瘤子狠狠地道:“老子算认栽了,有种的,跟我来!”
    郁新仁笑道:“最好快点走,别开尊口,免我打断你的狗腿,敲碎你的狗牙!”
    肉瘤子果然不敢再出粗口,却跛着脚过去扶起“老大”。
    围拥着看热闹的人都幸灾乐祸地好笑,有人哈哈道:“恶人自有恶人磨,老虎也有变狗的时候……”
    肉瘤子翻眼看去,却不知人堆中是哪一个说话?
    陈凤娟已到了他背后,喝道:“快点!”
    肉瘤子一手扶住“老大”,哼道:“你们先把我们老大……”
    郁新仁接口道:“先把他丢在这里,带路只要一个人!”
    肉瘤子一瞪眼,发狠道:“好小子,二爷会叫你们好看!”
    陈姑娘一个耳刮子,把他打得一个踉跄,笑道:“先给你一个好看!”
    “老大”发话了:“老二,你先走,我留下!”
    肉瘤子双目通红,把老大轻轻放下,一挺腰,一拍胸脯,叫道:“有种的,跟着走!”
    还仰面挺胸,表示好汉子,向前走,只可惜一脚不听话,一拐一拐的。
    竟是向“平山堂”那边走去。
    “扬州十虎”,为恶市井,横行地痞,这一下子,吃瘪了,真可谓栽到家,却仍是嘴硬,到底不脱流氓本色。
    看热闹的人嗤笑着,倒不敢惹他,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郁新仁向呆了一下的陈凤娟姑娘低声道:“娟妹,你先回去,这厮分明是来生事的,只管放心,我就独闯虎穴,免得夜里再去!”
    陈姑娘促声道:“仁哥,我看……”
    肉瘤子已拐出二丈外,回头把巴掌拍得震天响,叫道:“小子,不敢了?就快夹着尾巴滚回去吃奶吧!”
    陈姑娘黛眉一扬,身形一晃,已到了他面前。
    把他吓得一怔神,“吧”地一声,又吃了一个耳光,大约姑娘生了气出手不轻,直把肉瘤子打得满口是血,尊牙摇动,左颊上起了五个青紫的指印。
    陈姑娘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贼胚子,你再开口看看,不怕狗牙全掉,你就说吧!”
    肉瘤子目射凶光,大嘴牵动了一下,掉头就走。
    郁新仁低声道:“你马上回去!告诉我师父一句!”
    陈姑娘迟疑了一下,一点头,转身疾步走回。
    肉瘤子一愣,刚想开口“激将”,郁新仁沉着脸,已举起右手,喝道:“快走!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肉瘤子眨眨牛眼,一拐一拐地向前走。
    猛听一声嘿嘿冷笑道:“好小子,你有种,就别害怕!”
    郁新仁循声注目。
    只见一个满面阴沉沉的马脸老者,背负着手,正由左面一家茶馆踱了出来,冷冷地盯着郁新仁,一抬下巴,轻蔑地续道:“快把那小丫头叫回来!”
    完全是命令式的口吻,大约他发号施令,已成了习惯了。
    接着,又由茶馆中踱出三个硕壮如牛的大汉,却穿得十分光鲜,一式宝蓝色缎袍,暗灰色的马褂,都是口挂奸笑,目射凶光,就有点强盗充斯文——贼相难看了。
    肉瘤子一见到那老者,就如小孩见了娘,高兴得咧开大嘴,向老者满面谄笑地打了个揖,道:“老爷子……”
    那老者看也没看他一眼,一挥手,冷冷地道:“没有你的事了,快去招呼你们那个脓包老大去!”
    肉瘤子忙不迭地应了几声:“是!”
    掂着脚,强充好汉地向郁新仁一咬牙:“好小子,够你乐了。”
    说罢,脚不沾地的往回跑。
    郁新仁是何等人?立即明白全如自己所估计。
    这完全是清廷鹰犬,专门对付他的一着闲棋。
    所谓“扬州十虎”,这种地痞小混混,分明是临时充了走狗的爪牙,大约得了一点酒钱或几句闲话,就甘为卖命。
    显然,这些人,已把自己的形迹“盯”了很久,志在必得,只不知他们为何知道自己的底细?因为,他每次外出,多少都是经过易容改装的。
    一闪意念,使他心中一惊!
    他想,难道真的是“天地会”中出了内奸,有奸党布下的暗卡?
    或者,是对方尚不明底细,只是觉得他与陈姑娘“可疑”,看出是武林人物而已。
    就在他略一沉吟思索对策之际,那老者冷漠地挥挥手,那三个大汉立时分出二人快步向陈姑娘赶上。
    郁新仁一瞥之下,哪里容得,大喝一声:“站住!有我一人就够了!”
    一面移步截阻。
    只听老者在身后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不知死活!老夫已听到二次了,连你那师父也自身难保,何况是你这小子!”
    郁新仁已本能地戒备着,猛觉一缕劲风,已到背心,霍地身形一晃间,已卸消突袭力道,轩眉一笑道:“好卑劣的暗算!无耻老贼,你只会背后放冷箭……”
    说着,他头也没回,仍是大步阻截那两个大汉。
    要知道,青天白日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便施展轻功,以免惊世骇俗。
    那老者一指落空,他原是想把郁新仁制住穴道,以便同党截回陈姑娘,再把郁新仁架走。
    却被郁新仁不当一回事的避开了一指。
    原本阴沉的马脸,一下子拉得更长了。
    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大汉怒嘿一声:“这小子交给属下好了!”
    错步而上,掌心贯劲。
    老者低喝一声:“不可,闲人太多!”
    那大汉一怔止步。
    而郁新仁已经紧蹑那两个大汉身后,那两个大汉猛地回身,蓄势欲发。
    郁新仁冷笑道:“爽快一点,我敢闯龙潭,入虎穴,跟你们一行,如敢难为别人,不妨划下道来。”
    那两个大汉同时嘿了一声:“好!”
    脚下一错,已摆出左右夹攻之势。
    郁新仁心中一动,他瞥见看热闹的,闲人越来越多,正有一个老叫化在人群中向自己打了几下手势。
    郁新仁随“铁胆书生”多年,对江湖上的事懂得不少。
    对于穷家帮的“切口”和“手式”,也十分明了。
    一看老叫化的手势,竟是示意他不可动手。
    老化子又以手式说明他是丐帮扬州分舵的舵主。
    郁新仁原是关心陈姑娘,绝对不能让任何人难为她,又想利用人多之处,以杀手速战速决,硬拼一下,只要能使陈姑娘安然离开,就不计一切后果。
    一看到老叫化打手势,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老叫化竟以传声解释手式:“我是皇甫华,奉帮主之命监视奸党行动,在你身后的老者,就是‘百变天狼’陆镇川,和‘狼山’三个叛徒,现在不宜‘开片’,附近尽是奸党爪牙,不妨拖延时间,我已派人通知令师去了……”
    语声甚急,可见老叫化心情之紧张。
    这也难怪!
    这个马脸老者,竟是“百变天狼”陆镇川,连郁新仁也感到意外!
    郁新仁已深知陆镇川的细底,不但善于易容奸诈百出,十八手“天狼爪”,出名毒辣,如被他抓中,只要一见血,立即中毒倒地。
    刚才自己侥幸,避过了他一指之力,陆镇川是成名多年的老贼,与“丹心八友”是同一代的人物,连师父顾一鸥,都不敢轻敌,何况郁新仁?
    也难怪陆镇川全是发号施令的口气!
    郁新仁转念间,未免呆了一呆。
    那两个大汉已猫看老鼠似的,向他欺近。
    郁新仁功聚双掌,面对一触即发局面,正想如何措词?
    身后又扬起冷哼:“小子,明白点,我们要找的对象,是你师父和老一辈的叛逆,你算是老几?如想顽抗,别怪老夫欺小,一定叫手下先把那丫头劈掉!”
    是陆镇川发话,人已悄无声息地到了郁新仁背后五尺处。
    郁新仁反而镇静了,他知道,老化子前言不虚,以陆镇川欺身背后的身手,如果自己要反抗的话,决难幸免。
    与其受辱眼前,不如忍一口气,只是,陆镇川决不会容他拖延时间的。
    欺近他的两个大汉,突然停住身形,只是满面狞笑地瞪定郁新仁。
    倏地,陈姑娘一声娇叱:“你们要怎样……”
    郁新仁已看到有三个生意人打扮的大汉由茶棚里走出来,向陈姑娘一步一步地走去。
    其中一个背向这边的大汉哑声笑道:“没有怎样呀,别怕!”
    陈姑娘怒道:“谁怕你们这班……”
    话未了,那三个人已同时出手,她也已双掌疾翻!
    那三个生意人都不等闲,只两个照面,便把陈姑娘点了穴。
    郁新仁哪能容得别人沾她的身子,一声大喝:“住手!”
    人已飞身而起。
    闲人们起了一阵惊呼。
    另二个大汉同时冷笑道:“回去!”
    同时翻掌,截击郁新仁。
    郁新仁被迫以双掌换四掌,两声闷震,两个大汉退了一步,同时“咦”道:“看不出这小子……”
    郁新仁是急怒之下,全力施为,二个大汉是只发八成功力。
    他虽然把两个大汉震退一步,他自己也被震得热血上涌,真气立泄,翻身落地。
    他与陈姑娘相距约十多丈,哪里来得及?
    他刚一落地,再次腾身凌空。
    猛听背后一声冷哼:“不知死活!给老夫躺下!”
    郁新仁猛觉一股极大的吸力,已夹背抓来。
    心知是陆镇川施展的压箱底杀手“天狼爪”了,心中一惊,猛吸一口气,一式“鹞子倒翻身”,凌空筋斗,避过了那一抓之力,人也再次下坠。
    脚刚落地,只听一声鸭子笑:“好小子,再不老实,看大爷消遣这个……丫头……”
    他双目尽赤,一注目,却是一个鹰钩鼻的生意人已一手按在陈姑娘的背上,好像扶住她。
    另一手作势向她天灵盖按下。
    郁新仁只觉热血冲心,猛吸气,才把快要狂喷而出的一口鲜血压下。
    陈姑娘大约连哑穴也被制住,口张无声,黛眉立起,星目通红,却是倔强得如一尊土偶,紧紧地咬住樱唇。
    郁新仁明知已受制于人,硬拼也来不及了,除了任由对方摆布外,已别无他法。
    他按住心情之激动,冷眼向人群中瞥去!
    那个老叫化已不见了!
    如非故意避开,就是已知不妙,忙于求援报警去了。
    郁新仁知道,老叫化皇甫华,号称“追风丐”,是当代“丐帮十雄”中的老四,轻功身法一绝,除了十八手“追风拿云”切掌擒拿外,武功是“十雄”中较弱的一个。
    就是皇甫华仗义出手,在这种形势下,不过多饶一个,毫无作用,郁新仁根本没有寄望于皇甫华出手的意思,只想能和他再照一面,传声几句,授以“机宜”。
    老叫化既已抽身了,不失为上策。
    陆镇川冷冰冰地道:“走吧!你小子别婆婆妈妈了,儿女情长,老夫会成全你们,刚才你俩不是说要夜探‘平山堂’吗?老夫亲自邀请,够面子吗?”
    郁新仁暗道:“这下真栽到家了,连自己和陈姑娘的密语,也已被陆镇川这老贼听去,只好由他冷嘲热讽了!”
    一咬钢牙,掉头就走,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奈我何?”
    语声如铁,毫无惧色。
    陆镇川盯住他,一挑大拇指,沉声道:“有种,不愧铁胆书生门下,只要你老实点,另有好处给你!”
    郁新仁喝道:“姓陆的,你别废话!”
    陆镇川倏地变色,截口道:“好小子,你怎么知道……”
    郁新仁轩眉道:“谁不知你这老贼,化成灰也逃不了恶报!”
    陆镇川一步跨到郁新仁面前,死瞪着他,哼道:“好小子,是谁告诉你的?”
    却凶睛乱瞥,似在察看四面动静。
    郁新仁一惊,迅忖道:“老贼好奸滑,他已起疑了,认定附近另有高人指点……”
    当下一仰面,冷然道:“实在告诉你,凡是清廷的奴才走狗,尤其是为首的罪魁,我们都已绘影图形!”
    陆镇川哼了一声道:“老夫化身无数,岂是你小子能知……”
    郁新仁哂然道:“不打自招,你已贼口亲供了,你不是姓陆的?难道是我看错了?”
    陆镇川狞笑道:“恐怕是有人漏给你的呢?快说?”
    郁新仁沉声冷笑:“好笑,你既知我是‘铁胆’门下,又是谁告诉你的?”
    陆镇川眼珠一眨,大声道:“走!天下没有能瞒得过老夫的事与人,你叫那丫头老实点,免自取辱!”
    原来,陈姑娘倔强地不肯移步,被那个鹰钩鼻的生意人推了一下,几乎仆倒。
    郁新仁喝道:“你们滚开,不准动她!”
    吸了一口气,叫道:“跟我走吧!”
    陈姑娘一甩头,便向郁新仁跑来。
    郁新仁一看,便知她只被闭了哑穴与“左右肩井”,只是不能行功动手而已。
    他只要别人不沾到她身上,便不再吭声,大步向前走。
    只听身后有人低低狞笑:“你自身难保,还想做春梦,奶奶的……”
    那班看热闹的闲人,因不懂武功,当然弄不清楚陈姑娘被点了穴道。
    只奇怪郁新仁刚才横飞空际的“惊人功夫”,却又不大打一场,直往“平山堂”走,大家好奇,以为他们是要到“平山堂”去大打架,七嘴八舌地也蜂拥跟上来。
    却被“狼山三友”和那三个生意人强臂一拦,由“狼山三友”中的老大吕天鹏发话:“各位老乡,花会就快开场了,今天有更好看的花样,你们不可错过,我们是请这两位相公去‘讲斤头’,各位别管闲事!”
    他这一说,凡是在外面跑的人,已听出“去不得”的言外之意,都自动停步了。
    有些不懂事的闲人,仍向前挤,距离“狼山三友”等六人数尺之外,猛觉如撞在一堵墙上,头昏眼黑,乱向后退,把后面的人撞得乱叫乱骂。
    立知利害,疑神疑鬼的惊骇之下,掉头就向后转。
    这一来,大家就停步了。
    吕天鹏嘿嘿一笑:“各位好走。”
    一摔手,其他五人哈哈一笑,也转身走了。
    “平山堂”在“瘦西湖”的尽头。
    登临眺望,但见峰峦献秀,草木际天,江南诸山,拱揖槛前,与此堂平,故名“平山”。
    这里,风景颇富湖山之胜,特别是那前后攒簇的丛密松林,为江南所罕见。
    堂的后面,有著名的“天下第五泉”,游客至此,啜饮一杯名泉名茶,坐听松涛浩浩,俯视“瘦西湖”,心旷神怡。
    可是,这时却成了罗刹屠场,森罗地狱!
    打从一月前起,“平山堂”已成禁地,游客止步,不准擅入周遭百丈之内。
    四面红漆木牌,贴着“扬州府”的煌煌告示。
    夕阳如血,掩落西山。
    “平山堂”里,一片漆黑。
    只有正面大厅里,灯烛通明,如同白昼。
    两边,直挺挺地站着百十个黑衣人,高、矮、胖、瘦都有,济济一堂,却是鸦雀无声。
    每个人的面色都是那么僵硬,毫无表情,严肃死重的气氛显示着有严重的事将发生!
    正中,是一座巨大的香案改设而成的桌案,案后设着三把太师椅,披上蜀锦与绣垫。
    香案上是血红的杭绸,除了一本径尺的小册子外,空无一物。
    由厅后两边垂花门各走出两个锦衣壮汉,又在香案的两侧,摆了两张雕花梨木椅子。
    百多人看也不敢看一下,神色更紧张了。
    只听厅后一声沉劲的语音道:“大人请。”
    一声干咳:“贝勒先请,下官不敢有僭!”
    只听沉劲的语音哈哈道:“在这里,就随便些,咱们办正事要紧。”
    步履沉重,先走出一位玉面朱唇,锻袍貂马褂的美少年。
    只是,双眉如剑,笼罩煞气。
    一双点漆黑眸,也凶芒隐隐,闪烁间,顾盼生威,使人心紧。
    随着他身后的是一位红袍,朱翎,面如满月,蓄着三绺长髯的中年人,大约五十岁左右,双目有神,神色严肃。
    还有一青袍雀翎,短额低眉,白面无须,鬓角却已灰白的老者,满面谄笑,却又透出惶恐的腰锥步,慢步走出,大约受了沉重气氛的感染,细眼一呆,又不自在地谄笑着。
    美少年大咧咧地在正中入座。
    中年人欠欠身,告了一声罪,在左首缓缓坐下。
    那个老者,局促不安地躬腰,进退失措。
    美少年浓眉一剔,不屑地看了一眼,淡淡地道:“你是扬州父母官,这儿是你的治下,又是鞫问叛逆大案,你也坐下。”
    老者连连躬身,喏喏道:“卑职不敢,奴才……”
    美少年哼了一声。
    老者忙谄笑道:“奴才告罪,谢赐坐。”
    欠欠屁股,在右首坐下,额上已见冷汗。
    美少年向左右百十人顾盼一眼,不怒而威地喝道:“带人!”
    立即,靠左面的第一人暴喏一声:“擒得叛逆要犯八人中第三要犯顾一鸥的门下一人,另有叛逆帮会‘天地会’会主之女一名,恭候发落!”
    一摆手,喝道:“带上来!”
    厅右的厢房中一声暴喏,步履声促,“狼山三友”和另外三个大汉把五花大绑的郁新仁与陈凤娟姑娘推着,直到香案前一丈外站定。
    吕天鹏一声沉叱:“跪下,见过咱们……”
    即被美少年哼声打断:“你们退下去,解开他二人的束缚,不像话,不过两个小贼,你们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狼山三友”应声而上:“得令!”
    迅速地伸手,为郁、陈二人解去牛筋。
    郁新仁和陈姑娘都是昂然仰面,怒视着对面。
    美少年也在注视着他与她,似在思索什么?
    左首的中年人左掌按在香案上,干咳了一声道:“以下官看来,连这么年轻的叛逆都敢这样倔强,足见逆党猖獗无忌,以下官的愚意,只有给他们一顿大苦头吃吃……”
    美少年一笑:“巡阅使大人……”
    中年人忙欠身道:“不敢,贝勒卓裁,下官只是……”
    关少年淡淡地接口道:“抚台只是想发发官威,过过官瘾是吗?对这类武林人物,一般三木刑具是没用的……”
    那老者竖着耳朵,听到这里,忙欠身道:“只有贝勒能够对付这班大胆逆党,卑职躬逢其盛,真是一生荣宠……”
    美少年冷声截口道:“我几乎忘了应当先由贵府讯问……”
    老者忙一躬身到地,惶声道:“卑职无能,奴才不敢,贝勒开恩……”
    美少年一摆手。
    “贵府请坐,别让逆党侧目。”
    美少年不耐地目光移注郁新仁面上,沉声道:“本贝勒很欣赏有骨头的人,你们既已被擒,就据实招供一切,我问你答,本贝勒如认为满意,说不定可以免你们一死,法外施恩,否则,自讨苦吃,勿触本贝勒之怒!”
    陈姑娘脱口叫道:“你就是什么福康安……”
    却被左首第一人,正是“百变天狼”陆镇川一声沉叱打断:“好大胆……”
    就要上前“惩戒”!
    却被美少年一挥手止住,他点头道:“不错,本贝勒就是福康安。”
    向左首一看,道:“这位是两淮抚台大人。”
    又向右面泛瞥一眼,淡谈地道:“这位是扬州知府,你们在这里犯案,逆谋败露,知罪了吗?”
    郁新仁清楚了这三人的身份,心中一惊。
    他由恩师及郑二师伯口中,早已知道,福康安是弘历最宠爱的心腹,一身武功,得自“雍和宫”喇嘛和中原黑道巨枭真传,年纪轻轻,功力已臻一流,在个性心理方面,又深得阴柔狠毒三昧,别看他说的好听,一翻脸比谁都无情残忍。
    想不到他会在这里,也难怪连“百变天狼”陆镇川也亲自出马了……
    他明白,今天落在福康安手上,如果一句不对头,可能要受难忍的凌辱。
    他当然不能“供”出任何秘密。
    就非准备承受一切不可!
    他自己豁出去了,大不了一死。
    但,他最不放心,最关怀的是陈姑娘。
    她是姑娘家,个性又烈,只要一开口,就可能招来眼前亏。
    因此,他先凝聚功力,向她传声:“娟妹,不论如何,你绝对不可开口,一切有我,你如爱我,就要听我的话!”
    陈姑娘本已欲张的樱唇,又自紧闭,星眸一红,她不便有什么表示,只有怒视着福康安,恨不得就扑上去……
    这时的郁新仁和陈姑娘,除了“左右肩井”被制外,已能言行自如。
    两淮巡阅使喝道:“大胆逆贼,贝勒问话,为何不招?”
    郁新仁仰面道:“我们无罪!”
    福康安一笑道:“罪大如天,有何狡辩?”
    郁新仁喝道:“身为大明子孙,驱逐入寇异族,复我中华,堂堂正正,何罪之有?”
    巡阅使与知府都变了色,张开口,那是又惊,又怒,而又不便发威的尴尬模样。
    福康安向左右两边黑衣人迅扫一眼,喝道:“确实大胆,单是这几句狂言,就该凌迟处死,本贝勒问你,你师父名列‘八逆’之第三,他现在何处,其他七人又在何处,快说!”
    郁新仁双眉扬起,长长地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福康安嗔目大喝,声如沉雷:“本贝勒言出如山,据实招来,保证特赦你二人,否则,当知本贝勒会如何做!”
    陈姑娘尖叫道:“大不了一死,你这……”
    即被郁新仁一眼向她看来,她气得樱唇抖颤,怒得全身发抖,强忍住的珠泪,再也受不了委屈,泪滚双颊,泣道:“仁哥,我愿先‘走’……”
    她想咬舌自尽!
    福康安微一扬袖,已点了她的“闻香”、“喉突”二穴,厉声道:“到底是女人,只会哭,拉下去!”
    陆镇川暴喏一声,就已移步伸手!
    郁新仁大喝道:“你站住!无耻的走狗……娟妹,宁可流血,不要流泪!”
    他双目通红,只向陆镇川眈眈虎视。
    陆镇川为之一呆,老脸涨红,哼道:“找死!”
    福康安喝道:“只要你实答本贝勒的讯问,决不会难为这女娃!”
    一招手:“退下!”
    陆镇川狠狠地看了郁新仁一眼,退回原处。
    郁新仁吸了一口气,目注福康安,大声道:“我有条件!”
    陈姑娘花容煞白,一震,向他看来,欲言又止。
    郁新仁没有看她。
    福康安缓声道:“你还有什么条件?”
    郁新仁沉声道:“请问弘历现在何处?你先告诉我,我再回答你……”
    “弘历”二字一出口,全场如被雷击,巡阅使和知府面如土色,陆镇川以下,都抽了一口冷气!
    谁敢犯“圣讳”,直呼皇帝之名号?
    连福康安也是身形一震,目中凶光迸射,吸了一口气,只挣出一句:“好大胆!气煞我也……”
    砰地一声,一掌拍在香案上,整座梨木做成的香案,全被震裂。
    福康安晕怒之下,凶性大发,身形立起,左掌连翻把郁新仁隔空打得满地乱滚。
    他是左右开弓,打郁新仁的耳刮子。
    郁新仁功力受制,和常人差不多,只有挨打的份儿。
    随着福康安左右开弓之势,他站立不稳,身形也随着左右乱晃,终于受不了奇痛与强烈的打击力道,翻倒地上。
    福康安并不因他倒地而停手,仍是隔空劈出力道,这一来,郁新仁由面到脚,全是纵横的掌印,一片青紫,不成人形。
    陈姑娘早已急怒攻心,原想向福康安扑出,无奈穴道受制,转而本能地想护住郁新仁,刚向郁新仁扑去,却被陆镇川阴森森地一把抓住左臂,一用劲,疼得她直流冷汗,咬牙作响,嘴角溢血,却不出声。
    福康安呼了一口气,放了手,戟指郁新仁怒叱道:“无知鼠辈,你敢犯圣讳,饶你不得,先让你尝尝本贝勒的滋味!”
    一挥手:“备刑!”
    在厢房中有人暴喏:“得令!”
    加上那百多个大内侍卫齐声暴喝助威,实在惊人。
    福康安用的刑,当然是最难受的酷刑!
    只见郁新仁摇晃着站立起来,五官都青肿得几乎变了形,只有双目好像要喷出火来,瞪着福康安,使福康安也为之一怔,刚哼了一声:“看你骨头多硬……”
    郁新仁指着他大喝:“无知孽种,不过如此,你既知不能泄漏秘密,对我恩师与师伯最近行踪,同样也是不可说明的秘密,你能打我杀我,能打尽,杀尽天下的大明子孙吗?呸……”
    竟向福康安喷出大口鲜血!
    人也向前猛冲!
    左右黑衣人齐喝道:“找死!”
    陈姑娘早已急怒攻心,闭过气去。
    福康安大喝:“汝等退下!”
    一弹指,点了郁新仁的“手三里”与“奚谷”穴。
    郁新仁立时仆倒在地。
    福康安厉声道:“本贝勒要用三种奇刑对付你和那女娃,你若不说,可以,先看看这个女娃儿的味道,你多多欣赏,有骨头的话,更要看清楚点,面不改色!”
    一挥手:“用刑!”
    陆镇川已把昏迷的陈姑娘推给吕天鹏。
    吕天鹏向老二霍天雕一呶嘴,霍天雕一招手,就有三个黑衣大汉大步走上。
    一个提着一大桶冷水。
    一个捧着一根尺许长的竹筒。
    一个捏着纸团和打火石。
    霍天雕迅速地接过水桶,由陈姑娘头上浇下。
    人在昏迷中,一受冷水刺激,就清醒过来。
    霍天雕一看她双眼已张,怪笑一声:“衣服湿了,我给你换衣,先把湿衣脱光!”
    一伸掌,就把陈姑娘的男衫撕裂。
    郁新仁大吼一声:“无耻鼠辈,你们连禽兽也不如!”
    无奈穴道被制,想站起来都有心无力,早被陆镇川一脚踏住他的小腹,哼声道:“老实一点,你是硬骨头,这算得什么,还没开始,更好看的在后头呢!”
    话刚落,霍天雕已把陈姑娘的男装全部撕下,露出了姑娘家的贴身亵衣。
    郁新仁虽明知对方在用“攻心”之计,故意折磨凌辱,他哪里能看这种摧心碎胆的事?
    霍天雕一手已要扯下陈姑娘的大红抹胸。
    郁新仁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气得狂喷鲜血。
    福康安一声冷哼:“慢一点,本贝勒再给你一个机会,火速招来,马上放你二人走,若再执迷不悟,没有人能顽抗本贝勒的奇刑,铁人也会消化!”
    郁新仁切齿骂道:“无知孽子,人神共愤,天理不容,不久必遭恶报,要用刑,可以对我,为伺欺侮一个弱女?”
    福康安截口笑道:“还怕少了你的一份?看你这么着急,沉不住气的脓包样子,可见你二人是相当要好的,那么就一同受刑也好!”
    一挥手:“用刑!”
    马上又有三个黑衣大汉应声走来。
    福康安笑道:“先给他一杯酒,一杯冷水,让他明白一点……”
    立即有人照办。
    福康安双手交叉在胸前,缓声道:“本贝勒不妨先漏点精彩情况给你……”
    一指又昏过去的陈姑娘,道:“我的属下先把这女娃儿剥个精光绑到柱子上去,然后,嘿嘿……”
    转向陆镇川,喝道:“由你告诉这无知鼠辈也好!”
    陆镇川忙躬身道:“属下遵命。”
    向躺在脚下的郁新仁笑了一笑,道:“你小子好好洗耳恭听,等下再大开眼界,你如不老实招来,我们就把那丫头剥光,再涂热的猪油在那丫头的……肚下,再牵一只狗来舐油,嘿嘿,那丫头可好舒服啦……”
    郁新仁喷出一口鲜血,呸了一声:“放屁……”
    陆镇川又自顾说下去:“而后,我们把竹筒里的一条毒蛇,把蛇头对准那丫头的……嘿嘿,再在蛇尾点火烧它,蛇一负痛,哈哈……你明白了吧!你这小子反不及一条长虫呢!”
    郁新仁恨不得立时把这班人一概咬死,气得想咬舌自杀!
    这是何等惨绝人寰的酷刑呀!
    福康安喝道:“郁新仁!本贝勒已全部知道你们的底细,要你招供,只是查对一下而已,你以为本贝勒真的不知道吗?快招来!如轮到对你用刑,比对女娃儿更利害百倍!”
    郁新仁反而竭力镇静自己,怒叫道:“既已知道,何必问我,无耻!无耻!”
    福康安笑道:“你们怎么敢螳臂当车,自不量力想在扬州图谋不轨……”
    郁新仁大喝道:“我可以告诉你,你们的皇帝和一班无耻走狗,只要到了扬州,就别想整个回去,我们要为扬州十日的千万冤魂讨回血债……”
    福康安厉声道:“你们凭着什么?”
    郁新仁一字一句道:“凭着民族正气!”
    福康安冷然道:“笑话!圣天子百灵呵佑,岂是你们这些逆党可以做梦的?本贝勒不妨告诉你,此次你们的一切,皆在我们算中,正要一网打尽你们,只等你们上钩!”
    郁新仁心中一凛,故意冷笑道:“未必见得,你们只会用卑鄙无耻的手段,我也告诉你,弘历出京南下,也都在我们耳目之下,早晚会有……”
    福康安一震,喝道:“胡说,本贝勒只问你二点,第一点,你师父和其他七人现在藏身何处?第二点:‘天地会’的几个头目现躲在什么地方?只要实说,与我们所得到的相符,马上让你二人回去!”
    郁新仁狂笑起来道:“别说孩子话了,自己骗自己,家师及师伯叔们,随时会到这里,你还洋洋得意,真是可笑呀可笑!”
    那百多个黑衣高手都神色不安地互看一眼,又狞笑着。
    福康安目中凶光一闪,点头道:“本贝勒就是想会会什么‘丹心八友’,他们如敢自投罗网,正是求之不得,本贝勒料敌如神,你还有什么可笑?”
    郁新仁呸了一声:“凭你手下豢养这么多鹰犬,却连家师在何处都弄不清楚,我替你们觉得羞愧无地,你们恬不知耻,只会倚众欺寡,不是可笑为何?”
    陆镇川以下,都怒形于色。
    福康安玉面一红,强笑道:“笑话,你们的一举一动,我们了如指掌,你既不肯老实招供,只好用刑!”
    郁新仁斩钉截铁地道:“请便!”
    陆镇川狞笑一声道:“好小子!够你受用的,先喝这杯断命酒吧,活该你做短命鬼,先到望乡台等你师父去!”
    一个黑衣大汉已把盘子捧过来。
    郁新仁竟豪迈地一手来接酒杯。
    福康安一蹙眉,道:“好小子,你变得好快,别想使诈!”
    郁新仁狂笑道:“无耻孽种,别心虚,家师神出鬼没,可能已到了你身后,你们还在做梦呢!”
    福康安也狂笑起来道:“好小子,别说梦话了,本贝勒已经在附近密布天罗地网,只等你师父上钩,只怕他们不敢来,如果来了,才不白费我们一番苦心布置!”
    —摆手:“你喝酒吧,一经上刑,十个有九个就永远喝不到酒了,也不能再开口了!”
    郁新仁冷笑一声:“好!”
    一仰脖子,就要下肚。
    就在及唇的刹那,不知怎地手一抖,一杯酒全泼掉。
    陆镇川本是嘴角挂了一抹奸笑,一瞥之下,哼了一声道:“好小子,短命无福,连一杯酒也受用不了,就请你吃罚酒吧!”
    随即一脚,把他踢翻,再夹脖子一把提起,喝道:“把刑具摆好!”
    什么刑具呢?
    却是一把钢钩,连着四丈长的细麻索。
    陆镇川干笑一声道:“够你这小子好看了,顾一鸥如看到,一定叫他铁胆变成了苦胆……”
    郁新仁接口道:“即使把我寸剐,也只增加家师的报复力量,多向你们讨回血债而已。”
    福康安喝道:“镇川,你可告诉他……”
    陆镇川狞笑道:“小子,让你先沉住气,做个明白鬼也好,这个钩子,是先钩住你的卵蛋,对准了肛门肠头,我们把你倒吊着拉上旗杆,钢钩会一分一分地钩进你的大肠头,到了最高处时,我们猛断麻索,嘿嘿,先让你慢慢受痛的味道,这么一放,你小子就如石头一样直坠下来,哈哈,钢钩会把你的肚肠全部勾出来,人落地时,只存肚肠悬空挂着,你小子成了一堆肉饼,这叫做‘香肠肉饼’!”
    说罢,嘿嘿干笑起来。
    那个知府大约听得忘了形,连声道:“奇矣,奇矣,真匪所思矣!”
    巡阅使也拈须而笑:“花样翻新,生面别开,叹为观止矣,叹为观止矣!”
    郁新仁大笑起来:“何足道哉,我们对付狗巡阅使的小老婆和姓叶的手法,更是奇妙,还有狗知府,狗知县的小老婆,如果你们能躬逢其会,当叹孤陋寡闻了。”
    巡阅使和知府,本是摇头晃脑,津津有味。
    一听,先是张眼竖眉,表示大怒,接着,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巡阅使几乎跳了起来:“你说什么?本阅使台的爱妾会在你们手上?”
    知府也黄了脸,道:“快快招来!”
    郁新仁闭口合眼,状如未闻。
    福康安道:“一个女人算得什么?把这小子拉出去!”
    巡阅使几乎跳了起来,喝道:“慢着……”
    向陆镇川一瞪眼,厉声道:“陆领班!”
    陆镇川一怔,忙道:“属下在!”
    巡阅使大喝道:“你敢欺瞒本阅使台?竟说本台小妾在府衙里?”
    知府吁了一声:“陆领班,千万别开玩笑,你不是说小妾陪侍阅使台夫人去钱塘看潮了吗?”
    陆镇川连道:“这个!这个……”
    郁新仁狂笑起来:“两个糊涂蛋,都是无耻狗!”
    却被陆镇川猛踢了一脚,痛得“呀哟”出声。
    巡阅使面如赤血,大叫道:“岂有此理,陆领班,跪下来,看圣上赐予本抚台的恩诏!还有和相的手谕。”
    竟要请出乾隆给他的密旨及和坤的令牌了。
    陆镇川最怕这一手,应声跪下,却向福康安叫道:“请贝勒作主。”
    福康安沉声道:“阅使台大人,听我一言,圣上与和相之手泽,绝非为了一个女人而设!”
    巡阅使嘘着气,道:“贝勒恕罪,小妾不足惜,不过,他们这些人,连下官与扬州府台的内眷都保护不了,何能再论其他?如此无用,圣上知道会如何?下官也有责任!”
    福康安淡淡地道:“一切有我担当!”
    巡阅使急叫:“贝勒……”
    福康安不耐地道:“放心,只要尊宠仍活着,我会负责把人换回,至于叶蓬误事,陆领班只有疏忽之罪,现在正是他们戴罪立功的时候,等此次事完,我会适当处理的。”
    陆镇川叩头有声,道:“贝勒明鉴,属下一定杀身图报!”
    福康安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哼了一声:“你起来!忘了问你,许汉忠为何仍不报到?他到底哪里去了?”
    陆镇川一呆,躬身道:“总领班听到戚逆长春的行踪报来,大约对付姓戚的去了,今夜不回,明天一定会来请安。”
    巡阅使噢了一声道:“下官正在奇怪!昨天抵此,不但许总领班不到,连石总领班也失踪了,真是奇事,这是什么时候?他二人……”
    福康安摆手道:“我已发下令牌,饬令石磊与许汉忠三更来见,如逾时限,我会查究!”
    一挥手:“把这小子吊起来。”
    陆镇川松了一口气,大喝道:“走!”
    亲自挟住满身是伤的郁新仁,大步向外走。
    郁新仁紧咬钢牙,吭也不吭。
    福康安沉吟了一下,道:“这小子大出意外的顽固,必有所恃,那些叛逆也实在不简单!”
    向右首一个黑衣老者一挥手:“黄顿班,你带人到四面察看一下动静,火速回报!”
    黑衣老者乃刚由北京南下,抵达扬州增援的大内第二领班“黑手屠夫”黄辉。
    他是昔年黑道中的老贼,横行关中多年。
    他一声“得令!”
    随手一指,二人一组,派出八人,他自己大步领先走出。
    郁新仁已被陆镇川如鹰抓小鸡似的把他带出“平山堂”。
    在堂前的石板平台上,已经早有新立的十根五丈多高的旗杆。
    旗杆向右数的第八根顶上,有一个铁丝笼,笼中已经有人,蜷伏在一堆,如果不仔细看,是难发现的。
    除了福康安手下的人外,谁也不知那就是栖霞山“白云庵”惨遭暗袭被擒的“九指神尼”澄心师太。
    澄心师太在“丹心八友”中是年纪最轻,武功也较弱一筹的一个。
    她身遭“子母阴雷”之伤,再经押送到扬州后备受折磨,已是全身无一块好肉,奄奄垂毙。
    陆镇川冷冷地吩咐把郁新仁吊上第十根旗杆。
    他自己手执钢钩,向郁新仁狞笑道:“小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老实招来,老夫会向上面求情……”
    郁新仁目眦皆裂,大喝道:“放屁,大丈夫死则死耳,不像你们无耻透顶,做人奴才,犹自鸣得意……”
    陆镇川大怒,随手掴了一掌,嘿嘿冷笑着,一抬头,向第八根旗杆一指,道:“小子,老夫不妨再告诉你一句,你可知道第八杆吊笼里是谁?”
    郁新仁一怔,直觉上,他已知道必有自己人遭难,一时虽不知是何人,最关心的是卜星楼,何况卜星楼又未如期赶回扬州,他脱口道:“是谁?”
    陆镇川哈哈一笑道:“可怜之至,那囚徒就是你小子的八师姑呀,你们还不知道……”
    郁新仁心神大震,脱口大喝道:“胡说!”
    陆镇川哼了一声道:“你小子不相信吗?可要与她同笼作伴,看个清楚……”
    得意地一挥手道:“小子,你看到没有?共是十支旗杆,专为你师父等八人和‘天地会’正副会主而设!你小子造化不浅,竟能先陪末座,老夫就送你一步登天吧!”
    手中钢钩已作势搭向郁新仁的下身!
    就在这时,猛听一声惨号,起自“平山堂”左面十多丈,距现场约四十多丈。
    数图图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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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拳震众侍卫
    “百变天狼”陆镇川,闻声一震,注目喝问:“谁?”
    猛听福康安大喝一声:“拿人!”
    声落,人已到了“平山堂”的正厅屋顶,好快的身法。
    陆镇川到底是积年老贼,临变不乱,他既知已有高人深入重重埋伏的心腹重地,可知利害,不但没有循声扑去,反而一脚踏在郁新仁小腹上,一挥手,喝令:“上!”
    只听风声猎猎,早有十多个黑衣人循声扑去。
    同时,殿中的黑衣高手也已惊变抢出,刹时,只见黑影交错,好像蝙蝠群飞。
    陆镇川双目闪烁如电,左掌捏了一把“天狼钉”,右手已把不轻用的成名兵刃“天狼爪”抽出。
    只听刚才惨号起处有个沙哑声音发话道:“报告,第二班第七号弟兄被人点断心脉!敌踪不明!”
    高立殿顶,游目四扫的福康安一挥手:“大撒网!”
    黑影四散,分向四面八方飞射。
    陆镇川咬牙切齿,向郁新仁喝道:“小子,你知道是谁?快说!”
    郁新仁一声不响。
    陆镇川脚下加劲,喝道:“好小子,老夫先把你肚肠踩出来!”
    郁新仁只觉腹胀如裂,加上全身奇痛彻骨,他已明知是谁来了,心中狂喜,几乎叫了出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挣扎着叫道:“你们这么多人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陆镇川骂道:“好小子,你以为老夫不知你们是什么变的?八成是姓郑的来捣鬼……”
    郁新仁叫道:“你知道就好,我二师伯一到,你们就完蛋了,只敢对我卑鄙,敢和家师一搏,才算脚色!”
    陆镇川目射凶光,狞笑道:“好小子,你也敢在老夫面前来这一套?如果是你师父来了,真是自投罗网,该姓陆的走运了!”
    郁新仁骂道:“无耻老贼,家师一到,你不快溜,必遭恶报,还吹什么大气?”
    陆镇川大怒,叫道:“老夫先把你这小子吊起来,让你那班师伯叔先开开眼界,老夫要亲手把你摔成肉饼,再吊起姓顾的……”
    话未了,猛听福康安一声大喝:“大胆叛逆!”
    话声刚出,人已如巨鹰疾掠,向这边长啸而下。
    陆镇川何尝不怕“丹心八友”,对“铁胆书生”顾一鸥更是闻名心寒。他敢说大话,是有恃无恐,一则先有布置,二则仗着福康安就在眼前,他倒想利用郁新仁作饵,把顾一鸥等诱出,好照预谋猛下杀手,故尔夜行吹口哨,壮自己的胆!
    一听福康安出声示警,他本已全力戒备,猛听数缕劲风已到,他绷紧如弓弦的身形,立时猛转一圈,“夜战八方”掌封门户,大喝:“陆镇川在此,有种的……”
    福康安已凌空而下,咦了一声道:“奇怪……”
    陆镇川心胆大壮,忙道:“谁能逃过贝勒神目?”
    福康安冷然地:“我明明看到有人隐身殿檐向你下手,为何转眼失踪?”
    陆镇川心中发毛,嘴里却狠道:“因贝勒在此,这班见不得人的鼠辈,当然不敢出面!”
    福康安哼了一声道:“你的手下,尽是饭桶,那么多的人,却被人如入无人之境,还说什么废话?快搜!”
    话落,人又腾身上了“平山堂”的前厅屋顶。
    陆镇川吃了排头,自己也觉没趣,他已看清形势,福康安所说的有人隐身殿檐,不外是指前厅屋檐的两侧和正面,正面是不易瞒过自己耳目的,两侧暗影中,与自己相距在六七丈至十丈间,鉴于刚才曾有人突袭自己,显然强敌已在咫尺,自己却连对方人影都未发现,这个人可丢得大啦,凶心大起,竟想先惨杀郁新仁泄忿。
    他刚转身,猛瞥见四面夜空同时升起了红色焰火,那是紧急信号,心中刚一惊,猛又听到破风声急,却是两个黑衣人由登山石径上飞掠而来。
    陆镇川一把抓起郁新仁,厉声喝道:“报名!”
    他以为是自己的手下,又提防是敌人冒充,所以喝问。
    那两个黑衣人状如未闻,眨眼已到了十丈之内。
    陆镇川大怒,怒嘿一声:“该死的逆党!”
    话未了,当头一个黑衣人大喝一声:“你说什么?”
    由于时在深夜,看不清面目,声音又陌生,断定不是大内所属,陆镇川正在气头上,大喝一声:“大胆鼠辈,还想在陆某面前弄鬼!”
    一面向对方欺去,只要对方一动手,他就准备先把郁新仁点了死穴,当作替死鬼。
    只听前面一个冷声道:“原来是陆领班,难怪目中无人,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陆镇川正在火头上,仍把来人当作是“丹心八友”中人或与“八友”有关的人,接口狞笑道:“你们找死,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
    对方怒笑一声:“姓陆的,你别欺人太甚,小心你的吃饭家伙!”
    陆镇川大怒,阴恻恻地立定身形,狠狠地道:“你们敢动一步,陆某先把这姓郁的小子挤出蛋黄来!”
    一面一手举起郁新仁,作出猛挥之势。
    猛听对方大喝一声:“陆镇川,快通报贝勒,圣上有旨!”
    陆镇川正要下毒手,掌心已托在郁新仁的背心上,一吐劲,就会把郁新仁震毙,听到最后“有旨”二字,如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呆了一下,道:“你是……”
    对方冷声道:“我虽然只是石总领班手下的一位弟兄,不在陆领班的眼里,现在却是奉旨召见福贝勒与贵总领班。”
    陆镇川心神大震,暗叫自己瞎了眼,闹出笑话来了,原来来人竟是石磊手下,而且又是奉旨而来。
    大内侍卫虽表面上是自家人,暗中却彼此“较”上了,互不相让,有功就抢,有过则诿,石磊与许汉忠二人也是面和心不和,谁也不服谁,陆镇川身为许汉忠手下心腹大将,当然比谁都清楚。
    对方竟抓住了把柄,不但丢人,万一被加上怠慢圣旨的帽子,这个罪名可大了,那还了得?
    他也当然知道皇上已抵扬州,因护驾有人,他未奉召,未去接驾,既来召见福康安与许汉忠,又在深夜,必有紧急大事,非同小可。
    偏偏福康安已经失去影子,大约是向“平山堂”后面指挥搜敌去了,他念头疾转,放下郁新仁,满脸堆笑,道:“原来是……二位老兄,陆某真是一时昏了头……”
    对方冷然道:“陆领班贵人事忙,就请火速通报!”
    陆镇川连连点头道:“当然,贝勒刚才还在……”
    对方截口道:“福贝勒已经离开这里?”
    陆镇川忙笑道:“因有逆党潜窥,贝勒指挥拿人,二位不妨稍等,我立即派人通报。”
    那个始终未开口的黑衣人呀了一声:“原来如此,刚才我们也已看到不少紧急信号,可见敌人已大举来犯,难怪一向以冷静沉着著称的陆领班也……”
    陆镇川明知对方是打蛇随棍上,存心挖苦,在这紧要关头,也不是要面子的时候,既已隐瞒不了,也就落得光棍,反正天倒了有高个子顶着,有福康安在,又有厉害布置,便即截口道:“好说,陆某无能,怎及得上老兄等在石总座麾下春风得意,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还好,有贝勒坐镇,难得那班逆党自行投到,等下叫他们片甲不回,二位不妨欣赏一下。”
    仍由刚才当头的一个发话:“当然,陆兄大功在握,可喜可贺,必有万全胜算,只是,兄弟有旨在身……”
    陆镇川忙向左首丈外的一个属下喝道:“鲁端,火速报上去,请贝勒接旨。”
    那汉子应声而去。
    陆镇川为了想弥缝自己刚才的失态,有意拉点关系,也有示威炫耀的心意,指着地上的郁新仁,阴笑道:“这小子,就是当年铁胆顾老三的门下,为陆某所属弟兄擒来,也正是贝勒的杰作,托圣上之福,就用这小子作饵,才把那班逆党诱来的……”
    突然南方夜空一连升起三朵血红的焰火,又有一朵银色旗花,不但是十万火急的信号,而且是指出有人向南方脱身的方向。
    陆镇川实在挂不住老脸,怒嘿一声:“二位,请看陆某杀手!”
    大步转身,向空中一挥手,起了五朵金色焰火。
    当头的黑衣人笑道:“陆领班,你怎么……”
    陆镇川阴森森,话声中充满了杀气:“兄弟发出这个信号,就是通知所属下杀手,不要活口……”
    另一个黑衣人讶声道:“陆领班,那班逆党都是出名难惹,你凭什么?”
    陆镇川杀气满面,嘿嘿阴笑道:“凭这个!二位大约尚不知贝勒已把西洋的火神枪调来这里呢!哈哈,凭戚长春他们再硬,也能把他们打成蜂窝烂……”
    话声甫落,“平山堂”中传出一声怒吼:“好狠毒的奴才,不要脸的走狗……”
    陆镇川刚要循声扑去,数点精光,已飞射而到。
    他一惊,脱口喝道:“天心芒!姓郑的……”
    一面挥掌猛劈,一面缩身换位,手忙脚乱。
    猛听手下同声大喝:“小心……”
    他大骇之下,原来背后又有劲风袭到。
    同时,十多个手下已纷纷腾身,向他身后飞扑。
    陆镇川是何等人?惊怒交并之下,便知必是刚才两个侍卫弟兄出了毛病!先滑出丈外,掌随身转——
    只见为首的黑衣人已背负着郁新仁,左手反兜住郁新仁的身子,右掌连吐三掌,便把向他飞扑的两个大内高手震得狂喷鲜血,垂直栽落地面。
    另一个黑衣人更是猛不可当,身形如电,飘忽换位间,掌影迷离,吐掌毫无声息,却把七八个扑去的大内高手震得一声不吭地坠落横尸!
    只存下两个后到一步的,见状大骇,翻身倒纵。
    陆镇川目怵心惊,脱口喝道:“无相散手!来的可是王老五?”
    黑衣人双目精光并射,豪声道:“难为你招子没瞎!”
    会骂人,刚才陆镇川还把他二人当作大内侍卫,称兄道弟,等于瞎了眼,再被当面奚落,陆镇川居然能够沉住气,恨在心头,阴声一笑,道:“幸会,另一位可是……”
    却故意拖长声音,他实在拿捏不准是谁,只好等待对方接腔。
    背负郁新仁的黑衣人沉声道:“姓陆的,不必废话,你对两个后生小辈,也如此残酷狠毒,已够你万死,您是仗着爪牙很多吗?我们光明磊落地公平一搏,你不必拖延时间,等你的手下赶来,也不过多一些替死鬼罢了!”
    陆镇川失声道:“你可是顾老三?”
    在他看来,师徒关心,一听对方誓不两立的语气,推断一定是顾一鸥了。
    他故意发话询问,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一则想等福康安及同党赶来,二则好让预伏之火枪手能够驰援。
    他老奸巨猾,明知以自己艺业,如与“丹心八友”中任何一人动手,最多也只能支持一百招上下,自己折磨了郁新仁与陈姑娘,对方盛怒之下,可能连五十招也无把握接下。
    心事既被对方拆穿,他一甩手,先射出一支血红的焰火,代表紧急讯号,接着,发出一声尖锐狼号,示意同党驰援。
    黑衣人大步欺进,一言不发地一振铁腕,发出右掌。
    陆镇川已成骑虎之势,既不能脱身,只有先尽力一拼,阴笑一声道:“你们就尝尝陆某手段也好!”
    双掌一翻,一记“霸王抖甲”,硬接黑衣人一记掌力。
    轰!黑衣人退了一步,陆镇川却退了三步!
    强弱立判,双掌换单掌,陆镇川大喝一声:“顾老头,你号称‘铁胆’,自谓光明磊落,为何冒充我们的人?你可知道还有一个丫头落在我们手上?”
    他是心怯之下,想激将,又想以陈姑娘的生命为挟制工具。
    黑衣人状如未闻,也似根本不屑理他,右掌缓缓扬起,全身衣衫如风吹满帆,那是罡气提聚到顶点的显示,这一掌,等于集中了一身功力,如接不下,非死即伤!
    陆镇川知道对方是速战速决,才不惜乾坤一抛,想立毙他于掌下!
    他紧张地一面作势反击,一面准备投机取巧,等对方一吐劲,就撤身退避。
    就在这时,只听屋顶上扬起一声哈哈淡笑:“很好,我来看看你们这班大胆逆党到底有多大道行?”
    话出,身起。
    话落,人已凌空下击。
    “行”字落处,他已挟凌厉风声,向黑衣人兜头扑下。
    陆镇川暗松了一口气,在主子面前,他哪敢怠慢?当然力求表现,大喝一声:“逆党领死!”
    反而转向“开山斧”王思古扑去。
    同时,另外两个好手也逞勇扑上。
    先后脚之差,等于三对一!
    只听如破竹怪响,福康安下扑的凌厉急势,和背负郁新仁的黑衣人右掌一翻所发的强烈罡气,碰个正着。
    黑衣人确实已凝足十二成功力。
    福康安挟由高而下之势,也是发出十成功力,并是双掌齐下,双方功力相等,只是黑衣人吃了背负一人,又是单掌的亏,登,登,登地一连退了三步,留下寸许深的脚印,双目神光连闪,可见心情之激动中透出惊讶。
    福康安一个凌空筋斗,翻落地上,噢了一声:“不错,真有几手,难怪你们如此大胆……”
    话声未落,连串闷震,一声惨呼继起。
    却是陆镇川和王思古硬碰了两掌,陆镇川退了三步。
    恰好,另外两人又向左右攻到。
    王思古铁腕轻挥,“无相散手”罡气飞旋而出。
    左首的一个一时贪功,死星照命,竟以为王思古刚与陆镇川换了一招,正是罡力已尽,新力未生刹那,一记“横江截斗”,以“摔碑手”重掌猛击,却不知“无相散手”乃佛门降魔玄功,专能以柔制刚,遇力反震。
    陆镇川用的是阴劲毒手,且功力高,一发觉不妙便能自卸反震之力故未吃大亏。
    而这个以“摔碑手”发招的冒失鬼,因震于刚才王思古下手之厉害,竟把十二成功力一概用上了,正犯“无相散手”之忌,他刚猛觉发出的力道如撞在软绵绵的絮上,猛觉强烈的力道在胸前一震,如千斤巨杵,自己打自己,脏腑碎裂,立时毙命。
    右首的一个,用的是“武当绵掌”,完全是投机取巧的狡猾手法,又是先落在王思古丈许以外发掌,好像是发掌,在吐劲刹那,变掌为指,直点王思古“肩井”与“乳白”二穴。
    这一来,反而保了狗命。
    王思古的“无相散手”,只把他攻来的指力化解于无形,对方一见同党惨死,飞快地贴地一滚,居然被他避过了王思古一记“散手”。
    另一个同党刚由地上爬起,面如土色,却极机警地扭身便溜,掠身如箭,消失于“平山堂”大门里。
    好像是害怕逃命。
    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去求援或另有奸计。
    福康安冷声挥手。
    “陆领班,你站开去,让我来会会这些难见的高手!”
    陆镇川正好借此下台,口中却道:“杀鸡焉用牛刀,对付这班逆党……”
    福康安截口喝道:“废话!凭你,绝不是他们对手,你手下尽是不中用的脚色,你还是先把这些死人抛开,好让本贝勒试试这二位高手究竟有多少斤两,敢有天大胆子造反!”
    说罢,摔去外衫,摸着腰间十锦嵌玉丝绦淡淡地一笑,一指王思古道:“请二位报上名来,本贝勒愿意在内外五门工夫,兵刃百艺上与二位切磋一下,不分高下不止!”
    说到这里,双目精光暴射,炯炯注视着二人。
    王思古豪声大笑道:“原来你就是福康安?倒不像纨绔子弟绣花枕头……”
    陆镇川刚“咄”了一声:“好大胆的……”
    福康安挥手道:“做你的事去,不要罗嗦!”
    陆镇川又碰了一鼻子灰,只好真的勾腰动手,把被王思古“无相散手”震毙的手下尸首一个一个地移向一边,这份难受,只有他心中知道。
    王思古叫了一声:“老三……”
    顾一鸥狂笑一声:“人家既以江湖本色相见,告诉他也可以的!”
    福康安沉声道:“正是,本贝勒是以武林身份说话,你们不必害怕!”
    顾一鸥狂笑震天:“倒底少不经事,不脱本来面目,你也不先想想,我们何惧之有?”
    福康安点头道:“有种,报名来。”
    顾一鸥大声道:“大明顾一鸥。”
    王思古豪声接口:“大明王思古!”
    福康安仰面道:“果然算得是英雄,不愧‘丹心八友’之号,孤臣孽子,本贝勒爱才如命,你们有此大好身手,何必作徒劳无功之事,如愿……”
    顾一鸥大喝一声:“不必废话,既知我们是孤臣孽子,能愧对‘丹心’二字吗?你如归告宏历,归化汉族,奉祀大明正朔,我们不计成败,有德者居天下,否则,大明子孙,永远不会罢休的!”
    他声色俱厉,如严父训子,凛然正气,不但使陆镇川面如土色,全身冷汗,连福康安平静的面色也连变了几次。
    如非福康安早吩咐了,陆镇川真会又骂“大胆逆党”了!
    面对福贝勒竟敢直言指叱,除了顾铁胆,谁也难如此畅言无忌。
    福康安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姓顾的,你不愧铁胆之称,难怪胆大妄为,你既知有德者居天下,本朝奉天承运,爱民如子……”
    顾一鸥截口大喝:“住口!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杀人千万,血河骨岳,铁打的事实,你胡说什么?”
    福康安怒叫道:“姓顾的,本贝勒一念怜才,晓以大义,你既不听,可知你们生死已操在本贝勒手上吗?”
    顾一鸥仰天狂笑:“无知竖子,包藏祸心,深得阴柔深沉之旨,你故意砌词乱语,无非想等你手下一班无耻奴才赶到罢了,他们不是来了吗?来!你先接我三掌!”
    话落,右手已缓缓提起。
    福康安是有此机心,一则他有刚愎自负的一面,想以一身所学,力折“丹心八友”才不惜逞勇挑战。
    二则就是等候火枪队赶来,好下毒手!
    这样做,如他能以力伏人,可以树立天下无敌的威风。
    万一有心无力,也可凭火枪制人死命,一样可以称心如意的。
    可谓深得残暴与阴柔之三昧。
    被顾一鸥发话喝破,恼羞成怒,且已瞥见大批手下已采取四面包围之势,鸦雀无声地缩小包围圈,有恃无恐,凶威大发,一声冷笑:“姓顾的,你们二人一齐上吧!本贝勒非给你们最严厉的教训不可!”
    王思古哂然道:“凭你这竖子也配?”
    福康安厉声道:“一试便知!如你二人不愿同死,也不过先后之分,你们哪个先上都是一样的。”
    王思古狂笑一声道:“老三,我倒有点兴趣了,让我先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如何?”
    人已大步欺进。
    福康安点头道:“姓王的,听说你有六十四式‘开山神斧’,就让本贝勒看看如何?”
    王思古大笑起来:“我的宝斧,已经久不使用,就以竖子之血,祭我宝斧也好!”
    把背上的皮套取下,迅速地解开,一柄乌光墨亮的“咬金斧”已经入手。
    顾一鸥冷眼四扫,传声道:“老五小心点,这竖子必有奸计,最好能把他生擒,可挟之突围……”
    王思古是因顾一鸥背负郁新仁,比较不方便,才接下来。
    他二人哪里不知道身入虎穴的凶险,救人得手,理应及时撤退才对。
    但,二人艺高胆大,一听福康安也在此,仇人相见,眼分外红,倒想趁此多杀几个走狗,除去一些鹰犬爪牙,如能擒住福康安,更有大用。
    他二人又何以不知道对方人多势众,且已由陆镇川口中听到有火枪队,那种西洋做的火枪,十分利害,只有大内才有,血肉之躯,武功再好,也难应付,二人敢冒大险者,是自信与仇火交织之故。
    呛啷一声,福康安已经由腰间解下一对软鞭,虽说是鞭,实在不三不四,有点像龙头棒,又似蛇骨鞭。鞭首是两颗拳大的龙头,鞭尾是交叉的蛇尾。
    鞭身精光刺目,显然是上好白金与缅铁、风磨钢合铸的。
    鞭尾却蓝光隐隐,显然是淬过毒。
    而且,凡是奇门兵刃,必然另有独门招数,不能照一般鞭法应付。
    王思古显然在兵刃上先吃了亏,因为他的“开山斧”,并非马上用的古制巨斧,而只是连斧柄也只有二尺四寸的镔铁斧,由于含有钢母冶铸,犀利无比,也可说是一件神兵。
    只是,兵刃上是讲究一寸长,一寸短的,这种沉重的家伙,一碰到软鞭,先落下风了。
    因为,鞭长七尺二寸,加上两臂,就是丈外方圆,鞭势所及,短斧根本无法近身进招。
    何况,又是双鞭,注定他碰到克星了。
    陆镇川憋了一肚子的气,一看同党赶到,成功在即,再也忍不住干笑起来。
    “顾一鸥、王思古,在福贝勒的‘追魂雌雄鞭’之下,不过釜底游魂,还不乖乖待缚!”
    说罢,忍不住得意地奸笑不止。
    这时,已有不少大内高手赶到,陆镇川一笑,大家又看到福康安已亲自下场动手,也讨好地吆喝助威。
    王思古不但不怒,反而好笑起来。
    “这叫做狗仗人势,还是狐假虎威?姓陆的,你这种卑鄙奴才,龌龊走狗,受人豢养忘了本来面目,真不知人间有这羞耻事!”
    顾一鸥接口喝道:“老五和这班小人,废什么话,我本不愿污手,姓陆的竟如此无耻,我就叫他狗吠不出来!”
    话落,右掌一扬,向陆镇川大步欺去!
    陆镇川被骂得狗血喷头,他再无耻,也感难堪,心中恨毒,立意先杀顾一鸥,乃作怯敌之状,不住后退!却已向同党打了暗号。
    福康安大喝一声:“陆镇川,你们全给我退下,姓顾的,本贝勒有言在先——”
    王思古大喝一声:“先尝尝王五爷的‘开山斧’!”
    人已欺进,乌光一闪,竟似一招最平常的“斧劈华山”。
    福康安瞥见顾一鸥已经把陆镇川逼到十多丈外,陆镇川猛地双手一抖,就是大蓬“天狼钉”,人也翻身倒窜。
    顾一鸥右掌一扬,震散了“天狼钉”,人已腾身飞扑。
    眨眼间,二人已隐没“平山堂”里。
    福康安心中暗喜,冷笑一声:“不过尔尔!”
    脚下纹风不动,左手软鞭平直如矢,反向王思古胸前疾点,右手鞭如怪蟒出洞,鞭头一抖,猛地一个急旋,闪电般横扫而出。
    完全无视于王思古的进招。
    这正是以长助短,以攻还攻的杀着。
    王思古狂笑一声:“竖子敢尔!”
    挫腕震斧,一片幻光,巧展“芥子须弥”身法,让过了对方直点和横扫之势,只听尖锐破风声中,扬起一声脆响!
    那是“开山斧”正好劈在福康安左手软鞭的龙头上。
    立时劈落了一支长约二寸许的精钢龙角。
    这也是奇妙的绝招。
    在目不及眨间,能一下劈中闪电般的软鞭龙头,也是不可思议的。
    福康安虎口一麻,尖锐的破风声息正是他双鞭的余势所发。
    双方同时撤身,彼此心生寒意,知道对方真好扎手。
    福康安鞭头被损,等于输了一招,淡淡一笑道:“姓王的,请接本贝勒‘锁龙十三鞭’!”
    听他口气,蛮客气的,倒真有江湖味,根本不像是对付心目中的“逆党”,彼此心中却明白,这是生死之搏。
    福康安话声一落,身形腾起,鞭双如蛇,幻织起一片鞭影,罩向王思古。
    王思古一声长啸,左掌右斧,大片乌光,把身掩没。
    福康安施展的是“腾云三式”,由空中发鞭,就和一般鞭法不同。
    王思古却是“无相神功”护身,采取守势,密封全身,掌护头面。
    本来,软鞭之长处,在遇硬即拐弯,遇软即相缠,但在王思古的神功发挥下,鞭上力道,只能在他周遭三尺外施威,无法攻进他罡气圈里。
    不过,王思古也不敢冒险反扑。
    初看来,是王思古被困在福康安的鞭风下。
    那班大内高手,以为王思古已落下风,大声吆喝,为福康安助威。
    只听一片破竹劈拍怪响,福康安人在半空,双鞭如两条银蛇伸缩乱闪,又好像正在猛烈抽打王思古。
    倏地,银蛇猛缩,福康安三招无功,提气不住,收鞭下落。
    王思古狂笑一声:“该轮到我了!”
    身形暴起,斧光如电,又似大片急雹,罩向福康安。
    这正是王思古的“飞花三斧”。
    福康安一坐四平马,双鞭如龙,又似两条怪蟒虬结交缠,在头顶舞成一圈又一圈的急旋。
    王思古也是三斧无功,全被鞭势化解,翻身栽落,笑道:“原来你得到密宗‘十二回龙心法’,王五爷倒有点兴头了,敢不敢放手一较玄功?”
    “玄功”,是内家高手最后的拼命打法。
    那全是硬碰硬,没有半点取巧余地,任何诡异的身法也只有硬接硬对,谁差一点,存亡立判。
    王思古是杀得起兴了,他认为,能碰到福康安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知道福康安已得喇嘛三教真传心法,如想在兵刃上胜他,非三五百招不可。
    如论比较玄功,自己的佛门神功,正是克制喇嘛异端的最佳捷径,何况他有数十年的火候,福康安不过二十多岁,决非对手,虽说是取巧,对付民族大敌,欲得而甘心的“朝食”,也顾不得了。
    何况,他深知眼前形势险恶,如果不能制住福康安,或绊住他就难突破重重包围。
    福康安轩眉笑道:“很好,本贝勒无所不能,一律奉陪!”
    双手一合,绷簧轻响,收起了双鞭。
    王思古当然也迅速地藏好了“开山斧”。
    福康安道:“我们采取何种方式?”
    倏地双目一亮,原来东方夜空升起了九朵金色火焰。
    周遭的大内侍卫都是面色一紧,透出讶异。
    福康安刚微微一怔,噢了一声:“怎么了……”
    破风声疾,人影连翩而来。
    王思古刚哼了一声:“原来你装模作样,只是等待援兵?”
    福康安还未开口,只听一声森森冷笑道:“好大胆的王思古!许汉忠在此!”
    声到,人到。
    一阵“羊角风”,卷地一旋,来人现身,一身白骨森森的骷髅衣,鬼眼滟滟,正是“白骨殃神”来了。
    大内侍卫一见顶头上司驾到,个个精神百倍,却是鸦雀无声。
    许汉忠先向福康安打了一千,阴声道:“贝勒千金之体,何必和这种逆党……”
    话未了,福康安淡淡截口道:“因为你的手下太高明了!”
    这,明明是骂人入骨啦。
    许汉忠鬼脸一寒,四面疾扫一眼,厉声道:“你们这班脓包,难怪贝勒生气……哼哼!……”
    转向福康安躬身道:“等下卑职会有表示。”
    福康安淡淡地道:“是我自己要会会这班大胆的逆党,噢,刚才是……”
    许汉忠走近三步,低声地:“是圣上闻讯,派来三位国师与石总领班赶来,要把这班逆党一网打尽!”
    王思古始终平静地负手伫立,他久经大敌,知道今日除了硬拼外,已是不了之局,与预定计划不符。但,此时此地,也无撤身之理,更无示怯之理,听到这里,忍不住哼了一声道:“姓许的,你不如先改个名字,可以少丢人现世!”
    许汉忠狞笑转身,恻恻干笑道:“王思古,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进来,我们会好好消遣你!”
    王思古喝道:“叫你许‘满忠’吧,无耻匹夫,不必废话,王五爷已豁出去了,何惧之有,你们这班走狗,只管一齐上。”
    原来,他已听出又有人到!
    果然,一声阴森笑声传到:“人生何处不相逢,姓王的,你们到齐了没有?石某人来迟一步,得好好地叙叙旧情,嘿嘿!”
    声落,白影如烟,射落现场。
    来的是一个一身银灰色长衫,天生阴阳脸,一边白如骨,一边黑如墨的老者,鹰鼻细目,眼珠深陷,却是未语先笑,锦衫飘飘,十分潇洒,儒雅。
    他即是出名的笑里藏刀,心毒手辣的“阴阳圣手”石磊。
    紧随他身后的,是四个紫衣老者,都是神色阴沉,各有异相,两太阳穴鼓起,可知功力都是一等一的。
    王思古面对这两个凶神恶煞,也自心惊,豪笑一声道:“运气不坏,今夜能碰到两个头号走狗,王五爷的宝斧可以大快朵颐了。”
    “白骨殃神”许汉忠刚凶睛一瞪。
    石磊皮笑肉不笑地道:“汉忠兄,有贝勒在此,三位国师马上又到,便是他们八人全来,也是釜底游魂,就让他多占点口头便宜又何妨?”
    背着手,向王思古哈哈一笑道:“王老五,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我们等了这么多年,才轮到今夜,可惜只有你一个孤魂野鬼……”
    “百变天狼”陆镇川突然由“平山堂”中窜出,接口笑道:“还有姓顾的,已被我诱入陷阱了!”
    石磊大笑接口:“王老五,你已成了俎上肉,网中鱼,漂亮点,束手待缚,石某人看在江湖一脉上,请贝勒少给你一点苦头吃!”
    又向许汉忠拱手道:“可喜可贺,许兄强将手下无弱兵,小弟真是乘兴而来,要败兴而返了!”
    言外之意,是大才小用,只存下一个王思古,何用兴师动众?奚落之状,滥于眉宇。
    王思古便是泥人,也有土性,可是,他深知对方是仗着人多势众,难怪如此骄狂,如果动了无明,正中了石磊激将之计,大敌当前,气躁动怒,是最大忌讳。
    因此,他竭力平静自己,向福康安哈哈一笑道:“你手下的走狗,全仗人多,单打独斗,不值一击,他们都不是王某对手,你还有胆实践刚才之约否?”
    福康安淡淡一笑道:“姓王的,本贝勒只想看看你们八人到底有多大道行,既已成了困兽,你就认命吧。”
    王思古仰天狂笑道:“竖子深得奸雄三昧,你们只管一齐上吧!”
    许汉忠厉声喝道:“王思古!你们八人,澄心被擒,一鸥入阱,你成了待决之囚,还吹什么大气?”
    王思古一震,怒叱道:“你说什么?”
    许汉忠向第八支旗杆上一指,阴森地道:“你还在做梦,上面就是澄心贼尼,该你轮到第五杆了!”
    一挥手:“准备!”
    马上有人暴喝,站到了第五支旗杆下。
    王思古向第八支旗杆上的囚笼看了一眼,心中一惨!
    因为,他确已看出笼中有人,且是一个女的,却是一动也不动,分明已经死亡或半死中,否则,决不致毫无反应。
    听许汉忠的口气,不似虚声恫吓,一盟关心,忍不住戟指许汉忠,嗔目怒叱:“真的?”
    许汉忠耸耸肩,阴恻恻地干笑道:“凭许某身份,还会养个假尼姑骗你吗?说来,还是石兄的杰作呢。你要不要先上去验明正身?”
    石磊仰面哈哈大笑。
    这种奚落,实在叫人难受!
    王思古虽不相信顾老三会被陆镇川诱入陷阱,却已八分相信八盟妹澄心师太已落毒手,他吸了一口气,惨笑一声:“血债血还,拿命来吧!”
    “无相散手”早已凝足十二成功力,右掌击向许汉忠。
    左掌击向石磊。
    许、石二人同时冷哼,挥掌硬接。
    王思古以一对二,双臂一震,退了两步。
    石、许二人也各退了一步。
    王思古更不打话,向许汉忠猛扑。
    许汉忠狞笑一声:“今天该轮到你倒霉了!”
    又是挥掌硬接。
    石磊闷声不响,已向王思古背心飞点一指。
    王思古正全力出掌,把许汉忠震退三步,身形尚未落下,背心风生,急变“空中大挪移”,身形划了一个弧形,虽然堪堪避过石磊一指之力,许汉忠又发出一招“阎王投帖”。
    石磊如桴鼓相应,右指一收再出,左掌同时拍出。
    论石、许二人功力,本就各与王思古在伯仲之间,以二对一,王思古立处下风,但仍能大奋神威,连发三掌,连消带打。
    三个当世高手,立时虎跃龙腾,展开恶斗。
    福康安负手于背,退立“平山堂”门口的石阶上,低声问陆镇川道:“姓顾的如何了?”
    陆镇川躬身道:“被卑职诱入厢房,赏了他几颗‘三步迷魂弹’,栽倒了。”
    福康安蹙眉道:“有这么易与?”
    陆镇川笑道:“打他个措手不及,他似乎是想进入内面找姓陈的了头!”
    福康安噢了一声:“那丫头如何?”
    陆镇川怔了一下,躬身道:“刚才据手下报告,被人劫走,由南方脱身!”
    福康安一顿脚:“一定是另有其他逆党潜入核心,你手下这多人是干什么的?好意思吗?”
    陆镇川好不尴尬,事实上,被别人由重重埋伏中把人救走,竟等事后才知,也确是笑话
    他只好惶恐地躬身道:“属下无能,等下请贝勒一律严予处罚!”
    福康安沉吟一下,道:“放马后炮又有什么用?那丫头也无关紧要,本贝勒判断,他们一定会去而复回,只要能擒住戚长春那班人,仍不失大功受上赏。”
    陆镇川如释重负,踊跃道:“贝勒英明,只要他们敢再来,属下一定全力施为,杀身以报。”
    福康安道:“好,本贝勒只担心姓顾的有诈,你先去把他拿来见我。”
    陆镇川一声:“得令!”
    躬身退下向里面闪身。
    只几句话的工夫,场中恶斗已是人影不分,尽是狂风劲气,飞砂走石,大有风云变色,草木含悲之势。
    王思古是以生命相搏,几乎有攻无守,尽是杀着,自古道:一人拼命,万夫莫当。石磊与许汉忠当然不愿在这种绝对有利的形势下硬拼,故一时尚难见高下。
    王思古就是看中对方这个弱点,以“攻心”为先,作背城借一,死中求活之策。
    石、许二人则只想把王思古缠住,逐渐消耗他的功力,一直把王思古活活累死!
    福康安看得频频点头,暗道:“难怪所谓‘丹心八友’,久称大敌,艺业都是有专长,如由自己对付王思古,也很难说三百招里能分高下。”
    又忖道:“石磊一向以心计及奇门暗器见长,现在为何弃长取短?”
    福康安最关心的还是自己引为最大得意的“火枪队”,是由西洋进贡,再以重金购买,一共也不过四十枝。
    除了三勇士与三十六“无敌铁卫”每人一枝外,自己也有一枝,但为了避免耳目,不便携带在身。
    他略一扫视,已发现了二十名枪手正控机待发。
    福康安暗忖:“除了三勇士与十六卫派去护驾外,二十个也不少,他们早被安排在四面布下暗卡,为何让强敌深入重地,一枪也不放呢?”
    又自失笑,那因为敌人身手太高了。可能等到手下发现人影时,还未“瞄准”,人已失踪。
    猛听一声洪烈的大喝:“哪里去,给佛爷留下头再走。”
    福康安一听口音,便知是随驾的三大国师中的“天龙”喇嘛。
    他已听出口气,必是发现另有强敌,也可能正在追逐中,不敢怠慢,忙向“商山四皓”一挥手,道:“你们去看看!”
    那跟随石磊来的四个紫袍老者同时一躬身,破空而起,循声掠去,好像四枝怒箭。
    四人刚几个起落,掠下三十多丈,猛听一声怪叫:“哪里去,留下头再走!”
    四人同时疾收急势,扬掌当胸。
    却是一个头包黑巾,一身黑布劲装的大汉。
    “商山四皓”互看一眼,靠左的一个干咳了一声:“来的可是常老四?”
    话声刚落,对方大喝一声:“我是阎老五,你们四个老贼,大把年纪,还给人当奴才,实在可怜,不如回去报到!”
    双掌一合,一抖,霹雳大震。
    正是“霹雳震天掌”。
    “商山四皓”同时翻掌,怒哼出声!
    强大的震辐,使四人都马步浮动。
    常修大吼一声:“再接三掌!”
    话出掌合,铁腕三振,如三声迅雷经天。
    “商山四皓”须眉皆张,合力出掌,力道相撞,如汇成一片震耳焦雷,地皮都在动。
    常修大笑一声:“味道如何?”
    “商山四皓”已连退三步,气血上涌,四人合力竟接不住人家一人三击,气得个个目射凶光,猛撤身形,向四面移形换步,准备群殴取胜。
    常修哂然道:“你们四个,实在老而无耻,又不经打,常爷和姓石的王八龟孙子有死约会,你们滚开!”
    说着,双掌紧合,半月形缓缓地转了一圈,立时把“商山四皓”镇住。
    因为,常修的“震天掌”,力道之雄,他们全明白,四人联手,尚接不下,如单独招架,后果不堪设想。
    常修蓄劲不发,使四人都以为他要向自己发掌。
    或以为他在选择出掌的目标。
    因此,谁也不愿逞勇先上,免成了“目标”。
    常修狂笑震天:“不怕死的只管上,常爷失陪了。”
    弹身而起,一掠五六丈,直扑“平山堂”。
    “四皓”中的老三老四刚要扬手发出暗青子……
    老大低声道:“别糟塌了,让他上去送死,反正少不了我们一份功劳。”
    老三、老四猛收手,老三低声道:“不妥吧?福贝勒在看我们……”
    老大一挥手:“我们下去看看,姓常的一上去,就是我们的事了。”霍地旋身。
    只听破风如裂帛,一个高大的喇嘛已现身十丈外,大声道:“你们可曾看到两个小和尚?”
    “四皓”见是“天龙”喇嘛,心神一凛,老大忙躬身道:“在下兄弟只碰到姓常的逆党!”
    “天龙”喇嘛恨声不绝:“好可恶!两个小和尚好滑溜,还有一个疯和尚乱捣鬼,佛爷差点给他朦了。”
    “四皓”心中有数,能逃过“天龙”喇嘛手下的人,如非功力奇高,就是轻功过人。
    只见“天龙”喇嘛满面杀气,番僧性直,暴怒之下,就毫不掩饰被人“耍”了。
    “四皓”中的老大问道:“还有二位大国师呢?福贝勒命在下兄弟前来迎驾。”
    话刚落,又是裂帛响,两条人影,破空射到。
    正是“嘉卜”喇嘛与“震岳”喇嘛。
    这三个番僧,代表了“黄教”、“黑教”、“红教”这一代的“活佛”。
    如论他们的功力,神力不及古班拉,飞钹不如鸠多伊。
    但却是三教中尽得真传,造诣最精、最博的三个,也极得教中之推重崇敬。
    他三人,一向陪伴弘历,专司护驾,从来不轻离一步。
    对外任何事,一向都不由他三人出动,而由古、鸠与“黄龙”、“震山”、“法海”主持,所以“商山四皓”见到他们,都十分畏惧而恭谨。
    “四皓”当先驰回,先向福康安报告三位国师已到。
    当福康安亲自迎接三个喇嘛时,“震天掌”常修已经找上了石磊——因他也是刚由栖霞抵扬州,由于先有“澄心”八妹被擒之辱,又有后遭唐治观等人施展石磊的子母阴雷之恨,一抵扬州,便听到郁新仁与陈姑娘失陷“平山堂”的消息,大怒赶来,和石磊一照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也没什么说的,先向石磊发出三记“震天掌”,迫使“阴阳圣手”不得不全力应付。
    这一来,王思古压力骤减,和“白骨殃神”许汉忠一对一,立时由劣势变为上风。
    一百多招过去,只见四条人影,在排空劲气与惊尘十丈中,连福康安也分不清敌我双方的面目。
    福康安陪着三个喇嘛站立在“平山堂”大门前石阶上观战,眼光却不时四扫,查看有无异兆?
    他相信,“丹心八友”中一定另有人驰援,不论如何,他们决不会坐视王、常二人陷身危境而不顾。
    他很了解江湖侠义道的“义”气,特别是“丹心八友”,义薄云天,生死与共,一定会赶来。
    因此,他虽表面不动声色,内心也极紧张。
    他也知道“八友”功力高强,智勇双绝,不但轻敌不得,一个不好可能反吃大亏。
    现在,看王、常二人功力,已在两个总领班之上,除了先擒住一个“澄心”尼姑和顾铁胆外,还有戚长春等四人。
    何况“八友”尚有不少同气相投的朋友与党羽,假使他们倾巢而来凭自己与三个喇嘛,加上所属高手与倚为“法宝”的火枪队,能否控制住局势?尚在不可知数。
    别看福康安年纪不大,却极得雄图大略与刚柔相济之旨,喜怒不形于色,已是很有城府,能察大局,有其过人之处。
    他略一盘算,立作决定。
    第一:他必须速战速决,先解决王、常二人。
    第二:他要重新部署应变,把火枪队调到身边听令,指挥八面戒备。
    必要时,应饬令石磊以紧急信号调集大内侍卫已到扬州者全部驰援。
    要解决王、常二人,非自己亲自下场或示意三个喇嘛插手不可,为了除去心腹大患,也顾不得体面了。
    他略一沉吟,一挥手,先招手把火枪队召回身边。
    再以传声吩咐第二领班黄辉,转令现场所有人手,向四面戒备,听令进退。
    真是雷厉风行,眨眼间,那么多的人,都四散消失。
    二十个精悍的壮汉,各执火枪,雁翅排开在福康安两边。
    使福康安心神不定,觉得奇怪的是,为何这么久还不见“百变天狼”陆镇川把顾一鸥押来?
    他却不知“百变天狼”已成了“无齿之狗”。
    凭“铁胆书生”顾一鸥的机智沉着,岂是易与的?
    他故作中了陆镇川诱敌入伏之计,不过是趁水洗船罢了。
    也确实是想深入“平山堂”关心陈姑娘的安危。
    他一入门,便听到“妙手伯温”郑老二的传声:“凤娟已经救出,戚老大马上会到,对方人再也不足惧,只是有西洋火枪,不如将计就计先设法解决那班火枪队或制住福康安,才是上策!”
    顾一鸥一听大喜,宽心大放,他号称“铁胆”,就是什么也不在他眼里,加之不止胆大,而又心细,陆镇川一施手脚,他就自闭七窍,假装猝不及防,昏倒地上。
    陆镇川也是时衰运背,那么工于心计,奸诈百出的老贼,以为中了邪香的人,没有解药,大罗神仙也只有待毙,急于邀功,就以为顾铁胆已是俎上肉,便报功去了。
    他一走,顾铁胆以“天耳通”功夫听出附近无人监视,便震破天花板脱身,本想和郑老二会合,再定下一步棋,偏偏找不到,他就上了屋顶。
    当王思古以一对二,力斗石、许二人时,他就想现身,恰好听到福康安与陆镇川的对话,他立时抽身进入“平山堂”,陆镇川兴冲冲地往内走,顾铁胆也懒得开口,一声不响地出手,先点了陆镇川的“腰俞”与“尾闾”二穴。
    棋差一着,缚手缚脚,陆镇川警觉时,穴已被制,还未开口,就被顾铁胆右掌在他嘴上一贴用了二成暗劲,就把他的满口牙齿震脱,把他的琵琶骨挑断,又废了他一身功力,才把他缚成一个粽子似的丢在暗角里。
    也就难怪福康安感到“奇怪”了。
    顾铁胆已经隐身在大门之后啦,和福康安只隔了三丈远近。
    他当然看到常老四已来了,以一对一,用不着为王老五与常老四担心。
    三个喇嘛,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福康安调兵遣将,他也心中有数,暗忖:“这小伙子不简单!”
    只见福康安回头向门里扫了一眼,又向左边的一个手执火枪的壮汉沉声吩咐:“到里面看看陆领班怎样了?小心点,一有万一,火速报警!”
    那汉子应声掠入“平山堂”。
    顾铁胆暗叫:“天得其便,送上门的买卖,岂可不做?”
    但,眼看那壮汉已掠进几丈,转弯不见,他仍是一动也未动。
    因为,他听到福康安向三个喇嘛沉声笑道:“三位国师,这两个逆党身手极高,石、许二领班可能差了一筹……”
    中间那个喇嘛嘿嘿阴笑道:“好教贝勒得知,本座看来,石、许二人,不过欺世盗名,而无实学,只会窝里斗争争功,诿诿过罢了。”说话的正是“天龙”喇嘛。
    福康安晤了一声道:“大国师认为他二人言过其实,但是,他二人尚有拿手的绝招未发,只是对手太强,一时不便施展,如有人暗助一臂,他二人立即可转败为胜!”
    左手的“嘉卜”喇嘛,狞笑一声道:“本座得先问贝勒一声,贝勒可知道‘黄山’的事?”
    福康安一蹙眉道:“我也是刚知道不久,也不相信,所以几次召见石、许二人,他二人因急务外出,也是刚赶回。”
    “震岳”喇嘛沉声道:“圣上在钱塘已接到报告,是由石、许二人发出,证明他二人是赶到了黄山!哼哼……”
    福康安一怔,道:“三国师,他二人到了黄山是事实,可能是驰援而去,可惜迟到了一步……”
    “天龙”喇嘛皮笑肉不笑地道:“贝勒,本座问你,凭姓顾的那班人可以使古、鸠和‘法海’等好几位师兄一同失手吗?”
    福康安一愕,没有开口。
    顾一鸥也一惊,迅忖道:“听说修罗四血赴约黄山,原来是这班人?古、鸠二人,十九是古班拉与鸠多伊,为何会扯到我身上……”
    只听福康安噢了一声:“大国师之意,是古鸠二国师之失手,乃因石、许二人疏于防范的过错?”
    “天龙”喇嘛已透出怒声:“贝勒不妨好好问问他二人的经过,能先查查更好,圣上为此大怒,本座等也非查清楚不可!”
    “震岳”与“嘉卜”同时发出冷笑。
    番僧性直,又极狂妄自大,以国师之尊,除了对弘历尚敬忌三分外,谁也不在他们眼里。
    他们对于古班拉与鸠多伊等之死在“黄山”,已断定是与石、许二人有关,心中有了成见,就掩饰不了心中恨怨之意。
    福康安是何等人?他虽不相信石、许二人会吃内扒外,帮助逆党,对古、鸠二人不利,而且,明知石、许二人即使有此私心,也无此力量,决不会胆大妄为至此。
    但已多少听出了三个喇嘛对石、许二人的怀疑与不满。
    在这种难于解释,未明真相的形势下,如果示意他们三人出手暗助石、许二人,是不识相的事。
    福康安立作决定,只有自己出手了。
    口中却道:“三位国师,天下事不难查个一清二楚,等事完再说……看来,我非亲自下场不可!”
    这是他故作姿态。
    “震岳”喇嘛哈哈一笑,故意大声道:“笑话!凭这两个逆党,还用着贝勒下场吗?以本座看来,石、许二领班是绝学未展,本座若一出手,这两个逆党逃不过五十招!”
    分明是骂石、许二人没用。
    石、许二人已经和王、常二人快到二百招了。
    听在耳里,气在心里!
    一方面,确实难堪。
    一方面,又恨三个喇嘛只会在旁吹大气,说风凉话,如非福康安在此,他二人可能立即下场,请三个喇嘛露几手,先堵住三个喇嘛的嘴。
    石磊在百忙中向许汉忠传声道:“汉忠兄,这三个番狗在幸灾乐祸了,我们得争这口气!”
    许汉忠也急促传声回答:“可恶!就让他们下不了台如何?”
    石磊忙传声道:“贝勒在,我们要留心点,只有先赢这一场!”
    许汉忠传声问:“磊兄高明请教妙计!”
    就在这几句话间,由于传声换气,又被王、常二人迫得退了三尺。
    三个喇嘛忍不住哂笑起来。
    “震岳”喇嘛干笑道:“好教贝勒得知,二位领班大约连夜由黄山赶回,远程辛苦,功力大打折扣吧?”
    “嘉卜”喇嘛笑道:“也可能是未进饮食,贝勒叫他二人下场小憩,让本座煞煞手痒如何?”
    “天龙”喇嘛哼声道:“如圣上知道,真会由失望而生气,要考虑另选良材了。”
    石磊和许汉忠又不是聋子,都心中恨毒恼羞成怒。
    石磊一咬钢牙,向许汉忠传声道:“汉忠兄,你把姓王的引开,我要下手了!”
    许汉忠立时会意。
    他知道,石磊要施展歹毒稀罕的玩意儿取胜,正合孤意。
    因为,只要石磊一得手,常修非死即伤,只剩下王思古一人,石磊再一伸手,就大功告成了。
    双方四人,在二十多丈的空间苦斗,许汉忠深知石磊的一些玩意很厉害,立即向左方腾空飞射。
    王思古未料到对方竟想脱身图逃,大喝一声:“哪里去?无耻走狗……”
    腾身紧蹑。
    双方先后脚起步,两个起落,已是二十丈左右。
    “天龙”喇嘛仰天大笑:“许总领班,这是只想溜的时候?临阵脱逃,该当何罪?”
    福康安刚咦了一声:“不会的……”
    许汉忠已被王思古追及,他立即翻身猛扑,把王思古逼退三步。
    福康安笑道:“许领班不过是诱敌之计,抢回主动而已。”
    向三个喇嘛点点头,道:“我去去就来。”
    转身进了“平山堂”。
    他是真不放心了,他认定有了意外,陆镇川久去不回,手下的火枪队领班又一入不出,岂有此理?
    他当然不便向三个喇嘛说什么,所以想亲自入里一看。
    三个喇嘛只想看石许二人的狼狈相,也未在意。
    那十九个“无敌铁卫”,因未奉命,也不敢擅动半步。
    数图图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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