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剑红楼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二章义结同盟
    一宵时分,匆匆易逝,转瞬间,八月初四的曙光已透。
    蓦然,正在静坐入定的“宝相庵主”妙悟大师,睁开双目,向旁边坐的“昆仑处士”戚长春看了一眼。
    戚长春知道妙悟大师以目所示之意,遂压低语音,悄然问道:“庵主是否听得有人潜入‘红砂谷’?”
    妙悟大师点头笑道:“来的不少呢,是‘修罗四血’那群人吗?”
    戚长春向壁下看了一眼,摇头说道:“这是当代武林八大门派中的首脑人物,包括‘武当掌门’、‘少林方丈’等,均在其内!”
    石振天低声叹道:“昨日,‘武当掌门’等定欲仗义相助,我已竭诚推谢,不愿把所有武林同道,全都拖累得沾洒血腥!谁知他们表面罢手,暗地里却又悄悄前来,这份盛意云情教我石振天,和‘九华’一派,怎么受得起报答得尽?”
    钟离明怪笑叫道:“武林人物,讲究见义勇为,你昨日加以推谢,是你不愿扩大事端的光明胸襟,他们今日仍来,也是他们不肯见危忘义的磊落态度!若非如此,则什么叫侠?什么叫义?什么叫曲直是非?什么叫天地正气?”
    桑凌汉笑道:“老花子说得对,石大哥不必忧心,好在既有庵主、戚兄,和孟老婆婆等三位绝代高人助阵,飞红贤侄女又告艺有大成,多半可以对付‘修罗四血’和一干帮凶,不至于要那些武当高道,少林高僧,再复有所出手,沾染血腥气了!”
    说到此处,孟老婆婆扬眉笑道:“红砂谷外,又起人声,定是‘修罗四血’已到,我们下谷去吧,钟离老花子则……”
    钟离明苦笑道:“老婆婆,你莫非要找我麻烦,我几乎已经复原,若不让我下谷,非把我急得跳崖自绝不可。”
    孟老婆婆笑道:“让你一同下谷,虽无不可,但你却决不许逞强出头,妄自动手!”
    钟离明大喜说道:“老婆婆尽管放心,我只看热闹,决不动手。”
    孟老婆婆又向杨小真含笑说道:“杨姑娘与石姑娘,暂时藏在一旁,你们两人,要听我招呼,才可出面!”
    杨小真点头笑道:“真儿敬遵老婆婆指教,我和我义父,暨红姊等三人,先下谷了!”
    说完,遂拉着钟离明、石飞红,先行驰下“红砂谷”,藏在大堆乱石之后。
    “宝相庵主”妙悟大师也含笑起身,与群侠一齐下谷。
    他们才到谷底,“红砂谷”外,便走进一群人来。
    当先四人,正是“太极血神”龚毅、“八卦血印”金宏、“阴阳血手”郎万昌和“修罗血影”杨玉真“修罗四血”。
    随后群邪,果然是意料中的“散花仙客”田光、“银袍怪叟”邵天风、“枯心尊者”大显头陀以及“铁心色胆辣书生”边小寿,和一般“修罗”弟子。
    双方走到切近,“修罗血影”杨玉真闪动两道冷森森的目光,把群侠阵容,打量一遍。
    她除了不认识“宝相庵主”妙悟大师,也不知道这位先明皇裔、空门奇侠的深浅以外,对其余人物,均都似在意料。
    连“昆仑处士”戚长春、“银发仙妪”孟昭芳的来历身份,也被杨玉真看破猜出,但却毫无怯色地哂然一笑,向石振天扬眉问道:“石振天,这些就是你所邀来的助阵人吗?”
    石振天一抱双拳,赔笑说道:“今日之事,不一定便起干戈……”
    杨玉真狞笑一声,摇手叫道:“石振天,你也是一派掌门,怎么毫无英雄气概?事已至此,只有强存弱死,真在假亡地在手底下见分晓了!”
    石振天尚未答话,桑凌汉却在一旁怪笑叫道:“杨玉真,今日之会,首在走马换将,可把我石大哥的徒儿陆舜华姑娘,带来了吗?”
    杨玉真狞笑不答,反而轩眉问道:“我女儿呢?你们把她带来了吗?”
    这“我女儿呢”四字之中,颇有弹性,因为杨小玉虽是杨玉真的女儿,杨小真却也具有同样身份!
    故而,桑凌汉加以利用地顺着杨玉真的语气,点头答道:“你女儿当然业已带来,你把陆舜华姑娘领出,我们开始走马换将。”
    杨玉真双眉一挑,冷然说道:“我女儿既已在此,且让她再委曲上半日光阴,也不算什么!”
    桑凌汉故意讶然问道:“你这样说法,是不打算交换……”
    杨玉真接口一笑,晒然说道:“今日一战以下,你们能活着走开之人,不会太多,我还怕救不回女儿吗?”
    桑凌汉道:“陆舜华呢?莫非你不曾把她带来?”
    杨玉真淡淡答道:“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真把我女儿带来?自然不肯把陆舜华带到这‘红砂谷’内!但只要你们能获得胜利,慢说区区一个陆舜华,就是要我杨玉真的项上人头,也易如反掌!”
    桑凌汉怪笑说道:“这样作法,倒也是武林人物本色,我们干脆把一切恩怨暂时搁下,等分了胜负以后再一并结算!”
    石振天听得暗暗点头,赞许桑凌汉应付得体,如此一来,便可把误杀杨小玉之事,留到最后再作交代,免得杨玉真如果问起自己,将窘于答复!
    杨玉真因在察看双方人手之后,自觉必操胜算,遂也赞同桑凌汉提议,点头说道:“好,我们立即开始较量,你们准备派人出阵!”
    石振天含笑问道:“杨道友,我们是否仍遵昔日‘黄山莲花峰’顶之约,以五阵定输赢?”
    杨玉真摇头答道:“我看不必,今日双方均有友好同来,或许尚有其他过节要借此一并交代!故而无须限什么阵数,干脆各尽所能,争取彻底胜利,把对方打击得失去战斗能力,或失去战斗信心,低首投降为止!”
    石振天皱眉说道:“杨道友这‘争取彻底胜利’一语之意,就是要把我们完全杀光吗?”
    杨玉真目闪厉芒,冷笑说道:“说得太直,未免难听,但彼此均是明白人,似也无须掩饰,常言道得好:‘当场不让步,举手不留情’,除非技穷力绌,甘愿归降以外,我固然容不得你们,你们又哪里容得了我?”
    藏在暗中的杨小真,听得心头酸楚,向石飞红压低声音,悲声叫道:“红姊,你听我母亲为了武林霸业,心有多狠?”
    石飞红无词可慰,只好握着杨小真的手,以目示意,叫她静看场上变化!
    杨玉真那句“你们又哪里容得了我”的话音方落,石振天便微笑说道:“这倒未必尽然,杨道友岂不闻:‘饶人是福’和‘但得一步地,何处不留人’吗?”
    杨玉真哂然笑道:“石掌门人,放明白些,这‘梁山红砂谷’内,是伏尸成丘、流血五步的武林争战之场,不是‘苏州虎丘’的生公说法之地!”
    石振天见这位“修罗血影”,恃技骄人,无可理喻,遂只好点头叹道:“杨道友既然一意争胜、心如铁石,石振天等也只得勉力奉陪了!”
    杨玉真笑道:“一派掌门,原应如此,我们各自派人上阵……”
    话方至此,那位“铁心色胆辣书生”边小寿便已抢步当先,向杨玉真躬身说道:“杨前辈,边小寿请命出阵,欲向对方的卜星楼,一雪断弓之仇!”
    杨玉真点头笑道:“边贤侄尽管下场,我已说过,今日之战,不限阵数,凡属有兴之人,均可一现身手!”
    说完,便自退回丈许,把边小寿留在“红砂谷”内,一片比较平坦的石坪之上。
    边小寿目闪厉芒,轩眉叫道:“卜星楼,你我昔日一战,双方未尽所能,边小寿特再指名求教!”
    卜星楼想不到第一阵便有人向自己叫阵,遂对“昆仑处士”戚长春躬身笑道:“恩师,弟子可否……”
    戚长春不等他说完这循例请命之词,便点头笑道:“楼儿小心一些,莫要第一阵便替你石伯父挫了锐气,但也莫要忘了你石伯父适才所说,充满仁心厚道的‘但得一步地,何处不留人’之语!”
    卜星楼躬身领命,缓步当前,向边小寿含笑问道:“边朋友今日打算怎样赐教,仍想过兵刃吗?”
    边小寿面色铁青,厉声说道:“你以为我金弓已断,就没有兵刃了吗?今日边小寿正要和你在兵刃之上一分胜负!”
    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入怀,取出了一柄长达二尺的巨型钢骨折扇!
    卜星楼相当识货,一见便知这钢骨折扇.不仅是点穴利器,并可能含蕴其他毒招,遂剑眉双扬,含笑说道:“仅仅以兵刃较量,可能会使边朋友难展所长?”
    边小寿道:“依你之见,莫非还要加些花样?”
    卜星楼点头笑道:“我认为再加上‘暗器’一项,与‘兵刃’合并施为,或许会对边朋友方便一点?”
    边小寿闻言,脸上一红,暗惊卜星楼的眼光厉害。
    原来,他这柄钢骨折扇,不仅是以百炼精钢加杂“海底寒铁”铸造,不畏一般宝刀宝剑,擅于点穴打穴,并藏有三种毒辣暗器。
    边小寿上次因家传金弓,为卜星楼“玉带软剑”所断,深知对方兵刃厉害,这次才换用最心爱的“三绝扇”,打算戮敌泄愤。
    谁知卜星楼才一开口,便叫破他扇中秘密,边小寿又惊又窘之下,索性顺着对方话头,狂笑说道:“卜朋友既如此说法,边小寿敢不从命,我们就在兵刀暗器的两者互连之司,会上一阵便了!”
    卜星楼扬眉一笑,反腕掣出长剑,净气凝神,巍然卓立!
    边小寿目光微注,又是一惊,发现卜星楼手中是柄古拙青锋、并非昔日所用的“玉带软剑”!
    虽然边小寿不知道这是前古神兵“干将剑”,但他也知道卜星楼放着那等锋利的“玉带软剑”不用,而用这古拙长剑,显然此剑也非俗物!
    故而,这位极为凶傲的“铁心色胆辣书生”竟也赌状知机,手执“三绝钢骨扇”,抱元守一,与卜星楼凝神相对,收敛起凶骄狂傲之气!
    卜星楼含笑叫道:“边朋友请进招,卜星楼昔日已曾得罪,今日不敢再先行冒渎!”
    边小寿脸上一红,钢牙挫处,身形电闪,抢步硬踏中宫,一招“韩信点兵”,便用“三绝钢骨扇”疾点卜星楼前胸右乳下的“期门”大穴。
    卜星楼横剑不动,卓立如山,直等对方“钢骨扇”即将点中胸前的刹那之间,微一吸气,退后尺许。
    边小寿一身功力,确非等闲,他竟似料到卜星楼在头一招上,可能会故示仁义,如此闪避地不加还击。
    故而边小寿虽然一招点空,却狂笑起处,原式未变,周身关节脆响,左臂往回一缩,右臂竟突长尺许。
    这是极难练、也极罕见的“通臂神功”,而在此时运用,也恰当已极!
    卜星楼发现对方竟会“通臂神功”,自己业已弄巧成拙,遂临时救急,乘着缩胸之势,仰面斜身,两膝向前,背脊贴地,把全身重量,放在脚尖之上,来了式“铁板桥”功夫中的“醉卧桥头看晓星”。
    他身形塌地之后,虽然避过了边小寿的“通臂神功”,但危机仍未全解。
    因边小寿不肯放过这挫敌良机,也就势招化“玄鸟划沙”,以“三绝钢骨扇”改点为划地向卜星楼胸肋之间,猛力划下。
    “玄鸟划沙”是极重手法,倘若被边小寿的“三绝钢骨扇”划中,卜星楼将剖腹开肠,立遭惨死!
    但卜星楼怎会如此听凭宰割?并算准边小寿定然就势逞凶,他掌中“干将古剑”微扬,一式“撩云拨雾”便即飞迎而上。
    钢崩下划,长剑上扬,他们两人几乎是同一动作。
    呛啷……
    这次,边小寿是以为十拿九稳,把力量凝足,招术用老,无法再复收势。
    卜星楼则是料透对方心理,故意给予难堪。
    两般兵刃一合,“干将古剑”毫无所损,那柄“三绝钢骨扇”,却应剑断成两截。
    边小寿吸气转身,骇然后退,心中充满了又惊、又惜、又恨地呆在当场。
    卜星楼并未趁对方惊惶发怔之际,跟踪进手,只是用了一式“鲤跃龙门”,从地上跃起身形,双扬剑眉,朗声笑道:“边朋友未尽所长,请换取其他兵刃,重决胜负!”
    边小寿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心中矛盾已极。
    因为他当然想换取其他兵刃,找回场面.一雪奇辱!但又怯于卜星楼手中古剑的绝世锋芒,几乎无论改用何物,也难有克敌制胜之望。
    卜星楼好似猜透对方心理,扬眉一笑,又复叫道:“边朋友不必为难,只要你不用藏有毒物的独门兵刃,我也不用这柄春秋神物‘干将古剑’,彼此完全凭借真实武功,一分上下。”
    他一面发话,一面果然点手叫过一名“九华”弟子,把掌中的前古神物,换了一柄寻常长剑。
    这一来,边小寿心胆立壮,豪情又发,但对于卜星楼的光明举措,磊落胸襟,也不禁暗中佩服。
    遂向“修罗”门下弟子,借用了一对护手钢钩。
    边小寿选用护手钩之意,是觉卜星楼掌中长剑,已非前古神物,则以双钩敌单剑,封锁攻守之间,可以占得优势。
    何况,自己除了宝扇金弓之外,对于誉满武林的“查家龙风钩”法和“窦家罗汉钩法”亦有精研,大可重振雄心,与卜星楼尽力一搏。
    边小寿双钩在手,神色恢复正常,向卜星楼微抱双拳,朗声叫道:“卜朋友请,边小寿以‘三十六路查家钩法’暨‘七十二路窦家钩法’,领教卜朋友的罕世剑法!”
    卜星楼点头一笑,右手执剑,左手捏抉,就如流水行云地活开步眼,与边小寿互相搏斗。
    他在这场单剑双钩的搏斗之中,有种举措,博得在场前辈群侠,以及石飞红、杨小真等的嘉许赞叹。
    这种举措,就是卜星楼一不用孟老婆婆所传,冠绝当今的“乾坤七式”,二不用“埋剑谷”中偷学的“风雷三式”,他所施展的只是“昆仑处士”戚长春的本门真传正宗剑术。
    君子贵不忘本,尤其戚长春人在当场,卜星楼倘于败象未呈,危机末现之际,便全仗其他所学取胜,岂非对恩师有所失敬。
    加上“昆仑处士”戚长春,也是当代剑术名家,他对生平唯一传人卜星楼寄望极高,期成大器,一切传授,均是循规蹈矩,步步踏实而来,把基础打得极好。
    故而卜星楼师门剑术,不是奇门,却是正宗,不似悬岸飞瀑般,声势煊赫,凌厉迫人,却是长江黄河般,气象渊穆,滔滔万里。
    起初,场中剑光钩影的搏斗情况,看来倒是边小寿捭阖纵横,奇招迭出地略占上风,卜星楼则身随剑转,一味专取守势。
    但过了数十照面,方看出无论边小寿用出什么凌厉招术,诡异手法,卜星楼只消挺剑一点,或是横剑一格,便能从从容容地加以化解。
    边小寿这时方知对方的武学造诣,确非自己所能抗衡,不动凶谋,绝无胜望。
    他本是凶邪人物,到了这种自知难胜的地步,不禁凶心又起。
    边小寿左钩护身,右钩攻敌,欺身抢步,向卜星楼的咽喉要害,以一式“骅骝觅路”电疾刺来。
    卜星楼卓立如山,青钢剑当胸微挺,一招“拒虎当门”,封闭对方来势。
    谁知边小寿这式“骅骝觅路”竟是虚招,他在卜星楼挺剑之际,右钩微缩,左钩疾伸,变成“双龙取水”之式,向卜星楼的剑身搭去。
    边小寿变招虽快,却因卜星楼功力更高,仍可及时撤剑,不让他双钩锁住。
    卜星楼因今日之战,高手如云,是实地观摩的大好机会,遂期望早分胜负,故意撤剑略缓,让边小寿的护手双钩,把自己的剑身搭住。
    双钩既然搭住剑身,兵刃遂成一体,下一步动作,必是用剑者挺剑震钩,用钩者分钩夺剑。
    这“震钩”“夺剑”二举的谁能成功,全看当事双方的内力强弱而定。
    两人暗劲才吐,边小寿便知自己比起卜星楼来,至少要差了三分火候。
    好在他分钩夺剑之举,本是诱敌虚招,边小寿遂索性劲卸双臂,功聚右足,施展自己“铁腿”绝技。
    一阵金铁交鸣的龙吟凤鸣之声,半空中飞起两条护手钩影!
    边小寿兵刃虽告被震脱手,一记功聚右足的“魁星踢斗”,却出人意料而发,实实地踢中了卜星楼的胸腹之间!
    卜星楼因是故意让边小寿把剑锁住,遂对他一切谋略,有所提防。尤其在吐劲震剑之际,觉得边小寿的护手双钩以上,几乎毫未用力,遂知他定把力用于别的所在。
    敌意既明,卜星楼功随念动,立把“无形罡气”,化成一面韧壁般,布向胸腹丹田,作为防御。
    边小寿的这一脚,踢中在“无形罡气”所化韧壁之上,苦头遂吃得不小。
    他本来以为十拿九稳地在这招“魁星踢斗”上,可实现凶谋,要了卜星楼的性命,故而亳无保留,用出全力。
    “铁腿”再狠,终是外门硬功,遇上这种“内家罡气”,恰属最大克星,先是觉得对方肚腹微缩,使自己劲力全虚,然后便有股极为强大的反震,猝加回敬。
    边小寿惨哼一声,整条右腿的腿筋腿骨,均被震得寸折。
    这是他居心险恶的现世现报,踢得越重,反震越强,立即痛得全身乱颤,踣然倒地。
    卜星楼这挺剑震钩,暨凝劲御敌两举,是内外齐施的同一动作,在边小寿痛极倒地之际,也就是卜星楼长剑回收之时。
    换了任何人,既然一再被边小寿蓄意行凶,屡加暗算,定必也不客气地随手一剑,把这位“铁心色胆辣书生”送入“枉死城”内。
    但卜星楼一来素性仁厚,二来临出阵时,恩师戚长春所嘱“但得一步地,何处不留人”之语,始终记在心头,遂于剑尖已及边小寿心窝之际,忽又回收,缩手留情,回归本阵。
    “宝相庵主”妙悟大师首先向卜星楼点头微笑地表示嘉许说道:“卜施主不念对方一再恶毒暗算之怨,居然收剑施仁,真是难得!”
    卜星楼因“宝相庵主”虽与石飞红交好,执意“姊妹”相称,但无论从她武功火候,或先明皇裔的身份来说,都只许对方谦虚,不许自已有所逾越!
    他懂得这种道理,一向对“宝相庵主”,执礼甚恭,如今也满面惶恐神色地赧然赔笑说道:“庵主莫要谬加奖许,卜星楼似乎不应以罡气反震,边小寿那条右腿,筋骨寸折,受伤太重,恐怕不易复原的了。”
    戚长春一旁笑道:“楼儿运气防身之举,只能借力反震,不能主动伤人!边小寿如今右腿全废,属于自作自受,谁叫他在那一脚‘魁星踢斗’以上凝劲太强,踢得太狠!”
    话方至此,对方又有个苍老语音叫道:“戚长春,你不要再得意了,邵天风寻你多年,请出一会!”
    原来,边小寿疼昏在地,已由“银袍怪叟”邵天风抱回,交给“枯心尊者”大显头陀调治,自己则向戚长春发话叫阵。
    戚长春微微一笑,刚待举步,石振天便含笑说道:“戚兄何必这早出手?且由小弟代劳……”
    话犹未了戚长春便自摇手笑道:“这笔债非我自行料理不可,好在今日之战,未限场数,可以尽力施为,早晚出阵,都是一样!”
    戚长春缓步当场,向“银袍怪叟”邵天风,抱拳笑道:“邵兄,昔年一点小事,戚长春忘怀已久,你怎么还在念中,放它不下?”
    邵天风脸色如冰地冷然答道:“往日是非曲直,不必再提,今日便为了我世侄边小寿,惨遭令徒卜星楼毒手之事,邵天风也要向你求教几手震天绝学!”
    戚长春毫不动怒,微笑说道:“昔日是非,委实不必再提,眼前曲直,亦复有目共睹,但今日此会,本在相互切磋,邵兄既有赐教之心,戚长春也未便过拂雅意!”
    邵天风目闪凶芒,狞笑说道:“这样才不愧武林人物本色,我们怎么较量?”
    戚长春含笑说道:“邵兄尽管划道,戚长春无不奉陪!”
    邵天风略一沉吟,捋须怪笑说道:“像我们这样一把年纪,若是拿刀动剑,未免有失身份,不如在‘玄功’方面,一分胜负,来得文雅一些!”
    戚长春点头笑道:“好,我们就比较‘玄功’,邵兄请定细则!”
    邵天风展目四顾,见这石坪旁边,有片土地,遂向戚长春扬眉说道:“戚长春,你我均是近百岁的人了,人生百年,谁能无死?我和你且先尝尝黄土埋身的滋味如何?”
    戚长春道:“慢说‘黄土埋身’,便是以‘白刃碎身’,小弟也愿意追随邵兄一试!”
    邵天风冷冷说道:“我不和你斗口,只是和你较功,我们在这场‘黄土埋身’的玄功较技之上,要较量‘快’‘慢’两字!”
    戚长春明知故问,含笑说道:“慢则不快,快则不慢,邵兄把这绝对矛盾的两种情况并列,却是如何较量?”
    邵天风“哼”了一声答道:“你大概不会不懂,何必故意多问?我们不许挖洞,要各运玄功,压身入土,在这段期间,比较一个‘快’字……”
    戚长春接口笑道:“我明白了,谁能先运玄功,把身体压得沉入土内,谁就获得胜利……”
    邵天风道:“这不是全面胜利,只是部分小胜,因为我们在全身入土,黄土埋头之后,还要比较一个‘慢’字!”
    戚长春笑道:“所谓‘慢’字,是否谁先出土,谁就算输?”
    邵天风点头答道:“当然,我话已说明,你敢不敢和我一较功力?或是另划道儿也无不可!”
    戚长春摇手笑道:“不必另外划道,邵兄所想的这种花样,颇为高明。”
    邵天风狞笑说道:“我们由此同时腾身,只要脚尖沾上那片土地,便算开始!”
    戚长春笑道:“好,这办法谁也不能取巧,倒是公平已极。”
    邵天风双眉一剔,向戚长春厉声喝道:“戚老儿不必多话,我们这就开始!”
    语音才落,身形已动,一式“青云得路”,高拔六丈有余,好似神龙闹海,鹰隼击空般,向那片土地之上,电疾扑去!
    戚长春身形也动,但举措方面,与“银袍怪叟”邵天风,完全不同。
    他的身形根本未往上拔,只是脚掌离地寸许,好似风荡柳絮,贴地平飘,不带丝毫火气。
    石坪至土地之间,距离约有四五丈远,但由下上拔,再由上扑下的“银袍怪叟”邵天风,与贴地平飘的“昆仑处士”戚长春,却属同时到达。
    他们到达时间,虽然相同,但到达后的情况,却完全异趣!
    邵天风拔高扑下之举,含有深意,是要加强冲力,便于入土。
    故而他脚尖才一点地,便已陷土两寸。
    戚长春则似未作这种取巧打算,飘然到达之后,仍自轻飘飘的,站在平地之上!
    照此情形看来,戚长春在一开始,便吃了点亏。
    换句话说,就是邵天风至少比戚长春先行陷土两寸,占了一些便宜!
    “枯心尊者”大显头陀见状,脸上自然微露喜色,认为即令戚长春的玄功造诣,与邵天风相若,甚或更强一些,邵天风也可以利用这“两寸”便宜,在前半回合之上,赢取胜利。
    群侠方面,则个个静默注目,神情之上,均无甚忧喜表示。
    这两位武林奇客,既已到达那片土地,自应各运玄功,压身陷土,来比较一个“快”字。
    但群豪注目之下,怪事突生!
    所谓“怪事”,就是他们各运玄功的应用动作,只在邵天风的身上,可以看出。
    邵天风人一落地,便已陷土两寸,跟着便凝功施为,身形逐渐下降,两寸半……三寸……三寸半……四寸……
    五寸……六寸……速度极为明显!
    戚长春则一手捋须,一手悠然下垂,目注邵天风那越来越矮的身形,满面笑容,神情暇豫!
    他连半寸也未下陷,始终是站在平面上,无丝毫动作,好似忘却了自己是在参与一场武林比斗。
    片刻过后,邵天风身形陷土,已至双膝,戚长春依然半分未动!
    大显头陀情知有异,向杨玉真悄悄问道:“杨道友,你有没有看出戚长春老儿,是在弄些什么蹊跷?”
    杨玉真脸色不太开朗地皱眉低声说道:“我在担心一件事,假如戚长春老儿,当真是成算在肩,如我所料,则邵道友在这玄功比赛之上,多半讨不了好!”
    大显头陀闻言,想了一想,扬眉问道:“杨道友莫非认为戚长春业已把‘摧心神功’,练得可以随意施为,及于任何外物吗?”
    杨玉真点了点头,表示他所说不错。
    原来,“修罗血影”杨玉真是猜想戚长春正在施展高明绝顶的摧心神功,把足下土地,完全震松,到时便可如石沉水般一落即陷!
    这种“摧心神功”,若从掌力表现,毫不为奇,在场人物之中,恐怕谁都可以,“隔纸碎石”,“隔墙灭灯”,或是“隔山打牛”等等,但像戚长春这样悠闲而立,要在毫无动作之下,把足底土地,完全震松,即使包括“修罗血影”杨玉真在内,也未必准能办到。
    如今,连当事人邵天风都忍不住了,他满面怒容地向戚长春叫道:“戚长春,我们是在较功打赌,你不会忘记了吧?”
    戚长春含笑说道:“邵兄不要着急,我们脚下只是一片泥土,又不是什么精钢坚铁,要沉便沉,原极容易,我何必急于入土,闷得怪难受呢!”
    杨玉真闻言,向大显头陀,失声叫道:“大显大师,大概被我猜中,戚长春的功行方面,业已练到……”
    一语未了,戚长春的身形,业已如石沉水,直向所立足处的土中陷去。
    邵天风入土情况,是半寸半寸地,逐渐加深。
    戚长春刚一下就是三尺有余,几乎四尺,果然足下的坚硬泥土,业已被“摧心神功”所震,完全松软,对他不发生丝毫阻力!
    邵天风见事不妙,赶紧拼命加功,想保持领先,不肯落后。
    但“武功”一道,强者自强,弱者自弱,岂能丝毫勉强?等到“昆仑处士”戚长春,全身沉入土中之后,“银袍怪叟”邵天风的一颗人头,尚自留在土外。
    直等邵天风全身入土,这场“黄土埋身”的玄功比斗,才算完成一半。
    邵天风事先说明,入土前,比的是个“快”宇,入土后,比的是个“慢”字,故而,关于前半段比斗,已由戚长春获胜!
    如今,他能否在后半段比斗中,平反败局,则全看这位“银袍怪叟”能否在“慢”上胜敌,换句话说,就是看他能否比戚长春埋身黄土之下,多停留一些时光。
    一盏茶时……两盏茶时……三盏茶时……
    土内双豪,仍无半丝动静。
    戚长春忽然发觉,自己非败不可,要让邵天风挽回败势,变成和局。
    因为根据自己修为,至少也可运用内家龟息之术,在土中埋上一日两日,邵天风纵或功力稍逊,也不会差得太远。
    照此看来,自己若想获胜,必须长期埋身土内,在这段时期之中,其余群雄,是另外动手?还是静待究竟?而爱徒好友等人,又必悬心自己安危,可能影响大局。
    戚长春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不宜求胜只宜求败,因求败则随时均可停止这场比斗。
    想到此处,立即暗运真力,穿出地面。
    那位“银袍怪叟”邵天风,因无戚长春这种顾虑,仍然埋身土中,毫无动静。
    大显头陀见戚长春业已出土,遂大喜提气叫道:“邵兄,戚长春老儿业已先行出土,你胜利了!”
    邵天风在土内闻得这传音之语,犹自不信,因为他深知戚长春功力惊人,非耗到双方仅剩奄奄一息,决不会分出胜负。
    直等大显头陀以“传音入密”功力,连叫数声,邵天风才带着疑诧心情,出土观看。
    头才出土,果然看见“昆仑处士”戚长春早就站在地上,呼吸自由气息!
    戚长春见邵天风也已出土,含笑叫道:“邵兄,这‘黄土埋身’的一桩比斗之上,我胜了一个‘快’字,你胜了一个‘慢’字,双方恰好秋色平分,扯成和局,你是否另外换个花样?再加赐教!”
    邵天风因未落败,胆气大壮,凶心又发地点头狞笑说道:“当然要换个花样,我苦苦找你多年,怎肯不分胜负,就此罢手!”
    戚长春笑道:“邵兄打算换个什么花样?尽管请讲,戚长春无不奉陪!”
    邵天风狞笑说道:“我们实际一些,干脆来个‘合掌较功’,便不会再复难分胜负!”
    他这种说法,有他的相当理由。
    因为邵天风觉得戚长春适才不能在土中久埋之举,定是缺乏耐劲,只有冲力!
    既然缺乏耐劲,则自己选择“合掌较功”之策,定可在经过一番互相压逼以后,获得胜利!
    这是邵天风的如意算盘,也是他误解对方的错误算计!
    戚长春闻言之下,微笑说道:“邵兄之言,深合我意,我们这次不会耗时太久,定可分出胜负的了!”
    “修罗血影”杨玉真这时微蹙双眉,向身边的大显头陀,低声问道:“大师可知邵道友此举,用意何在?”
    大显头陀想了一想,含笑答道:“可能邵兄认为戚长春耐力不足,才选择了这种硬碰硬的合掌较功之策。”
    杨玉真道:“怎么知道戚长春的耐力不足?难道是由于对方适才出来太快,便如此判断?”
    大显头陀点头说道:“多半如此,杨道友莫非有其他看法?”
    杨玉真皱眉说道:“我虽不知道戚长春急于出土的原因何在,但却知道决非耐力不足,因为就算是我门下弟子,也可屏气龟息地在土内忍耐上半日光景!”
    大显头陀被杨玉真一言提醒,“呀”了一声说道:“杨道友说得有理,待我向邵兄提醒一声,免得他中了戚长春老儿的疑兵之计!”
    说完,正待凝气传声,杨玉真却向他摇手叫道:“大师不必再通知邵道友了,他们四掌已合,内力交搏,丝毫惊扰不得,若是使他分神,无非自速其败!好在今日之战,不限场数,一两次的失利得利,并不影响大局!”
    大显头陀闻言,只好默然不语,提心吊胆地一旁静观成败。
    这时“昆仑处士”戚长春与“银袍怪叟”邵天风,全是盘膝坐地各伸双掌以掌心互抵。
    一开始时,自然极为平静,无甚异状。
    但等戚长春双眉连挑,目光中寒芒如电,施展出自己的独擅神功“坎离掌”,邵天风便凛然一惊,知道决非其敌。
    因为戚长春的“坎离掌”力一吐,邵天风便感觉对方右掌掌心,其热如火,左掌掌心,其冷如冰!
    武林人物所练功力,通常或走阳刚路数,或走阴柔路数,即令功行深厚,两者能兼,也是一桩用毕,再用一桩,从未见过能把两种截然相反的路数,同时加以运用。
    戚长春能够施展,邵天风却不能消受。
    他以阳刚御阳刚,则奇寒柔劲难当,以阴柔御阴柔,则火热刚劲难抗!故而,邵天风只有一种办法,就是照样学步,右掌以柔力抗阴柔,左掌以刚力抗阳刚,才不会半身受制。
    以邵天风的修为火候,不是不能学步,只是不能耐久,何况,东施效颦,也难登大雅之堂,无非徒贻笑柄而已。
    未到片刻,“银袍怪叟”邵天风业已满头汗珠涔涔,败象毕露。
    更苦的是,适才“黄土埋身”之斗,戚长春不愿久耗,可以随时出土,如今这“合掌较功”之斗,却因为内力真气互相纠缠,无法一相情愿地单方休战!
    除非邵天风甘心认败,向对方发话求情,但“银袍怪叟”四字,毕竟有相当身份,却叫他如何当着举世群豪,丢得起这个脸面?
    尚幸戚长春心地仁厚,不肯过为已甚,竟在看出邵天风已难支撑之际,先行收了兼具酷热奇寒的“坎离掌力”,含笑叫道:“邵兄,我们这样比较下去,至少也要一两日工夫,方能分出胜负,不如暂时停手,看看别人的神功绝艺……”
    话犹未了,邵天风便长叹一声,接口叫道:“戚兄,多谢你缩手施仁,并替我保持颜面,邵天风到如今方知戚兄高明,不可企及,我从此回转关外,逍遥于白山黑水间,再不谈武林事了!”
    说完,便收了双掌,向戚长春深深一揖!
    戚长春笑道:“邵兄既能勘除嗔念,跳出名关,则修为上无形又进一层境界!大千世界,尽兄遨游,何必拘束于白山黑水之间?天下不平尽力排解,何必不谈武林之事?倘若当真斤斤较量,自织攀笼,反为下乘!”
    邵天风挺身肃立,正自敬听戚长春所说的大义微言之际,那位“枯心尊者”大显头陀,忽然飘身纵过,向邵天风念了一声佛号,扬眉说道:“邵兄请回去歇息,由老衲向戚朋友讨教一二!”
    邵天风叹息一声,摇手说道:“大师难道还未看出戚兄的功力修为,已达炉火纯青,出神入化之境,而道德修为,又比功力修为,更进一层,你何必……”
    大显头陀点了点头,含笑说道:“我也知道对方功力通神,但数十年渴望至今,无论胜负输赢,这场心愿,也该一了!”
    戚长春闻言之下,遂对邵天风含笑说道:“邵兄请回,我与大显尊者,再印证上一些功夫也好。”
    邵天风无可奈何,只得长叹一声,独自折回本阵。
    杨玉真嘴角微动,目注邵天风,淡然问道:“邵兄挟技入关,寻访夙仇,何等豪情意兴?怎么仅受一场小挫,便变得如此的消极?”
    邵天风苦笑答道:“我也不知怎的,竟突把满怀壮志,全告消失,杨道友莫要笑我颓唐无用才好!”
    杨玉真笑了一笑,也不再说,只把两道充满了骄傲神色的炯炯目光,注视场内。
    这时,戚长春向大显头陀笑道:“尊者打算怎样赐教?”
    大显头陀冷笑答道:“老衲二十载潜修,独研‘枯心掌法’,戚朋友接我百招如何?”
    戚长春点头笑道:“尊者请自施为,但我们只以百招之数,不必多作纠缠,扫了别人兴致!”
    石飞红听到此处,向“银发仙妪”孟婆婆,低声笑道:“老婆婆,这瘦得像个人干似的‘枯心尊者’好像颇为骄傲,莫如我去……”
    孟老婆婆摇了摇手,说道:“贤妹眼力真高,这头陀着实神采不俗。”
    她们低声悄语至此,场中已生急变。
    原来,大显头陀与对方约定的百招之数,已近尾声,戚长春便含笑叫道:“大显头陀注意,我们再有三招,便满一百之数!”
    大显头陀早就蓄念一拼,凝劲以待,闻言之下,平生杀手绝学“大罗三式”立发。
    “无垢沾花”、“莲台拜佛”、“贝叶翻经”,三绝招回环并发,几乎使十丈周围,完全笼罩在他飘飘掌影之下!
    也不知是因百招之数,已到尾声,戚长春始终应付裕如,致生怠念。
    也不知是因大显头陀这“大罗三式”,太以神妙灵奇。
    先前的九十七招,没有一招能沾上戚长春的半点衣襟,这最后三招,却每一招均打了个实而又实!
    两人身形凌空一合,漫天掌影立收。
    拍!拍!拍!
    戚长春前胸要害之上,连中下大显头陀的三记“枯心掌力”!
    他这掌力的厉害程度,委实击石石崩,沾树树死。
    树石等无情之物,尚且难当,照说无论那位“昆仑处士”,内功如何精纯,也难免脏腑齐崩,肝肠寸裂而死!
    场中群侠无不担忧。
    众人目光凝注场中,却见戚长春于连中三记“枯心掌力”之后,身法丝毫不乱地飘然降落,向大显头陀一抱双拳,含笑叫道:“尊者‘枯心掌法’着实不凡,戚长春勉力支撑,却依然逃不出最后变化无穷的‘大罗三式’,尊者对我昔年冒犯,耿耿多年,如今戚长春当场落败,你总可一消胸中气恼了吧?”
    大显头陀起初还真以为是自己的杀手绝学“大罗三式”奏效,满面得意之色!但越往下听,越觉不对!
    因为从戚长春语言之中,可以听出他体内气机平和,一如常人,哪里有丝毫挨了“枯心掌力”后的脏腑重伤,肝肠欲裂之状?
    这样看来,对方是故意如此,有心让自己打中三掌!
    三掌之挨,一方面显示出对方内功精纯,已成金刚不坏之体,对自己数十年苦苦精研的“枯心掌力”,根本毫无所惧。
    另一方面,则谦虚自承落败,把胜利光辉,送给别人。
    前一种是“威”,其“威”足以慑人!
    后一种是“德”,其“德”又足以感人!
    在戚长春如此德威并济,用尽苦心之下,大显头陀纵然冥顽如石,亦会点头,遂长叹一声,向戚长春合掌膜拜,心悦诚服地发话说道:“戚兄神仙功力,菩萨心肠,老衲佩服到极处.也敬仰到极处!从此,灵山拜佛,贝叶参经,是决不会再复涉及贪念名心,以及江湖恩怨的了!”
    戚长春满面祥和微笑,边自抱拳,边自霭然说道:“尊者潜心般若,参透真如则可,遁世逃禅,则大大不必!戚长春愿与尊者、及邵天风兄,结为方外知交,今日事了之后,还要好好盘恒一番,在禅机佛理等各种学识方面,细细请益!”
    话完,两人又自对施一礼,方均心平气和,回归本阵!
    “修罗血影”杨玉真心中好生不悦地向自己结盟二哥,“八卦血印”金宏扬眉叫道:“金二哥,自己之事,最好不要依赖别人,你去斗斗戚长春如何?我认为他虽挨得起‘枯心掌力’,却未必挨得起你的‘八卦血印’!”
    金宏点头一笑,向邵天风、大显头陀等,冷冷瞥了两眼,便自缓步出场。
    但“银袍怪叟”邵天风与“枯心尊者”大显头陀,却觉得尴尬已极。
    因杨玉真的语气之中,不单充满讥讽意味,并似怀疑大显头陀在“枯心掌力”以上,有所保留而未用全力!
    故而,邵天风闻言之下,首先向杨玉真抱拳一礼,含笑说道:“杨道友,老朽与大显尊者,愧于技浅,有挫声威,心中歉疚难安,就此告别!”
    杨玉真也不表示挽留,略一点头,冷笑说道:“邵道友等请便,恕我杨玉真大敌当前,不能远送。”
    大显头陀双眉微挑,念了一声佛号,便与邵天风带着那身受重伤的边小寿,向“修罗四血”告别而去。
    “八卦血印”金宏,业已走到场中,因见戚长春回归本阵,遂轩眉叫道:“戚长春,金宏久仰盛名,等你稍为歇息之后,还请赐教一二!”
    孟老婆婆闻言,不禁狂笑叫道:“金宏,你们‘修罗四血’,既然自视甚高,怎么作起来,竟如此无耻?”
    金宏勃然怒道:“孟老婆子,你说话放干净些,我无耻之处安在?”
    孟者婆婆怪笑说道:“人家戚老头儿,业已接连与两位关外凶邪对阵,并凝集神功,硬挨了三记‘枯心掌力’,你怎么还想乘人之危……”
    金宏忙自接口说道:“谁说我想乘人之危,我不是业已声明等他稍为歇息以后,再复彼此动手!”
    孟老婆婆道:“那你就该到时再出阵,这等做法,分明是想再激戚老儿立即应战,才好乘他疲累之下,占些便宜,难道还不算无耻?”
    金宏满面通红,要想还口相激,但被对方抓住错处,占住理由,偏又还不出口。
    孟老婆婆冷笑说道:“你理曲词穷,无可置辩了吧?不从在场这多人物中选择对手,偏偏要向戚老儿……”
    金宏突然目闪凶芒,狂笑说道:“不是我单单要向戚长春老儿叫阵,只因你们在场人数虽多,但够资格作我对手之人,恐怕没有几个!”
    孟老婆婆晒然笑道:“你倒真把自己看得蛮高,我且派名好手上阵,你可敢与他分个胜负?”
    金宏怒道:“慢说你另派别人,就是你孟老婆子亲自登场,金宏也斗你三五百合!”
    孟老婆婆闻言,便向石飞红含笑叫道:“石姑娘,你去显显身手,这一阵该你的了!”
    “虬髯神龙”石振天见孟老婆婆竟派爱女去对抗“八卦血印”金宏这等成名老魅,不禁心中一惊,目光中流露出不安之色。
    “宝相庵主”妙悟大师向石振天低声笑道:“老人家不必替红妹担心,她如今业已脱眙换骨,成就极高,而‘八卦血印’金宏又是‘修罗四血’中最弱一环,此次出阵,纵或难胜也不会冒大风险!”
    石振天深悉“宝相庵主”妙悟大师身份,知道她决无虚言,遂放下心来,观看爱女石飞红因祸得福,究竟功力精进到什么地步?
    这时,石飞红业已走到场中,向“八卦血印”金宏,抱拳一礼,便即傲然卓立。
    金宏见孟老婆婆所派来与自己对敌之人,竟是石飞红,不禁又惊又奇又气。
    惊的是石飞红内服毒丸、外淋毒汁,如今不单安好无恙,毒丸无功,连面颊之上,也恢复了昔日容光,毫无“修罗变颜汁”所留痕迹。
    奇的是石飞红虽属名父之女,但功力毕竟稚嫩,她怎会没有自知之明,敢来和自己对敌?
    气的则是孟老婆婆派出石飞红来与自己交手,分明存心轻视,把自己当作后生下辈的一流人物。
    故而又惊又奇地先向石飞红看了两眼,然后没好气地双眉一挑,冷然问道:“石飞红,你有多大气候,上次‘黄山’不死,已属万幸,今日还敢出阵,与我动手?”
    石飞红秀眉微扬,冷然含笑说道:“金前辈是老江湖了,总应该知道‘士别三日,便须刮目相看’之语,石飞红与前辈,自从‘黄山’一别以来,业已为时颇久了呢!”
    这几句话不亢不卑,委实说得相当得体。
    金宏委实不信石飞红在这仅仅数月之中,使功力精进到能与自己互相颉颃的地步,遂冷笑一声,重向对方仔细注目打量。
    这位“八卦血印”,本是绝顶好手,眼力自也高明,如今仔细打量之下,不禁大吃一惊,看出石飞红精华内敛,宝相外宣,不单内功火候,已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境界,全身上下,并深露出一片盎然道气!
    金宏点了点头,神情惊讶地扬眉说道:“想不到你在小别数月之中,竟有如此进境?足见年轻人着实可畏!你今日出阵,打算与我比较些什么功力?”
    石飞红见对方不再老气横秋,遂也恭执后辈礼数地笑道:“晚辈想请金前辈在剑术之上指点—二!”
    金宏目光一闪,点头说道:“好,你且亮剑!”
    石飞红探手腰间,一撤一抖,便把那柄“玉带软剑”
    取出,执在手内!
    杨玉真因这柄“玉带软剑”已由爱女杨小真佩带,故而见状之下,眉头微蹙,知道此剑归换原主,杨小真多半也落在对方手内!
    金宏退了半步,轩眉笑道:“石姑娘,请进手吧!”
    石飞红见这位“八卦血印”,未亮兵刃,知是仍存傲敌之心,遂含笑问道:“金前辈是要徒手见教?”
    金宏哈哈一笑,目射厉芒叫道:“石姑娘,我答应与你过手,业已十分将就,你不要太挑剔了!”
    石飞红遂不再客气,举剑胸前,以一式“五岳朝天”,亮出门户,丝毫不失江湖礼数。
    金宏一来看出石飞红业已突飞猛进,功力大非昔比,二来更加知道那柄“玉带软剑”是能够切金断玉的罕世神物,故也不敢十分大意地点头笑道:“石姑娘不必太多礼了,请进手吧!”
    石飞红真气微凝,“玉带软剑”坚硬如钢,以一式“专诸刺僚”,进步挺臂,向金宏咽喉点到。
    金宏微一偏头,竟以拇食中三指,向对方迎面点空的剑身撮去。
    这种动作,固然是金宏的艺高胆大,倚老卖老,但他的一双手掌,练有“八卦血印”,功力大过常人,才敢对“玉带软剑”的绝世锋芒,不太畏惧。
    石飞红本想听凭他撮住剑身,以自己新得神功,与这成名老魔,一较上下,但转念之间,又觉今日之战不在消灭异己,诸位前辈立意度化群魔,止戾修祥,以一片和谐,消除各种仇怨。
    在这种悲天悯人的原则之下,自己又何必妄逞意气。
    石飞红智珠一朗,心气立平,右腕微顿,撤回“玉带软剑”,改用“夜剪春花”,向金宏左半身,疾划而下。
    金宏见招拆招,身形一飘,左飘三尺,石飞红趁机身随剑合,心与剑凝,施展出一套凌厉中兼有稳健,攻守俱妙的“九宫剑法”。
    这套“九宫剑法”,不是石飞红从“宝相庵主”、“银发仙妪”、“昆仑处士”、“穷神活鬼”等几位绝代异人处新得绝学,而是“九华派”的传宗剑术。
    但武功一道的精妙程度,端视施为人的火候深浅,威力便强弱不同,石飞红如今用出这套“九宫剑法”,其攻之厉,与守之稳,真较她爹爹“九华”一派的掌门人“虬髯神龙”石振天,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加上那柄“玉带软剑”,刚柔随意的绝世锋芒,使石飞红点、挑、崩、划、劈、剁、削、刺之间,威力更增,竟使那身为“修罗四血”之一的“八卦血印”金宏,对她毫无办法。
    群邪之中,个个皱眉,群侠之中,人人欢笑!
    其中笑得最开心的,除了卜星楼外,自然便是石飞红的老父石振天,这位皖南大侠,“九华”掌门,眼见爱女、爱婿,均怀绝艺,如此英雄,今日一战之后,自己大可将武林重责,交付这些年轻俊杰,从此双肩得息,啸傲林泉……
    石飞红把一套“九宫剑法”使完,娇笑起处,剑疑电闪,人似龙腾!
    原来,她把“银发仙妪”孟老婆婆所传“乾坤七式”、“昆仑处士”戚长春所传“天禽百解身法”,加以综合运用。
    这一来,压力陡增,何止十倍,满场、满地、满空,几乎都是石飞红的人影剑光,把这位“八卦血印”金宏的赤手空拳身形,密密裹住。
    杨玉真眉头深蹙,向“太极血神”龚毅,低声叫道:“大哥,真是怪事,石飞红这丫头不但中毒不死,并在短短期间,功力精尽到这等境界?”
    龚毅苦笑说道:“你二哥不该托大,赤手应战,否则纵或不能得胜,也决不致吃亏,如今……”
    杨玉真也失声叹道:“倘若石飞红气势不歇地再攻百招,金二哥的一世英名,恐怕便将难保!”
    话方至此,半空中如虹剑气,连闪数闪,突然人影剑光,一齐静止!
    金宏脸色发白,石飞红却气定神闲,向对方捧剑躬身,嫣然笑道:“石飞红所学已尽,金前辈赤手抗剑,仍无所损,足见前辈风仪与功力之厚,火候之深,均足为后学模范,请从此止,敬谢指教!”
    话完,“玉带软剑”还原成绕指之柔,又向金宏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便自回归本阵。
    这位“九华”侠女的功力之厚,固然已出在场群豪意料之外,但她措辞之得体,神色之谦和,更令这些叱咤风云的海岳群豪,为之瞠目结舌。
    首先开口说话之人,居然是“修罗血影”杨玉真,她听完石飞红之言,叹了一口气道:“唉,我怎么没有这样好的女儿?”
    话方至此,有人一声狂笑,接口说道:“老婆是人家的好,女儿是自己的好,谁说你没有这么好的女儿?”
    随着话声,一条人影,电纵而出。
    杨玉真注目一看,见来人正是“穷神活鬼”钟离明,遂扬眉问道:“钟离明老化子,你……此语何意?”
    钟离明“哈哈”一笑,举手向身后连招,口中并朗声叫道:“丑媳妇终须见公婆,杨姑娘,你出来吧!”
    杨小真闻言,只得硬着头皮,从乱石之中走出,向杨玉真叫了一声“母亲”,便拜倒在地。
    杨玉真忽见爱女竟在敌阵以内,脸色立时铁青,双目之中,闪射出森森杀气!
    她根本不理跪在自己面前的杨小真,只是目注钟离明,冷笑一声,发笑问道:“钟离明老化子,你所说‘我的好女儿’就是她吗?”
    钟离明怪笑说道:“怎么不是,你伸手按她天灵‘百会穴’上,察看察看她体内的气血流行程度,便知是否与适才那位被人人称赞的石飞红姑娘,并称一时瑜亮!”
    杨玉真哪里相信他这些鬼话,遂当真一伸右掌,按上了杨小真的头顶“百会”大穴!
    不加体察还好,这一加体察之下,这位掌理“修罗”
    门户的“修罗血影”杨玉真弄得好不糊涂,满腹疑云地向钟离明沉声问道:“钟离明老化子,你们到底弄的什么花样?”
    钟离明脸色一正,朗声叫道:“杨道友,有桩事我不该对你隐瞒,早想坦白说出!”
    杨玉真似乎有所领悟地心中一震,双目厉芒如电,颤声问道:“什么?是……是不是找女儿杨小玉,有什三长两短?”
    钟离明神色自如地点头说道:“你猜得对了,在你派人送信,要与我石振天大哥走马换将之前,那位杨小玉姑娘,便巳死于我的手下!”
    杨玉真心中一酸,勉强忍住泪珠,不令下落地咬牙说道:“难怪我当日心惊肉跳,早有预兆,原来……”
    语音至此微顿,猛然一抬眼皮,把两道冷森森、狠毒毒的目光,凝注在钟离明的脸上,厉声叫道:“叫化子,你说实话,我女儿到底怎么死的?我不相信你这自居侠义之人,竟会对年轻后辈下甚杀手?”
    钟离明点头叹道:“杨道友毕竟高明,不同于一般流俗!”
    说完,遂把如何误伤杨小玉之事,丝毫无隐,原原本本地向杨玉真说了一遍。
    杨玉真强抑激动心情,点头说道:“我相信你不是虚言!”
    钟离明笑道:“当然不是虚言,否则我何必对你说明此事。”
    杨玉真目光中神色深沉地向钟离明冷冷问道:“这正是我要向你问的话,你突然当众公开此事用意何在?”
    钟离明坦然笑道:“一来,我若不向你公开承认此事,终日内咎于怀,心神不稳!二来我虽误杀了你一个女儿,却也费尽了苦心地,成全了你一个女儿……”
    杨玉真听到此处,变色接口问道:“此话怎讲?”
    钟离明指着如今尚直挺挺地跪在地下的“修罗玉女”
    杨小真,怪笑说道:“你方才掌按杨小真姑娘的‘百会穴’时,难道没有发觉什么奇异之处?”
    杨玉真道:“怎么没有?我发现她陡然增加了十余年朝夕苦修之功!”
    “在杨小真姑娘讲来,只是陡增十余年朝夕苦修之功,但在我讲来,却是把毕生所得和这条老命,一齐孤注一掷!”
    杨玉真有点听懂钟离明话意地大吃一惊,愕然瞠目叫道:“钟离明老化子,难道你……竟对杨小真,用……用下‘功力转注’?”
    钟离明点头答道:“我本来想拼掉这条老命,成全杨小真,以弥补误杀杨小玉之过,谁知终经戚长春兄、孟老婆婆等尽力维护,服以罕世灵药,又告起死回生!如今这条穷命,反正已是拾来,你到底视我为仇为友,我也无所谓了!”
    杨玉真冷然说道:“老化子,你不要痴心妄想,仇就是仇,恩就是恩,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钟离明早知事难善了,苦笑说道:“随你,你若要杀我替你女儿杨小玉报仇,便尽管动手!”
    杨玉真厉笑说道:“你等着吧,我要先却恩,再报仇!”
    钟离明惑然说道:“却恩……”
    杨玉真接口叱道:“这有什么难懂?却恩,就是不接受你的恩惠,我先要把这不成器的女儿杀掉!”
    话音方落,一掌挥处,便向跪在地上的杨小真当头击下!
    杨小真如今业已伤心垂泪得好似一枝带雨梨花,臻首低垂,双膝跪地,慢说不知她母亲业已对她动了杀机,就算知道,杨小真也不肯格抗闪避,宁愿死在她母亲掌下。
    她虽愿死,钟离明却不愿她死,急中无计之下,只好施展出一招“降龙十八掌”中威力极强的“神龙摆尾”,向杨玉真猛攻而出!
    这不是意在暗算伤敌,这是“围魏救赵”之计!
    杨玉真果然不得不先顾自己,因为钟离明“穷神活鬼”之名,威震乾坤,是当世武林中一流人物,而所用“降龙十八掌”,更是穷家帮轻易不用的镇帮绝学,自使这位“修罗血影”略分心神,施展出一招“九天御劫”的精妙手法,接架来势!
    但她恨极杨小真,是用左手迎抗钟离明,右手仍向杨小真凌空拍去!
    蓬蓬两响,人影双飞。
    钟离明被她一招“九天御劫”,震得踉跄数步!
    杨小真则被她凌空一掌,打得滚出丈许!
    由于杨玉真真力已分,杨小真与钟离明,虽然各受一掌,却全不致命!
    但两人全都口吐鲜血,显然内伤不浅!
    杨玉真不理杨小真,只是目注钟离明,好生惊奇地皱眉问道:“钟离明,你是当世武林中的一流好手,平时提起‘穷神活鬼’四字,能令江湖乱颤,如今怎么这样不禁打呢?”
    钟离明尚未答话,“宝相庵主”妙悟大师已然缓步走出,念了声佛号,微笑说道:“杨施主是具有大智慧的明白人,怎么说起糊涂话来?钟离明施主已把毕生功力转注他人,如今尚能受你这一掌,已算他得天独厚!若换别人岂不早就魂游天国了吗?”
    杨玉真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再向钟离明逞凶,却仍要对杨小真继续下手!
    妙悟大师摇手相拦,含笑叫道:“杨施主……”
    杨玉真不待妙悟大师往下发话,便即颇为不悦地冷然问道:“庵主太多事了,我杀我自己女儿,难道也要你管?”
    妙悟大师先喂钟离明服了两粒灵丹,命卜星楼扶他回去歇息,然后向杨玉真说道:“十月怀眙,三年乳哺,为人母者,备受辛劳……”
    杨玉真冷“哼”一声,插口说道:“庵主知道这种道理就好,为人母者,对于不成器的子女……”
    妙悟大师也自截断杨玉真话头,向这位“修罗血影”,含笑问道:“贫尼所知,杨施主共生二女一子!”
    杨玉真听出妙悟大师语意,先是神情一惨,旋又咬牙叫道:“庵主不必婉转陈辞,我是武林人,不是寻常人,宁愿绝子绝孙,死后变成孤魂野鬼,也非按江湖规矩,杀死这忤逆女儿不可!”
    说完,又欲伸手向杨小真击去。
    妙悟大师仍然含笑相拦。
    杨玉真怫然叫道:“常言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
    “杨施主,你是大智慧之人,怎么还讲这些‘愚忠愚孝’?”
    杨玉真怒道:“什么叫‘愚忠愚孝’?人生在世,忠孝当先……”
    孟者婆婆突然怪笑叫道:“杨道友,你既知人生在世,忠孝当先,我却要问一句话!”
    杨玉真道:“有话请讲!”
    孟老婆婆神色一肃,声若宏钟,朗声问道:“你是承认身为清廷子民,还是仍奉先明正朔?”
    杨玉真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孟昭芳,你简直多此一问,在场人物之中,派别尽可不同,恩仇尽可相对,但民族大义,却定然不可不顾!我相信除了一二丧心病狂,甘为鞑虏奴役者外,谁也怀有光复之心,永奉先明正朔!”
    孟老婆婆纵声大笑说道:“杨道友,就冲你这句话,足证你除了名心过甚,嗔念过强之外,确实是位热血奔腾的豪杰之士!”
    杨玉真想不到孟老婆婆竟夸赞了自己一顿,不禁面有得色!
    孟老婆婆继续说道:“杨道友,既然你大义凛然,仍遵先明正朔,则我要再问你一句话!”
    杨玉真道:“什么话?”
    孟老婆婆正色说道:“你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宝相庵主’妙悟大师,就是先明皇裔中,万劫仅存的‘七公主’吗?”
    这句话不单把杨玉真听得目瞪口呆,便连在场所有群雄中,除了少数深知底细者外,也均惊讶欲绝!
    妙悟大师面色如常地失笑说道:“老婆婆太过饶舌,杨施主不必对我俗家身份,过于重视,时至今日,开明人士心中,不宜再有‘家天下’的想法,我适才不是已请杨施主无须讲究‘愚忠’、‘愚孝’了吗?”
    杨玉真躬身一礼,窘然叫道:“庵……七……”
    妙悟大师手指“修罗玉女”杨小真,向杨玉真含笑说道:“杨施主不必过谦,你可否看我薄面,把令嫒杨小真姑娘,饶恕了呢?”
    杨玉真双眉一挑,神色恭谨地点头说道:“好,杨玉真恭遵七……庵主法旨,饶恕逆女不死!”
    石飞红闻言,赶紧飘身纵过,把杨小真抱回,喂她服食丹药,疗治内伤。
    妙悟大师则向杨玉真合掌称谢笑道:“杨施主,多谢……”
    杨玉真扬眉接道:“些许小事,怎敢当庵主称谢之语,但庵主法旨,杨玉真业已遵从,关于我与‘九华派’等的武林恩怨,庵主似可不必再管的了?”
    妙悟大师含笑说道:“我也要管!”
    杨玉真眉头一蹙,欲语未语。
    妙悟大师突然转过脸去向壁间暗处,含笑扬声叫道:“武当掌门,少林方丈诸位道友,不必再作壁上观,且请出一会!”
    语音方落,壁上所藏的八大门派首脑人物,一齐现身纵下,向妙悟大师,躬身参见。
    杨玉真等一见正派高手,或明或暗,到了这么多,不禁心中暗惊!
    妙悟大师看透她的心意,摇头微笑说道:“杨施主,我不是以先明皇裔七公主的身份向你说话,而是以同为武林一脉身份,意欲出头排解!”
    杨玉真道:“庵主打算怎样排解?”
    妙悟大师笑道:“既为武林人,当遵江湖规,我和杨施主打个赌好吗?”
    杨玉真怔了一怔问道:“庵主请道其详,这赌是怎么打法?”
    妙悟大师笑道:“贫尼合掌不动,由杨施主与令盟兄四位合手用‘修罗绝学’,向我猛攻三招,倘贫尼有毫发之伤,所有在场人等,均听凭杨施主处置!否则……”
    说到此处,目闪神光,向“修罗四血”等,来回一扫,庄容正色说道:“否则,便请杨施主等放弃争雄之念,在这‘粱山红砂谷’内,结一个‘八荒四海大同盟’!”
    杨玉真愕然问道:“什么叫‘八荒四海大同盟’?”
    妙悟大师一指四外群雄,含笑答道:“杨施主请看,八方四海的英雄俊杰之士,今日几已尽聚此间,我们倘精诚团结,共为民族复兴大业,努力不懈,则十年百年之后,日月重光,山河复旧,定属无可置疑之事!”
    妙悟大师一语方落,场中群雄不由自主地,均抚掌喝彩,表示赞同!
    妙悟大师心中大慰,先向群雄点头微笑,然后向杨玉真扬眉问道:“杨施主,你考虑好了没有?愿不愿意接受我这桩赌约?”
    杨玉真毅然答道:“庵主意志既决,杨玉真等敢不从命?”
    妙悟大师微笑说道:“好,杨施主等贤兄妹,尽管施为,贫尼领受三掌!”
    说完,果然合掌低眉,静立不动。
    杨玉真等“修罗四血”,纷纷凝聚功力,准备出手!
    才到近前,便为妙悟大师那副悲天悯人的神仪宝相所夺,均自缩手惭恧,无法发掌!
    杨玉真一声长叹,恭声叫道:“庵主金枝玉叶,宝相庄严,我等不敢冒渎,可否请改换……”
    妙悟大师双目一睁,以两道极为柔和,而又极为慈悲的眼神,凝注杨玉真,含笑问道:“杨施主有话请讲!”
    杨玉真躬身说道:“可否请庵主不吝佛法,改以其他方式,略展绝艺?只要能使杨玉真兄妹,心服口服,便愿甘随鞭镫,不辞鼎镬,为民族复兴大业,竭尽绵薄!”
    妙悟大师闻言,点头一笑,转身走到一片平滑石壁之前,面含微笑,凝神肃立。
    杨玉真等“修罗四血”与“散花仙客”田光等人,见妙悟大师,虽已走到壁前,却毫未有甚动作,正自纷纷惊疑之际,武当掌门突然声若洪钟喝道:“凡我不甘为人奴役的黄帝子孙,均赶紧列队壁前,准备歃血结盟,并向庵主顶礼参拜!”
    说也奇怪,所有在场人物,包括杨玉真在内,均纷纷列队壁前。
    妙悟大师缓缓转过身来,盘膝跌坐,面对群雄,含笑作偈说道:“神器蒙尘,生灵涂炭,刀砧者胡,鱼肉者汉,派别千门,道统一贯,同德同心,山河复旦!”
    语声一住,反手往后疾挥,大袖拂处,劲风飒然,壁上石屑纷飞,竟出现了:“同心同德,山河复旦”八个凹体擘巢大字!
    杨玉真等深为妙悟大师的绝艺神功所惊,但目光注时,却发现这位“七公主”化身的“宝相庵主”妙悟大师,业已功行完满,玉筋双垂,当众坐化!
    群雄一阵悲叹,纷纷顶礼膜拜,并在妙悟大师的法体之前,同心同德地缔结了她所倡志的“八荒四海大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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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东山再起
    月缺又圆。
    这一夜,月光圆得不能再圆。
    月到中秋分外明嘛。
    一生几见月当头,何况又是万里无云,碧宇澄霁的良夜。
    夜风拂过树梢,已有微露,颇有凉意。
    在大江之上,一叶扁舟,放水中流,是谁有此雅兴,泛舟夜游,如此月夜,如此风清,如此良宵,如此美景……
    一缕长吟,清越地澈破夜空——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这是东坡居士“水调歌头”上阙。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直余音袅袅,摇曳夜空,飘荡水天。
    一声清脆的娇笑:“坡翁之词,豪放感慨,有豪情,才有感慨,对此大江,对此明月,难怪卜哥哥也有苍凉之感呢……”
    却被另一娇脆声音打断:“这也难怪,由来英雄多情,多情者必善感,论情,卜兄应当放怀快乐,逸兴横飞才对,论理,大劫之后,大任在肩,抚时兴感,思前想后,又当烟水苍茫之地,明月当头之时,不能怪他……”
    一阵雄豪笑声截口道:“好啦,你们两个,别演双簧了,忘了一句,对此千娇百媚,左花容右月貌的佳人,我只有快乐,哪有感慨,但,一想到……嘿嘿,雄心待展,壮怀未已,来日方长,责任艰巨,我又有点情不自禁慨叹横生了。”
    一顿,沉声道:“来,我们还是对酒成三人吧。”
    说话的俊朗少年,当然是卜星楼,一仰脖子,干了,几乎同时有红袖左来,素手右到,要给他酌酒。
    但,又矜持地缩了回去,左面的笑道:“红姐,还是你来。”
    右面的也笑道:“还分什么彼此,好生份,我倒怕他好像有满怀牢骚,借酒为浇块垒呢,你看,他刚才已喝得差不多了,不能让他十分……”
    卜星楼已自己一倒而满,一饮而尽,再要执壶时,酒已被红袖移去。
    当然是石飞红呀,另一个,不用说,是杨小真了。
    卜星楼一轩眉,杨小真已笑道:“红姐做得对,酒到半酣花正好,是雅人如仙的境界,如贪杯至醉,就成豪饮酒徒了,楼哥哥,我和红姊,都能体会你的心情,妙……
    姊姊功成归真,以一身化解大劫,是大功德,无上善举,我们只要好好秉承她的遗志,尽力做到使她安慰,不必耿耿在心……”
    石飞红接口道:“我知道他心中有事,以前,你能冷静以赴,天大的事,也能应付裕如,经此大劫多变之后,为何反有点看不开,想不开似的?难道像爹说的,人的经历一多,年纪越大,反而顾虑越多,思考越大吗?别忘了,我们需要的是一股永远不竭的锐气!”
    “红姊说得对,我们正当风华正茂,年青有为之时,在我们面前,心上应没有难字,更没有怕字!”
    卜星楼玉面带酒,一片酡红,在月色波光反照下,更显出一种不可形容的俊美,若有所思,又似静静倾听她俩的话,至此,才微笑道:“你们两个,一唱一和,谁说我‘怕’?只是责任重大,更有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感觉罢了!”
    六目交投,相视而笑。
    酒干了,而情意无限地在默默交流,此时无声胜有声,一片沉默,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一轮明月。
    双桨横波。
    三人相对。
    人在画中,烘托着夜景空明,两岸如烟,大江迷蒙,好美。
    他们轻舟浮江,是夜游吗?
    不是,而是身有急事,连夜渡江,不过是由上而下。
    他们是奉父命、母命,再加上师尊及各前辈与各派掌门之嘱托,去赶办一件火急大事……
    当妙悟大师、宝相庵主以身化劫归真后,得先安顿她的遗灵。
    现场当然不宜安建佳城,何况她又是佛门弟子,依理,以她之崇高身份,应当设法归骸“明陵”的,而事实难办。
    依情,自然是依照“银发仙妪”孟昭芳之意,畀她遗体,奉灵安置回齐云山清心潭宝相庵里才对。
    但,又顾虑到经过“埋剑谷”藏剑之事后,该处已有武林人物去过,澄心潭宝相庵已不算是隐秘之处,是否妥当,也须考虑。
    这种顾虑,并非多余,以她的身份,正是清廷鹰犬穷搜天下,志所必得的目标,只要她的身份一被发现,固然难免万骑云集,即使她的遗体安灵之处一旦被人知道,也难免意外……
    几经商议,“银发仙妪”孟昭芳坚决表示由她负责安顿,由她陪伴护灵,决不容任何人有所冒犯。
    “昆仑处士”戚长春则表示最好火化,灵灰便于携带,由他带回昆仑,或暂奉置于“少林”佛骨灵塔之处,以便将来河山重复,日月复明后,奉祭归宗。
    在人情方面,大家可以想像得到,如果由“银发仙妪”奉灵回宝相庵,由她长久伴灵,虽然可保安全,但可知道,以皤然一妪,独处孤庵,那种触景伤情,凄情老境,使人何等不忍?
    如由戚长春带回昆仑,迢迢万里,远去中原,也不适宜。
    最后,一致公议决定火化,骨灰安置“少林”,大家一同护灵到中岳。
    其次要决定“八荒四海大同盟”盟主谁属,以便正式联络天下仁人志士,加以组织,对清廷采取行动。
    老一辈中,自然以“昆仑处士”戚长春为理想人选,否则以“银发仙妪”孟昭芳与“修罗血影”杨玉真最恰当。
    但,经此大变后,老一辈中,谁都心中明白,戚孟二老固然淡泊已惯,以老朽坚辞,名心已脱的杨玉真也坚决表示这种大事,依理而言,人人有责,谁也当仁不让,但必须由年青一辈中选择,年富力强,有锐气,才可负担重任。
    不言可知,她当然属意于乘龙快婿卜星楼了。
    也只有他最恰当,最合条件,足可当之无愧。
    “少林”掌门为首,当然一致公推,“穷神活鬼”钟离明更是一本正经地盯着卜星楼,道:“没话说,要看你的了,别说这多老一辈的都会全力襄助你,便是老化子有一口气在,也不落人后,你要好好地干。”
    “天池钓叟”桑凌汉也沉声道:“就这么办,我补充两点意见,第一,先为卜星楼贤侄完婚;第二,由八大门派发柬各方道上朋友,约期约地一会,当众宣布此事。”
    群豪一致同意,只把石飞红和杨小真羞得跑又不是,站又不是,而芳心难掩喜悦,双双低垂臻首,卜星楼玉面一红,猛抬头,正容道:“承各位前辈雅爱,又在恩师、岳父、岳母面前,我决无谦辞之理,不过,关于就任盟主一事,我有由衷之见……”
    “穷神活鬼”钟离明刚一瞪眼,“天池钓叟”桑凌汉刚一蹙眉,“昆仑处士”戚长春已捋须微笑,蔼然道:“楼儿有话只管说。”
    神情却转为严肃。
    卜星楼道:“楼儿的意见是,第一,这种大事,是天下仁人志士大家的事,身为盟主,号令八方,非其有多方面条件不可,楼儿知道天下之大,能者极多,虽说内举不避,到底不是现在在场之人的事,为免落人口实,以示无私,最好等一个适当时期,本盟发扬光大之后,由天下同道推选,才见公正,至时,如楼儿有人人称许之表现,决不谦退……”
    钟离明刚要开口,被桑凌汉一递眼色止住,卜星楼续道:“第二,楼儿并非妄自菲薄,却自知涉世尚浅,历练未深,所学尚不是以当大任,为了实践七公主遗志,先必须求公取信于天下,最好由大家先作周详策划,草创同盟规则,先立规模,约定一个限期,楼儿可以负责执行一个时期,以继妙悟大师遗志。以天下之大,卧虎藏龙,仁人志士之多,想必不久即可风起云涌,群雄并出,楼儿也可借此多多历练,到一定时候,再由大家集会选择,岂不是好?”
    他神凝气足,朗朗而言,使大家都感到意外,人人动容,频频注视。
    “穷神活鬼”钟离明怪叫一声:“你何必这样?有八大门派和我们出头,天下还有谁不服?何必多此一举,反投柄于人,可多麻烦了,你真是少不解事,万一落在别有用心的人身上,成事不足,坏事有余,那……”
    卜星楼肃然道:“小侄已三思再思,天下自有公论,小侄声威未立,德不足服人,与其让道上朋友窃窃私议,心中不服,不如等待事实证明。”
    “昆仑处士”戚长春哈哈一笑道:“真吾徒也,楼儿有此胸襟,我同意。”
    “虬髯神龙”石振天目射神光,连连点头道:“我也想通了,此志可嘉,我自叹不及。”
    “修罗血影”杨玉真叹道:“真是难得,这种见解,超人一等,我若早有了解,也不会……争什么虚名了,多少人舍命以争未必争到,而你能不争而到,又坚辞不受,这比凭力争到更能服人,我也自叹不如,就这么办吧,我以能有你这样的贤婿为荣呢。”
    卜星楼连称:“岳母谬赞,小婿不敢。”
    “太极血神”龚毅及“阴阳血手”朗万昌,“八卦血印”金宏都有点相形自愧,面有惭色,红着老脸,却频频点首,自然表示赞赏。
    石飞红与杨小真都情不自禁地凝视着卜星楼。
    “穷神活鬼”钟离明叫道:“好吧,就算你有理,我们先办正事,再说其他。”
    转身向妙悟大师正正端坐的遗体一拜,道:“公主有灵,多多照顾,老花子有礼了。”
    霍地起立转身就走,向桑凌汉一招手,道:“我们快些。”
    飘身而起,显然,他是要去捡集引火之物,准备火化了。
    桑凌汉一声不响,默然跟着掠去。
    大家再面对大师遗体,一片凄恻肃穆。
    石飞红和卜星楼早已柔肠暗断,这时,忍不住扑身跪在大师面前,盈盈下拜,伏地哀泣,滴泪如雨,哀痛难言。
    人生最苦,死别而已。
    眼看庄严宝相,面目如生,即将成为劫灰,回想与她生前相处与关怀之情,铁石人也为之心酸肠断,何况是情感脆弱的红妆密友?
    “银发仙妪”孟昭芳强忍老泪,这时也忍不住泪落成线,喃喃而语,也不知诉说什么?
    “修罗血影”杨玉真想到大师之化,全为了她争名逞凶,加以度化而起,感愧交集之下,也不禁一拜不起,频呼:“七公主,杨玉真有生之年,不忘此日……”
    一片肃寂,沉默致哀,天空一片灰暗,密云低压,也似欲雨成泪。
    钟离明和桑凌汉已挟来大捆枯枝……
    “昆仑处士”戚长春沉声喝道:“人生百年,都难免羽化,大家好好体会公主苦心,全力实践她的遗志才是,大家一拜别灵,退下。”
    一团烟,一团火,火光熊熊,烧灼着每个人的心。
    空际忽闻鹤唳……那不是嘹亮悦耳,声闻于天的鹤唳九嗥,而是使人一听便知有异的哀鸣!
    杨小真首先仰抬泪眼循声看去,刚“呀”了一声:“怎么了?”
    巨鹤已挟破空声息,由左侧峰头连扑铁羽,挣扎飞来。
    连卜星楼等也已发现巨鹤情形有异,若非受创,便是遇到同类强敌,才如此狼狈不堪。
    烈火已渐熄,妙悟大师遗体己成骨灰!
    巨鹤如断鸿零雁,连声哀鸣中,扑着翅,在烈火上空盘旋一匝,似已难支,如斗败公鸡,颓然下堕,半空随风飘下一些残翎,它在地上扑腾了一会,伸颈哀鸣,便颈垂爪软,仆地不动!
    杨小真已飞掠过去,卜星楼顿足跟到,眼看它血污雪羽,败翎断肢,显然是经过恶斗或强烈打击,眼看难活了!
    可把杨小真急得手足无措,连叫:“怎么办?怎么办……”
    猛听“修罗血影”杨玉真一声沉喝:“有人窥探!大哥,我们分头截击!”
    话声中,人已飘出十余丈,向左面高峰凌空飞射。
    “太极血神”龚毅与金宏、郎万昌也分向两边腾身,迂回包抄。
    “昆仑处士”戚长春沉声道:“大家散开!”
    本已纷纷欲动的“穷神活鬼”钟离明与卜星楼、石飞红、杨小真闻声各自散开身形,向四面掠去。
    余下八大门派掌门和“银发仙妪”孟昭芳,“天池钓叟”桑凌汉,“虬髯神龙”石振天,“霹雳手”潘雷等老一辈虽然镇定如常,纹风不动,也都交换了一瞥讶异眼色。
    这是突然的事,也是意外的事。
    要知道,他们是在“红砂谷”里,周遭尽是濯濯荒峦与怪石孤峰,尽是红色沙土与灰黑怪石。
    谷的四面,除了一方是谷口,一抹丘陵逶迤外,另三面都是怪石峻崖,以左面最高,也不过百多丈,离现场不过二三百丈之间。
    以在场这多高手,岂有被人潜窥在峰上而毫无警觉之理?
    虽说“梁山红谷”之会,可能已经传入江湖,有武林人物见猎心喜,赶来看罕见的热闹,也是常事。
    但,如有人到,一定会公然现身或先打招呼,那才是意料之中,像这样一声不响,甘于偷窥秘密,是犯武林大忌之事,竟瞒过了这么多高手耳目,那就大出意外了。
    “昆仑处士”戚长春在巨鹤周遭走了一圈,微哦道:“难怪!先与凶禽恶斗,再被人打了一把淬毒暗青子,难怪遭了劫数!”
    一抬头,向“散花仙客”田光道:“子畏道友,你可看出什么没有?”
    “散花仙客”田光本是自始至终,神色冷淡,若无其事,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又像修养功课,一切都胸有成竹,连巨鹤惊变,杨玉真仓促追敌,他都眉毛也没皱一下,伫立安然。
    却不知为何,在目光一瞥巨鹤遗尸后,似乎大吃一惊,目光一闪,嘴角掠过一片不可捉摸的异样神色,也是立即敛去,容止若思,被戚长春一问,才目光一注,微笑道:“什么事能瞒得过戚兄?小弟看来,鹤已中毒,恐怕即将化掉……”
    就在这几句话间鹤尸已经如雪消溶,缩小,缩小,很快化成一滩黑水!
    雪羽如蜕,萎落在赤水里。
    “虬髯神龙”石振天失声道:“好毒!化骨成水,好像……”
    “银发仙妪”孟昭芳本是强捺老泪,呆呆地注视烈火将烬,将其他的事,状如不闻不见,这时,老眼眨处,老脸抽搐,怒叫一声!
    “好贼秃,这不是‘黑精落魄沙’吗!”
    “昆仑处士”戚长春双目精光大盛,沉声道:“大约不错,我正猜测不定,似曾相识,经孟者婆婆一提,可以断定是‘黑教’中人所用之物……”
    “银发仙妪”孟昭芳咬牙骂道:“这班杀不尽的东西,清廷鹰犬,我老婆子非把你们杀光不可!”
    长长吸了一口气,满头飘动欲飞的银发又自垂下,她老眼连眨,是在思忖如何藏放庵主灵灰了。
    “少林”方丈一声低沉佛号:“阿弥陀佛,孟老檀樾,老衲自有道理……”
    双掌合什,近前三尺,口喧南无,对着庵主灵灰连连和南,那是高憎对西归极乐者的隆重礼仪,以“少林”方丈身份,也只有七公主的高贵身份及佛门弟子双重身份才当之无愧。
    “海岳双仙”等知道“少林”方丈要收起庵主灵灰了,纷纷躬身顶礼,表示最后一次默哀。
    “少林”方丈神色凝重,由胸前取出一个黄绫小包裹,解开,是三寸见方的檀木盒子……揭开盒盖,取出金刀,玉碟,达摩令,别小看这些,乃“少林”数百年历代方丈才有资格佩带之物,也代表了“少林”的尊严地位。
    “少林”方丈口诵金刚经,收好各物,小心翼翼地把庵主灵灰装入檀盒盖好,双手托起,再以黄绫裹好,高举过顶,才双手捧着,退向一边。
    只听“穷神活鬼”钟离明老远吼喝道:“真气煞老花子了!”
    “昆仑处士”戚长春刚叫:“老花子,怎么啦?杨道友……”
    只见“修罗血影”杨玉真满面怒容中更有惭色地匆匆由左面高峰现身,与龚毅等飘身而下。
    “穷神活鬼”钟离明与卜星楼、石飞红、杨小真也跟着匆匆掠回。
    “修罗血影”杨玉真脱口道:“十分惭愧,对方不过五人,却有三头凶禽,我们迟了一步,竟被他们免脱了!身法之快也确实惊人……”
    “穷神活鬼”钟离明大叫道:“不简单,不简单,他们可能已在十里之外了,远处似乎还有其他同党魔爪子接应,我老花子今非昔比,实在望尘莫及!”
    这还用说,连“修罗四血”也追之不及,功力大打折扣后的“穷神活鬼”当然只好徒呼奈何了。
    卜星楼和石飞红也不好开口,每个人都知道事态严重。
    孟者婆婆道:“十之八九是雍和宫的那班番狗了,虽说不会有人勾结他们,至少,他们是闻风赶到,存心叵测,是有计划的窥探!”
    大家又是一阵沉默。
    “天池钓叟”桑凌汉徐徐道:“戚兄的看法如何?”
    “昆仑处士”戚长春点头道:“雍和官的喇嘛,据我所知,虽是清廷引为心腹鹰犬,他们内部却有派系,‘黄’、‘红’、‘黑’三派各有专长,也各有职司,又有‘青海’‘蒙古’、‘西藏’之别,西藏又有‘前藏’‘后藏’之分……”
    “穷神活鬼”钟离明叫道:“戚兄,老花子不管这些冬瓜茄子,只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正要找他,他们却已先来惹火了,就此直捣黄龙,去闹他一个天翻地覆如何?”
    孟老婆婆沉声道:“钟离老花子,这不是闹意气的事,我老婆子的火气不比你小,如果可以直闯清宫的话,我老婆子早已去了,且听戚兄如何说。”
    “昆仑处士”戚长春却转向“散花仙客”田光笑道:“子畏兄,你昔年熟知清宫情形,又在小雪山潜修多年,对藏边之事,一定了如指掌,小弟所知有限,愿闻高见。”
    田光竟一红脸,沉吟道:“戚兄,据小弟所知,喇嘛共分‘空宗’、‘密宗’、‘天竺宗’,而以黄教中的密宗最得清宫信任,喇嘛之北上京华,除了仗以保护禁宫大内外,主要就是对付天下仁人志士,黄教喇嘛,一向只是发号施令,非有重大之事,极少步出京师,刚才既有‘黑教’喇嘛到此……”
    “修罗血影”杨玉真截口道:“好教田兄得知,刚才话未说完,对方人中,有一黄、二红、二黑,由他们的衣色看来,可能三教喇嘛都已出动了。”
    “穷神活鬼”钟离明连叫:“对了,老花子也想起来了,他们只敢鬼鬼祟祟,大约也知道惹我们不起,知难而退了。”
    “昆仑处士”戚长春摇头道:“钟离兄,这只是一点原因,他们是有为而来,不打无把握的仗而已,喇嘛一向性狡多疑,凶残冷酷,说不定已张网以待,大祸之临,已迫眉睫,我的拙见,众位先速离此地,再商大计……”
    话未完,仰首看去。
    大家同时抬头,破风声息刚入耳,一头巨鹰,已由低压的乌云中飞射而出,转眼已到了二十多丈的空际,略一盘旋,左翼一斜,抖落一封柬帖,双翼连展,窜入云中,眨眼消失。
    柬帖随风而下,石飞红腾身接住,双手递给“昆仑处士”戚长春。
    戚长春拆开一看,神色疑重地递给杨玉真,道:“请杨道友过目。”
    杨玉真接过,扫视之下,目射冷光,连道:“这真是想不到的事,先向石掌门人道歉。”
    随手将柬帖递给“虬髯神龙”石振天。
    石振天一看之下,强捺激动道:“有这种事?虽然师徒关心,何况一介弱女,也非杨道友之过,事出意外,还是从长计议为定。”
    杨玉真扬眉道:“做人总得来去分明,我们已经化敌为友,杨玉真义不容辞,必有一个交代,我立即赶回黄山一趟。”
    “散花仙客”田光一怔,还未开口,杨玉真先向他道:“石掌门人的女徒弟陆姑娘已落人手,约我去黄山始信峰一会,我只有先行一步了。”
    田光一呆道:“有这种事?是谁如此大胆?”
    “太极血神”龚毅目光飞闪,道:“那我们走!”
    人已飘身转向。
    杨玉真目注杨小真道:“真儿,本想带你同行,也好给你多所教诲,现在,你身受不世之遇,大家成了一家人,你可和石姑娘多多亲近,听候戚大侠差遣,娘把此事解决,再为你主持终身大事,以后,好好听话。”
    向大家一举手,道:“暂且别过,杨玉真当尽到一番心意。”
    “修罗”弟子,当然也一齐离去。
    杨小真目送乃母背影,唇动又止,转向田光道:“田伯伯,是谁找我娘的麻烦?”
    田光苦笑道:“我也要问呢,你娘的脾气,说做就做,你不是不知道……”
    杨小真眼都红了。
    戚长春道:“杨姑娘,我以后叫你真儿吧,我告诉你,刚才飞鹰传贴,是有人约你母亲去黄山,陆姑娘已落人手,对方虽未署名,你也不必担心,凭你母亲与你三位伯伯同去,什么事也不会有的。”
    杨小真恭声道:“真儿知道了。”
    戚长春转向田光道:“子畏兄,你看,我们双方的行踪,几都已落入别人眼中了,如我猜测不错的话,杨道友等始终有人窥伺跟踪,一直到此,目的就在坐山观虎斗,想看我们双方互相残杀,等有结果后再出面,居心狠毒,不言可知,由于杨道友及时悬崖勒马,大劫化于无形,大出对方意外,才匆促离去,却又立即突出奇兵,可见对方处心积虑,不放过我们,杨道友巾帼丈夫,不愧人杰,此去可能有难测之事,敢请子畏兄随后赶去,就便见机行事如何?”
    田光有点尴尬,旋即坦然道:“我也觉得事出非常,杨道友虽智力双绝,只是秉性太强,既戚兄有命,我便先走一步也好。”
    一举手也飘身而去。
    孟老婆婆叫道:“戚老儿,到底怎么一回事?把我老婆子闷苦了。”
    “穷神活鬼”钟离明也叫道:“好个闷葫芦,到底卖什么药?老花子洗耳恭听。”
    戚长春沉吟道:“事实摆在面前,有人想对杨道友等加以利用,才出此下三滥手段劫人为质,杨道友碍于面子,势所必行,这些人也确实高明,以我估计,他们必对杨道友极尽利诱威胁之能事……”
    杨小真叫道:“戚伯伯,我娘是不会受人威胁的……”
    戚长春笑道:“当今之世,确实无人能也无人敢威胁令堂,但是,天下事很难说,也许有人。”
    一顿,又道:“老花子,到时你会知道的,重阳节前,我也可能会到贵帮总舵一行。”
    钟离明叹道:“只怕你不来,到时再算账,本想好好吃卜贤侄的喜酒,一下子弄得大家急急忙忙,老花子只好拔腿就走。”
    说走就走。
    戚长春又向桑凌汉道:“有劳桑兄南下洞庭一行。”
    “天池钓叟”刚一皱眉,戚长春续道:“桑兄应当明白,处非常之变,成重大之事,非集合众力不行。”
    桑凌汉点头道:“小弟心照不宣。”
    也匆匆走了。
    孟者婆婆沉声道:“戚老儿,看你调兵遣将,俨然大将风范,我老婆子呢?”
    戚长春忙道:“老婆婆,当然请你同赴中岳一行,主持大计,何等重要!”
    孟老婆婆默然。
    石飞红道:“伯伯……”
    戚长春叫了一声:“贤侄女,你和真儿就同卜星楼马上动身,先到扬州对面金山寺,后到金陵,十分重大,你们务必多多小心,可能一路都有陷阱!”
    目注卜星楼,沉声道:“突来之变,也不须我多说,我有信物一件,由你送到金山寺,再到栖霞山,自然知道一切!”
    探手入怀,取个一个小盒子,再附耳吩咐一番。
    人已款步先行。
    一行人出了“红沙谷”,戚长春道:“这样吧,请振天兄火速赶回九华,以备万一应变,我陪‘少林’方丈去中岳,七位掌门如有兴趣,不妨同行。”
    戚长春既如此说,必有用意,石振天立即拱手告辞。
    石飞红忙道:“爹,红儿也……”
    石振天还未开口,戚长春已沉声道:“贤侄女且慢,我还有事情呢。”
    石飞天笑道:“红儿,你已不小了,别孩子气,本来我想邀你钟离叔叔和桑叔叔回九华歇歇,看来也不能了,你要好好听你戚伯伯的话。”
    人已大步前行。
    戚长春笑道:“真是扫兴,使大家不能好好聚聚,钟离花子是闲不得的,我要他跑跑腿,桑兄也有借重之处……”
    钟离明几乎跳了起来道:“到底还是你这老儿搔着老花子的痒处,你有什么差遣,快说。”
    戚长春一正面容,道:“老花子,你的责任不小,第一:要借你的信符一用,第二:请你火速回总舵一行,劳动贵帮帮主下令各地分舵注意有关动静,在重阳节前,调集好手,我可能有所借重。”
    钟离明叫道:“这不算什么不得了的事,不够劲……”
    一探破襟,摸出一根乌亮的铁筷,递过道:“有这个,凡是本帮弟子,听言差遣。”
    卜星楼慨然躬身接过。
    戚长春又道:“这支铁木令是你钟离师叔的信物,你可拿好,有需要丐帮弟子帮忙之处,可以相机行事。”
    卜星楼连声应命。
    戚长春沉声道:“好,我陪各位掌门去‘少林’,为了分散目标,你不妨斜走汉中,由汉水顺流,沿江而下。”
    卜星楼躬身拜别。
    金山,高不足百仞,唐时裴头陀获金数镒于江际,俗乃称“金山”。
    神话故事“白蛇传”,白素贞和小青与法海和尚斗法,“水漫金山”就在这里。
    又因山浮江心,大风四起时,势欲飞动,故又名“浮玉”。
    由于它有一个“法海洞”,洞虽不大,却相当深,黑漆漆地,洞中有一金身神像,传说就是“法海”的肉身装金,有苏东坡与佛印和尚留在金山的佳话,还保存一苏东坡所佩“玉带”,又有一个周鼎,一个诸葛铜鼓等古迹,山以人传,居然大大出名。
    主要的,还是山上的“金山寺”,号称江南名刹之一,规模之宏丽不减于西湖的“灵隐”,殿宇巍峨,金碧辉煌。
    晨色迷蒙中,有萧萧秋雨。
    一叶轻舟,靠岸斜驶。
    船已岸边靠近,摇桨的壮汉已换了竹篙,粗声粗声地道:“相公老爷,金山到了!”
    卜星楼一面说好,一面示意二女,低声道:“快换装。”
    二女匆匆打开行囊,改穿男装。
    卜星楼低头出舱,伸伸腰,长长吸了一口气,眼看金山已到目前,上岸处已有几只双桅船泊着,大约是进香的善男信女,昨夜就到了。
    正游目四顾,猛听一缕箫韵,袅袅入耳,竟是来自金山,也就是在百尺悬崖之上,正凝神倾听,萧韵已戛然而止,有人朗声念道:
    “金山一点大如拳,
    打破维扬水底天,
    醉依妙高台上月,
    玉萧吹彻洞龙眠。”
    卜星楼穷尽目力,也看不出人影,却听石飞红叫道:“有人吹箫,又有人吟诗,这么太早,真风雅呀。”
    石飞红、杨小真已换成男装,衣着很旧,和卜星楼一样,都是习见的落拓文士装束,以免使人注目。
    只是,并肩一立,朱颜星目,倒像一对壁人。
    小船已向岸边缓缓靠去。
    石飞红也收拾好了,走到船头,船资早已预付,三人除了随身衣物行囊外都是很简单的。
    倏地,山上又传来朗声高吟: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声音由高亢而低沉,隐透无限感慨。
    杨小真东张西望,因看不到人,哼道:“这人怎么了?大清早唱歌,真是疯子……”
    石飞红忙道:“别管闲事,我们快点,噢,你怎么啦?”
    原来,卜星楼目光凝注在那边几只大号江船上,似有所思。
    他已摇手示意。
    石飞红悄悄一拉杨小真衣袖,杨小真刚要开口,又自咽住。
    只见大船上有人在洒扫,舱门密闭,连两边窗口都垂着竹帘,看不出什么,却是静悄悄地,像舱中没有人。
    石飞红、小真道:“楼哥哥,你看出什么?”
    卜星楼摇摇头,也低声道:“像是官府或缙绅人家的眷属路过此地,或是专程朝山进香而来?”
    杨小真不耐道:“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卜星楼悄声道:“舱口好像有虎头牌,还有大号灯笼,只看不清是什么字样。”
    说时,聚拢目光,凝神注目。
    二女本是毫未注意这些,仔细一看,果然隐约木架铁牌。还有红漆朱书在斗大灯笼上的大字。
    由于相距二十多丈,大船都是头对岸上,只能看到侧影,看不清灯笼上是什么字样?
    卜星楼突然回身,低头钻入舱内,并向外招手。
    二女一愕,也转身入舱。
    卜星楼于二女近于耳语道:“是官府,而且至少是知府以上官职……”
    石飞红说:“这有什么奇怪?”
    卜星楼蹙眉道:“你们不知道,凡是官府进香,那班狐假虎威的奴才,多半装腔作势,和尚又多势利,例必挡住其他香客……”
    杨小真哼道:“笑话,难道我们还吃他们这一套?”
    卜星楼摇头道:“以我判断,舱里无人,十九已经上山了,刚才又有人吹箫,我觉得很蹊跷,不如且避一避,现在不是我们惹事的时候。”
    杨小真气道:“你的名堂真多!连这种专门欺侮百姓的人也怕!”
    卜星楼哑笑道:“同你说不清,我告诉你,那种大船,不是一般客船,也不是专走运河的粮船,而是杨州盐商们为了载运漕银的特制‘满江红’!”
    石飞红笑道:“楼哥哥,你懂得多,我只想不出与我们何干?”
    卜星楼嘘了一口气,道:“我起初以为是盐商内眷,那班脑满肠肥的市侩作孽太多,穷奢极侈,那些姬妾之类,却偏爱朝山进香,我们不值得去沾铜臭气味……”
    杨小真格地一笑道:“原来,你是怕见女人?”
    卜星楼续道:“再想想,船上既有虎头牌的摆设,一定是巡抚或总督一类的清廷新贵,为何会来这里?”
    石飞红道:“也和我们沾不上边儿呀。”
    卜星楼道:“我有一种预感,在‘梁山红谷’有清廷鹰犬窥伺,恩师又专程派我们来此,说不定与我们此行有关?”
    石飞红道:“你是说我们行踪已落入那些鹰犬的耳目?凭着这些酒囊饭袋能奈何我们吗?”
    卜星楼失笑道:“你又来了,为了万一,我想,我们分作三路上去,或有所遇。记住!我们暂改姓名,称呼上注意一下,红妹……”
    石飞红接口道:“我仍叫洪飞石好了。”
    杨小真笑道:“有趣,红姊怎么不用华家朴呢?我叫什么呢?”
    卜星楼想了一下,道:“就叫甄啸扬吧。”
    杨小真自己念了一遍,笑问:“楼哥哥,你呢?”
    卜星楼一字一顿道:“叫我楼心朴好了。”
    杨小真笑道:“好,楼哥哥,我先走了。”
    卜星楼点头示意,低声加了一句:“务必小心,装什么像什么,非万不得已,千万别使性闹事,更不可随便出手!”
    杨小真道:“我记住就是。”
    低头出舱。
    船家已经铺好跳板,杨小真款步上岸去了。
    石飞红也接着走了。
    卜星楼摸出一锭碎银,递给那个粗黑如牛的壮汉,笑道:“多谢老哥辛苦,这个请买碗酒喝。”
    那壮汉伸手接过,粗声道:“谢过相公爷。”
    卜星楼悠闲地看过那边大船一眼,道:“请问老哥,你在大江上来往,可知这些大船是属于哪一方面的?”
    壮汉道:“是官家的。”
    卜星楼点头道:“老哥可知是什么大官?”
    壮汉咧嘴笑道:“相公问得稀奇!俺……小的也是刚到这里,怎会知道?”
    卜星楼道:“那么,老哥怎么一眼便看出是官船?”
    壮汉一呆,道:“小的见……得多,这儿常有大官人家的官奶奶来烧香,大江上来来去去……”
    卜星楼截口道:“我们由襄阳一路下来,好几天了,怎么我没看到这种大船?”
    壮汉舐舐干唇,道:“这个……小的想八成是由漕河上下来的。”
    卜星楼道:“老哥祖上是哪里人?”
    壮汉手指一抬,咧嘴道:“当然是襄阳人,土生土长嘛。”
    卜星楼哦了一声:“奇怪!我还以为是老哥的同乡呢?”
    壮汉一呆,道:“同乡,相公是……”
    卜星楼飞快地:“山东!蓬莱!”
    壮汉黑脸一紧,大嘴一扭,哈哈笑道:“相公真会开玩笑。”
    卜星楼拖长了声音道:“俺山东,嗨嗨,一山一水一圣人,呱呱叫。”
    壮汉脱口道:“不错,俺……小人也……听人说过……”
    却没有了下文。
    卜星楼毫不在意地:“山是指……”
    壮汉接口道:“当然是泰山嘛。”
    卜星楼道:“水呢?”
    壮汉吞了一口口水道:“当然是指大河(黄河)。”
    卜星楼道:“人呢?”
    壮汉吓了一跳,一挑大拇指。
    “当然是孔夫子嘛。”
    卜星楼大喜道:“俺和老哥果然是老乡亲了……”
    壮汉黑脸紧得和猪肝一样,连道:“相公别玩笑了。”
    卜星楼道:“老哥见外了,懂得不少呀,不是山东老乡,哪能答得这么顺口滑溜?”
    壮汉结结巴巴道:“相公,小的……是听得多了,你是读书的贤人,当知小的做这行生意,各地客人见得多,所以,各地方言也听不少,唉唉,相公还有什么吩咐?”
    卜星楼道:“刚才不是早已告诉你了。”
    缓缓的背着手踏上跳板。
    壮汉目注卜星楼背心,凶光一闪,一掌刚要扬起,又自放下。
    卜星楼微微一笑,已上了岸,回身道:“老哥,俺的行李,你得好好看护!”
    壮汉嘿声道:“小的理会得。”
    卜星楼款步走了。
    一转入上山石坡,就隐身在一块大石后面。
    只见壮汉撤了跳板,向岸上扫了一眼,匆匆地低头钻入舱里。
    壮汉一面把卜星楼三人唯一的行囊解开,一面嘿嘿自语。
    “妈的臭小子,竟在俺的面前大摆三字经,俺好闷气,若不是为了大功一件,俺早把你们泡入江心喂王八了……”
    行囊已经解开,只见除了二女与卜星楼的衣物外,只有一些银两,还有纸笔,及几本书。
    霍地旋身想起立应变——
    背心已被一只手掌按住,左肩被拍了一掌,痛彻骨髓。
    只听冷笑一声:“老乡,这就不够意思了。”
    卜星楼已闪电弹指,闭了对方左右曲池二穴,两臂失力,衣物下落。
    卜星楼把他推翻,一脚踏在他的肚上,道:“朋友,俺山东人都是又硬又直,想不到你这么下作,乱翻客人行李,真丢山东老乡的脸……”
    壮汉想叫——
    卜星楼已一掌作下按之势,沉声道:“别大喉咙,老实说吧。”
    壮汉舐舐嘴唇,哑声道:“算你行,俺只是看看……”
    卜星楼笑道:“看什么?”
    “俺只是……看看有没有油水。”
    卜星楼哼了一声:“老乡,这就不够朋友了,江边上卖水,真是夫子面前卖文章,你快说是奉了谁的差使?为何知道我们的身份?”
    壮汉哑声道:“俺不知……你相公说什么?”
    卜星楼轻吁道:“可惜,你分明也是道上朋友,有一身不错的工夫,为何甘心作人鹰犬?未免大材小用!”
    一俯身,撕开壮汉的大褂道:“俺先搜搜看,你是大内的?还是戈什哈(满州语,即‘护卫’)?”
    唉,别看他一身破旧的船家装束,内面却是上好的黑缎紧身。
    壮汉似知抵赖不了,哑声道:“俺认栽就是,算你命大,不过,如俺完了,你们三个人也要跟着俺向阎老五报到!”
    卜星楼已挥手从对方腰间贴肉护腰宽腰带上摘下一块烙了花印的小铜牌,正面有朱文写着一个篆文“禁”字,四面还镌着满文。
    卜星楼不识满文,哼了一声:“这就够了,看不出你还是弘历的贴身侍卫?”
    壮汉挫牙道:“你要怎样,杀剐听便,俺决不皱眉。”
    卜星楼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份江湖骨气,可惜不用在正路上,你是大汉子孙,又是生在圣人乡土,为何甘心做清廷爪子?”
    壮汉呆了一下,哑声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俺认了。”
    卜星楼怒声道:“我恨不得一脚踢死你,噢,你起来吧,你应该像一条汉子,说不说由你。”
    脚尖一挑,把壮汉勾起,挥指解了他的穴道,笑了一笑道:“我耻于同你交谈,我深知清廷残酷狠毒,趁无人注意时,你速离此地,回去假词缴功也好,回到山东老家也好,我不屑多说了。”
    这,大出壮汉意料之外,他竟呆住了。
    卜星楼沉声道:“莫非你还要逞凶,和我一搏?朋友,我刚才出手大快,有暗算之嫌,你不服可以一试,只是,一经动手,难避别人耳目,对你恐有不便……”
    壮汉双眼圆瞪,愣愣地看着卜星楼,哑声道:“你,你这样对俺,俺不领这个情,你还是杀了俺的好。”
    卜星楼沉声道:“我敬你是条汉子,一身横练,已有八成火候,同是大汉子孙,你虽一时不明白,食人之禄,供人驱策,我如杀了你,岂非正中了清廷以汉制汉自相残杀之计?”
    一挥手,道:“你快走!一句老实话,我还嫌污手呢。”
    壮汉双拳紧捏着,大嘴紧闭,神色连变,竟低下了头,哑声道:“俺……俺错了,俺心里好难过……”
    卜星楼道:“朋友,你还有点血性,卜星楼最敬重有血性的江湖朋友,你是有什么困难,不能走吗?”
    壮汉点点头道:“俺是和相派下……”
    卜星楼一震道:“是和坤那奸贼?你们来了多少人?”
    壮汉道:“俺也不清楚,只知雍和宫也出动了人马,据说扬州有重大叛党潜伏,俺是奉令送你们来,俺只要回报你们一路的情形,就算交差了,一路的经过,他多少也知道。”
    卜星楼暗暗心惊,点头道:“难怪,我和二位姑娘交谈时,你就凝神偷听,朋友,就是这点露了破绽,我才起了疑的。”
    壮汉苦笑,咧嘴道:“俺已走了水,犯了规,回去也完了!”
    卜星楼道:“你已完成任务,可以报功,很简单,为何会完了?”
    壮汉惨笑道:“你刚才去而又返,上船时一定会被人照了眼……”
    卜星楼道:“这样吧,我马上上山,你可自便,只要好好措词回话,可以没事。”
    壮汉结结巴巴地,挣了半晌,才道:“你……你的东西,要紧的可以收好,俺……俺就过江去!”
    卜星楼立时懂得,道:“这点行李,只是换洗衣物,姑娘家的东西,你必须抛入大江,这样,你可以回去交代了!”
    数图图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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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丹心八友
    卜星楼一上山道,也不敢多耽误,他已知事态严重,一面担心二女会出事,二则心惊清廷爪牙消息之快,真是不可轻忽。
    面临非常之变,他心情好不沉重,心忖:“行踪已泄,等于自己一行人露了目标,敌暗我明,非步步为营不可,说不定此行任务会出意外……”
    他匆匆上山,只想先会合二女再说。
    倏地,他止步扬声,问道:“谁?”
    只听左首十丈外的竹林中有人笑道:“我。”
    声音很陌生,简直是开玩笑。
    卜星楼戒心已起,一面循声走去,一面也笑道:“朋友是真人不露相,抑是……”
    林中截口道:“不佞姓郁,字新仁,慕江南风物,想一揽‘天下第一江山’之胜,小住山寺,足下不俗,请过来一晤。”
    卜星楼已听出对方语音清朗,音起丹田,分明是道中人物。
    又听到对方自己已报了姓名,“郁新仁”?岂非“有心人”?心神为之大震。
    不由心生警惕!
    何也?
    对方素未谋面,竟先报姓名,语气熟络亲切,好像多年故友,互相打招呼,又当小船惊变,得悉强敌环伺之后,对方分明早已有“候教”之意,他安得不加戒意?
    双方迅速照面,卜星楼为之一怔。
    只见竹林中一块突石上,斜坐着一位玉面朱唇的美少年。
    一身越罗轻衫,随着他徐徐起立的身形,随风飘曳,更显得潇洒之至,加之未浯先笑,使人一见,顿生好感,可说是倜傥风流兼而有之。
    卜星楼可称美男子。
    对方则是俏丈夫。
    卜星楼因幼受师门陶冶,为人沉稳端肃,少了些许使女人一见动心的丰神韵味。
    对方却不及卜星楼那份雍容镇定。
    双方一见,顿有惺惺相惜之感。
    卜星楼一眼之下,已看出对方眸子光正而亮,风度大方,便知不是邪派魔道,立生好感,拱手道:“郁新仁兄,真是风雅如许。”
    他已看到石上插着一紫色斑烂的玉箫,古色古香,一看便知是上好宝玉,单是这支玉箫,就可称是难见的宝物。
    证明了在舟上闻到的箫声就出于此君之口。
    高吟诗句的当然是他了。
    郁新仁也抱拳笑道:“不佞附庸风雅,难掩浊俗,好教足下见笑了,以石代杌,不妨小坐。”
    人已飘身下石,含笑让坐。
    卜星楼挂念二女安危,无心多作逗留,又不便询问对方是否看到二女路过?刚要启问对方为何招呼?又难措词,郁新仁含笑道:“足下可是被不雅之物吓着了?急于避开吗?”
    向丈外一指:“此非不佞所为,乃别人以此待客。”
    卜星楼早已一眼看到。
    原来,是一头已剥了皮,切成大块的肥狗,虽不见毛血,已教人呕心了。
    这也是卜星楼刚才一怔的原故。
    郁新仁是那么英俊,却被一堆狗肉一衬,难怪卜星楼有点尴尬了。
    卜星楼为了掩饰,朗声笑道:“足下有何见教?”
    郁新仁笑道:“我在等人。”
    卜星楼哦了一声:“贵友尚未到?”
    郁新仁点头道:“说也好笑,我在等一位素未谋面的朋友!”
    卜星楼感到兴趣的笑道:“如此,恐怕晤了面也素昧平生,能不有交臂错过之虞?”
    郁新仁道:“是嘛,我已在这里等候三天了,凡是上山的人,我都想问问。”
    卜星楼心中一动,道:“可知贵友是老?是少?是男?是女?相貌特征?”
    郁新仁摇头道:“这很难说,我忘了一句,我是代朋友等他没见过面的朋友。”
    卜星楼为之啼笑皆非,道:“那么贵友何在?”
    郁新仁一指狗肉道:“他为了此物,为了招待未见面的好友,专门去买作料去了。”
    卜星楼大奇道:“有这种事?贵友既不能预知那位未见面的朋友的朋友何时来?怎能先备……香肉以待……”
    郁新仁搓手道:“这个,就非我所知了,反正这位敝友一向疯疯癫癫,所以多是莫明其妙的,也许,他有他的道理。”
    卜星楼道:“贵友大约是个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奇人,以狗肉待客,而又在竹林之中,确实有趣。”
    郁新仁失笑道:“足下,这种东西不能见人,能在家中作为盛宴吗?”
    卜星楼为之哑然。
    郁新仁又哑然道:“好教足下奇怪,敝友还是佛门弟子,算是方外之交。”
    卜星楼一听,竟是和尚,而以狗肉待客,太妙了。
    他当然不便表示什么,只好拱手道:“匆促不及多谈,小可先行一步,容再相见。”
    郁新仁道:“足下何太匆匆,尚未请敬台甫?”
    卜星楼迅忖道:“对方陌生,先自报姓名,自己有实告姓名的必要吗?……用真名抑或……”
    郁新仁已续道:“姓名只是一个人的符号,张三李四不拘,足下如有不便,我们就谈谈别的事吧。”
    卜星楼沉声道:“小弟卜星楼。”
    郁新仁竟无什么反应,似乎对这姓名不注意,甚至没听过,只是随口客套地道:“原来是卜兄……”
    话未了,猛听踢踏踢踏地跑得好急,有人来了。
    郁新仁笑道:“敝友来了。”
    只听老远就扬起上气接不到下气的怪声:“喂!有人没有?快来帮忙。”
    郁新仁答道:“我来。”
    向卜星楼笑道:“卜兄请勿见笑,敝友实在……”
    只听踢踏踢踏的声已近,直吼吼。
    “快点,奶奶的,还好没被那些秃驴看到,险乎哉!”
    卜星楼差点大笑,既已知道郁新仁的敝友是和尚,哪有和尚骂和尚之理。
    一看之下,可不是,只见一个矮胖如冬瓜的中年和尚,一件像叫化子一样的百补千钉僧衣,由于积满油垢灰尘,已几乎分不清是什么颜色。
    一双虬筋怒突,污七八糟的脚板,所着一双空前绝后的大破僧鞋,所以一走起来就踢踏作响。
    由于和尚两手都提着瓦罐和碗筷之类,随时有掉下来之虞,难怪他要叫人家帮忙了。
    也不知青天白日,和尚怎能拿这些零碎而能避人耳目。
    郁新仁已经帮和尚拿下几件杂碎。
    卜星楼是何等人,只一照面,便已看出中年和尚虽尘垢满面,一副肮脏相,但两太阳穴隆起,寿眉豹眼,五官端正,半阖如睡的双睛,隐蕴精光,便知也是武林人物,而且内功造诣极深,只是故作疯癫,隐蔽本来面目而已。
    想起恩师叮咛嘱咐,不由心中一动。
    他转念间,郁新仁同和尚已到了面前。
    卜星楼拱手道:“卜星楼见过大师。”
    中年和尚刚放下手中之物,抹了一把面,哦哦道:“奇怪,我和尚和你没有见过面,怎知道我是厨房里的大师傅?”
    原来是专司烧饭的大和尚。
    郁新仁有点窘,岔言道:“卜兄,小弟这位方外之交一向随便,不必拘礼……”
    和尚翻眼道:“什么话?是说我和尚不懂礼数?笑话,见僧如见佛,敬佛即敬僧,这是烧香求佛之道,我和尚受他一拜也不为过,喂喂,施主准备了多少香金?”
    轮到卜星楼有点窘了,他知道,对付这种隐于三界游戏人间的奇人异士,是不可以常理度之,忙笑道:“香银虽未多备,却有一片诚心。”
    和尚擦擦手道:“心到即灵,不必上山进寺了,我和尚,就代收香油钱,不论多少,随意布施,当然,越多越好,我佛降福,也是随香银多寡而言。”
    郁新仁道:“罪过,罪过,我佛慈悲,请勿生嗔……”
    卜星楼也觉得和尚太不像话,心念一转,推敲和尚可能有寓意于言外?忙道:“大师傅说得是,只是,香银在两位敝友身上……”
    和尚嗅了一声:“那就算了,只是我老和尚可要赔本。”
    卜星楼为之愕然不解。
    郁新仁摆手,笑道:“卜兄我们坐下来谈吧。”
    和尚叹道:“我和尚好容易抓到这只又肥又壮的黑狗,作料齐全,要作最拿手的红烧香肉,虽得天下有此美味,你却作了现成的不速之客,我和尚好不心疼!”
    卜星楼恍然大悟,所谓“赔了老本”,原来如此,为之啼笑皆非。
    他急于离去,关心二女,虽觉得郁新仁与这和尚都有值得探索的必要,却不愿在此多作耽搁。
    且知对方二人都在等人,有的是见面机会,不如等与二女会合之后,再作道理。
    遂向郁新仁抱拳笑道:“多谢二位美意,只是小可有事在身,二位既在等待贵友,未便打扰,容待放过香后,与敝友再来请益……”
    正要抽身,和尚已连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世上自以为聪明而实在愚蠢的人实在太多……”
    卜星楼心中一动,接口道:“大师可是说小可不堪承教?”
    和尚也不理,自顾把茴香、蒜头作料一一整理着,自己咕哝着:“放着现成口福不会享,眼前的好机会当面错过,岂非太蠢?”
    郁新仁若有所悟地一笑,上前把住卜星楼右臂道:“卜兄,务请多盘桓一下,小弟有所请教,何况,现在上面有官家内眷在上香,随喜也不便,不如小坐。”
    一面拉着卜星楼,走向那块巨石。
    和尚并不管这些,已取出一把尖刀,一把抓住狗肉,自说自语。
    “谁叫你甘心作人家的走狗?狗眼看人,活该碎剐,我和尚要好好超度你一番,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善哉!善哉!”
    说着,已尖刀连下把狗肉切成小块小块的,好利落,确实是大师傅手艺。
    卜星楼迅忖:“这两个人到底是何居心?素不相识,却又处处似有寓意?这和尚胡言乱语,打什么禅机?”
    和尚叫道:“新仁,别闲着,该升火了,香肉是越烧得久,越火候到家。”
    郁新仁一笑,道:“枯枝已早收集,还没有锅,如何红烧?”
    和尚道:“那个瓦罐不是早已备好?先把水烧滚,看我和尚手艺,包你等下挨耳光也要吃。”
    卜星楼先是有点迷惑,继之越觉糊涂,猛地,心中暗叫:“不妙,别是早已做好的圈套,把我绊住,却让她两人落单!”
    心中一急,一面行功戒备,一面笑道:“小可去方便一下,等会就回来。”
    人已飘身而起,就想脱身。
    郁新仁星目一亮,叫道:“卜兄留步!”
    人影一晃,已拦住卜星楼去路。
    卜星楼心中一凛,反而镇静下来,沉声道:“二位究竟何意?”
    和尚叹了一口气:“这年头,好人难作,就由他自便吧!”
    郁新仁低声道:“卜兄,我们没恶意,只请问一句,卜兄此行,可有什么使命?”
    卜星楼又是一惊,道:“有事无事,不知与二位有何关系?”
    郁新仁正色道:“关系极大!”
    卜星楼退了一步,道:“大丈夫光明磊落,二位有话只管说,卜星楼决非畏事之人。”
    和尚叫道:“好志气,看来十有八九了,好小子,你可是奉命而来?”
    卜星楼已准备豁出去了,在对方句句扣紧之下,岂甘示弱,扬眉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和尚寿眉一掀,双目精光迸射,道:“如是,我们好好谈谈,不是,可以请便。”
    卜星楼捺住气,道:“二位究竟根据什么?”
    郁新仁徐徐道:“刚才已告诉过。”
    卜星楼道:“与我何干?”
    郁新仁道:“干系太大,卜兄可曾带有信物?”
    卜星楼这一惊非同小可,沉声道:“二位请先示明白,免卜星楼有所得罪!”
    郁新仁低声道:“卜兄可认识一位姓戚的朋友?”
    卜星楼道:“认识。”
    郁新仁大喜,叫道:“总算等着了,戚师伯真信人也。”
    和尚好像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道:“还好,和尚我差点把你也当作是那班走狗了!嗨嗨,过来。”
    卜星楼已有所悟,也不禁心情一松,犹有戒意地道:“二位如何认识家师的?又怎预知家师会派人来?”
    郁新仁忙道:“卜大哥,你没有听到小弟称呼吗?”
    卜星楼道:“我末闻家师提及另有同门。”
    郁新仁微笑道:“这是戚师伯老成持重处,大约认为未到告诉卜大哥的时候,或者,另有顾虑,好让你吃惊一下……”
    和尚接口道:“你师父可对你提起过‘丹心八友,日月同盟’的话……”
    卜星楼已知正是恩师特别嘱咐此行要找的人,可能就在面前,忙道:“请前辈先示尊号。”
    和尚突然大喝一声:“接招!”
    拳发,声出!
    卜星楼大出意外,不容转念之下,又以郁新仁就在身边,恐遭夹攻暗算,本能地施展师门逆水行舟步法,双掌一封门户,脚尖用力一抵地面,人已退出二丈外。
    和尚比风还快,凌空数丈,身如巨鹰,以抓鸡之式,猛扑而下。
    卜星楼已看出对方出拳有异,拳发无声,饶是退得快,也感到无形力道直撞过来,如非掌封门户,可能已为暗劲所伤,可知余威之烈。
    变出猝然,他怒由心起,正想拔剑,和尚已凌空下扑,卜星楼一眼瞥见,心中一宽,一面双掌一托,以师门“千钧顶”手法寓攻于守,一面再次撤身,叫道:“大师可是‘无影神拳’施叔叔?”
    和尚已化抓为拳,一抖,把卜星楼“千钧顶”一托之力击散,飘堕地上,哈哈道:“果然不错,你确是戚大哥门下,功力之高,出我估计之外,好,好。”
    卜星楼又惊又喜——
    惊的是对方突施重手,几乎把自己打得措手不及。
    喜的是果然遇到与此行有关的人。
    被和尚一连两个“好”宇,几乎哭笑不得,搓手苦笑道:“小侄几乎吓坏了,这个玩笑开不得。”
    肃然正襟,要行大礼。
    和尚摇手道:“免了,这种重大的事,岂有玩笑之理?你可知道,清廷已派出不少爪牙,无一不是奸诈百出,我怎能不试一下?言语可以捏造,出手门户是难以假冒的。”
    卜星楼豁然,仍是一拜而起。
    郁新仁嘘了一口气道:“施师伯,我也大吃一惊呢。”
    和尚沉声道:“一动手,才能使双方心中有数,这点也不懂!”
    又道:“信物何在?”
    卜星楼小心翼翼地探手入怀,于贴肉暗袋中取出一个小铁盒子,道:“这是恩师交下,不知内中何物?”
    双手恭递过去。
    和尚似乎心情骤起激动,如见多年离别的故人,有难言的感触。
    他伸手接过,手也有点颤抖。
    卜星楼当然知道铁盒中必有十分紧要之物,意义重大,或涉及大机密,也感到心情沉重,沉重中又有点好奇。
    和尚喃喃地道:“已十六年了,每年的中秋前三日,后三日,我都在这里等,十五年都等空了,今年总算等着了。”
    双掌一合之间,猛听一声轻响,手开处,铁盒已裂成两半。
    一边盒底出现一物,竟是一枚毫不希奇的制钱。
    不是现在通用的“大清通宝”。
    而是大明开国时的铸造物。
    正面,有“洪武通宝”年号。
    另一面,是精工雕缕的一只古铜鼎,取“定鼎”之意。
    此时,此地,它虽是一枚制钱,代表的意义却极重大。
    和尚再由卜星楼手中接过它,向郁新仁看了一眼,道:“这和你师父及其他六位师伯所有的同一式样,它的秘密,现在不便说,来吧,我们先弄点吃的东西。”
    卜星楼忙道:“施叔叔,小侄尚有两位……”
    和尚接口道:“是姑娘?还是媳妇?”
    卜星楼脸上一热,躬身道:“实是已蒙恩师定了名份的二位侄媳妇,经过改装……”
    和尚点头道:“我已看到她们,就是因为看出她们是女扮男装,引起我的注意,你又在此,我才想到试探的……”
    卜星楼关心二女,忙道:“小侄去找她们来……”
    和尚道:“不妨,万一出了岔子,他们便会有表示。”
    卜星楼一呆道:“师叔门下有几位师兄?”
    郁新仁伸出两个指头。
    和尚道:“是两个小沙弥,应该称他们小师弟。”
    一撤手:“我们还是弄香肉吃吧!”
    卜星楼虽然心神已定,仍有点不安,他想,虽是自己人,两个小和尚又不认识石飞红与杨小真,万一……
    郁新仁似已看出他的心意,笑道:“卜大哥,只管放心,那两位小师弟,十分机灵,也可以说,整个金山都在我们耳目之下,一有风吹草动,我们都能马上知道。”
    和尚又一面拿起尖刀切肉,一面说道:“卜贤侄,你还不相信?我在这儿十六年,难道连这点小事也拿不稳?”
    卜星楼不禁释然,又有点好笑,如果和尚与郁新仁没有十分把握的话,怎敢如此随心大意?自己对二女关心过甚,当局者迷,忙笑道:“小侄哪有这个意思,只是她们俩缺乏历练,小侄听说朝廷的爪牙已到扬州,可能是为我们而来……”
    郁新仁双目一亮,道:“他们有这么厉害吗?小弟倒是更有兴趣了!”
    和尚道:“贤侄有所发觉吗?”
    卜星楼便扼要的把“梁山红谷”惊变,番僧潜窥秘密,恩师差遣来此,以及小船上的经过告诉一遍。
    郁新仁不时修眉斜飞轩动,听完了,说道:“我正要找他们,他们反而先动了,再好没有。”
    和尚沉思着,道;“这不简单,比我们估计的还严重,难道竟有人知道了我的底蕴?这不可能也有可能……”
    卜星楼截口道:“师叔能隐迹十多年,怎会突然被人注意?不可能;但,以清廷爪牙之多,鹰犬之中,亦有能者,堪称劲敌,亦有可能。”
    和尚点了点头。看了郁新仁一眼:“先升起火来。”
    郁新仁忙照办,擦起火石,大堆枯枝,立时燃起烈火。
    卜星楼也想插手帮忙,郁新仁摇手道:“卜大哥,你只管坐着,你远来辛苦,这些事,也未必比得上我。”
    卜星楼只好一笑而止。
    和尚一面切肉,一面闲话家常的说下去:“清廷入关之后,加强了统治,怀柔与杀戮交替使用,一些武林败类,又甘作鹰犬,乐为效命,再益之以严刑毒法,这些丧心病狂之徒,为了享受,为了家室,如入泥泞,越陷越深,也就顾不得天理良心了,所以,和我们势成水火,乃所必然,也可以说,我们之败,败于自相残杀,正邪不两立,忠奸不并存之原则上,这是可叹,可悲又可怜的事!戚大哥深明此理,十六年前,就和我们兄弟再三分析,衡量当时情况,形势对我们不利,硬拼必增损折,而无补于大局,只好先决定隐居图存,再图待机而动。”
    卜星楼心领神会,道:“小侄虽资质鲁钝,也颇能领会此意。”
    和尚续道:“天命难违,我们必须尽心力,尽人事,我们的原则,是先要清除那班为虎作伥,丧尽天良的败类,杀一个,少一个,好比这堆火,只要人心不死,越烧越热,终必把清廷烧得百孔千疮,成了煮烂的狗肉,也就是盛极必衰,那时也就是我们大明子孙再见天日的时候了。”
    卜星楼接道:“小侄理会得,当尽力去做,小侄也曾想过,蛇无头而不行,依照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似乎,我们应该从根本下手……”
    和尚摇头道:“闯禁宫,诛满酋,在我们老一辈中,有此能力者不少,我们又何曾没有想到,但是,太耗实力,多所伤亡,即使付出最大的代价,能够得手,以暴易暴,杀了弘历,也会有人马上继承,杀不胜杀,却会牵累许多无辜,倒霉的还是我们大明庶民,故必须由下而上,先让他们由肚中烂起,到了土崩瓦解,自然一击即溃。”
    一面站起身来,向林中走去,眨眼间竟不见了。
    卜星楼默然不语,思忖着和尚的语中寓意。
    郁新仁笑道:“施叔叔也许是饱经忧虑,洞明世故,这多年来,他全靠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才逃过俗人注意。”
    卜星楼沉声道:“我很体会施叔叔的心情,一片丹心,有志难展,自有他的感慨,狂歌当哭,也有他难言之痛,我却担心他这样虽可瞒过一般俗人,装疯扮傻,恐怕反而会引起清廷鹰犬的注意了!”
    郁新仁矍然道:“这么说来,更不简单了,今天恐怕就有点不对,好在我们也正准备放手一干,施叔叔已静极思动,不会在此混下去。”
    卜星楼看到和尚进入丛郁的密林之后,仍不见出来,心中一动,刚要说话。
    郁新仁已倏然长身而起,一掠入林。
    卜星楼也立时惊变,弹步跟进。
    只听密林深处,传来和尚一声怪笑道:“有走狗!我和尚今天口福很好,可以大吃特吃了,还想溜吗?”
    又听森森冷笑道:“和尚你真是真人不露相,想溜也溜不了哇!”
    连串闷震,枝桠纷落,折裂有声,是已动上手了。
    和尚笑骂道:“我和尚恭候已久,你这走狗,不敢出头,躲在这儿偷听机密,以为我和尚被你瞒过,该发发利市了!”
    这片密林,只有两亩多浓郁不见天光,周遭却是很稀落,怪石罗列,眨眼间,卜星楼与郁新仁已穿过密林,只见林中已躺下一个戈什哈打扮的大汉,和尚正在拳如雨下,把一个瘦长鹄面,幕府师爷打扮的老者逼得不住退后。
    一看,便知那老者功力很高,只是被和尚抢占了先机,一时无法还手而已。
    卜星楼明白,有人早已潜伏林中偷听,大约迫于形势,不敢轻动,自己和郁新仁竟无所觉!
    和尚分明早已察觉,却能不动声色的闲谈,悄无声息的入林,一举手便先制住了一人,单是这一点,卜星楼便自叹不及。
    他更明白,敌人既已潜伺,只要这老者一出声呼应,大批同党必会立即赶来,必须尽快的把这老者制住。
    他一声不响,移步欺前,想插手一下。
    郁新仁却已飘身上了一株大树,隐身枝桠间四面扫视了一遍,低声道:“还好,附近未见人影,快摆平这老贼!”
    人已飘身落地,也堵住了对方另一面的逃路。
    那老者侧恻阴笑道:“你们太不够聪明,老夫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你们还是识相点,束手就缚,成全老夫大功一件,老夫也会留点江湖香火之情,给你们尽量少吃点苦……”
    话未罢,和尚已连出杀手,把他逼得手忙脚乱。
    和尚双目怒张如炬,喝道:“老狗,你还有脸吹大气?丢尽江湖道上的脸了!先留下一对狗眼吧……”
    话声中,出手如风,电光石火中,右手中食二指一屈一伸间,刷!刷!弹出二缕劲飙。
    这是和尚的看家绝学“剪梅指”、“擒龙八手”。
    这两项绝学兼施之下,那老者神色立变,上身疾缩,左掌直捣和尚胸口,似想硬拼,下垂小腹,如护挡式的右手,突然比电还快,由上而下,疾挑而出!
    这是目不眨间的事,和尚以欺进硬逼之势,左掌拍去,右手出指,是最难消解的杀手。
    对方如果挥掌硬接的话,和尚左掌可以应付,短兵相接,“擒龙八手”连环妙用,最利近攻,对方力道不易发挥,不论硬接也好,或闪避也好,难逃如影随形的“剪梅指”力。
    可是,老者并不闪避或后退,却是上身疾蹲,先避开直袭双目的指力,那一拳明是自露破绽的败招,因曲身发拳最难着力,十成功力,最多只能发出一半力道,且招式易用老,故曲腰出拳,为拳法中之大忌。
    和尚却有点大出意外,猝然间指力走空,左腕一翻间,五指搭向对方出拳之脉门,右手化指为抓,脚转飞轮,右腿狂扫对方下中二盘。
    却万万料不到对方那一拳完全是虚招,只是虚按和尚胸前,毫无力道,杀招却在那一记“撩阴手”上。
    就在快得不容人转念之际,郁新仁刚脱口叫道:“叔叔……”
    卜星楼已喝道:“着!”
    屈指飞弹!
    只听一声闷哼!
    一声狂笑!
    人影乍分!
    那老者脊椎穴已被卜星楼一指点中,哼声刚出,整个身形已被和尚一脚扫出二丈之外,左腿骨折,人已昏了过去。
    同时,和尚也连退三步,左袖裂开大半,腕底一条数寸血槽,这是间不容发之事,和尚因出右腿,小腹自然一缩,堪堪地卸掉老者指尖寸许相差的一撩之力。
    这种由下向上的阴手,十分歹毒,力道极猛,如被指尖沾体,就非由腹到胸,来个大开膛,宛如被刀锋挑过,和尚虽侥幸的逃此一劫,搭出的左手却在撤招不及之下,被对方上挑之余势裂袖破肉。
    和尚惊怒之下,反而狂笑出声。
    郁新仁与卜星楼已左右掠到,同声道:“叔叔不妨事吧?”
    和尚“嗤”地一声,把破袖撕下,甩掉,笑道:“破点皮,算得什么?我和尚一念轻敌,差点阴沟里翻船,此贼确实阴毒奸诈,你们切记,不论何种情况,半点大意不得。”
    卜星楼忙道:“先上点金刨药吧。”
    和尚道:“不用,先把他两人抓到林里再说。”
    郁新仁应声掠过,一把抓起那折腿流血,又被制住了穴道,人已痛昏过去的老者往林中窜去。
    卜星楼四望一下,不见动静,不禁皱眉道:“还好,贼党没有警觉,我们先问问这两个人如何?”
    胖和尚摇头道:“他两人早就藏身林中,不可能没有讯号联络,那老贼是昔年黑道中有名的淮南三狐中的老二‘黑心狐’刘清水,一肚子的坏水,他刚才虽有出声传警的机会,依理,大批鹰犬早已赶来才是,这样毫无反应,倒显得反常了。”
    卜星楼道:“那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贼党已被人制住,无法即时赶来这里,第二、老贼贪功,又胆怯叔叔神威,不敢轻于出声!”
    胖和尚道:“看似可能,实际不对,以贼党瓜牙之众,断无分不出手之理。我虽早知有人潜藏林里,也猜到是这些走狗,故意取瑟而歌,说给他们听,却未料到是这老狐!他们显然系为我而来,岂肯轻易放过?即使不敢妄动,也必有所布置,我倒有点忧心了。”
    卜星楼也觉得蹊跷,心中一动,道:“这样,更要问问他两人了。”
    和尚道;“这两人,已不是人,丧心病狂,一定没有实话,说不定还会出鬼点子……”
    卜星楼道:“先以礼相询,善言感化……”
    胖和尚不耐道:“我已说过,这两人是什么变的?”
    卜星楼道:“如冥顽不化,可以用刑,也不能怪我们了!”
    胖和尚想了一下,道:“这里有我,你不妨上去看看,见机而作。”
    卜星楼正十分悬念石飞红与杨小真呢,大半天了,毫无动静,实在放心不下。
    难得和尚已开口,忙声应道:“我懂的。”
    和尚已掠身入林。
    卜星楼吸了一口气,定定心神,匆匆上了石坡,向“金山寺”走去。
    数图图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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