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十六章见死非不救全义惟舍生
    青青的山脉,弯弯的流水,上面架着窄窄的小桥,桥的那一边是一片竹林,一行疏篱爬满了牵牛花,篱后是几间茅舍,有一个年轻渔子临着小溪垂钓。
    景色是恬淡的,人是恬淡的!
    这恬淡的情调被两个不速之客破坏了,他们互相扶持着从桥上过来,然后疲累不堪地倒坐在竹林下喘息着。
    这两个人正是长白山匆匆离去的韦光与徐刚。
    在广成子的陵穴中,他们侥幸进入一个地方,那地方连居留了十多年的秦无极都没发现。
    在那个被遗漏的地方,他们躲过了秦无极的毒手,而且意外地有了许多遇合,度过了将近半载完全隔绝人世的生活,才离开那个古洞。
    然而世界变了,变得令他们完全不认识了。
    找到了一个神骑旅旧日的部众,他们才得知目前江湖的现势,也决定了今后的行止,当然他们最主要的。目的是在推翻至尊教,铲除秦无极。
    徐刚老于世故,知道至尊教在短期内崛起江湖,席卷天下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所以他主张先从较弱的分坛开始。
    由于长白山的环境最熟悉,所以他们决定先从那儿开始,更因为他们准备以一个突然的姿态出现,所以才伪装入困。
    为了要测试秦无极的功力精深到何种境界,徐刚先挑了他门下的巡察使逍遥散人作了一番比斗,那结果是令人沮丧的。
    更坏的是韦光也中了端木方的毒手。
    这是他们离开长白山的第二天,韦光已经是满身青肿,步履艰难了,徐刚本身在拼斗时所受的亏损尚未复原,可是他还得照顾着中毒的韦光。
    在竹林下坐好后,徐刚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公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韦光勉强地运了一下气,痛苦地答道:“不行!此刻我感到全身麻痹,连行动都不由心了,真想不到端木方那一抓会这么厉害,我用尽一切方法都没有办法将毒气逼出体外。”
    徐刚愁眉深锁,忧急万分地道:“公子!你放心好了,吉人必有天相,在广成子的陵穴中都没有困死我们,怎会让宵小轻易得手呢?你振作一下,我记得这儿有一个故人,最擅医道,只要能找到他,你一定会有救的!”
    韦光黯然地摇摇头,微弱地道:“希望大渺茫了,我想最多只能支持到今天,明天我恐怕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们在这儿互相问答,声音却很高,那垂钓的渔子却仍如未觉,依然静静地注视着水面的钧丝,仿佛身外的一切与他都无关似的!
    徐刚站起身来,朝那片茅屋望了一下道:“据我所知那公孙老儿确是隐居在附近,只不知他现在还健在否……”
    韦光抬起头来道:“徐老英雄!您所说的那公孙先生确能解得了我的毒吗?”
    徐刚肯定地点点头道:“没有问题,此人虽不黯武功,医道允称当世独步,只是性情古怪一点,他复姓公孙,单名一个午字,还自己起了奇怪的外号,叫做‘见死不救’!”
    韦光奇道:“这是个什么外号?”
    徐刚道:“他平素以走方治病为乐,却专治小病,从不疗绝症的……”
    韦光一怔道:“为什么呢?”
    徐刚一叹道:“这是他聪明的地方,自古道树大招风,人怕出名猪怕肥,这人生性十分耿介,不慕荣利,他认为若是把人从绝处救生,自然不免出名,从此辗转相求,永无宁日,所以他虽有回春妙术,却只是见死不救!”
    韦光摇头道:“这人为了自己的宁静,罔顾他人性命,不算是个好医生!”
    徐刚道:“公子说得固然有理,可是人各有志,我们倒不能勉强人家!”
    韦光想了一下道:“他既然号称‘见死不救’,我此刻已命若游丝,见了他也是没用。”
    徐刚微笑道:“倒不尽然,他对别人固然是见死不救,对自己的生命却十分宝贵,前一年他为了采药,被一种绝毒的蛇咬了一口,他随身的药囊滚到山坡去了,虽然明知囊中有药,却是无力去取,我恰好经过那儿,听他说出原委,乃替他抬回药囊,救了他一命,他感激之余,答应我日后若有危难病重之时,可以去找他救治。”
    韦光接着问道:“您一直没找过他?”
    徐刚摇头道:“没有!老朽虽有几次出死人生,幸喜均能逢凶化吉,用不着去找他,他倒是十分守信义,每停居在一个地方,必定着人通知我,九年前老朽追随令兄,加入神骑旅,得到他最后的消息隐居在此,以后的情形就不知道了。”
    韦光轻轻一叹道:“九年的时间可以产生很多变化,现在找他恐怕不容易了。”
    徐刚坚执地摇头道:“那倒不一定,除非是他死了,否则他一定会告知我他的行踪。”
    韦光道:“一个走方郎中怎会九年常居一地,他多半是死了。”
    徐刚道:“他医道极精,自然懂得保护自己,而且这是我们仅有的希望了,公子在这儿休息一下,老朽去找找看!”
    韦光用手一指道:“那儿有个人在钓鱼,您何不问问去!”
    徐刚点头道:“对啊,此地房屋不多,看这渔人也不似外来的样子,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说着移步到渔人身畔问道:“借问大哥一声,此地可有一位公孙先生。”
    渔人别转头来打量了徐刚一阵才道:“这里全是打鱼砍柴的,哪来什么先生?”
    徐刚一怔道:“打鱼砍柴,有没有一个治病的老先生?”
    渔人继续注意他的钓丝冷漠地道:“没有!我们这儿的人生不起病,病了就只好等死,没人会治病!”
    徐刚大失所望,搔着头上白发道:“奇怪了,他明明是告诉我住在这儿,此地不是叫做凤凰村吗?”
    渔人哼哼一笑道:“客官弄错了,这儿叫做雄鸡集,这几间破茅屋,还配称凤凰村吗?
    凤凰不落无宝地,这地方穷得连根鸡毛都没有……”
    徐刚瞪着眼道:“可是我们今早问路的时候,人家明明告诉我们这儿叫凤凰村!”
    渔人冷笑道:“那是人家拿你开胃,捧着雄鸡当凤凰,也只有你们这些外路人会上这个当!”
    徐刚听他说话的口气十分粗鄙,不禁有点生气,直着喉咙道:“你这人是怎么的!我一大把年纪,客客气气地问你的话……”
    渔人也一横眼道:“不看你年纪大我还懒得理你呢,老子生来就是这个样子!”
    徐刚勃然大怒叫道:“混账东西!你难道是吃糠长大的?”
    哑冷哼道:“你说得一点不错,老子长到这么大,就是没吃过米,不像你们这些江湖人,仗着拿几手三脚猫功夫,从来没种过一分地,却吃油穿绸……”
    徐刚忍无可忍,举起拳头就要打过去,韦光在一旁连忙叫道:“算了吧!老英雄,跟这粗人呕什么气!他又不会武功,您犯得着打他吗?”
    徐刚忍气放下拳头恨恨地道:“混账小子!你要是会一点功夫,老夫非要你好看不可!”
    渔人却一把放下钓竿跳起来叫道:“老子不会功夫也不怕你,老混蛋!有种你就打死我!”
    徐刚脸色一沉,再度举手怒骂道:“小子!你再敢骂一句!”
    渔人横着眼道:“骂你怎么样?老混蛋!许你先骂人就不准我回口?你们这批江湖人没一个好东西!老子非要骂,老混蛋!老杂种,你本事大就别叫人家打伤,欺负我们算什么!
    你怎么不找打伤你的人去凶去?”
    徐刚暴怒更甚,但反而变得冷静下来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受了伤?”
    渔人冷笑道:“老子又不是瞎子,那小子病得都快死了,你也是一副要进棺材的相,你们江湖人平常都是身强力壮的,弄成这副模样,不是被人打伤了是什么?”
    徐刚顿了一顿又问道:“你怎么对江湖人那么讨厌!”
    渔人怒叫道:“老子受够你们江湖人的气,巴不得你们全死光了……”
    正说之间,那横在地下的渔竿突地向前移动起来,竿头的小铃也叮叮作响,分明是有鱼上钩了。
    渔人顾不得再吵架,连忙伸手抄住鱼竿,用力地向后拖。
    那上钧的鱼一定很大,因为那枝径寸粗细的鱼竿都被拗弯了。可是鱼儿仍在水中未曾露面。
    渔人神色紧张地向后直拖,一面慢慢地收短鱼丝,说也奇泽,那鱼仿佛力气很大,反把渔人向水中拉去。
    徐刚看得很奇怪,忍不住出声问道:“这小溪中会有这么大的鱼?”
    渔人神色紧张,根本无暇回答,顺着跳动的鱼丝,半拖半拉,渐渐地跨到水里,水深已及腰部,前追之势稍止。
    徐刚见中度的水势很急,怕人被拖了去,忍不住叫道:“喂!小子!你别不要命了,再过去你就要淹死了!“
    渔人不理他,继续向前走去,眼看着水已齐胸,徐刚不过意,也不顾打湿衣服,跟着过去想拉住他。,渔人大是着急,慌忙腾出一只手来推他,口中还喝道:“滚开!谁要你帮忙?”
    徐刚猝不及防,更没想到那渔人的力量居然大得出奇,被他推出两三步远。
    就在这一推之际,渔人的单手吃不住劲,鱼竿脱掌而出,被那条没露面的大鱼拉到水里不见了。
    徐刚微一怔神,那渔人已暴跳如雷,在水中怒叫道:“老混蛋!老杀才!老不死!你什么事不好做,偏偏要捣老子的蛋!害得老子连鱼竿都丢了!你拿什么来赔?”
    徐刚也是十分震怒骂道:“小子!老夫是一片好心,怕你被水淹死了,你倒反而狗咬吕洞宾……”
    渔人怒叫道:“放屁!老子要是不会水性还能做渔夫?你是狗拿耗子!”
    徐刚想了一下,倒觉得自己确是孟浪一点,略缓一下语气道:“算老夫多事,最了不起赔你一根鱼竿就是了!要多少银子?”
    渔人仍是怒叫道:“银子!一万两银子也买不来老子的鱼竿,你知道那是什么竿子,告诉你,那是紫竹,那钓丝是寒蚕丝编成的,你们江湖人多的是不义之财,可是你也买不起这两样宝贝东西。”
    徐刚闻言一怔,倒觉得渔人有点不简单了,尤其是刚才推自己一下,自己虽未用力抗拒,然以本身的修为,至少也得有千斤左右才可能被带动身形,何况那一推还令自己退了两步。
    顿了一顿后,他忽然变转口气道:“看不出你还有着这些宝物!”
    渔人瞪着眼叫道:“难道我还会故意讹你不成?”
    徐刚微微一笑道:“我虽然没有看清楚,但是从你推我一下的力道上看来,这话必不会假,好在这两样东西都还能找得到,老夫负责照原物赔你就是!”
    渔人见自己发了半天脾气,徐刚反而都忍下了,再听他说出这种话,自己也不禁一呆,迟疑片刻,忽而黯然一叹道:“你赔来也迟了,那金和尚刁得很,第二次再也别想它上钩了!我守了两三年才遇上这次机会,全被你搅乱了!”
    徐刚问言大奇道:“金和尚是什么东西?”
    渔人冷哼一声道:“金和尚就是金和尚,你不懂就算了,只可怜我东家的一条命,也断送在你手里了!”
    徐刚更奇道:“你东家是谁?他的命跟我有什么关系?”
    渔人不耐烦地道:“祸都被你闯下了,还多罗嗦什么?”
    徐刚道:“不行!你一定要说清楚!”
    渔人不理他,转身向岸上走去,徐刚赶上去抓他道:“喂!小子!你把话讲明白再走!”
    他动作很快,一闪即至,渔人脸色一变,返身即捣出一拳,徐刚挥臂一格,觉得渔人的口气煞是惊人,不过他好似不太懂招式,手指微错,立刻扣住他的脉门。
    渔人被制住之后,反震了几下,徐刚手上一加劲,他才不动了。口中怒叫道:“天杀的江湖人,你们害了我东家,现在又来害我了,老子把命交给你们吧!”
    说着一头撞向徐刚的胸口,徐刚一运气,胸前产生一股劲力,将他反弹出去,自己也感到一震。
    那渔人的脉门仍被扣住,身子往后弹时,格拉一声,肩骨己脱了臼,疼得脸色煞白,口中益发乱骂起来。
    徐刚沉着脸上前,抓住他的胳臂往上一抖,渔人痛得大叫起来,可是脱臼的肩骨却被接上了,手抚着肩头发征。
    徐刚又把口气放得和婉地道:“刚才我得罪你很多,可是我并没有恶意,我们虽是江湖人,可是江湖人也有好坏,好的江湖人讲究济弱除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不妨说说看!”
    渔人怔了一怔,发现徐刚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凶暴,才悻悻地道:“有什么好说的!我跟东家在这儿住了八九年了,就是为着这儿有一条金和尚,东家说那东西有很多好处,可是前几年金和尚还没长成,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徐刚神色一动,插口问道:“慢着!你东家叫什么名字?”
    渔人白着眼道:“我十年前就死了爹娘,东家收了我,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就叫他东家!”
    徐刚知道他是个浑人,遂改变方法问道:“你东家有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样子?”
    渔人道:“多大年纪不知道,反正很老就是了,他脑后有一个瘤子……”
    徐刚欢声笑叫道::“一点也不错!就是公孙午老头子。”
    渔人奇道:“你认识东家?”
    徐刚道:“不错!二十年前我救过他一命!他也答应救回我一命!”
    渔人又问道:“你现在来要他救命?”
    徐刚道:“不!我好好的要他救什么?是我的那个朋友中了毒求他救命,他救了我的朋友,就算是还了我那笔账……”
    渔人凄苦地一叹道:“没用了!我东家自己也快死了,怎么能救别人呢?”
    徐刚急道:“怎么一回事呢?公孙午是医道圣手……”
    渔人道:“除了金和尚,谁也救不了东家……”
    徐刚急得直催道:“快说是什么事吧!”
    渔人恨恨地道:“说起来还是你们这批江湖人捣的鬼,半年前来了两个江湖人,好像是一对夫妻,人倒长得很漂亮,一来就找到了东家问起金和尚的事,东家不理他们,那女的就偷偷地在东家身上下了毒手,东家受了伤,只有金和尚才能解救,他们也住在村里不走,每天逼着东家去捉金和尚,东家拼死也不肯,我这次是偷着出来的,想捉了金和尚去救东家,等了十几天,好容易才骗得它上了钩,那东西力气很大,一定要跟它慢慢磨着,等它力乏才下手捉它,谁知又被你们搅坏了。”
    徐刚歉然道:“对不起!我出手帮你是好心。”
    渔人叹道:“我晓得!所以我才没跟你拼命!不过你可害了东家了。”
    这时韦光也挣着过来插口问道:“那两个江湖人守着你东家,你就是捉到了金和尚也会被他们抢去的!”
    渔人咬牙恨道:“那女的才坏呢!她在东家身上所施的毒手,只要金和尚的血就可以解救了,而他们要的却是金和尚的皮跟骨头,这一来存心是逼着东家去捉金和尚,否则天下哪有这种傻瓜上当呢?”
    韦光与徐刚闻言都陷入深思,良久徐刚才问道:“公子有何见教?”
    韦光迟疑了一下才道:“我怕是大哥跟大嫂在这儿!”
    徐刚也轻轻一叹道:“老朽也有同感,这种事的手法像极了夫人所为。”
    渔人却惊疑地道:“原来你们与那两个江湖人是一伙的?”
    徐刚微一色变道:“胡说!我是你东家留下地址,特意来找他的,跟那两个江湖人从来没见过面,怎么会是一伙呢?”
    渔人翻着眼睛惊疑不止,韦光却突地问道:“那金和尚是什么样子的?”
    渔人瞪着白眼道:“溜都溜啦!还问它干吗?”
    韦光沉着地道:“你告诉我!也许还有方法可以捉到它!”
    渔人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只看见过它的头,金黄的,像个小和尚一样,身体是什么样子恐怕连东家也不知道。”
    韦光皱眉道:“不知道形状,捉错了怎么办?”
    渔人一撇嘴道:“这溪里的鱼都被它吃光啦!这一年来都是我们从别处捉鱼来喂它,除了金和尚之外,这里面连王八都找不到了……”
    韦光突然站起身来向水中走去,徐刚急忙拦住他道:“公子!你要于什么?”
    韦光神色一正道:“下去捉金和尚!”
    渔人一惊道:“你想用手去捉,真是做梦呢!你知道下面多深,我这么壮的身体,潜到一半时也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你这一身病相更不用谈了。”
    韦光轻轻一笑,也不去理他,徐刚却忧形于色,道:“公子!你虽然习过龟息聚气之法,可是你的身体……”
    韦光惨笑一下道:“不要紧!我还有一点余力可拼!”
    徐刚急道:“可是你一上来只怕再也没救了。”
    韦光苦笑道:“假若真是大嫂下的毒手,我身为韦家人,只有替她赎罪了,万一我得手了,拜托您请求大嫂放过公孙老先生吧!我们韦家从不做损人利己的事!”
    徐刚迟疑片刻,突地肃然恭声道:“老朽遵命!老朽只憾资质太劣,未能深习龟息的功夫,否则何用公子如此……”
    韦光轻轻一笑道:“老英雄不必多说了,小子与老英雄相聚虽短,却知道老英雄的确是位血性感人的豪杰,小子深以结识为幸,小子后事不堪想,只希望您能告诉大嫂一声,念在我这个弟弟的一条命上,请她改改行为吧!再者广成子洞穴的功夫,我已作成心得笔记,留在衣包内,请您转交大哥,以后荡魔大业,恐怕就要靠他了……”
    徐刚含泪答道:“老朽知道了!老朽永远会记得公子,尊敬公子的!”
    韦光欣慰地一笑,目中忽射神光,脸色也变为红润,将那些病容都驱除了,身形一点,像一条鱼似的穿入奔腾的急流,点波不溅!
    渔人见状咋舌惊叫道:“乖乖!这位公子爷看上去病歪歪的,原来还有一身好水性!”
    徐刚神色惨淡地盯着水面,一言不发,渔人也不说话了,紧紧地凝视着水面。
    汹涌的溪流更汹涌了!波涛拍上了溪边的小草,证明着水底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争斗。
    岸上的人虽然看不见,可是他们的心情却随着波涛翻涌。
    良久,良久!
    水面一翻,一条人影抱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巨物回到岸上。
    那金色巨物还在不住地跃动,渔人欢叫一声:“哈!金和尚捉到了……”
    渔人抱着那金色的巨物直向茅屋跑去,徐刚也赶忙上前,抱起奄奄一息的韦光,追在后面急奔。
    渔人抱着金和尚,刚刚走到门口,就来不及地叫道:“东家!东家!金和尚捉到了!您有救了!”
    茅屋门呀地一声推开,出来一个手技竹杖,体态龙钟的老者,渔人慌不及地将金和尚往下一放,喜冲冲地道:“东家!您瞧!这家伙一身金闪闪的,多漂亮啊!可是也真难提,我为了钓它,连竿子都被它拖丢了,幸亏……”
    老者蹲下地去,用他那青筋暴露的双手抚着金和尚的身子,脸上流露出无限的激动,口中哺哺地道:“乖!金宝贝!我终于看到你了,也摸到你了,为了你,我在这儿整整等了九年,今天终于让我等到了……”
    他的声音中含着一种异样的感情,仿佛在对着久别重逢的孩子倾诉盼间倚望的关切与眷念,也像是面对着一件想念已久的心爱珍物……
    那金和尚实际是一条似鱼非鱼的怪物,全身金鳞,胸前两只长鳍,月牙形的长嘴,圆秃秃的头顶,果然像个小和尚。
    此刻离了水,状似十分痛苦,大嘴一张一张地吐气,不住发出嘤嘤如儿啼的哀鸣,两只大眼睛中不住地滴着泪水。
    渔人因为见到老者惊喜的表情,住口停止叙述,呆呆地站在一旁傻等着。
    老者抚了半天,突地脸色一变,站起身来对渔人叫道:“铁牛!谁叫你把它捉来的?”
    铁年大概是渔人的名字,他听见老者的话后,不觉一怔道:“东家!我们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捉它吗?”
    老者神色变得十分激厉,大声道:“不错!那是我以前的想法,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快把它放回去!”
    铁牛大惊道:“东家!您的伤不是一定要它的血才能救吗?”
    老者十分震怒,啪地打了他一个耳光叫骂道:“混账!谁要你多事,我叫你放回去就放回去!”
    铁牛被打后,一动都不动,仍是傻怔地站着,老者的气力似乎很衰弱,那一掌捆在铁牛的脸上,连手印都没有留下。
    老者见铁牛不动,不禁更是愤怒,竹杖在地上连连叩击叫道:“铁牛!你耳朵聋啦!你死啦!我叫你放回去!”
    铁牛呐呐地道:“东家!您的伤……据那个婆娘说,您活不过几天了……”
    老者气呼呼地道:“我宁可死了也不要让那贼婆娘称心,你快给我放回去!”
    铁牛急道:“放了回去可再也提不到它啦!”
    老者叩杖厉叫道:“我不要捉它,你放到溪里去,这世界上谁都不配享有它!”
    他说话的时候,眼中泪珠直滚,显示出内心异常痛苦。
    铁牛不明白东家何以会变得如此,可是他不敢违抗,依然要上前去抱金和尚,却被一个人伸手拦住叫道:“慢点!不准放!”
    老者闻声一惊,这才注意到旁边另外有人,招眼看了半天,才认出那是徐刚,不禁又是十分惊讶地叫道:“啊!原来是徐兄!你怎么来的?”
    徐刚的两只手还挟着软弱垂死的韦光,缓缓地道:“公孙老儿,你还认得我。”
    公孙午神色微动道:“徐兄活命之恩,老朽刻骨难忘,因为我平生就欠这一次情。”
    徐刚朗然道:“你记得就好,二十年前承一诺,今天我特来求你践约。”
    老者朝徐刚脸上望了一下讶然道:“徐兄刻下虽然精神委颓,只需将息一阵就行,并无性命之虞。”
    徐刚将手微摆道:“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了这位韦公子!你看看他还有救吗?”
    公孙午按了一下韦光的脉象,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一阵,才沉吟道:“嗯!他中的是铁尸寒毒,毒性已入骨髓,照理说早该死了……”
    徐刚大是不耐叫道:“我不要听你背医书!我是问你他还有救吗?”
    公孙午微翻眼皮道:“他能支持到现在不死,自然还有救,不过除了我之外,天下没有第二人能救他了。”
    徐刚听说韦光还有救,不觉大是兴奋,连忙道:“那你就快救他吧!”
    公孙午摇头道:“不行!我只与徐兄有约,救了他以后可不能再救你了。”
    徐刚连忙道:“只要你救活了韦公子,我们就算前债俱清,日后我有伤病绝不再找你了。”
    公孙午点点头,叫徐刚把韦光放下地来,开始解除他身上的湿衣,才解了几个扣子,忽而又站起身来板着脸问道:“他姓韦?”
    徐刚点头道:“不错!韦公子是大侠韦明远的次公子,他本身更是一位仁至义尽的豪杰!”
    公孙午忽地将头连摇道:“很抱歉!徐兄!正因为他姓韦,我不能救他,你杀了我也不行,我恨死了姓韦的人了……”
    徐刚已经知道了一些端倪了,但仍装作不明白地问道:“韦家一门忠义,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公孙午怒道:“哼!一门忠义!却偏偏有一个强取豪夺的无耻之徒,你知道铁牛为什么要拼命去捉金和尚,就因为要救我的命!你知道为什么……”
    徐刚拦住他的话道:“我全知道了,是不是韦首领与杜夫人在你这儿?”
    公孙午脸现债色道:“不错!那两个也是韦家的,那婆娘不知怎地会打听到金和尚的讯息,半年前找到这儿来……”
    徐刚淡淡地道:“杜夫人学识渊博,鲜有不知之事,假若这金和尚真有如此宝贵的话,相信一定不会瞒过夫人的。”
    公孙午冷笑道:“她学识好就可以巧取豪夺?”
    徐刚略顿一顿,由于内心对杜念远那股由衷的忠诚,使得他替杜念远辩护道:“这类天生异物,并不属于任何人私有,因此大家自然都有争取的权利。”
    公孙午扬眉怒道:“那她就该自己设法提了来,凭什么要强迫我替她代劳?”
    徐刚不禁语为之结,思索良久才道:“江湖人行事的手段未必为你们这些局外人所了解,我相信夫人这样对你必有深意,至于她的动机不会出于自私!”
    公孙午冷笑道:“等你知道这金和尚的用处,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徐刚道:“听你的从人说夫人只要金和尚的皮与骨,到底有什么用呢?”
    公孙午道:“金和尚的血肉可以合成各种疗伤圣药,那皮骨在你们练武人眼中,简直就是稀世奇珍。那金鳞成甲后,可以抵抗任何外力的伤害,它的骨头是无坚不摧的利器、”
    徐刚微讶道:“这两样东西对你并无大用,夫人与你各取所需,有何不妥之处?”
    公孙午怒道:“这东西是我发现的,又经我豢养了一年多,凭什么要让人家分一半去?”
    徐刚默思片刻道:“你是绝对不肯替韦公子疗伤了?”
    公孙午点头道:“不错!他若是别的人我都无所谓,他姓韦,不干!”
    他们在这一阵交谈时,地上的金和尚由于离水太久、显得更为痛苦,鸣声都嘶哑了,公孙午更是愤怒,一连声地催促那渔人道:“铁牛,你还不赶快送它回去,趁得那婆娘此刻不在,一会儿她赶来了,可就来不及了……”
    渔人踌躇良久,却不过公孙午再三催促,只得抱起金和尚向溪边走去。
    徐刚怅立良久,才废然一叹,含泪对着气息微弱的韦光道:“韦公子!你拼着性命,却是为了一个完全不通人性的老蠢牛,真是不值得……”
    公孙午闻言一动道:“徐兄!你说什么?”
    徐刚暴躁地道:“你反正也不会领情,问他做什么?”
    公孙午忙道:“我平生不愿受人一点恩惠,听徐兄说来,好似这小伙子对我有什么好处……”
    徐刚大声道:“不错!不过你并未领情,这好处也等于白费!”
    公孙午莫名其妙地道:“徐兄能否将话说明白一点?”
    徐刚道:“韦公子因为听说只有金和尚才能救你的命,所以拼着一点剩余的精力,潜入深水替你捉了上来,否则凭你那呆瓜的几斤蛮力就能抓到它吗?”
    公孙午将目光移到渔人身上,渔人惭愧地道:“东家!是真的!小的好容易才引得它上钩,不想这家伙力大无穷;小的拖它不动,最后连钓竿也被它带走,是那位公子爷将它捉上来的……”
    公孙午脸色微动,想了一下才冷笑道:“他分明是想让我替他治伤,才肯出死力替我捉金和尚……”
    徐刚闻言大是暴怒,厉声高叫道:“公孙午!你简直是天下最大的混蛋,韦公子那种光明的心胸岂是你能明白的,你不妨问问铁牛,韦公子在人水前可曾提过什么要求?”
    公孙午望着铁牛,这渔人一声不响。足见徐刚之言不虚,公孙午不禁微异道:“他自己伤得那么重,怎会有心情替别人出力……”
    徐刚冷嗤一声道:“韦公子只想在临死之前。献出他仅有的力量来救活一个人,再者他也猜到施害你的是他的家人,他是用命来补偿韦家人对不起你的地方。”
    公孙午呆了半晌、突然叫道:“铁牛!把金和尚抱到屋里去,用我的那柄玉刀贴着它的腮刺进去,然后用磁碗接着它的血,快一点,死了可没用了!”
    铁牛高兴地答应,回头就跑。
    徐刚也是一怔,继而流露出一丝笑意,他知道韦光的仗义行径已将这个偏执的老头子打动了。
    公孙午却好整以暇地在韦光身畔坐了下来,两眼望着天,仿佛想心事。
    徐刚等得有点着急,忍不住催促道:“喂!蒙古大夫,好容易把你给说动了,你就快点开始吧!”
    公孙午收回游移的眼光,淡淡地道:“别忙!我等东西!”
    徐刚奇道:“等什么?”
    “金和尚的血!”
    徐刚心中不禁大为反感,忍不住冷笑道:“你一时还死不了,等血干吗呢?韦公子可不能耽误了!”
    公孙午冷冷地回他一笑道:“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捡回他一条命,你急什么?”
    徐刚急得无法发作,只得强忍住心中的怒气,闷立在一旁,过了片刻,那叫铁牛的渔人才捧着一个磁碗飞奔而来叫道:“东家!那么大的玩意儿怎么才只有半碗血!”
    公孙午伸手接过,审视片刻,才茫然叹道:“半碗已经算多的了,这金和尚孕胎五百年,成形五百年,诞生后又活了将近五百年,才聚成这点精华,一滴血是多少岁月的结晶啊……”
    徐刚与铁牛都听不懂他的感慨,但是他们也知道这半碗的确形成不易,脸上换过一种肃穆的神情。
    公孙午又道:“铁牛!趁着金和尚还没有完全死你赶快再去用那柄玉刀顺着它肚子上的那条银线把皮割开,肉放在陶瓷缸里,外面加火熬,十二个时辰内不准断火……”
    渔人答应着去了,公孙午望着他的背影,忽然以一种满含感情的声音道:“这小子倒是块习武的好材料,跟着我实在太糟蹋了,今后要麻烦徐兄多造就他一点,他虽说是我的从人,实际倒跟我的儿子差不多!”
    徐刚见他一味拖延,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大是不耐,暴躁地道:“知道了!你快喝了这碗血,动手替韦公子治伤吧!”
    公孙午长叹一声,举碗就口,将那半碗血一下子都吞在嘴里,这碗并不太大,刚好把嘴都塞满了,他将碗丢到远处,略一凝神,突然俯下身子,嘴对着韦光的口腔,身子一阵颤动,好似十分用力的样子!徐刚被他奇特的行径弄傻了,连忙叫道:“喂!公孙午!你这是干什么?”
    公孙午不理睬他,徐刚急得过去想拉他,可是公孙午已经直起身来,口中喘气,头上汗珠直滴。
    徐刚见韦光的口居间还留着一些殷红的血迹。心中突地一动,失声惊道:“喂!老郎中!你敢情是把血喂他喝了!”
    公孙午微弱地点点头道:“是的,他的铁尸寒毒入骨已深,非要金和尚的血才能祛除!”
    徐刚一惊道:“那你自己怎么办呢?”
    公孙午苦笑一声道:“我!算了吧!风烛残年,反正也没有几年好活了,纵有不世灵药,难救垂老之身,春花秋草,把这段有用的生命换给年轻人吧!”
    徐刚大感意外,征了片刻,突地深深作了一祖,激动地道:“公孙老儿!我看错你了!”
    公孙午将手一挥道:“没什么,我这一来算是旧账新债全部还完了,我这一生只受过两个人的好处,一个是你,一个是这小伙子,虽然他替我捉金和尚时我并不知情,但是我却无法不领情,干干净净地来,我也要一无牵挂地去,你不必谢我!”
    徐刚默然地走过一边,公孙午却从怀中摸出一枚金针,在韦光的身上一针针地刺下去,每刺一针,韦光的身子就跟着一动。
    这老先生虽不懂武功,可是认穴奇准,每一下都准确无误地刺在穴道上,随着针眼,韦光的身上开始渗出涓涓的黑水。
    公孙午有些欣慰地笑道:“你看!金和尚的血开始发生效用了,毒水流干净后就不会有问题了,这种手法普天下我也找不到第二人,只可惜……”
    他的神色突地一黯,长叹无语。
    可是他没有言语可以安慰,只得陪着他一叹!
    沉默片刻,徐刚突然道:“公孙老儿!你的伤当真无救了吗?比如说我去求夫人,她一定会……”
    公孙午苦笑着摇头道:“没有用!那婆娘……你们的夫人不愧是一个奇才,她在我身上施下了阴硝!那是长在千年古洞中的一种白色粉末,只有金和尚的血能解,真难为她怎么找到那东西的!从前我确是恨她人骨,现在不知怎地,我倒有点尊敬她起来。”
    徐刚一怔道:“尊敬她?”
    公孙午点头道:“是的!我一生从事医道,虽然从来没有救过人的性命!却自夸可以解救任何疑难绝症,想不到她却要了我的命!知音难求,她不愧我的知音!”
    徐刚不觉一怔,对这老人的敬意更深了。
    公孙午想了片刻,忽然又进:“我身死无用,怕的是我这一生的研究心得就此埋没殊为可信!我留下一本笔记,藏在我的药箱里。敬以此献给你们的夫人,那本笔记,大概也只有她可以看得懂,麻烦你转交一下吧!铁牛是交给你了,相信你会善待他……
    说完他起身且慢地向前走去。
    徐刚愕然地拦住他进:“你上哪儿去?”
    公孙午坦然一笑道:“我一生治病,总不能自己也落个病死榻上!”
    徐刚肃然退后,公孙午慢慢地踱到竹桥上。纵身一跃,立刻被急流吞噬了!
    当韦光在昏迷中悠悠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处身在一张竹榻上。
    在他身前围着好几个人,徐刚、杜念远以及他离别多年的兄长韦纪湄。
    徐刚首先展开欢颜道:“好了!公子醒过来了,您此刻感觉如何?”
    韦光舒展了一下四肢,觉得先前那些不适的感觉全已消失,五脏百骸中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愉快,一骨碌翻身下了竹榻,发现这儿是一间茅舍。
    四下打扫得很洁净,不远处有一堆柴火,火上架着铁柱,柱上是一只大陶缸,热气腾腾地煮着东西。
    那个脾气粗暴的叫做铁牛的汉子正在火旁,眼泪滂沱地往火中添柴。
    他无法知道离水后发生了些什么事,但是明白地感觉到他的伤痛已经被治好了,还有与韦纪湄的重逢也使他很激动,哽咽地叫了一声:“大哥……”
    韦纪湄也十分激动地过去握着他的手道:“光弟……很抱歉我无法记起你了,但是看你的形相就可以知道你一定是我的手足。我……我很高兴能见到你!”
    韦光不禁一怔,虽然手足之情令他感动,可是他在韦纪湄的神色中觉察到的是一种茫然的情绪。
    杜念远轻轻一叹道:“光弟!你大哥的记忆并未恢复,很多事情还是我们讲给他听的。”
    韦光这才释然领悟,随即换了一种天真的笑容道:,“其实大哥的记忆不失去,也不会认识我的,你离开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倒是大哥你这些年来,并未改变多少。”
    韦纪湄感慨地一叹道:“青春子弟江湖老,虽然我记不起从前的样子,可是自己却有着衰老的感觉,今天偶然照一下镜子,发现鬓角都白了一半了。”
    韦光仍是洒脱地道:“那算什么?你只是更老练了,也更像爸爸了。”
    韦纪湄神色一动道:“你见过爸爸了?”
    韦光摇头道:“没有!我还是几年前见到他老人家的,听娘说你在昆仑山还见过他一次……”
    韦纪湄摇头叹道:“父子相逢不相识,手足对面如路人,唉!我真不知道作了什么孽……”
    杜念远见他神色不偷,连忙宽言解慰道:“纪湄!你又伤感了,你丧失记忆有什么关系呢?大家都认识你,什么都告诉你还不是一样的?好容易兄弟碰了头,应该高兴才是……”
    韦纪湄回头道:“不错!我只是一时的感触,光弟!你现在感觉怎样?真是不巧极了,你来的时候我们恰好因事离开……”
    韦光又运了一下气笑道:“我已经好了,不但病痛俱失,好像精神也比以前充沛了。”
    铁牛在旁抬起头来,含着眼泪愤愤地道:“你当然会舒服了,我东家把金和尚的血全部让给你喝了,你的命保住了,却害得我东家葬身在溪底……”
    韦光大惑不解问道:“你说些什么?”
    铁牛愤然低头不语,徐刚连忙谴责他道:“铁牛!你胡说什么,那是你东家自己性子大急了,其实夫人并不想要他的命……”
    韦光满脸疑色,一定要追究答案,徐刚无可奈何,只得把公孙午救治他的经过说了一遍,韦光顿足急道:“这怎么可以呢!我就是为了要赎心中的咎责,才拼死替他捉那条怪鱼,这一来不是反害了他吗?早知道……”
    说时把眼睛注视着杜念远,大有怪她之意。
    徐刚自是不能说什么,杜念远却淡淡地道:“这也不能怨我,我对他虽然用了一点心机,可是并不想要他的命!九年前他派人通知徐刚时,我就注意到这个人了,后来知道他隐身此地,为的是要捕捉金和尚……”
    韦光忍不住道:“那时就生了掠夺之心?”
    杜念远淡淡地道:“不完全对!他要金和尚的血肉合成灵药,我要金和尚的皮骨制成不世奇珍,我们各取所需,并无冲突之处。”
    韦光道:“可是你不该使用毒手!”
    杜念远一抬眼道:“捕捉金和尚的手法,以及制炼的秘诀只有他一人知道,我本来好言相商,谁知他不肯通融,我只好施用别的手段!”
    韦光不以为然地道:“假若我今天不来,他也一直不肯屈服,岂不是仍会被你害死!”
    杜念远摇头微笑道:“不然!我使用的是阴手,那是在广成子陵穴中搜罗的,除了金和尚的血外,我囊中还有三蕊兰花与玉芝合成的药丸可解,我无意杀死他,只怪他自己心急。”
    韦光听了一觉一呆道:“这么说公孙老先生死得太冤枉了!”
    杜念远点头道:“不错!所以这事只能归之天意。”
    铁牛突然抬头道:“什么天意?我东家硬是被你逼死的!”
    杜念远道:“我囊中有着救他之药,是他自己找死!怎么能怪我呢?”
    铁牛道:“东家早知道了!你的药就放在房里的药瓶里,我曾经偷过一粒给他,东家却把它丢到溪里喂金和尚了。”
    杜念远不觉一呆道:“这是为什么?””
    铁牛愤然道:“东家除了自己所制的药外,绝不吃别人的东西!”
    杜念远怅然片刻才叹道:“他倒是个怪人!这么说来我并没有存心害他,否则我怎会将药瓶随便乱放呢?本来我是想考考他的药道,看他能不能认出那种灵药的!”
    铁牛哼了一声道:“东家怎会不认识!他拿到药丸时叹了半天气,说了许多我听不懂的话……”
    杜念远神色微动道:“他怎么说的?”
    铁牛翻着眼皮想了半天才道:“东家说什么鸡先死人西,何必生鱼,生鸡不足鱼的西,不如去……鸡啊鱼啊的……”
    大家都征了半天,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未后还是杜念远笑着说道:“我们都被那鸡啊鱼啊弄糊涂了,我想一定是既生斯人兮,何必生余,生既不足与抵兮,不如去!”
    铁牛瞪着眼道:“你不是跟我说的一样,有什么糊涂的?”
    杜念远笑道:“听起来是差不多,讲起来可大不相同了,这么说来是你东家自己早就存着死的念头,更不能怪我了。”
    铁牛不信道:“我东家好好的为什么想死呢?”
    这时韦光也明白了,感叹着对铁牛道:“你东家觉得他所懂得的比不过我大嫂,所以才不想活了。”
    铁牛想了片刻才点头道:“这倒有点道理!东家经常对我说,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强的话,他一定不想活下去
    杜念远轻轻一叹道:“其实他是被我那些药唬倒了,谈到医道,我比他差得多了!”
    铁牛道:“东家拿到那药丸时,曾经哭了半天,把他平常存的药全部丢掉了……”
    杜念远点头道:“这倒是可能的,凭他一点武功都不会,要想探到这种稀世名药是绝无机会,碎丸弃击,以示永绝,他未免太偏激了一点。”
    铁牛虽然不懂他的话,可是对于公孙午的死因倒是明白了,低着头继续去添薪柴,使得火光更炽烈了,那陶罐中的热气也冒得更高,香味四溢。
    杜念远问道:“你烧的是什么东西?”
    铁牛道:“金和尚的肉!东家关照要十二个时辰不断火。”
    杜念远一叹道:“金和尚稀世名物,只可借公孙午死了,带着他一肚子的学问永埋溪底,白糟踏了这些好东西。”
    徐刚神色一动道:“夫人也不知道这肉的用法?”
    杜念远笑摇头道:“我生有限,要学的东西又那么多,若是我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研究医学,也许会憧得更多一点,否则我又何必用种种的手段去逼一个不会武的老人呢?”
    徐刚缓缓地道:“公孙午在临死之前,曾经表示过对夫人异常敬服,他毕生研究的心得,都记在一本册子上,瞩属下代致夫人。”
    杜念远神色一动道:“在哪里?”
    徐刚道:“在他的药囊中。”
    那药囊恰好挂在壁上,杜念远飞快的过去,从里面摸出一本厚厚的羊皮手册,就着地下的火光,翻阅起来,不一会已神游其中矣。
    韦纪湄一直在旁边没作声,见什么误会都解释开了,才拉着韦光走到竹榻上坐下,神情激动地道:“弟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咱们好好谈谈吧,先说说你的近况吧!”
    韦光只觉得一阵温暖,没想到这位阔别良久,被江湖上宣扬为绝世煞星的大哥会如此平易可亲,哽咽良久才道:“我该说些什么呢?”
    韦纪湄道:“你们以前的遭遇我都听你大嫂说过了,据说你也进了广成子的陵穴,讲讲你在洞中的遭遇吧!你是怎么碰上徐刚的?”
    韦光略一定神,才娓娓地诉说起来:
    他那一天激于义愤,冲进洞中之后,起初还看见前面的人一些背影,可是那地穴中孔道千综百错,几个转折之后,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挟着一身技艺,虽是落了单,却毫无惧色地摸索着前进,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见一阵怪异的声息,那声息很是粗哑,仿佛是什么猛兽的呼气声。
    虽然不感到害怕,可是他立刻提高了警觉,继续循声前行,走了约有十几丈远后,进入到一所较大的空穴中。
    穴壁中透出吃黄色的微光,在微光中隐约可以看到一张巨网,网中停着一头庞然巨物,照常识判断,这类巨物应该是蜘蛛,可就是大得惊人。
    他的八只毛腿每根足有大毛竹粗细,箩筐大的巨头,饭碗似的眼睛。
    大肚子足有水缸大小,背上的皱纹恍如人面,耳鼻五官俱全。
    他听说南疆有一种人面毒蜘蛛,却想不到会庞大如此!一面心中骇然,一面想反身退出。
    那蜘蛛见到他后,只是在口中嘶嘶作响,却并无追噬之意,他退了几步,正想掉头避开,却又忍不住好奇地回头又望了一眼。
    这一望又使他停住了脚步,也明白了蜘蛛何以不迫害他的原因!
    原来那巨网的中心还粘着一个人,蜘蛛一心只在吞噬那到口的猎物,自然放弃了远处的目标,再一看那人时,认得正是神骑派中的副首领徐刚!
    他是跟杜念远一起进来的,不知因何单独失陷在此,虽然他与徐刚并无深交,却知道这人是个忠心耿耿的血气男儿。
    徐刚已被蜘蛛网粘住手足,不住地挣动着,那头巨蛛还不住地口中抛出指头粗细的银丝去缠困他。
    基于人类互助互救的义愤,他毫不考虑地抽出腰中长剑,厉喝一声,就朝网上飞冲过去,这时徐刚也看到他了,连忙出声喊道:“公子不可鲁莽,这蛛丝粘得很,粘上就摆不开了!”
    韦光心切救人,哪里顾得许多,长剑径直刺向蛛身,那蜘蛛也十分灵活,见到剑光刺来,张口就是一蓬银丝向他身上喷去。
    韦光的长剑刺到半途,即被蛛丝挡住,余劲还将他的身子反推回去,双脚落地后,他立刻抽腕拔剑,谁知剑身已被蛛丝粘住,怎么样也拉不开!
    巨蛛见银丝已将长剑胶住,口中厉嘶一声,开始向后收丝,韦光只觉得它的力量大得出奇,连人哪着向前拖去。
    徐刚见状又叫道:“公子!快撒手!你那柄剑是凡铁,争它不过的!”
    韦光不得已,只得依言放手,巨型蛛将蛛丝收回,那柄长剑到了它的口中,巨牙几下磨动,竟将一柄精钢长剑嚼碎吞了下去。
    韦光瞧得大惊失色,怔立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徐刚又软弱地道:“公子快离开这儿吧!这东西厉害得很!老朽偶一失慎,与夫人失去联系,撞到它的网中,夫人还在前途!公子赶快去保护她吧!”
    韦光急道:“这如何使得!老英雄……”
    徐刚一叹道:“老朽只恨能力太差,未能尽到保护夫人之责,遭到这怪物所困,也许生命中注定的!趁着它无暇他顾,公子还是快走吧!”
    韦光摇头道:“不行!在下总不能见死不救!”
    徐刚急道:“这家伙确实厉害,公子别弄到救人不成,自己反赔上一命……”
    一言未毕,那巨蛛又是一口银丝,连头带脸罩个结实,连话都说不出来,韦光心中一急,欺身上前,一掌猛推,朝蛛首击去!
    巨蛛对他的掌力视若未睹,反而一口银丝喷上,掌力将蛛网击得直摇,而韦光的腰上一紧,也被蛛丝缠上,巨蛛张口一吸,将他也扯到网上去了。
    韦光心中一急,双手使劲朝外一推,左掌触到一种滑腻腻的东西,连忙又向回一扯,憎急之下,力大无穷,居然将那团东西扯了回来。
    那团蛛丝附在他身上再也甩脱不掉,而他身旁的徐刚却又能开口说话了,原来韦光的手摸到徐刚面上,将上面的蛛丝扯掉了。
    徐刚睁开眼睛一叹道:“公子!你这是何苦?现在我们两人都完了。”
    韦光边挣边道:“这蛛丝真韧,怎么挣不断呢?”
    徐刚叹道:“这等巨形怪蛛,它的丝自然十分坚韧!老朽身旁佩着干将雄剑也许可以一用,只可惜一来就被它缠住手脚,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韦光心中一动,连忙道:“老英雄!你把身子侧过来,在下尚有一手空着……”
    徐刚闻言猛力一挣,果然将身子翻动一点,韦光飞快地拉住剑柄。却是无法拔出来,徐刚急道:“公子拔得太急了,没有按住剑簧!”
    韦光连忙伸指一按剑簧,呛然长剑出鞘!上古神物,果然不同凡响,宝光四射,已将网丝割断了几根。
    韦光心中大喜,连忙在身边一阵挥舞,顷刻就将巨网割成一个大洞,与徐刚二人双双坠落地下!
    那巨蛛对剑光也似十分惧怕,嘶叫一声,躲得远远的,拦在穴口。
    韦光将自己与徐刚的蛛丝一一削断,二人恢复了自由,徐刚已经筋疲力尽,喘息不已,韦光却因为巨蛛将出口拦住,仗着神剑再次冲了过去。
    巨蛛见到剑光逼近,张口吐出一蓬银丝,韦光将剑朝丝上挥去,这次却未能斩断,仅将银丝挑开,而自己的手腕却被一股大力一震,长剑几乎脱手。
    骇然之下,不禁连退几步,徐刚在后见了长叹道:“这是它体内精华所凝聚而成的丝母,连神剑也无奈其何。”
    韦光急道:“它守在洞口,我们岂不是要困死在这儿了。”
    徐刚软弱地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好慢慢地挺着吧!”
    韦光闻言无可奈何,却也不敢放松,只好执着长剑,眼睛瞪定巨蛛,双方干耗在那儿,如是经过约摸有半个时辰。
    那巨蛛想是久未啖食,眼望着一顿到口美食,渐有不耐之状,慢慢地移动脚步向前逼了过来,韦光见状大惊,振腕又是一剑刺过去。
    剑芒才吐,巨蛛立刻又喷出银丝,压住剑光,反将他向后推去,韦光不禁长叹一声道:
    “看来我们要命绝于此了!”
    这地穴中腹地不大,后面是死壁,欲退无路,前面那巨蛛又不肯放松,步步逼进!韦光没有办法,只好用剑比着它,护住二人道:“看来只有跟它拼一下了,等它逼近一点时,我拼着全部力气,再贯注剑身,硬刺它一下,也许能有点效。”
    徐刚废然地道:“没有用的!这东西少说也有千年以上的火候,腹中的丝母坚韧无比,惟一的办法是老朽舍身让他大嚼一顿,公子也许可以偷隙冲过去。”
    韦光固执地摇摇头道:“不行!我们既然同时入困,就该生死与共!”
    徐刚正想开口,那巨蛛等得性发,张口又是一大蓬银丝吐过来,韦光用尽全力,挥剑朝外封去,银丝是拨开了,他的身子被那股巨力冲得朝后退去。
    砰的一声,背撞在石壁上,震得四下俱动。
    韦光跌在地下,眼前金星直冒,背后却轧轧的一阵怪响,空出一道门户,敢情这壁上有一道暗门,刚好被他撞开了。
    韦光回头一望,毫无考虑地闪身冲了进去,徐刚也跟着进来,二人不约而同地合力去推石门,轧轧怪响之后,石门又闭上了。
    二人死里逃生,惊魂略定后,才开始打量这个新的环境。
    这是一间石室,宽敞异常,虽不知光源来自何处,却是通室明亮,室中一尘不染,设置着桌几炉鼎等物,像是一个修道人的丹房。
    看了半天,仍是找不到头绪,二人发现左边的墙上垂着一道门帘,好似有一间别室,遂走过去掀开门帘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原来里面也是一间石室,室中只有一张云床,床上坐着一个道装的女子,容颜端庄,岁在中年,闭目入定,宝相俨然。
    韦光连忙放下门帘,在外面肃然恭身道:“在下等二人因避难无意闯入仙居,请仙姑恕冒犯之罪!”
    室内寂无回音,他等了一会,只得重说了一遍,室内寂然如恒,直到连说四五遍后,他忍不住再掀起门帘,只见那道装女子跌坐如旧。
    韦光微觉愕然,徐刚经验较老,审视片刻才道:“公子不必再招呼了,这主人已坐化多年。”
    韦光吃惊道:“老英雄何以得知,我看她的容貌与生人一模一样……”
    徐刚轻叹道:“老朽追随夫人有年,耳儒目染,增加不少见闻,知道有些修道之士,道成归真,能永保肉身不坏,只有鼻下垂着两道玉筋……”
    韦光闻言再看时,果然那女子鼻下隐隐有两条玉白色的气雾,乃轻轻的进去,对那女子的遗蜕跪下祷道:“弟子等因事出无奈,误闯洞府,尚祈仙姑鉴知赦罪!”
    祷毕恭恭敬敬地拜了几拜,方才站起身来,那道装的女子忽而微微起了一阵颤动,接着身子一片片地塌了下来,顷刻化为一团灰尘!
    韦光大惊失色,骇得连连后退,徐刚拉住他道:“公子不要怕,这室中主人飞升已久,肉体全靠一点余气支持着,被我们的生人气息一冲,自然而然地气散而化,这是物理必有之象。”
    韦光这才定过神来道:“太出人意外了,我简直就无法相信!”
    徐刚轻叹道:“老朽也不过听夫人偶尔说起,今日若非亲睹,断乎无法相信!夫人一代奇才,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强多了。”
    韦光顿了一顿才道:“虽是如此说,我们毕竟是冲撞了这些前辈,事已无法补救,只得拜罪一番了。””
    徐刚道:“公子说得有理!老朽也要拜罪一番!’”
    二人恭敬地叩了几个头,才站起来,向室中四处浏览,韦光发现劫灰中有一卷手册藏在残碎的衣袖中,想要过去拿来翻阅,却又怕冒读,一时踌躇不定。
    徐刚见他犹豫不定的样子,连忙问道:“公子发现了什么?”
    韦光用手指着那卷手册道:“那不知是什么东西,我想去看看,却又怕冒读了神圣……”
    徐刚微笑道:“公子也太拘束了,人死则气神散,无所谓冒渎,这也许是主人的什么遗言,公子若平白放过了,才真是。辜负那主人的一片心意呢!”
    韦光考虑了良久,才走过去恭敬地抽出手册,只见全册是用上好丝绢所制,封面上有几个宇,笔迹挺秀,写着:“尘心共春尽,书赠有缘人!”
    徐刚笑道:“老朽猜得不错吧!这明明是主人存心留下,遗供后来者看阅的,公子若是拘于小节,岂非令这位前辈遗憾千古。”
    韦光神色庄严地翻开第一页,上面仍是那种挺秀的笔迹写道:“余玄真子!蜀汉人也,少年慕道,得广成遗图,寻索至此!虽得参悟子午经之精要,惜人寿有限,仍不免一死,诚莫大人之憾事!
    “余精研先天易数,知此地将终不免于浩劫,本拟毁之,然念及先哲一生精研,几夺造化之工,一旦荡然,殊为可惜,乃另辟别室,以略存先圣遗泽!
    “子午经一书,贤者得之,可修逾人之寿;恶者得之,可贻尽穷之害,余于冥冥中忽有所感,乃手录经文之至要者,详加注释,后人阅之而复修,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此册出现之日,亦即天下大乱之始,得我手册者,必以天下为己任,摒心一志,居我室中虔修,约年余可大成!
    “炉中存僻壳丹若干,恰可敷修练时日之用,道成之日,移我身下石塌,即得出路,否则将终身困此,永无再见天日之年……”
    韦光将一大篇序言看完后,不禁惊然动容道:“这位前辈在几百年前即有先知,真令人佩服……”
    徐刚却忧形于色道:“假若他的前知真有灵验的话,外面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个局面呢!”
    韦光想起进入地穴的许多人,不禁也着急起来,可是找遍了四处,却始终无法寻得门路出去,又去搬动那张石榻,也无法动得了分毫。
    他们知道这一切都在这位玄真子的安排中,只得收起心神,努力地照着那本册子上的指点勤研起来。
    每隔三天,就在鼎中各取一颗僻壳丹充饥,那小小的药丸倒有很大效用,一颗刚好能抵过三天饮食。
    他们的功力一天比一天精深,心情也一天比一天焦急!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当然这在功力的进展上要打个折扣!
    韦光经过白太公等三人转注功力,学的也是玄门正宗,他的进境自然也比徐刚强,半年多过去后,炉中的僻壳丹吃完了。
    玄真子虽然留言说可以支持一年多的,可是没想到会有两个人吃,所以只支持了一半时间,就在他们取出最后一颗丸药时,玄真子原来跌坐的那张石榻忽然自动地移开了,露出一个洞口,原来那开键就在鼎上,去掉药丸的重量后,自然触动机关,露出道路,两个人发现这秘诀,已经迟了半年多了……
    由于练功时间不够,再加上心神不专,韦光只学得了六成功夫,徐刚连四成都不到,可是外面的天下已经大变了……
    他们打听了一下,才明白了玄真子一定要羁留他们那么久的深意,两个人又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练了一段时间。
    等不到功夫大成,他们又出来了,这才展开了长白山的一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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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有情僧是有情郎
    依然是芳菲垂柳岸,依然是铮从小溪流。
    垂柳、流水却掩不住浓浓的离愁,因为韦光在这荒村中逗留了十几天,精神差不多全复原了!想起负在身上的重任,更想起还有很多人的下落不明,亟待他去追访的,所以又匆匆地步上征途。
    韦纪湄、杜念远与徐刚三人将他送到溪边桥头,韦光黯然拱了一下手道:“大哥大嫂,徐老英雄,至尊教耳目众多,你们在这儿隐居着千万要小心,玄真子的遗书在徐老英雄那儿,大哥最好利用这段时间多用点功,还有一年多便是天龙子祖爷与秦无极相约的日子,那时我们再聚首吧!”
    韦纪湄默然无言,倒是杜念远点头道:“光弟!你在寻访白家妹子与爹娘的时候,最好留心一下,还有一个人也费神找一找,找到了就把我们的下落告诉她。”
    韦光微异地道:“谁?”
    杜念远目光斜视了韦纪湄一下道:“宇文瑶!那是你另外一位嫂嫂!”
    韦光啊了一声,抬眼望着杜念远,只见她脸上浮着一阵淡淡的笑意,无法看出一点表情,只得答应着道:“兄弟会留心的!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面,恐怕对面碰上了也不会认识。”
    杜念远笑着道:“你不认识她,她会认识你的,你们哥儿俩长得很像。只要见上了面,她自己会来找你的。”
    韦纪湄皱着眉头道:“夫人,你这是何苦呢!人家是大内的公主!我既然明白了自己的身世,这段感情是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何必又要多此一举呢?”
    杜念远冷笑一声道:“你们男人可真狠得下心,几年的夫妻情分,说断就断了?人家可是为你抛弃了富贵,甘心流落江湖。”
    韦纪湄长叹一声,韦光怕谈下去又是麻烦,赶忙拱了一下手道:“我走了,各位多珍重吧!”
    语毕拔退如飞而去!这边的三个人呆望了半晌,才慢慢地移步回去了。
    韦光急走了一阵,回头已经望不见那片荒村了,才慢下步子,心中却如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才好。
    他要找的人大多了,白纫珠、朱兰、韦珊、韦明远、杜素琼……
    这些人都跟他有切身的关系,可是人海茫茫,这些人的生死存亡都不知道,他实在不知道要从何寻起!
    盘算了许久之后,他才作了一个决定,白纫珠也许会回到她的故园白家村,母亲和妹妹只有回梵净山。
    好在这两个地方都是一条路,他立刻决定取道西行,先走一趟白家庄,假若那儿没有结果,他刚好可以转道梵净山。
    一路上为掩人避行踪,他故意置了一套文装,像是一个游学的富家公子,鞭丝帽影,也不净牵动了多少村姑少女的芳心。
    白家村中景物依旧,人事全非,草堂茅舍,大部分都为蛛网尘封,连后面白太公清修的院宇也因为风雨侵蚀,鸽蛹盘踞,变得零落不堪了。
    心中有着感慨,也有着失望,他只得唏嘘着继续南行。
    十一月的天气已微有寒意,他身御轻薄的貂裘,胯下骏马,腰问长剑,却没有一点武人的气息,这应该归功于他俊秀的脸庞,再者,在梵净山中那一段成长的岁月,他接触的也多半是女子,养成他温恂懦柔的外表,虽然他的意志如钢铁般的坚强,虽然在内心与气质上都蕴藏着一般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气概,但那些在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
    向南的气候比较温和一点,尤其是正午,阳光中带着出奇的温柔,貂裘穿不住了,他把它脱了下来,搭在马鞍上,让青灰的缎袍面在阳光中闪烁着。
    蹄声得得,加上车声辚辚,在他的后面急速地响了起来,他本能地将马勒过一边,空出道路来给那辆车子过去。
    这是一辆绿呢香车,车窗上垂着缨珞,隐约看见几个女子的头脸,盛装高髻,打扮得十分华贵,也很美丽。
    “也许是哪一家的官眷吧?”
    他在心中忖度着,却没有兴趣去进一步推究,相反的倒是车子里面传出一声轻叹。车走出老远后,还有一个女子拉开窗帘向后面望着。
    韦光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轻摇长鞭,策马向着前面走去!
    大概是正午的时分,人与马在地上都只投下一团淡淡的影子,他进了一片山谷,马在不住地喘气,渐渐有些不耐烦了。
    他自己也有些饿意,远远地可以望见一片庄屋,挑着高高的酒旗。
    韦光轻抛着胯下的坐骑,温和地说道:“好伙计!我知道你累了!忍耐一下,前面大概是个市镇,赶到那儿我叫人给你用酒泡豆子吃,咱们都需要好好地吃一顿了。”
    他并不指望马儿会听懂他的话,这样说着只是为了解除自己的寂寞,可是马儿居然像是明了他的意思,连跑碎步的姿势都变得有精神了。
    韦光含着微笑,听任马儿将他带到那片屋子附近,这儿果然是个颇为热闹的山镇,居民不少,也有着一两家像样的酒楼。
    高挑的酒旗上,刺绣的字也可以看清楚了,那是酒楼的招牌“别有天”。
    韦光轻轻一笑,又自言自语地道:“这个名字倒也恰当!一路过来不是穷山就是恶水,好容易遇上一个歇脚的地方,当真别有天地!”
    说着在酒楼前下了马,目光却被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在途中遇到的那辆绿呢香车,车空了,拉车的马也卸下了,可见车中人也在这酒楼上歇脚。
    酒楼分为两层,楼下零零落落地坐着几个客人,衣着平常,显见得这是普通的座位,店伙出来招呼了,可能由于他的衣装使人家很恭敬:“公子,您请楼上坐!楼上是雅座。”
    韦光迟疑了一下,想到车上的那几个女子也一定在楼上,虽然陌不相识,可是为着白纫珠的不知下落,使他不愿意见到别的女子!
    所以他摇摇头笑道:“不用了!我马上就要动身,就在楼下算了,倒是我那匹马,麻烦你好好招呼一下!”
    店伙有点奇怪,想不透这位华贵的公子爷怎么愿意委屈自己在那种脏地方的,不过他没有权利反对顾客的意思,只得连连地答应着去牵马了。
    另外的伙计立刻带他找了一个比较干净的座位,送过擦脸布,泡上茶,韦光点了几样精致的菜肴,要了一壶酒,慢慢地斟饮着。
    酒楼中其他的客人也好奇地望着他,韦光也不在乎。
    大约过了一会儿,门外又来了一个华服锦装的青年男子,腰跨长剑,一直走到柜台上大声问道:“掌柜的!外面车上的几个女客是不是在这儿?”
    声音很熟,面貌也很熟,韦光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了。
    掌柜的却似对这人特别恭敬,连忙躬身起立道:“是,是的!在楼上。宇文大爷!那几个人您认识?”
    这年轻人哼了一声,急急地上了楼,可是他目光瞟到韦光身上,也不禁略为一顿,口中惊咦了一声,可是他仿佛很着急似的上楼了。
    韦光却想起来了!尤其是刚才掌柜的叫他一声宇文大爷,使他更为确定,这人在一年多前见过的,就是杜念远召开英雄大会,宣布广成子陵穴之秘时。
    这人通过了三项测试而进入了陵穴,他是西域白驼帮的帮主宇文琮!
    他的文才武学俱为一时之选,却不知是如何脱出秦无极的羁困……
    刚好这时店伙过去给他上菜,韦光忍不住问道:“刚才上楼的是什么人?”
    店伙脸现惊色道:“公子爷!您是读书人,问他做什么?”
    韦光微微一笑道:“我好像认识他,他是不是叫宇文琮?”
    店伙更惊惧道:“原来您是宇文大侠的朋友,那您应该上去坐,这……”
    韦光摆手道:“不用了!我认识他,他不一定认识我,刚才他就没有跟我打招呼,我只想问问他现在干些什么!看起来你们都很怕他。”
    店伙看到刚才宇文琮的确没有招呼韦光,这才有点放心地道:“公子爷!您是读书人,最好别跟这些人打交道!宇文大爷是至尊教南路分坛柳坛主属下的总管,柳坛主不理事,南边江湖上的人都归宇文大爷管……”
    韦光轻笑道:“他管他的江湖,你开你的店,何必要那么对他客气呢!”
    店伙脸泛惧色,道:“公子爷!您真是不懂江湖的事,至尊教的势力广及天下,哪一个敢得罪他们……”
    正说之间,店外又来了五六个人,由一个老者率领着到柜上问道:“外面车子上的人是不是在这儿?”
    掌柜的又恭敬地起立道:“是,是的,老爷!在楼上……”
    那批人也咚咚地上楼了,他们见了韦光,又是呆了一呆,最后那个为首的老者摇头道:
    “不!不可能!”
    说着继续向楼上走去,韦光心中一阵纳闷,忍不住问道:“这些人也是至尊教的?”
    店伙更为惊惧地道:“不,不是!那里面有一个是本府的守备大人,其他几个听说是由京里出来的大官!在这儿住了两三天了。”
    韦光奇道:“官府中的人也来找那车上的女子!至尊教的人也找她们,这几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呢?”
    店伙摇头道:“不知道!至尊教平常从不跟官府打交道,相反的,官府还很怕他们,尤其是宇文大爷,王守备大人见了他好像老鼠见了猫……”
    韦光心中疑团更多,真想上楼去看个究竟!不过最后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急着要到梵净山去探访母亲与妹妹,实在不愿意再惹起更多的麻烦。
    这时楼上传来一阵轻微的争执声,隐隐夹着一个女子的抗拒声:“不用多说了!我心意已决,你们就这样回报好了。”
    接着是几个人的劝解声,甚至于也有宇文琮的声音在内。
    韦光却颇为好奇,看来宇文琮与官府中人倒是一路的,只不知那几个女子是什么来头,居然对他们那么不客气。
    然而,他心中闪过一道灵光,精神变为异常激动,刚想有所行动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佛号:“阿弥陀佛!出家人云游四方,广结善缘,大掌柜的能否行个方便,布施贫僧一顿斋饭,修修来生。”
    这声音中气甚足,韦光不禁抬头惊望,原来是一个行脚僧,蓬头垢面,赤足破袖,脸上被泥沙封满,看不出年纪,却可以确定不会太老,眸子炯炯有光。
    掌柜的倒是很客气,立刻招呼伙计道:“钱二!给这位大师父下碗素面!”
    店伙刚答应着,那个穷和尚却合十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好心有好报,施主既有斋僧之善心,何不将好事做得彻底一点,贫僧这些日子沿门托钵,化得那残饭剩菜,可惜全是素的,肚子里一点油水被刮得干干净净,难得遇上施主如此慷慨,何不给贫僧润润枯肠。”
    掌柜的有点着恼,皱着眉头道:“你一个出家人,怎地不守清规?”
    穷和尚哈哈大笑道:“善哉!善哉!施主说这种话要下拔舌地狱的,贫僧修心不修口,岂不闻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贫僧游方天下,修的是苦行僧,总要吃点长力气的东西……”
    掌柜的一听这穷和尚敢情还有点神通,这才招呼伙计道:“既是如此,给这位大师父切两斤牛肉打一斤酒!”
    穷和尚喜动颜色道:“谢谢大掌柜的,种善因者结善果,您好心定会有好报的!”
    这时店伙已在僻角处给他安了一个座头,穷和尚进得门来,却一径坐在韦光对面,咧开嘴笑道:“不劳尊驾费心,这时正是贵店生意忙的时候,贫僧怎么好意思另占一个座头呢,就在这儿挤一挤吧。”
    店伙沉下脸来道:“和尚!你这不是存心找麻烦吗?瞧你一身的脏相,怎么配跟这位公子爷坐在一起?我们掌柜的好心招待你,你别把我们的客人都赶跑了。”
    穷和尚也把脸一沉道:“和尚也是人,贵贱岂在衣上分?他赤条条地来,我也是赤条条地生,你别瞧他穿得干净,其实也不过是坐享其成,难道他还织过一寸帛,种过一粒粮……”
    店伙掀眉怒骂道:“你怎么得罪客人…,……”
    韦光倒是心中一动,觉得这和尚大有来历,连忙拦住伙计道:“没关系!你就让这位大师父坐在此地好了。”
    穷和尚张嘴一笑道:“怎么样!人家到底是有知识的,哪像你们目光浅近……”
    店伙见韦光全无温色,只得忍住气为他排下杯着,不一会酒肉送来,穷和尚先仰着脖子灌了半壶酒,然后瞧着盘中牛肉直是叹气摇头。
    韦光微异道:“大师父又有什么不如意的?”
    穷和尚轻轻一叹道:“人心如万丈深壑,永无满足之时,贫僧昨日如得这一盘肉,定视作无比珍肴,可惜此刻与公子的菜肴一比,何异粪土瓦砾,叫贫僧如何下咽!”
    韦光微微一笑道:“原来大师父是为这事不高兴,伙计!你给大师父照样来一份!”
    店伙面有难色,韦光又补充道:“回头一并算在我的账上!”
    店伙这才答应着去了,穷和尚立刻改容笑道:“如何!我说好心有好报吧!这下子不用贵店破费了,而且多做了一笔生意,喂!跑堂的,和尚肚子里饿的很,你通知厨房赶快一点,作料更不得马虎,回头加赏你们小费二两,一起算在这位公子账上!”
    店伙被他气得直瞪眼,韦光却笑着道:“照这位大师父吩咐!”
    店伙只得忍气吞声地答应着去了,穷和尚却毫不客气地抢过韦光的酒壶,就着嘴将余酒一口干了,用袖子连擦嘴角,口中啧啧地道:“好酒!好酒!这批混账真是势利眼,刚才给我送来的酒简直像个四十岁的老妓!”
    韦光一皱眉头道:“大师父这话怎么说?”
    穷和尚大声笑道:“公子出身高粱,章台走马,应是青楼豪客,怎么连这个比喻都不知道?”
    韦光摇头道:“在下的确不解师父妙喻。”
    穷和尚洪声笑道:“四十老妓为风月场中能手,又正当虎狼之年,凶辣火候都太过,却是一点韵味都没有!不像公子这酒,如十五六处子,初解人事,淡而蕴藉,进口芬芳而不呛人,入腹后犹有无穷回味。”
    韦光不禁拊掌大笑道:“看不出大师父不仅是酒中佳客,而且还是个风月老手。”
    穷和尚也大笑道:“贫僧当年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本来在金山寺落发为僧,那是个富庙,贫僧经常偷些值钱的法器僧衣,送到当铺里换了银子,改装买醉,市笑青楼,赢得了不少芳心垂奸,无奈好景不长,被当家住持发觉了,才逐出山门,落得流浪大涯,饱受流离之苦。”
    韦光听他话里有疯有傻,谈吐却有雅有俗,更摸不清是真是假,只得莫测高深地回他一个浅笑,穷和尚却不肯放松,逼着紧问道:“公子可是不相信贫僧的话?”
    韦光笑道:“大师父游戏人生,何必一定要在下相信!大师父说是真的,在下就当做是真的。”
    穷和尚一面催酒,一面认真地道:“不行!做人应该讲实在,真的不能假,假的不能真,公子一定要讲个明白。”
    韦光见他说话时虽然口沫飞舞,一口牙齿却是雪白齐整,尤其是嘴角被酒滴润湿后擦过的地方,灰尘尽去,皮肤白晰细腻,可知他的本来面目一定十分俊美,不禁心中一动,口中却应付道:“大师父吐字珠现,应是位得道的高憎,依在下想来,那应该是大师父信口诙谐。”
    穷和尚一拍桌子大笑道:“公子这下可走眼了,贫僧说的句句是真话,世上最不可信任的人是锦心绣口,骨子里却是男盗女娼,谁知他皮里阳秋。”
    韦光摇手道:“大师父禅机太深,在下实在不懂。”
    穷和尚摇头叹道:“贫僧说的是世俗人情,公子不可作禅机看!公子若不相信,镇江城南的勾栏院中,还有贫僧写给当地名妓月月红的一首绝句,虽是醉后遗兴之作……”
    韦光颇感兴趣地道:“大师父何不念出来让在下见识见识。”
    穷和尚以署击节,摇头摆脑地吟道:
    “红颜银烛碧罗帐,
    曾现如来众妙相,
    莫道浅语不消魂,
    第一温柔是此乡!”
    韦光鼓掌道:“妙!妙!大师父此诗文情并茂,立意尤新,足可当情僧二字无愧!”
    穷和尚直着眼睛嚷道:“了不得!了不得!公子可谓贫僧第一知己,贫僧虽然此时衣食不全,四大皆空,惟独胸中一点情心未死,所以自取了一个名号,就叫做有情僧。”
    他这边大叫大嚷,出语怪诞,早引得四座侧目,可是穷和尚毫不在意,店伙把菜端上来了,气呼呼地放在他面前,穷和尚连筷子都不用,伸手就在盆中抓起一只冰糖肘子,放在口中大嚼,油水直滴。
    四下的座客发出一阵哄笑,店伙实在看不过去,撇着嘴大骂道:“这是什么德性,丢尽了出家人的脸。”
    韦光却是心中一动,被另外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原来这盆冰糖肘子是刚出锅的,其热无比。可是这和尚抓在手里,嚼在嘴里,好像全无所觉,津津有味。
    穷和尚不等店伙离开,就咕嘟着道:“跑堂的,看不出你也有点学问,贫僧虽然身穿法衣,却是拿来做幌子的,蒙吃蒙喝全仗着它,你不把我当出家人,不但是有眼光,而且也消了我不少罪孽,出家人哪有像我这样子的?所以你不能因为我就骂上了出家人,好小子,赏你一块肉。”
    说着伸出手中的肘子,就朝店伙的嘴边送去。
    店伙离他还有五六尺远,不知怎么就被他抢到身边!眼看着油腻腻的肥肉塞过来,想躲都躲不掉,烫得哇哇直叫。
    韦光见他闹得太不像话,不禁沉下脸色道:“大师父游戏风尘,干吗拿着无知俗人开玩笑?”
    穷和尚一龇牙道:“公子你不知道,这家伙可恶极了,他嫌我白吃你的酒菜,故意欺负我穷,刚才送菜来的时候,他在里面吐了两泡口水。”
    韦光一怔道:“有这回事?”
    穷和尚抓着店伙的领子叫道:“公子不信就问他好了,和尚绝不说谎冤枉人!”
    店伙被烫得裂嘴龇牙,却是不敢开口,韦光知道这事绝对假不了,心中暗惊这和尚好精明的眼光,店伙送菜来时,取的是和尚背后方向,自己面对着他犹未发现,却不知和尚怎么知道了,当下微怒地叱店伙道:“你这就太不应该了,这位大师父的账我已声明过代付了,你怎么如此可恶!”
    店伙满脸愧急地擦着嘴上油汁,呐呐地道:“公子务请息怒,小的实在瞧他不顺眼,所以才……”
    穷和尚哇哇大叫道:“你瞧我不顺眼,我哪点惹着你了吃东西有公子付账,和尚还给你多加了二两银子小费,那可是你两个月的工钱,你这小子还要恩将仇报,你瞧我哪点不顺眼,和尚又不想娶你的姐姐妹妹,混账东西!狗眼看人低,我越想越气,非要好好地揍你一顿不可!”
    说着抬起手来就朝他脸上掴去,韦光急忙伸手一格,和尚的掌掴到一半,眼看着就要碰到韦光了,却又迅速地收了回去,口中叫道:“公子!你别拦!你是好人,又是和尚的衣食父母,和尚手上太油,别碰脏你的漂亮衣服!我一定要好好地揍这小子!”
    韦光心中又是一动,因为他动手相格,已是电光石火般的出招,要封架和尚的掌势,和尚居然能及时抽手,则功力招式俱已臻绝妙之境。
    尽管心中动疑,口中却笑道:“大师父请看在下薄面,饶了他这一次吧!混账东西还不快滚,好好的侍候这位大师父!”
    店伙抚着嘴溜了,韦光才又对和尚道:“大师父!别为这些小事扰了酒兴,咱们继续喝酒吧!”
    穷和尚咧嘴一笑道:“既是公子出面,和尚还有什么话说其实和尚也不是真想打他,就是胸中那口恶气难平!凭什么他要欺负人。”
    韦光颇有深意地一笑道:“大师父无须生这种闲气,世人未必都具慧眼,当年和氏得璞,人家都以为是一块顽石,可是天生奇珍,必不会永藏核中!”
    穷和尚也望他一眼道:“公子说得太客气了,和尚不过是酒囊饭袋,美玉之称,还不如让给公子比较恰当些。”
    韦光微微一笑,知道自己一伸手,和尚也摸出自己的底细了,话虽没有明说,大家心里都有数,伸手肃客归坐,笑谈如常。
    这时店中另换了一个伙计来招呼,态度十分恭谨,这些做生意的人眼光最亮,多少也看出这两个人都不是普通顾客。
    其余的客人也瞧出几分光景,眼光虽不时飘过来,哄笑声却低了下去。
    穷和尚又吃又喝,意兴盎然地道:“公子!你看如何?这些人都是蜡烛,不点不亮,贫憎只发了一点脾气,他们马上就改变态度了,人善人欺,马善人骑,难怪叫化子讨饭要带根根子,很多恶狗不打还真不行!”
    他绕着口子骂人,四下却簿悄悄地没有反应,韦光微笑道:“萍水一聚,总算有缘,能否请教一下大师父法号!”
    穷和尚扫他一眼道:“韩信得漂母一饭之恩,千金以报之,和尚虽穷,将来也许有发达的日子,应该先请教公子的贵姓大名,日后好有个交代处。”
    韦光低声道:“在下姓韦!贱名……”
    穷和尚脸色一动道:“韦公子,可是太阳神韦大侠……”
    韦光仍是低声道:“那是家父!”
    穷和尚神色又变道:“韦大侠的公子仍是昔日神骑旅的首领……”
    韦光道:“那是家兄韦纪湄!在下行二,一向静居在梵净山。”
    穷和尚端详了他片刻才点头道:“是的!记得在居庸关上曾经见过一面,只是未曾请教而已。”
    韦光神色一动道:“那一次大师父也在……”
    穷和尚神色救淡地道:“贫憎不过凑个热闹而已,连进洞的资格都没有。”
    韦光不信地道:“大师父太客气了,请教师父法号?”
    穷和尚冷冷地道:“公子真健忘,贫僧不是说过叫做有情僧吗?”
    韦光佛然道:“大师父未免太见外了,此地乃至尊教势力范围,在下犹不惜以真名相告,大师父故蹈神光,如果不是至尊教爪牙,应该对在下坦诚相处……”
    穷和尚冷冷地道:“名字不过一个人的代表,贫僧不会是至尊教中人,公子大可放心。”
    韦光追根究底地问道:“大师父也不会是那个名字吧!”
    穷和尚突然纵声大笑道:“贫僧俗家姓名实不堪一提,这有情憎三字足矣!”
    韦光欲待再问,穷和尚已朗声高吟道:
    “秋风起兮秋月光,
    芦花白兮菊花黄,
    情心一点付逝水!
    有情僧是有情郎!”
    声调凄楚,如猿夜啼,如龙长吟,震得四壁皆动,座客失色!
    韦光心中又是一动,暗忖这穷和尚必然是一个情海中遭过波涛,别有怀抱的伤心人,思潮未定,穷和尚忽而又微笑道:“我和尚命真苦,好容易遇上公子慷慨好客,周济一下枯肠,谁知和尚得意忘形,大呼小叫,惹恼了守备大人,看来难逃一场官司。”
    韦光还在发怔,不明白他说些什么,没有多久,楼上果然咚地走下个彪形大汉,怒声喝骂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在这儿鸡猫子喊叫的,给我滚出来!”
    韦光心中一惊,认得他是后来上楼的几个人之一,只知道他们都是官府的,却不知道他就是本地守备,不过这不是令他吃惊的原因。
    他惊的是穷和尚的耳目之敏,穷和尚的背对着楼梯的,楼上的动静他眼对着还没有知觉,穷和尚连头都没回却已经知道了。
    那彪形大汉气冲冲地下了楼梯,穷和尚饮啖自如,韦光也不作声,其余桌上的人更是噤若寒蝉,他等了片刻,见没有人答腔,顿着脚又怒叫道:“刚才是哪个王八蛋在嚎丧?”
    穷和尚低声地对韦光笑道:“官府中大员们骂人,专喜用王八二字,王八者,忘八也,孝梯忠情,礼义廉耻八大德性,耻居最末,忘八即是无耻,其实最该骂的是他们自己,为官者心存君国,泽及黎庶的好官不是没有,尸位素餐,贪赃枉法的却比比皆是,寡廉鲜耻,莫此为甚。”
    韦光也是微微一笑,意为赞同。
    那彪形大汉见他们交头接耳的态度,心中已有分寸,再看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这一桌上,更拿得定了,大步跨将过来,指着韦光怒叫道:“王八羔子!你耳朵聋了,听见本大人的话没有?”
    他心目中认为韦光气宇轩昂,穿着非常,刚才那几句似诗似歌的玩意一定是韦光唱的,韦光冷然不理,刚才被穷和尚烫了一下的店伙却连忙赶过来打躬道:“启禀王大人,不干这位公子的事,刚才是这个酒肉和尚在大呼小叫!”
    他一来是记恨穷和尚,再多少有点巴结韦光的意思。
    王守备没想到找错了对象,再一看穷和尚的模样,气就更大了,厉声怒吼道:“混账秃驴,你还在这儿装死!”
    穷和尚笑嘻嘻地打个问讯道:“大人原来是在问贫僧。”
    王守备暴跳如雷怒叫道:“王八蛋!本大人不问你问谁,你活得不耐烦了……”
    穷和尚笑道:“那只怪大人喊错了!大人找的是王八羔子与王八蛋,第一贫僧不姓王,再者贫僧也没有仗着裙带,巴结上司,勾结匪徒,作些殃害百性的无耻行径,所以不敢承认自己是王八……”
    此言一出,四座食客虽然没敢笑出声音,心中却十分痛快,因为这王守备的确靠着有个妹妹嫁给一个将军作小妾,才混上这么一份差使,平时仗势凌人,硬是众怒人怨,再加上本身刚好姓王,穷和尚一语双关,骂得大快人心,可是另一方面,他们又不禁替这个穷和尚担上了心。
    王守备满脸涨红,高声怒叫道:“反了!反了!你这个贼秃居然敢侮辱朝廷命官,来人啊,拿下!”
    穷和尚笑着道:“这就奇怪了。贫僧不过是随便说说,怎么会侮辱到大人呢!莫非王大人真有这回事?那可不太好,楼上坐着不少朝廷的京官呢,给他们知道了,与大人前程大有妨碍…”
    王守备气得脸色急变,可是穷和尚的话却提高了他的警觉,楼上的那些人的确惹不起,甚至于连他的靠山也惹不起,只得忍住怒气连声叫抓人!
    穷和尚又笑道:“大人要抓贫僧,只不知贫僧犯了什么罪。”
    王守备不禁语结,支吾了半天才叫道:“刚才可是在楼下大呼小叫!”
    穷和尚点头道:“不错,贫僧难得遇上这位公子做东,请贫憎大吃大喝一顿,贫僧一时高兴,唱了起来,这儿是酒楼,本不禁喧哗,贫憎又不是在街上大闹……”
    王守备又为之一顿,半晌才叫道:“好一个刁嘴秃驴,要知道今日此地有京中贵官聚会,你大声吵闹,犯了大不敬之罪!”
    穷和尚笑道:“王大人更不对了,即使是京中贵官在此,他们不穿朝服,也没有摆开执事,自然与平民一样身份,贫僧怎算是冒犯呢?再说大臣私上酒楼,行止有亏,本身就免不了要受御史大人参奏弹劾,虎起来大人也有不是处!”
    这穷和尚侃侃而谈,逼得王守备哑口无言,半晌才叫道:“混账!刁奴!你一个出家人不守清规,本官凭这一点就可以打烂你的腿,来人哪!把这秃驴锁起来!”
    他又气又怒,暴跳如雷,可是记住了没有再骂王八蛋,穷和尚一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贫憎只好认罪了,不过大人别忘了今天是微服私出,没有带跟班,一定要办贫僧的话,只有麻烦大人自己动手了!”
    王守备气怒之下,忘记今天是为了一项特殊任务,连一个亲了都没敢携带,现在弄得骑虎难下,众目睽睽,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只得招呼店伙道:“你们替我把他抓起来!”
    那个店伙苦着脸道:“启禀大人!这和尚会武功,小的制不了他!”
    王守备微微一怔,但是想到楼上有后援,心胆立壮,厉声道:“原来你会武功,那一定是暴民,本官有权杀了你!”
    穷和尚哈哈大笑道:“大人弄错了!贫僧四方行脚,自然要学些拳脚,以为防备山野的虎狼之用,却不敢为非作歹,倒是楼上有至尊教中的大总管,那才是真会武功的暴民,守备大人应该去杀了他才是!”
    王守备怒气填膺,再者穷和尚的嘴也大厉害,羞忿之下。砰的一掌击向他的脸上,口中在喝道:“混秃驴!你不想活了?”
    穷和尚不避不躲,让那一掌打个实实,“啪”的一声,穷和尚毫无所觉,王守备却痛得捧着手直叫,穷和尚得理不让人,一把扭着他的领子叫道:“国有国法,廷有廷律,贫憎纵有滔天大罪,大人也不应该私刑拷打,今天贫僧拼着一命,也要拖大人到有司去评个理!”
    王守备被扭住衣领,弄得狼狈不堪,挣又挣不脱,只得急叫道:“喂!你放开手来……”
    穷和尚昂着脖子叫道:“不行!大人腰里佩着腰刀,贫僧一放手,大人抽出刀来给贫僧一下子,贫僧岂非死得太冤枉,咱们非到将军府去打官司不可!”
    王守备又急又愧,穷和尚的话刚好提醒了他,好在他只是领口被扭住,两只手还是空的,哈然一声,腰刀出鞘,霍霍青光,对准穷和尚的脑袋上戳去。
    穷和尚大叫一声:“不得了喽,出人命了!和尚脑袋保不住了!”
    放开手来护住秃头,哪里还来得及?刀尖刺上他的后颈,嚓的一声轻响。
    穷和尚还在怪叫,王守备却手持钢刀,呆呆地怔住,那一下刺得很准,力量也很足,穷和尚没受伤,他的刀尖却卷了起来。
    四下一声惊呼,本以为穷和尚必然无辜,谁知事情会大出意外,穷和尚捧着脑袋向四下叫道:“各位看看!和尚的头掉了没有?那一刀可痛死我了!”
    神情滑稽,四座的食客虽然心惊于他的神功惊人,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穷和尚又摸着脖子,沉思片刻,才又笑道:“哈!还好!和尚的吃肉喝酒家伙还在,这都是不洗澡的好处,守备大人的一刀只削下和尚的一块硬泥!各位施主,奉劝各位要多做好事,和尚虽然喝酒吃肉,却不做坏事,所以才有菩萨保护……”
    四周的人又被他的话逗得笑起来,王守备脸色如土,知道遇上了高人,扬着钢刀,返身向楼上就跑,口中还急叫道:“方大人!快来呀!这儿有人造反……”
    穷和尚用手虚空一抓叫道:“别跑,也别乱扣帽子,和尚没有造反,倒是你行凶杀人,咱们是一场人命官司,打到皇帝跟前,和尚也跟你闹个没完!”
    王守备已经跑上半楼,离他有四五丈远了,可是他虚空一抓,居然一股无形的潜力,王守备魁梧的身躯又咕咚咚地摔了下来。
    四周的人又是一惊,几乎怀疑穷和尚会邪法,只有韦光心头一怔,认出这是内家最深奥的小天星虚空接引掌力。
    王守备在地上蹒跚地爬起来,满脸疑容,穷和尚又朝他一招手道:“过来!咱们打官司去!”
    王守备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又朝穷和尚那边靠去,眼看着只有四五尺就要撞上了,忽地停了下来,穷和尚亦是一怔,连忙抬起头来,韦光也随之一怔。
    只见楼梯口站着一个神情威猛的中年人。认得他是方才与王守备一起登楼人之一,而且发声询问都是他,显然是那群人的首领。
    王守备仿佛发现了救星,连忙迎上叫道:“方大人!快救命!这和尚会妖术!”
    那个姓方的中年人,怒哼一声道:“滚开!凭你这点见识也配当守备!”
    这人的权势好像极大,王守备吓得垂手躬立一边,不敢作声,那个姓方的中年人缓步下楼,打量了穷和尚一眼才微微拱手道:“大师父好深厚的功力,请问是何方高僧,宝刹何处?”
    穷和尚嘻嘻一笑道:“施主也不差劲呀!贫憎粗知相人术,施主近贵格,应是衣朱带紫之相,但不知施主在哪一行得意?”
    中年人微愠道:“大师父不要开玩笑,相信大师父早知道兄弟的身份!”
    穷和尚龇着牙笑道:“贫僧只听到那位守备大人说过楼上有贵官,施主既然从楼上下来,定然是贵官无疑,只不知施主贵到什么程度。”
    中年人实在对他的油腔滑调很生气,但还是勉强忍住道:“兄弟方天杰,现任锦衣卫统领。”
    穷和尚呀了一声道:“失敬!失敬!施主原来是皇帝跟前第一位红人,终日在御前行走,爵位虽低,权倾天下,不知大人何以能离开捍卫龙驾的重任,闲游至此。”
    方天杰脸色一变道:“大师父开玩笑,也请少管闲事!”
    穷和尚哼哼笑道:“贫憎在楼下喝酒唱歌,并不想多事,是那位守备大人要治贫僧的罪。”
    方天杰继续盯着他道:“大师父刚才唱的那几句歌是什么意思?”
    穷和尚收起笑容道:“那是贫僧制来好玩的,俚词鄙曲,恐怕不堪入高明法耳。”
    方天杰一瞪眼,微似不信地道:“那的确是大师父自作的?”
    穷和尚冷笑道:“又不是传诸名山的不朽巨作,贫憎何必要抄袭人家的。”
    方天杰怔了一下道:“那大师父的本来姓名是……”
    穷和尚忙道:“贫憎本来姓名已随昨日之我而死,今日之我,叫做有情僧。”
    方天杰冷笑道:“僧还有情,倒是千古奇闻。”
    穷和尚冷笑道:“僧如无情,何必入空门?名随人死,情伴僧存。”
    方天杰顿了一下才道:“兄弟代为转告大师父,那歌可以不必再唱了,大师父是有情僧,可惜遇上了无情人!请大师父不必再费精神了。”
    穷和尚脸色微变道:“这话是哪个人说的?”
    方天杰点头道:“不错,那个人知道你跟在她后面很久了,她不愿意再见你,所以一直避着你,希望你自重一点,不要逼得大家翻脸!”
    穷和尚脸色黯然片刻,突地变得很颓丧地道:“好吧!可是我千里迢迢而来,总该让我见她一面。”
    方天杰微笑道:“现在大师父就请上楼去。”
    穷和尚摇头道:“不!贫憎这副模样,实在不愿意上去,请大人改约个时间地点吧。”
    方天杰的微笑转为冷笑道:“大师父既然知道不相称,何不死了这条心?兄弟虽然不清楚前情,可是看到大师父这份行止,实在也觉得大师父过分妄想一点。”
    穷和尚突地冷笑道:“你懂得什么?请施主转告一声,今夜三更,镇外山神庙中见。”
    说完拨转头就朝外走,韦光听得莫名其妙,对这和尚神奇的行踪大感兴趣,连忙追在后面叫道:“大师父!你等一下,我们一起走!”
    穷和尚顿了一顿,脚下放慢了许多,好似并不愿等他,但也不反对他追上去,韦光正想追上去与他一路,方天杰却横身挡住他道:“公子请等一下,楼上有人请公子一会。”
    韦光心中以为是那个至尊教的总管宇文琮要留难他,乃板起脸道:“在下投兴趣跟至尊教的鼠辈打交情,统领大人是朝廷命官,也犯不着替江湖帮会做走狗!”
    方天杰脸色一变,却不敢对他发威,只是呐响地道:“公子误会了。”
    韦光冷笑一声道:“你们官匪勾结一气,己是明显的事实,还有什么好误会的!”
    方天杰又愤又急,拦住他的去路不知如何是好。
    韦光冷然道:“在下无意与官府作对,统领大人若是再不让路,在下可顾不得许多了。”
    方天杰仍无退意,韦光举起一只手作势欲击,方天杰也蓄势待战,二人剑拔夸张,已成一触即发之势,突然楼上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方统领,回来!让他去吧!”
    这声音颇具威严,方天杰不敢违拗,果然闪过一边,韦光抬头一望,却看不见一点人影,心中虽在狐疑,由于穷和尚快走远了,他也懒得多想,匆匆地追出走了。
    追了一阵,他忽然想起酒菜的账还没付,有心回去付账,又怕失去了穷和尚的踪迹,转念一想,自己还有匹马押在店中,店伙一定不会怀疑自己是赖账偷溜的,回头再拿钱来赎取也是一样,想到这儿,他连忙加快了步子去追那穷和尚。
    谁知这和尚倒也奇怪,他一直埋着头在前面急行着,根本不回头探看,韦光追得急,他跑得也急,始终都维持着七八十丈的距离。
    韦光追了许久,仍未能追上,心中有点着急,在后面高声喊道:“大师父,在下无意跟你比赛脚程,请你等一下!”
    韦光连喊数声,和尚仍是充耳不闻,倒不禁有点生气,心想:“好家伙!你是存心跟我赌上劲儿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为!”
    一面想着一面更加速脚步,用上了全身的功劲,身形就像一溜淡烟似的向前飘去,穷和尚好似仍无知觉,只见肩头微微飘动,身形也猛然加速,居然不在韦光之下,二人一前一后,刹那间就奔下了不少路。
    韦光追着追着,心中吃惊的程度也愈来愈甚,他自从在广成子陵穴中再习神功后,深信放目斯世,已很少有人可以一较短长,然而这个行为怪诞的疯和尚在轻身功夫上,较诸他似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追了一阵,和尚的身形越去越渺,到最后则整个地看不见了,韦光只得沮丧地回到店中,那辆惹眼的车子已经走了,方天杰、宇文琮以及几个谜样的女子亦都起身他去,只有店伙牵着他的马恭敬地在门口等着,见他回来连忙招呼道:“公子爷!您的马已经准备好了!”
    韦光接过缰绳道:“刚才我为着一点急事离开,来不及结账,就想到幸好有这匹马在这儿押着,否则你们一定以为我是个白吃赖账的呢……”
    店伙赔着笑脸道:“公子爷太严重了,您跟那位大师父的账都由楼上那位方大人代结过了。”
    韦光微微一怔道:“哦!有这种事!他留下什么话没有?”
    店伙笑着道:“有的!方大人说您已经知道地点了,准时在那儿碰头。”
    韦光心中又是一怔,心想这是打哪儿说起的呢!可是他略一沉思,记起了穷和尚在临走时所说三更时在镇外山神庙见的话,虽然这约会不是对他而定的,但是方天杰所说的碰头地点一定就在那儿,于是他点点头道:“这儿镇外有个山神庙吗?”
    店伙忙道:“有!有!出镇向西十四里,恶魔峡的落魂峰上有座山神庙。据说那儿经常有山灵显圣,公子爷上那儿去吗?”
    韦光懒得跟他罗嗦,问清了方向就牵着马离开了,出了镇之后,他立刻就上马向山神庙而去,走到附近的地方,他才发现这儿为什么会有那么难听的名称了。
    所谓恶魔峡原来是一条险峻的峡谷,恶石狰狞;落魂峰平地拔起,高有数十寻,峰顶怪木冲天,露出一角红墙。
    把马匹挂在一个僻静的地方,他随即拔步登峰,进了庙门之后,发现这座庙已经久年没有人迹了,巨大而丑恶的蝙蝠挂满了大殿,神像是石雕的,青面獠牙,即使是白天,庙中也显得阴森森的十分可怖,心想难怪那些俗人会大惊小怪,以为此地有鬼怪出现了,由于天时尚早,他就在神像的后面,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开始养神静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他醒觉过来时,天早已全黑了,那些巨大的蝙蝠也开始活动了,满殿飞舞,吱吱乱叫,它们如豆的眼睛在黑暗中居然会发出碧绿的光芒,满殿只见绿星飞舞,韦光心中暗笑道:“所谓山灵显圣大概就是这些东西闹鬼,不过这种景象也是够吓人的……”
    想着正要离开神像出去时,忽然听得门外一阵语声杂乱,他连忙又缩住脚步,殿外已进来了好几个人,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怎么还没有人来?”
    接着是方天杰的声音道:“现在刚交二鼓,大概还得等一会儿。”
    那女子又道:“这些鬼蝙蝠讨厌死了,把它们赶出去吧!”
    方天杰恭声道:“属下敬遵公主令谕!”
    公主二字使得神像后面的韦光心中一动,忍不住敲着自己的脑袋暗道:“我早该想到这一层了,除了宇文瑶之外,还有哪一个女子能对这些朝廷命官呼唤指挥,她一定是我另一位嫂子,所以才会找我,一会……”
    这时那女子又以一种肯定的声音道:“方统领!我不是早宣布我已经脱离了官廷,你怎么还是这样称呼……”
    方天杰拘谨地道:“圣上对公主想念颇切,所以才派遣属下等四出探查,一定要请公主回宫……”
    那女子急躁地道:“不去!不去!我已经嫁人了,既然我的丈夫是个江湖人,我就该追随他在江湖上,宫里的生活我实在过厌了。”
    方天杰仍是恭声道:“公主乃千金之体,如何可以长年亡命江湖,尚请公主三思而行!”
    女子怒声道:“胡说!什么千金之体?我又不是什么真正的公主!虽然我从小在宫中长大,别忘了我始终姓宇文,我的父亲是白驼帮主,我也是一个江湖人!”
    神像后的韦光听了这番话后,心中又是一怔,震惊的程度简直无以复加,宇文瑶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她怎么又会成为公主的呢……难怪那宇文琮会来找她,原来他们是姐弟关系,可是这一切又太难以令人相信了……
    韦光躲在神像后面,摒息静气地听着,希望能多知道一些秘密,可是那女子已经显得很不耐烦,厉声催促道:“我叫你把蝙蝠赶出去,你怎么还不动手!”
    方天杰连忙道:“属下马上就开始!”
    接着是嚓的一声,殿上迸起一溜火光,显然他是点亮了火折子,然后又燃着几根火炬,他再举着火炬一阵挥舞,殿中的那些蝙蝠好似极畏火光,吱喳声中,扑翅向殿外飞去,而神像后的韦光也利用这一阵火光,将殿中的人测览了一遍。
    方天杰还是那个样子,殿中另外还站着三个女子,一个高髻云鬓,仪态雍容,年约三十左右,一望而知是所谓公主的宇文瑶。
    另一个女子虽是宫装盛容,气度却差多了,可能是宇文瑶的侍女。
    最特殊的是站在宇文摇身旁的女子,年纪不过二十四,容貌虽然秀丽,却别有一种冷峻之态,根据杜念远一些零星的报道,他可以确定这女子正是原为他大哥韦纪湄的死仇黄英,可是见到韦纪湄之后,却又移情于他,将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庄泉丢得远远的……这些故事在他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转了一周,突然对那穷和尚的身世也明白了,今天日间他疯疯傻傻地长歌当哭,里面有一句秋风起兮菊花黄,菊为秋之英,不是明明地影射着黄英二字吗?
    那么穷和尚一定就是那个情场失意的庄泉了。听杜念远说过,庄泉本是个风度翩翩的英俊少年,想不到会落到这种地步,情之一物,真是误人非浅……他正在感慨之际,殿中的方天杰已将蝙蝠都赶了出去,只听得宇文瑶又移头向身畔的黄英说道:“英妹妹!等下是你一个人见他呢,还是要我们陪着你?”
    黄英神情冷冷地道:“我跟他早就情断意绝了,何必要背着人谈话呢?”
    宇文瑶微微一笑道:“人家为你颓丧到那个样子,你又何苦要对他那样绝情……”
    黄英冷笑一声,斩钉截铁地道:“我只有一个身子,一片感情,也只能给一个男人!”
    宇文瑶长叹一声,默然片刻才道:“英妹妹!你跟我是一样的死心眼,只是我们这一片痴情,都给错了对象,我知道他从广成子陵穴中逃出来了,可是一晃年余,他连一点讯息都没有,好像把我们整个地忘了……只是今天遇到的那个年轻人长得可真像他,也许跟他有点关系,希望等二下见到他之后,会给我们一点讯息。”
    黄英也抑郁地道:“听说韦明远还有一个儿子,进入广成子陵穴后,就全无音讯了,在路上见到他时,我就有点疑心,在酒楼上您又不许我下去追问……”
    宇文瑶黯然地摇头道:“何必问呢!他要是韦家人,多多少少也会知道我们的身份,他自己会来找我们的,否则的话,我们又何苦自寻烦恼……”
    黄英跟着一声叹息,两个女子都被一种难堪的相思苦恼着,韦光在暗中听得十分激动,正想出去告诉她们自己的身份以及韦纪湄的下落,可是大殿门口踢拖踢拖的脚步声阻止了他。。
    在火炬的黄光中,照得清清楚楚,进来的是那个穷和尚,还是那副肮脏的样子,见了黄英之后,先是一怔,始而才合十道:“你好!”
    黄英膘了他一眼,神情也有一点异样,不过她的声音仍是冷冷的道:“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你约我到这儿来有什么见教?”
    穷和尚怔了一下,才黯然地道:“师妹!难道我们一定要有事才能见面吗?”
    黄英冷冷地道:“你别叫我师妹,我们的关系早就断了,那是你爸爸亲口说的,见面已属多余,更何况是没有事!”
    穷和尚怔怔地望着她,突然激愤地道:“想不到你是个如此绝情的人!”
    黄英谈谈地道:“嘿!这倒奇怪了,你已经身入空门,理应斩尽七情六欲,可是你不但自己疯疯癫癫,纠缠个没完,倒过头来还要怪我绝情……”
    穷和尚神情大变,呆了半晌,才突地大笑道:“贪情欢爱,无非是痴孽债!黄土白骨,前生是红粉罗带!西施王嫱,难保得朱颜常在,倒不如我这一袭破衣,一双破挂,从今跳出三界外……”
    黄英冷笑道:“好极了!难得你能想明白了!从今后改了你那肉麻的名字吧!像你这副德性,还叫什么有情僧?听了让人恶心!”
    穷和尚哈哈大笑道:“我本是有情人,出家后再叫有情僧,何恶心之有。”
    黄英怒道:“不许你叫!”
    穷和尚笑道:“名号由人自取,这点你干涉不了。”
    黄英脸涌愤容道:“你若不是以我作为对象,凭你叫什么也不干我事,现在你这样子对我是一件绝大的侮辱!”
    穷和尚摸着头笑道:“本来我的确还对你存着一点情心,今天见了你之后,我算是对你彻底看透了,今后贫僧名不改,对象可不会再是你了。”
    黄英闻言微愕道:“那你的对象是谁?”
    穷和尚摇头晃脑地道:“有情僧情深如海,今后贫憎要到处留情,逢人即送……”
    黄英撇着嘴笑道:“凭你这般模样,哪怕天下的女人都瞎了眼睛,也不会有人看上你。”
    穷和尚得意地道:“贫憎不要人看得上,可是平康里巷,歌伶娼妓,他们看得上银子,贫憎不怕没钱使,到时候肥环瘦燕,由我挑选,青楼酒馆,谁敢不把贫憎当做恩客。”
    黄英脸色乍变,怒喝道:“混账!你敢如此侮辱女人!”
    穷和尚大笑道:“这怎么可以算是侮辱,贫憎买笑人卖笑,好卖好买,皆大欢喜,各得其所哉!总比那些强塞硬给的高尚多了。”
    这话一出,连黄英带宇文瑶都变了脸色,宇文瑶跨前一步,高声问道:“姓庄的!你说些什么?”
    穷和尚疯癫地笑道:“贫憎早已不姓庄,此刻名叫有情僧,哪位佳人不嫌脏,贫僧大开方便门,千金一掷无吝色,自古爱情价最廉,虚来虚往无真假,第一有情是贫僧……”
    宇文瑶神色一寒,纤手朝外轻拍,劲力拥过去,口中还怒喝道:“混账!你在找死!”
    穷和尚双手一拍,掌力迎着宇文瑶的劲力略略一沾,随即趁势飘开,口中依然疯笑道:
    “打是情来骂是爱!多谢娘子挥尘埃,贫憎只有钱十文,赠与娘子买花戴!”
    语华将手一扬,破袈裟袖中飞出数点黄光,分袭宇文瑶身上各处大穴,宇文瑶怒哼一声,纤手几下翻舞,将那些黄光一一扫落地下,丁丁有声,果然是十个铜钱!
    可是经此一来,宇文瑶的身形反而停下了,显见得穷和尚信手一掷,那些铜钱的劲道居然十分凌厉,不由得冷笑一声道:“看不出你最近倒大有进境!”
    穷和尚将手一招,地下的那些铜钱又被他一一吸回手中,笑道:“贫憎今日好容易化得这十文铜钱,悉数孝敬娘子,原是贫僧的一片情意,娘子既是嫌少,还是由贫僧收回转赠别人吧!”
    宇文瑶气得脸色煞白,厉声道:“姓庄的!你再装疯卖傻,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穷和尚笑嘻嘻地道:“生是一口气,死化一团泥,一命归太虚,净省一块地。”
    宇文瑶沉声道:“很好!你也不配糟蹋一块地!”
    语华又是一掌推来,这次可用上了全劲,穷和尚依样画葫芦,伸手抵了一抵,想是再利用她的掌力脱身的,谁知宇文瑶早就算到这一着了,纤手朝后一拖,将穷和尚的身子整个地拖了起来,再伸出另一手,发指点向他的前胸。
    穷和尚没想到她掌上会用吸劲,一时控制不住脚步,踉跄前跌,口中大叫道:“不好了!这下子和尚要归天,公子爷!你可不能再躲着看热闹呀!见死不救,与杀人同罪!”
    宇文瑶被他的话分了一点心,手指出势略慢,穷和尚晃肩一闪,“嚓嚓”的一响,指锋划过他的袈裟,撕下一片破布。
    宇文瑶顾不得继续去伤害他,连忙回头望去,韦光刚好从神像后闪身出来,他是见穷和尚身处危境,一时忘情,而暴露身形。
    穷和尚见了他像是得到了救星一般,慌忙跑过来叫道:“公子爷,你快救命!和尚今天遇上了魔障!恐怕要超生……”
    韦光心中对穷和尚的处境十分同情,可是对他的那张油嘴却生出一种无比的厌恶,远远地避开他道:“大师父最好口中放干净点!”
    穷和尚嘻着嘴笑道:“公子爷!您一生常住温柔乡,只道个个女人都是美娇娥。和尚可是吃尽了女人的亏,不骂她们几句,实在难消心中的气!”
    韦光沉声道:“大师父再要如此胡说,在下也要得罪了!”
    说着把手举了起来,穷和尚见状连忙双手抱头叫道:。“公子爷,您的手太重!这一下和尚哪里还有命呢!早知道您也是这么凶,和尚也不找您求救了!就是让那几位大娘子打死了,和尚还可以落个风流鬼当当……”
    韦光怒不可遏,厉声道:“我不管你是真疯还是装疯,可是你再这样下去,我就要下重手了!”
    穷和尚忽地放下手,以极低的声音道:“公子爷!你要是一掌要了和尚的命,还有谁来告诉你令尊大人的下落。”
    这句话果然大有作用,韦光神色一动道:“大师父说些什么?”
    穷和尚一翻眼睛道:“和尚现在懒得多讲,明日贫僧自会来找公子,那时再谈吧。”
    韦光心急如焚,连声催促道:“大师父若是知道……”
    穷和尚摆手道:“现在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和尚伤透了心,要另外找个女人去治疗一下心灵的创伤,咱们明天见吧!”
    说着大模大样地朝殿外走去,宇文瑶闪身拦住他的去路叱道:“混账秃贼!你侮辱了我半天,就想一走了之吗?”
    穷和尚停下身来,望着韦光道:“公子爷!这位大娘子舍不得贫僧走呢!您说如何是好?”
    宇文瑶气得银牙乱咬,猛地一指戳出,穷和尚根本不躲,半腰中突然闪过一道人影撞向宇文瑶的肘部,将她的指锋撞偏,同时急叫道:“大嫂!请看在小弟薄面放他去了吧!”
    穷和尚一晃脑袋,在殿门口消逝了身形,夜空中还传来他的笑声道:“公子爷!谢谢你了,明天再见吧!”
    韦光望着殿门,摇头感慨地道:“听说他是个很好的人,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宇文瑶被韦光的功力与称呼弄得怔住了!呆了半晌才诧然地问道:“你是谁?你叫我什么?”
    韦光在感慨中定下神来,作了一拱道:“小弟韦光!纪湄是我大哥!”
    宇文瑶惊喜万分地道:“你真是他的弟弟……你不是在地穴中失踪了吗?”
    韦光微笑道:“不错!失踪并不见得就是死了!小弟幸脱余生……”
    宇文瑶凝视他片刻,才点头道:“你们弟兄长得真像……你知道你哥哥在哪儿吗?”
    韦光点头道:“知道!我们分手没多久。”
    宇文瑶与黄英都紧张起来了,围住他急问道:“真的!他在哪儿……”
    韦光笑道:“大哥在一个很隐僻的地方,他跟念远大嫂在一起……”
    宇文瑶与黄英的神色又是一变,韦光知道她们的意思,连忙补充道:“小弟与他们分手之时,念远大嫂还特别拜托小弟,若是寻得大嫂时,将地点告知她,请大嫂赶去相会。”
    宇文瑶哼了一声道:“我不信她有这么好的心。”
    韦光正色道:“小弟讲的是真话!大嫂一定要相信!”
    宇文瑶与黄英对望了一眼,好似在互询对方的意见,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半晌之后,宇文瑶突然道:“不管如何,我们既然知道了他的下落,总该去见见他。”
    黄英微垂眼皮道:“小妹一切全凭姐姐做主!”
    宇文瑶转头向着韦光,微红着脸道:“弟弟……快告诉我们你大哥在哪儿?”
    韦光用眼一望方天杰,宇文瑶立刻明白了,沉下声音道:“你回宫去吧,我是绝不会回去了!何况我现在又得知了丈夫的下落,妇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替宫廷出的力也够了!”
    方天杰脸有难色地道:“公主!属下回去如何复命呢?圣上曾经下过口谕,若是不得公主确讯,永远都不准回宫,请公主垂念属下等妻儿子女俱在京中被留为人质……”
    宇文瑶沉思片刻才道:“这样吧,你先回京复命!我见到丈夫之后,一定再回官去见一次圣上,那时我自会与圣上作一个了断!”
    方天杰苦思良久,觉得实在再也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只得苦着脸作了一躬道:“属下只好遵命!请公主千万记得要来一趟!”
    宇文瑶不耐烦地挥手道:“知道了,你快走吧!告诉圣上别再派人来麻烦我了,到时候我自然会回去。”
    方天杰答应着作礼告辞去了,韦光望着他的背影叹道:“难怪人家说离乡不可久留,替官家做事可是真的不自由!”
    宇文瑶微笑地催促道:“弟弟!别发牢骚了,快把你大哥的地址告诉我们吧!”
    韦光这才将自己的遭遇,以及邂逅韦纪湄的情形说了一遍。宇文瑶与黄英听得或惊或忧,或喜或悲,一直到他说完了,二人还深思不语。
    韦光不禁有点奇怪地道:“大嫂!黄姑娘!二位在想些什么?”
    宇文瑶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在奇怪杜念远这次的态度,好像不似她以前的作风!”
    韦光想了片刻道:“也许是久经忧患,改变了她的心性,目前至尊教势力横行,我们韦家的人时时都该特别小心,大家通力合作,共除强梁,再也不能闹意气了。”
    字文摇轻叹道:“但愿如此!反正我已摆脱了公主的身份,甘心追随你大哥涉身江湖,此心耿耿可昭日月,杜念远再要容不得我,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韦光陪着她叹息片刻,忽地想起一件事,嗫嚅地道:“大嫂!兄弟还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宇文瑶微笑道:“我晓得你想问什么,一定是关于我的身世。”
    韦光点头道:“不错!兄弟正在奇怪大嫂怎么会是白驼帮主的后人……”
    宇文瑶微笑道:“这虽是一件宫帏秘闻,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我原是西域人氏,有一年朝廷征选宫女,将我母亲选上了!那时我父亲宇文都并未投身白驼帮,与母亲是一对恋人,终因势力不敌天朝,被活活的拆散了。我母亲入宫之时,身上已怀了我!当今的皇帝一见我母亲之后,惊为天人,马上尊封为才人。我母亲将实情禀奏主人,皇帝居然十分同情,答应我生下之后,无论男女,他都以己出视之,可是我母亲不接受这份思宠,坚持要我承袭宇文这个姓氏。皇帝也答应了,以一个九五之尊,居然会对一个女子如此委屈求全,实在是一件不寻常之事。我母亲心中很感激,在生我之后,对皇帝倒很好,只是在我三岁时,她一病去世。皇上十分哀痛,为了纪念我母亲,他立刻册封我为公主,而且怕别人以后欺负我,从小就令宫中的武师传我武功,最后还将大内禁卫的大权,完全交给我!早先时我对皇上的确十分感激,愿意肝脑涂地报答他,直到宫中恃卫与神骑旅发生摩擦,我见到了你大哥,才有着以后那些变化的……”
    韦光听得如痴如呆,半晌才道:“那么宇文琮真是大嫂的弟弟了?”
    宇文瑶点头道:“不错!我父亲又娶了,他是我的异母兄弟!”
    韦光略略变色道:“他是至尊教中的人?”
    宇文瑶神秘地一笑道:“我知道!不过你尽管放心好了,他进至尊教还是出乎我的意思,我为了要找你大哥,特别叫他投身至尊教中,探访消息……”
    韦光听到这儿,才恍然大悟,突地殿中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大笑,那座石雕的山神像忽地站了起来,由神座上走了下来!
    殿中三女一男俱都惊骇欲绝,最后还是韦光胆子大一点,挡身在三个女子身前,手执武器,作势戒备,厉声大喝道:“何物鬼魅!居然敢兴妖作怪!”
    山神又是一阵刺耳大笑,举起大手一阵挥动,只听见一阵悉悉的响声后,那件狰狞的外衣被剥了下来,露出一个神容惨厉的灰衣老者。
    宇文瑶等三个女子见山神不过是凡人乔装的,惊魂略定,只有韦光的神色却更形恐怖,失声惊呼道:“是你!”
    灰衣老人厉声狞笑道:“不错!小子!你还认得我!那你更该记得我们上次会面时老夫所说的话,这次可没有白啸夫那个混账来帮你……”
    原来这老者正是现下至尊教中南区分坛的坛主柳大木,在白家庄上与韦光结下深仇后,又在杜念远召开英雄大会时见过一次,他进了陵穴后,投顺了秦无极,得到了秦无极一部分传授,担任南区分坛之责。
    韦光略为镇定了一下,才扬声道:“你想怎么样?”
    柳大木脸上浮着极为丑恶的狞笑,似哭一样的声音道:“老夫早就发现宇文琮那小子不可靠,可是我故意放任他,目的就是要他把你们姓韦的引来,报我的杀子之仇!”
    韦光一怔道:“杀子之仇,姓韦的几时杀了你的儿子?”
    柳大木厉声道:“我两个儿子都死在你母亲与妹妹的手中,老夫无时无刻不在担索你们韦家人。”
    韦光奇道:“我母亲跟妹妹,不可能吧?她们现在在哪儿?”
    柳大木厉声刚道:“你到鬼门关去找她们去吧!”
    叫声中身形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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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血肉横飞
    柳大木的来势十分凶猛,韦光是知道他厉害的,连忙用身体挡在三个女子之前,凝神吐掌,意在怕他的掌力伤及其他的人。
    双方的力道虚空相接,互不相让,砰然一声巨响中,居然各退了一步。
    柳大木微微一怔道:“小畜生,想不到你居然大有进步!”
    韦光也在心头暗惊,方才虽然只换了一招,他试出这家伙的功力,似乎比前一阵所遇的端木方与逍遥散人还要高上一点,凝神低喝道:“老匹夫!你说你杀死了我的母亲与妹妹可是真的?”
    柳大木阴恻恻地怒笑道:“老夫是何等身份,难道还用得着对你说谎。”
    韦光听他的语气很是坚定,不觉大为激动,欺身向前怒叫道:“老匹夫!今天有你就没有我!”
    叫声中发掌如雪花乱舞,招招都取的要害,而且每一掌都夹以无比的劲力,显见他是急怒攻心,一定要毙之而后快。
    柳大木面寒如水,从容地挥掌应敌,脸上带着一丝惊容,似乎颇为韦光深厚的功力而感到奇怪,一时空中只听得砰砰的掌击声,由于双方的势子都很猛,那座古庙年久失修,承受不住这等大力冲击,梁架格吱吱地直响,顶上籁籁地掉下沙土来。
    韦光一面动手,一面游目旁顾,看见宇文瑶等人已被激斗时所发出的劲风逼过一边,忍不住出声招呼道:“大嫂!你们快走吧!”
    宇文摇摇头道:“不行!这老家伙厉害得很,你一个人对付不了的。”
    韦光急道:“我没关系,他杀了母亲与妹妹,我说什么也要跟他拼到底,你们快去找大哥吧!若是我不幸死了,你叫大哥替我报仇!”
    宇文瑶倔强地道:“不行!我若是将你一人撇在此地,有何面目去见你大哥?我既然已是韦家的媳妇,这血仇自然也有我一份!”
    说着抽出腰间长剑要过来助战,才走了两三步,就被那股劲风逼住,进身不得。
    韦光急叫道:“大嫂!你不行的,这老贼得到了秦无极的传授,不是你所能对付的。”
    他一面分神说话一面迎敌,立刻为对方所乘,险象而出,幸好他对于柳大木所用的招式十分熟悉,还能一一化解开。
    柳大木也是十分惊奇,边打边喝道:“小子!你怎么也得到了教主的传授……”
    韦光用力封开他一着杀手后冷笑道:“秦无极是什么东西,他也配教我!”
    柳大木不信地道:“那你这些功夫是从哪儿学来的!”
    韦光沉声道:“秦无极不是第一个得到子午经的人,也不是惟一得到子午经的人,他会的那些玩意儿,不见得就是绝技……”
    柳大木脸色阴寒地道:“好小子!你不说也没关系,老夫还怕你不成!”
    掌随语发,招式居然变得十分诡异,韦光被圈在掌风中,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心中十分骇异,因为柳大木此刻所用的招式,竟然不是子午经中所载,不但处处克制住韦光的攻势,而且每一招都附带着一股阴劲,隐隐有突破他护身真气的趋势。
    宇文瑶见韦光突然陷入劣境,不禁大为着忙,厉叱一声,挺剑飞扑进击!
    这时柳大木刚好双手并出,一掌取胸,另一手屈指成钩,点向韦光的腰间,两招都凶险异常,韦光正不知如何应付,宇文瑶的长剑亦趁机刺了进来。
    柳大木脸上带着阴笑,刚想猛施杀手,蓦觉身后风生,立刻返身自救,伸指径弹剑叶,铮然一声,已将来势荡开,接着反手一捞,扣住了宇文瑶的脉门。
    韦光做梦也想不到宇文瑶能够突破劲风而闯了进来,虽然解救了他的危境,可是宇文瑶在他的掌握中,身体直颤,痛苦异常,不禁愤叫道:“老杀才!快将我大嫂放开!”
    柳大木嘿嘿干笑道:“小子!你说得倒轻松,你们韦家害得我家败人亡,老夫恨不得杀尽你们姓韦的,哪有这么容易放开她?”
    韦光又急又怒,几次要想上前拼死抢救,总是因为投鼠忌器,没敢轻动,只得厉声大叫道:“老杀才!你欺负女人算是什么英雄?有种你放开她,我们一决生死!”
    柳大木狞笑连连,将握住宇文瑶的手指又紧了一点,痛得她冷汗直滴,韦光的眼中都要冒出火来,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时宇文瑶的那个宫装侍女跨步向前,厉声叫道:“老匹夫!你敢对公主如此无礼,难道不怕粉身碎骨,诛灭九族吗?”
    柳大木哈哈大笑道:“老夫只剩孤身一人,已经无族可诛,再说大内高手虽多,大概还不敢惹至尊教,这些话你只可吓吓普通江湖人,老夫可不吃这一套……”
    那个宫装侍女还待再开口说话,宇文瑶忍住疼痛喝止道:“素月!不许再开口,我已经宣布过脱离宫廷了,你还说这些干吗?”
    素月急流泪道:“可是公主您……”
    宇文瑶淡淡一叹道:“生死由命!我落在人家的手里,还有什么好说的!”
    柳大木嘿嘿冷笑道:“你虽然是个女子,骨头倒挺硬的!”
    宇文瑶柳眉顿竖,庄容道:“姓柳的!我落在你的手里,生死由你发落,不过请你在口头上放尊重点!”
    她天生有一股雍容的气质,这番话居然使柳大术为之一慑,半晌才道:“你若是不脱离公主身份,老夫自然不会得罪你,可是你已经下嫁到韦家,老夫可不能放过你!”
    宇文瑶正容道:“杀剐听便,不过我对你有个小小的要求!”
    柳大木微笑道:“除了放开你之外,任何条件老夫都可以接受。”
    宇文瑶肃容道:“我既然身属韦门,你可曾听说过韦家有过厚颜求生的人?”
    韦光听得十分激动,热泪盈眶,只是无计可施。
    柳大木也换上肃容道:“说出你的要求吧!”
    宇文瑶平静地道:“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要求,我不惜一死,但希望死得干脆一点,再者我希望你能给我留个完整的尸体。”
    柳大木道:“这点老夫绝对可以从命,老夫在你背上拍一掌,劲道刚好足以震断你的心脉,死时既无痛苦,又不会损伤外体,你可满意……”
    宇文瑶闭目淡然道:“多谢盛情!请你动手吧!”
    柳大木作势欲拍,韦光则凝神作势,准备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柳大木见状嘿嘿冷笑道:
    “小子!你要是敢动一下,别怪老夫不守诺言了!”
    宇文瑶睁开眼睛,轻轻一叹道:“弟弟!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你又带给我那么美丽的希望,只可惜我无福消受,请你给我一个平静的死亡吧!”
    韦光垂泪无语,将头低了下来,柳大木得意之极,一掌拍在宇文瑶的背上,将她的身子击飞出去,韦光闭目不忍卒睹。
    可是出乎他意外的是耳中传来了柳大木一声惊痛的怒吼,连忙睁眼一看,宇文瑶好端端地站在远处,柳大木却捧着手怒跳如雷!一时惊喜交集,连忙问道:“大嫂你没有怎么样吧?”
    宇文瑶微笑道:“没有!这种老笨虫怎么杀得了我!”
    柳大木怒叫道:“贱妇!你居然敢愚弄老夫!你用的什么诡计?”
    宇文瑶轻笑道:“我不说出来恐怕你一辈子都不会明白,我身上穿了一件金丝软甲,那是西夷的贡品,可避一切的利器掌劲,上面的细刺尤其厉害,不但专破所有的横练气功,而且有剧毒见血封喉!”
    柳大木面色如土,连忙捧起血淋淋的手掌,聚集内功,想逼出其中的毒素,宇文瑶趁机电闪风飘,迅速进身攻击。
    柳大木仓促应敌,不意宇文瑶的手法快得出奇,啪的一声,掴了他一个耳光,然后迅速避开,哈哈大笑道:“老杀才!你又上当了!金丝甲上要是真的含毒,你此刻哪里还会有命?这一掌算是抵偿你刚才对我的无礼……”
    柳大木连续受愚,气怒攻心,大喝一声,挥掌向前直拍,口中怒喝道:“妖妇!老夫今天不将你碎尸千段,誓不为人!”
    韦光知道柳大木的掌力异常雄浑,刚想出手代她挡一下,不意宇文瑶身形一晃,又向他的掌上迎去,韦光急得大叫道:“大嫂!不可以……”
    叫声中已是不及,然而出人意外的事情又出现了,宇文瑶罗袖轻轻一阵挥舞,居然将柳大木的掌风化为无形,身躯仍是撞向他的掌上。
    柳大木吃过一次亏,怕被她的金丝软甲再刺一下,连忙撤掌退后。
    宇文瑶回头对韦光轻轻一笑道:“弟弟!刚才我是故意装着冲不进来,骗骗这老家伙,让他不提防,其实你大嫂领导大内的无数高手,怎会如此窝囊不济事!”
    柳大木惊怒交加,韦光却不禁一怔,觉得宇文瑶的机智狡谋,的确不在杜念远之下,难怪她们当初互斗心机,闹得天翻地覆!
    这时柳大木已经在暴怒中冷静了下来,脸色阴沉得怕人,迫到宇文摇身前,突地伸指去戳宇文瑶颈下的喉结穴,宇文瑶神色凝重,展开长袖去缠他的手臂,柳大木阴沉沉地一声问哼,手指迅速异常地翻了过去,戳在宇文瑶身后要穴上。
    宇文瑶轻嘿一声,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牙关紧闭,嘴唇发紫,这下于是真的被他制倒了。
    韦光大惊失色,怒吼一声,挥掌径击,威猛无匹,柳大木的身形逼退了两三步。
    黄英与那个名叫素月的宫女一起抢了过来,扶起宇文瑶的身子,一试脉息,只有一阵轻微的跳动,连四肢都在渐渐地发凉了,不由得哭叫起来。
    韦光悲愤填膺,目中含着泪,心头充满了怒火,双手用尽了在地穴中所习的子午经上的奇招,想将柳大木一举击毙。
    柳大木始终是那副阴沉的脸色,沉着地应付着,大约十几招过去,韦光锐利的攻势略为消解了一点,他才展开反攻,所取的仍是先前那套诡异的掌法,渐渐地又取回主动,反而将韦光逼入险境!
    又是十招过去,韦光显得更不行了,柳大木这套掌法好似专为对付子午经上的武功而研创的,不但处处牵制着韦光的招式,抢尽先机,而且还压制着他,使他有很多凌厉的绝招都无法施展。
    韦光勉力支持了片刻,累得手忙脚乱,而另一边黄英与素月的哭声也更响,显见得宇文瑶已至奄奄一息的地步,少年侠士一阵激愤,满口钢牙咬得格格直响,用尽全身的力量,当胸捣出一拳,放开自己的空门,听任柳大木的双指由肋下点进,存心采取两败俱伤的打法了。
    柳大木也杀横了心,胸前为拳风击中,一声闷哼,双指依然点了进来,韦光勉强鼓起余勇,发动护身罡气,便受了一招。
    双方各退了一步,两个人的目的都达到了,也都没有达到。
    因为这是拼命的一招,谁都想把对方置于死地,可是谁也没有杀死谁。
    柳大木的脸色变得很苍白,嘴角隐隐渗出一丝血迹。
    韦光则痛彻心腑,周身气血全散,仅仗着一股强烈的意志支持着没倒下来。
    两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仇恨的火焰,眼睛瞪得大大地对望着,谁都没有出声,等待着对方倒下去!
    沉静片刻后,柳大木已渐渐恢复原来的脸色,韦光却汗下如雨,两条腿不住地颤抖着,看了柳大木的样子,不禁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吼道:“老匹夫,算你厉害!今日韦某自承功力不如,可是我在九泉之下,也会化厉鬼,祟得你一世不得安宁!”
    柳大木哈哈大笑道:“小贼!你死在眉睫还要发狠,真想不到你在短短的一年多日子里,会进展到如此高明,逼得老夫将精心苦研,留作其他用途的绝招使出来才制得了你……”
    韦光口中猛喷出一道血箭,身子也向地下颓然倒去,柳大木跨前一步,目射凶光厉声大笑道:“小贼……为了你们姓韦的,害得老夫家破人亡,受尽欺凌,我今日不将你碎尸千段,难消得心头恨!”
    说完举掌正待劈下去,却又停住了。
    原来韦光虽已无力倒地,双目炯炯,犹自瞪着他,使他心头略略一震,又停了片刻,他才狞笑道:“小贼!我知道你死得不甘心,可是我还不让你这么痛快就死了,趁你还有点知觉的时候,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叫你死得更痛苦一点。方才我说过,已经杀死了你的母亲与妹妹,那是骗你的,她们现在还没死,不过已在至尊教耳目的监视中,老夫先收拾了你,再去找她们,让你们姓韦的一个个地上鬼门关报到……”
    韦光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然而柳大木的话的确令他受了震动,脸上泛起痛苦的神色,柳大木见状十分得意,狞声大笑道:“小子!你是第一个,先到黄泉路上去等着你的家人团聚吧!”
    语毕运掌直劈而下,掌风在地上击起一蓬沙雾,柳大木得意之极,正想欣赏一下韦光血肉模糊的惨状时,却不禁怔住了。
    原来沙雾停止后,地下只留着一个深坑,而韦光的身体却移到丈余之外,仍是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这一下使他大出意外,因为韦光分明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又如何能避开他这威力无比的一击呢?
    而且另一边的黄英与素月这时也止住了哭声,愕然地望着他的身后。
    柳大木连忙回过身来一看,立即面色如土,呆若木鸡。
    原来不知何时他身后已经排列三人,左边是宇文琮,右边是个中年女子,锦衣鸦鬓,脸寒如冰,赫然正是他真正的杀子仇人袁紫!最令他恐惧的是中间的那个人,青衣葛巾,整个脸都被黑布罩着,只有两眼处开着两个洞,不问而知是至尊教主秦无极。
    柳大木呆了半晌,才嗫嚅地道:“教主!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秦无极冷哼一声道:“柳大木!你还认得我是教主?”
    柳大木只觉得脊背起了一阵寒意,连忙躬身道:“属下蒙教主的宏思,指派掌南部分坛,无时不以教主为念。”
    秦无极冷笑道:“这倒是真话,我知道你在想着我!所以我特地送上门来给你看看!”
    柳大木惶恐地道:“教主的话属下担当不起。”
    秦无极冷笑道:“你何必还客气呢!听宇文琮说你练了一套功夫,比我教给你的高明多了……”
    柳大木目光阴毒地扫了一下宇文琮,呐呐地道:“教主不要听这小子胡说,他心怀不轨,意图叛教,属下正想惩治他!”
    秦无极怒声道:“放屁!我在这儿半天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你不要狡赖!你那套掌式果然大有道理,我很想领教一下!”
    柳大木吃吃地道:“属下不敢!”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你不敢?这倒是奇闻了,你那套掌式完全是针对着我的弱点而设,恐怕你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对付我!老实说!我还真喜欢这件事,行遍天下无敌手,这滋味并不好受,难得你有此雄心,我怎么能不动心呢?”
    柳大木脸色死灰,急忙辩解道:“属下怎敢对教主如此不敬呢!”
    秦无极一摆手,说道:“你不要再辩了,我有知人之明,你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服过我,不过你也别怕,至尊教中心存异志的并不仅是你一个人,南中北三个分坛的坛主,无一不是心存异志,想取我而代之……”
    柳大木还想说话,秦无极摆手拦住他道:“你是最有成绩的一个,所以我得信之后,星夜飞驰,赶到此地,就是为了让你一逞心愿!”
    柳大木接触到秦无极冷冰的目光,知道今日已万无幸理,将心一横,立刻转变态度抗声道:“教主已经洞悉属下的心愿,我也不必多作辩论了,习武的人从不会真正的服人,属下所研的掌式虽然还没有纯熟,仍想请教主不吝赐教!”
    秦无极冷冷一哼道:“你总算说出真话了,好吧!你准备一下!”
    柳大木一言不发,暗自凝神运气,直等体内真力都已至沛然欲震的阶段,才开言对秦无极道:“请教主赐招!”
    秦无极鄙笑道:“别做梦了!凭你那点本事,我还真没放在心上,紫娘!你去教训他一顿,让他吃点苦头!”
    袁紫答应一声,轻轻挪步至柳大木对面站定。
    柳大木顿感意外地道:“属下是向教主请教!”
    袁紫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向教主叫阵!”
    柳大木愤然怒叫道:“秦无极!早些日子我自知技不如人,所以才受你驱策,可是我心中却时时在想着要杀死你,我这套掌式就是为着克制你而创的,想不到你反而没有胆子下场,叫一个女人来替你送死!”
    秦无极冷笑一声对袁紫道:“紫娘!这家伙对我大不敬!你可以杀了他!”
    袁紫应声道:“老家伙,听见没有,本来你还有希望活命的,可是你不该出言辱及教主,快把命送上来吧!”
    柳大木索性豁开性命了,竟然对袁紫道:“老夫心目中只有秦无极一个对手。”
    袁紫轻轻一笑道:“老杀才!你不过练了一套掌法,就这样神气了,要知道教主学究天人,教给你的不过是一点毛皮
    柳大木仍是倔强地道:“老夫不屑与一个贱女人对手!”
    袁紫的脸上也涌起一阵杀意,尖刻地道:“老杀才!别忘了杀你两个儿子的,就是我这贱女人!”
    柳大木被她触动了杀子之痛,怒吼一声,双掌如风扑上,掌中暗含毒劲,像是要将她一举而毙!
    袁紫轻笑一声,身躯猛缩,在千钧之发之际,硬从他的掌劲中脱开,同时还反手拂了一招,长袖直扫门面。
    柳大木挥掌切开了她的袖边,目中流露出异色。
    他吃惊的不是袁紫袖上的功力,而是脱开他掌势的身法,那是他根据子午经中的破绽精心研究出来的一招!
    子午经的功夫可柔可刚,他那一招中也藏着刚柔两股劲道,子午经中是前柔后刚,他却反其道而行之。
    在想像中这一招万无可避,只有力拒一途,如是则刚柔互克,力量对消掉之后,对方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他急速而至的下一招,这是他多时苦心研创的一绝招,凭着这一招也许不一定就能制住秦无极,至少也可以使得他手忙脚乱而失去先机,万没想到会被袁紫轻易地化开了,而且反攻了一招。
    袁紫收回长袖,望见他在呆呆发怔,乃微微一笑道:“老杀才,武学之道切忌死板,你会动脑筋,人家也会用心的,你还有什么绝招,一起使出来吧!”
    柳大木心中一凉,抱了很久的希望,一下子突然破灭了,秦无极还没出手;面前的这个女人也足够他应付的了,缓缓地一臂斜抡,拍向袁素的右肩,同时另一只手也反兜过去,攻她的下盘。
    袁紫凝立不动,听任他的手掌拍上肩头,长袖飘忽,将他攻下盘的那只手挡住,秦无极蓦地喝叫道:“袁紫!注意!反虚为实!”
    他的叫声迟了一步,柳大木的眼中突地凶光暴涨,攻下盘的那只手猛地五指箕张,抓住她的长袖一拖。
    袁紫的身子骤失重心,朝右边一倾,柳大木拍肩的手扭着朝下一滑,凌厉无匹地抓向她的腰间。
    这一手用得阴刁无比,秦无极也想出手援救了,可是柳大木的动作何等迅速,一下抓个正着。
    一声轻响,一声惨呼,一条人影朝外摔去!
    韦光虽然躺在地下无力移动,神智却仍是清醒的,对眼前的战况看得清清楚楚,也不禁发出一声长叹!虽然这些人都是他的仇敌,私心中他还是希望袁紫获胜的,谁知交手才两招,就已……
    他双目一闭,不忍见那血淋淋的惨象,可是耳边却传来秦无极惊愕而微带兴奋的声音叫道:“紫娘!你这一招用得妙绝了,你怎么想出来的,闪腰,出脚,简直是神来之笔!看来这些日子,你在背地里也偷偷地用了不少心思。”
    韦光愕然睁开眼睛时,却见袁紫好端端地站在那儿,柳大木庞大的身躯倒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胸前裂开一个大洞,脏腑可见,死状惨极,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他刚想挪开身子,避开柳大木的尸体时,骤觉一阵疼痛攻心,神智整个地昏迷了。
    当韦光在一阵沁人的凉意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处身一块大青石上,头顶是一株大树,阳光在叶隙中透下来。他努力地坐起身子,周身的骨节仍有疼痛的感觉,可是他顾不得这么多,游目四望,昨夜喋血历险的山神庙还在不远的地方,可是宇文瑶等人一个都不见了,只有一个年轻人在对着他微笑。
    这年轻人是他认识的那是宇文瑶的弟弟宇文琮。
    韦光顿了一顿,才出声问道:“她们呢?”
    宇文琮微笑道:“家姊找令兄去了!”
    韦光连忙接着问道:“我大嫂……令姊的伤势怎么样了?”
    宇文琮笑笑道:“不要紧!她只是穴道受制,受的伤比你轻,倒是你要特别注意,柳大木的震穴手法很重,幸亏你的禀赋好,换了第二个人,恐怕早已粉身碎骨了。”
    韦光顿了一顿又问道:“柳大木是真的死了?”
    宇文琮点头道:“不错,没多久以前,我亲自把他埋进土中的!这家伙的死相真难看,我差一点想呕出来。”
    韦光微觉恻然,虽然他很恨柳大木,可是想到那血淋淋的尸体时,又有点替他可怜,想了片刻又问道:“秦无极呢?”
    宇文琮用手一比道:“走了!”
    韦光略觉意外地道:“走了!他怎么肯放过我的?”
    字文深微笑道:“是紫娘替你求情的,本来秦无极想要将你带走拷问你武功来历的,家姊怕他对你下毒手,只得把你在墓穴中的遭遇约略地告诉他……”
    韦光大惊道:“什么!大嫂把我的情形告诉秦无极了?”
    宇文琮正容道:“不说行吗!你要是落在秦无极手中可惨了。”
    韦光略一沉吟才道:“秦无极听后作何表示?”
    宇文琮微笑道:“他先是不相信,继而紫娘提出证明,说你对付柳大木时,用的都是子午经上的功夫,他才信了,大笑了半天。”
    韦光急忙问道:“他没有想杀掉我?”
    宇文琮点头道:“秦无极的确有杀你的意思,还是紫娘把他拦住了,说是你已经受伤,纵然习得子午经上所有的武功,也无法与他一较上下,何况他现在所能,已超过子午经的范围
    韦光愕然地问道:“这老魅当真有如此厉害吗?”
    宇文琮点头道:“不错!子午经纵然是武学奇籍,却不是十全十美的宝录,秦无极这些年来,研习大有心得,就是以柳大木而论,不也能创出专克子午经的招式吗?可见武学之道,原无极限,端视人为努力而已。”
    韦光默然不语,忽而脑中掠过一片印象,脸上不自然而然地浮起一阵异色,宇文琮见了大感奇怪问道:“韦见在想些什么?”
    韦光忙恢复常态道:“没什么……”
    宇文琮犹自不信,韦光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赶紧又提出别的问题道:“那个名叫紫娘的女子为什么要救我呢?”
    宇文琮摇头道:“这就更令人难懂了,紫娘与令尊韦大使有着极深的仇恨,可是她对你们韦家人又特别客气,上次柳大木的两个儿子遇上了令堂与令妹,多方冒犯,是她去解的围,同时把两个姓柳的家伙都杀了,那时柳大木刚刚加入至尊教,不敢向她寻仇。到了南部分坛后,柳大木苦心研创秘招,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压倒秦无极,再者也是为着要杀死她报仇,这次她又死命拦着秦无极伤害你,倒是很令人费解的事……”
    韦光想了片刻也不得其解,乃又改个问题道:“秦无极怎么会突然也到这儿来的?”
    宇文琮笑道:“那是兄弟派人通知的,兄弟在前些日子,无意中发现柳大木在研究掌式,那些掌式好似专为对付教主而用……”
    韦光忽然对宇文琮起了一点轻微的反感,插口道:“所以你就告了他一状。”
    宇文琮点头笑道:“不错!不过也幸亏我这一状告得及时,否则我姊妹及韦兄与兄弟,咱们可都别想再活命了。”
    韦光的心中仍不以为然,口中却无法说什么,因为宇文琮的话是事实,半天后,他才不经意地道:“柳大木死了,宇文兄今后可得意了。”
    宇文琮毫不为意地道:“不错!兄弟此刻已经受命为南区分坛坛主!”。
    韦光的脸上不觉流露出鄙色,宇文琮见了一笑道:“韦兄千万不要以为兄弟贪图这位置,兄弟隐身至尊教的用意,相信家姊已对韦见说过了。”
    韦光的脸上不觉又是一热,抬头望着宇文琮,刚想说两句抱歉的话,可是宇文琮笑嘻嘻的完全不当一回事。
    他不禁在心中暗暗一叹,觉得这姊弟俩实在莫测高深,虽然宇文瑶对他说过宇文琮参加至尊教是别有用意,可是又实在想不透用意何在。
    宇文琮等了一下才笑道:“紫娘临行时曾经招呼兄弟要好好照顾韦兄,现在韦兄已经醒了,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兄弟就想告辞了。”
    韦光感激地点点头,宇文琮忽然呀了一声又笑道:“兄弟几乎忘了,紫娘有封密缄,嘱兄弟代交韦兄的。”
    说着在怀中掏出一方绸巾,用丝带密密扎住,交在韦光手中,韦光皱着眉头接过来道:
    “她留缄给我干什么?”
    宇文琮微笑道:“这个兄弟可不知道,紫娘是秦无极跟前第一个红人,她交代的事我们只有遵命施行,谁也不敢详细追问。”
    说完他拱拱手就转身走了,韦光望着他的背影发了半天呆,才慢慢打开那卷卷紧的绸巾。
    这是紫娘用胭脂在仓促间写的,可能她在写的时候,还背着泰无极,所以字体十分潦草。
    “汝身中震穴重手,真气涣散,复原不易,速觅僻地静养,每日子午之间,行纳气聚神法,庶几可愈!
    “然此法费时过久,如需速就,可径向南行,赴琼崖海珠岛上访采薇翁,哀之以恳辞,必有所获!
    “令尊与杜素琼安然偕隐,踪迹不定,令堂与令妹刻已返梵净山,有妾身在可保无事,希忽念!
    “汝技业去秦无极太远,剪之尚非其时,祈好自为之,俟待有利之机,斯时妾身亦可为之臂助!
    “此缄阅后,应速加毁灭,以不致落宵小之手,贻妾身危也。再者至尊教虽势力广及天下,会众皆穷凶奸恶之徒,目前虽受秦无极之力胁,伪为忠诚,实皆心怀二志,灭亡之日,必不太远,汝门中世代忠侠,幸忽堕家声,勉之!”
    韦光呆呆的把字迹看完后,立刻把绸巾撕得粉碎,然后再点上一把火,直等到整个化灰后,才深吐了一口气。心中对袁紫这个人觉得越来越不可解。
    她是父亲的仇人,是秦无极的宠姬。
    可是在她的作为与口气中,却又像另外的一回事,而且处处对韦家人照顾,她究竟是怎么的一个人呢?
    怀着一个不可解的谜,他站起身来一试运真气,发现只能提出两成功力,显见得受伤很重!
    他不禁又十分丧气,刚从地穴中出来时,他的确是满腔豪情,然而相继在端木方与柳大木那儿都吃了亏。
    他们不过是秦无极手下的分坛坛主,即已如此难惹了,则自己与秦无极相较,的确是差得太远了!
    幸喜父亲母妹都安全无恙,他决心把自己的功力恢复了再说,乃略事整顿,一径动身向南边行去。
    宇文琮对他很照顾,自己虽未露面,却命客店中的伙计将马匹备好,候在路口上。韦光也懒得多问,快快地接过马匹,策骑而去!
    自十万大山至琼崖并不算太远,他一乘轻骑,大约在半月左右,即已到达海边,再往前去则是水路了。
    略一打听前往海珠岛的行径,在渔人的口中,他才得知海珠岛不过是琼海中的一个小岭,岛民多半以潜水探珠为生,每隔半月才有一次商船装载各种日常用品前往。
    他来得很巧,后天恰好是船期,韦光很高兴,找到船主治妥搭船的事务,就随意借了一个民家住了下来。
    第三天一早,是个明朗的好天气,他走到停船的地方,船舶已经载货妥当,引帆待发。
    船主因为他付的船资很丰,对他特别客气,将船上仅有的一间舱房让给他往了,其余的行商则拥塞在统舱里。
    船在微风中破浪前进,韦光因为是初次航海,被海上雄伟的景色吸引得着了迷,终日徘徊在船头上。
    人夜!水天一色,万里无云,月已半残,见到那黯淡的月色,想到半月前的种种遭遇,不禁感慨万端!
    正在对月舒叹之际,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朗吟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声音很熟悉,他连忙低头一看,却见半月前邂逅的那个穷和尚正半倚船舷,手持一只烧鸡,已经啃掉一半。
    他身后的船板上,放着一个酒坛!摇头摆头,疯态可掬,身上仍是那一袭满布油腻的袈裟。
    韦光乍一见到他,倒不禁一怔道:“庄兄怎么也来了?”
    在杜念远口中,他已约略听过庄泉与黄英之间的一些断片故事,山神庙中一会后,确定了他的身份,是以才如此称呼。孰知穷和尚闻言后将脸色一沉,提起酒坛猛灌了一大口,一声不响,也不回答。
    韦光征了一怔,继而才会意笑道:“大师父怎地不理兄弟了?”
    穷和尚这才一龇牙道:“公子爷!贫僧早就宣布过,庄泉已经死了,贫僧现……”
    韦光怕他又扯出什么有情僧那些肉麻名词,连忙插口打断他的话题道:“大师父怎地有兴趣出海览胜?”
    穷和尚哈哈大笑道:“贫僧之所以名号有情,并不是光对女子而言,贫僧对公子爷照样有情有义,说好了在前途等候公子爷大驾的,公子爷事忙,转眼间就把贫僧的约会忘了,贫僧可不敢忘,这半月来整天跟在公子爷的马后面,两条腿追四条腿,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韦光不觉啼笑皆非,讷讷地道:“大师父言重了,不是兄弟忘了约会,实在是另有急事,必须要到南海一行,又不知道大师父在哪里……”
    穷和尚摇头笑道:“没关系!好在贫僧也没有其他的事,难得遇上公子这么一位豪客,只要有吃有喝,贫僧到哪儿都是一样!”
    韦光又好气又好笑,但是知道跟他说不上正经话,只得按捺住自己的性子,正容对他道:“大师父别开玩笑,半月前承蒙允见告家父的下落……”
    穷和尚边吃边道:“不错!可是现在没有用了!”
    韦光心中一阵紧张,以为父亲又出了什么事忙问道:“为什么?”
    穷和尚慢条斯理地道:“令尊所居之处十分隐僻,本来贫僧准备带公子去一趟的,可是现在已在海上,说也无益。”
    韦光这才放下心来道:“原来如此,兄弟实在是因为一件性命攸关之事,不得不暂时将寻亲之事搁下,等南海归来再图团聚吧!”
    穷和尚毫不经意地道:“公子的性命与南海之行有何关系?”
    韦光懒得多说,只是简便地道:“兄弟要上海珠岛去找一个人!”
    穷和尚嬉皮笑脸地道:“这人要劳动公子远渡重洋,一定是个国色天香的俏……”
    韦光忙正容道:“大师父又在开玩笑了,兄弟要找的这人名叫采薇翁!”
    穷和尚神色一动道:“采薇翁?”
    韦光见他神色有异,连忙问道:“不错!大师父识得此人否?’”
    穷和尚摇头道:“不认识!贫僧从未出过海,怎会知道海外的高人呢?”
    韦光见他有点语不由衷,可也不便追问,只得默然相对,穷和尚却喝着酒,啃着鸡,口中咿咿晤晤十分高兴。
    韦光等了半晌,觉得十分无聊,乃又搭讪道:“大师父倒是很会享福。”
    穷和尚一举手中的鸡骨头道:“贫僧哪有这份福气,完全是托公子爷的福。”
    韦光愕然问道:“大师父这话怎讲?”
    穷和尚笑嘻嘻地道:“这船上只有一间舱房,本来是一个行商专用的,因为公子您来了,船主将他赶到底下统舱中居息……”
    韦光仍是不解道:“那与大师父的酒肉有何关系呢?”
    穷和尚大笑道:“关系可大呢!那位行商好洁成癖,嫌贫僧身上气味难闻,所以布施了一坛酒,一只鸡,不许贫僧下舱去……”
    韦光听得有趣,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
    正笑之间,忽而远处海上冒出一道白光,起初还是淡淡的,然后愈来愈亮,竟变得如同白昼无异。
    那发光之处,浑圆洁白,形似一座小岛,又像是个鸭蛋壳,里面点了蜡烛,发出了炫目亮光。
    二人俱未见过这种奇景,忍不住在船栏上欣赏着。这时一个水手神色惶然地过来道:
    “二位快到舱下去躲一下,海神显圣了,不要撞了他老人家,不然我们全船人都没命了!”
    韦光奇道:“这亮晃晃的东西是海神?”
    水手惶恐地点点头,却是不敢多说。
    穷和尚摇头道:“不行!不行!贫僧与舱中的人约好了,他们布施贫僧酒肉,贫僧不得下舱,出家人最戒打诳语!”
    水手发急地道:“你这个和尚怎地如此不懂事,现在是什么时候,你……”
    穷和尚仍是一本正经地道:“不管什么时候,出家人持戒最要紧!”
    水手急得几乎要跳起来,又不敢大声说话,抓头搔耳片刻,才压低了嗓子,拖着穷和尚的衣袖道:“大师父!你行行好吧!你是光身子一个人,我们可都是有家有小的,不能陪着你去祭海神!”
    穷和尚索性发起脾气来了,哇哇大叫道:“这分明是什么海中的精怪,如何可以当做神明看待?本法师乃西方知觉罗汉转世,怎能被妖孽吓跑了。”
    这时船越驶离发光处越近,那个水手见和尚发了疯,韦光也笑吟吟地毫无离意,只得抱着头先躲到舱下去了。
    韦光看了片刻,只知道这发光体是一个透明的球体,径有十数丈,仍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不禁皱眉道:“大师父!我们还是躲一下吧!这怪物不知是什么东西,且又硕大无比,我们别连累了船上的其他人。”
    穷和尚却哈哈大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公子爷是个读书人,怎么也相信这种神话了?即使它真的是怪,您腰中三尺青锋何用?”
    韦光不好说自己功力已失,只得硬着头皮,陪他在甲板上挺着,船距怪物十数丈处,已可闻到触鼻的腥味。
    穷和尚饮啖自如,韦光却紧张地手按长剑以待,船再前进丈余,突地海水一阵翻涌,升起一道彩色匹练。
    那道匹练宽有三四尺,同样地光华耀眼,直朝二人的头上卷了上来,匹练上水珠直滴,显见得那是一道实质。
    韦光大喝一声,举起手中长剑向匹练上撩去,应手立断,斩下了丈余长短,叭嗒一声,落在甲板上。
    余下的匹练迅速地卷回海中,那掉在甲板上的一截,犹在蠕蠕而动,由断处汩汩流出发光的汁水。
    穷和尚哈哈大笑道:“果然不出贫僧所料,是你这怪物!”
    韦光愕然惊问道:“大师父!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穷和尚笑道:“此刻无暇细说,且瞧贫僧施展降妖捉怪无上法力。”
    说完抖手提起身前的酒坛,对准那球形怪物上掷去,波的一声,整个地没了进去,怪物的表面上立刻起了一阵波动。
    穷和尚伸手向韦光道:“公子爷!请把你怀中的火石借贫僧一用。”
    韦光不明他的用意何在,但仍依言掏出火褶子交给他。
    穷和尚接过火褶子,身躯猛纵,也像一道急箭似的射了出去,波的一响,投在怪物的表面上。
    接着双腿一夹,整个人也陷了进去。
    韦光大惊失色,不知穷和尚会遭到什么意外,也不敢跟着穷和尚一样钻进去看个究竞。
    此时船身离怪物尚有五六丈远,看得见,够不着,徒自急得搔首无计,满船乱找可以应用的东西。
    不消片刻功夫。他把舟上的长篙、木块、水缸等,凡是他可提起的东西,一件件地朝怪物掷去。
    怪物身上惟闻波波直响,那些零星物件,一触即没,海面上波涛翻腾,晃得船身颠摇不已。
    韦光找了半天,一切可资应用的东西都掷完了,穷和尚毫无消息,那怪物还是老样子。
    末后,他找到船尾上泊舟用的铁锚,后面连着十几丈的粗绳,便提在手上,像流星槌一般地反复飞舞。
    每击中一下,手上就感到微微一震,怪物身上也跟着淌出白色的发光液,飘浮在海水上,将海水照得更蓝了。
    如是相持片刻,忽然怪物体中冒出一阵蓝红色的焰光,这阵焰光是从体中心发出的,红绿相映,十分好看。
    海水的波涛更汹涌了,狂涛怒浪中,那怪物的身子慢慢下沉,身上的光也慢慢褪去。
    又过了片刻,当海浪复归平静,怪物整个地不见了,海面啪啪水响,冒出一个通体光明的人形,凌空飞起,直朝船上扑来!
    因为这人的形相太怪,来得又太突然,韦光在仓促间未加考虑,抡起手中的铁锚,就朝那人飞去!
    那人在空中一个转折,避过铁锚,侧向一边落下,身法轻妙灵活,韦光大吃一惊,抽回铁锚正想再度发出。
    那人已摇手大叫道:“公子爷!使不得!刚才您那连珠暗器,打得贫僧几乎要到西天归位,如何还吃得消您的流星赶月!”
    韦光一听声音竟是穷和尚,不禁失声道:“大师父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穷和尚一面在身上抹下那发光的流液,一面笑道:“贫僧不该大吹法螺,说什么活佛罗汉临凡,这下子活报活现,果然替我装上金身了。”
    韦光也哈哈大笑道:“佛在西方孤独园中菩提树下,现大光明如来法相,大师这一次可真的是肉身成佛了。”
    穷和尚笑着一指身后道:“公子爷不要以为不可能,此刻贫僧在这批俗人心中,恐怕其评价并不在活佛之下……唉呀!各位请起来!这么一来岂不要折杀贫僧了!”
    韦光回头看时,只见船上的水手行商等,黑压压地跪满了舱口,对着穷和尚顶礼拜,乃笑着将他们劝止了。
    穷和尚的那袭破憎衣,因为沾满了亮晶晶的粘液,腥味特重,自是不能再着,惋惜万分地换了下来。
    船上的行商自动献出素布,为他改制新装,可是穷和尚笑着把帆布撕了几块,裹在身上,仍是一副邋遢相。
    韦光等他换洗妥当后,见他手中托着一颗亮晶晶的圆球,捏上去软软的,精光四射,不觉诧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穷和尚将那颗圆球递过道:“这是那东西的内丹,像那样一个无知无觉的东西,能聚成这么大的内丹,怕是不有几千年的寿命……”
    韦光连忙道:“那怪物究竟是什么呢?”
    穷和尚笑笑道:“这东西并无真正的名称,一般海客的记载把它叫做海明,大抵是水母之类的东西,因为体能发光,才会被那些凡夫俗子,附会为神明之说,其实这东西行动迟缓,实无可怕之处。”
    这时那船主立刻接口道:“神僧!您老人家这就说错了,这东西横行海上已经有几百年了,每一次出现时,行船人遇上了,立刻要献上活畜牺牲,否则它就会攫人而食,所以我们见了它要赶快躲到舱下去,神僧除了它,可真是功德无量。”
    穷和尚哈哈大笑道:“贫僧伤了它千余年的生命,心中正有点歉疚,既是它会作孽害人,贫僧的杀孽也就轻多了。”
    韦光想了一下突然道:“那怪物如此庞大,身上又无知觉,兄弟曾经攻击它很久,对之全无办法,大师你是如何杀死它的?”
    穷和尚得意地道:“这类水生动物,最怕的是火,贫僧将一坛子烈酒掷入它体内,然后再钻进去,点酒燃烧……”
    韦光恍然道:“那么后来兄弟所见的一阵红蓝色的火焰,原来是大师父在它腹中举火了,师父真是好心思。”
    穷和尚苦着脸道:“心思虽妙,盘算却不精。”
    韦光愕然又是不解,穷和尚比着手道:“为了杀死这怪物,害得贫僧平白糟蹋了一坛美酒,贫僧越想越心痛,这不是算盘打得不够精吗?”
    韦光闻言微微含笑,知穷和尚又在敲竹杠了。
    果然那些船上的客商等立刻下舱去搬了许多菜肴,又重新开了一坛佳酿,布列在船头恭请道:“小子早先就知道神僧是位有道高僧,以致适才多有得罪,盼神僧万莫见怪,这些酒菜算是弟子的一点敬意……”
    穷和尚哈哈大笑,拖着韦光开怀畅饮,船主与行商等在下首恭敬地陪着把盏,水手们则重新整理开航了。
    这一段的水程很平静,大约两天时分,即已到达了海珠岛,二人在舟子行商的恭送下离舟登陆。
    这是一个崇山峻岭的小岛,沿岸平地之处,为采珠人居息的地方,中央腹地处则全是云封雾锁的山峰。
    韦光一连问了许多人,都不知道有采薇翁这个人,他又说不出语貌行藏,不禁愁眉深锁,访惶无计。
    末后还是穷和尚提醒他道:“采蔽的典故,出自周前殷商遗臣伯夷、叔齐耻食周粟,远蹈高山,采薇为餐,这人以此为号,自然要往山中去找!”
    韦光一听颇有道理,立刻采办了一点干粮,与穷和尚拾路登山,起初还有些樵径可循。
    两三天后,入山更深,除了峰蝶乱石,流泉飞瀑,参天古木,以及许多珍禽异兽外,就是全无人迹。
    韦光显得十分颓丧,袁紫的留笺上虽然传给他一个自行疗伤的方法,可是这法子太费时间,每天要用四个时辰的功夫,这几天满山乱窜,没有如法治疗,伤势也加重了,人更是憔悴不堪。
    穷和尚也显得萎靡没有劲,因为山中虽不乏肉食,所携的酒却断了根,整日絮聒不已!
    韦光实在不堪他的罗嗦,可是人家是一片好意陪同自己人山,又不能对他发脾气,只得默默地忍受着。
    他们入山的第四天,天色才近傍晚,夕阳的余光已被浓浓的树荫遮住,光线已经很黑了。
    穷和尚去找食物,韦光则无精打采地倚着一株大树休息,长吁短叹,心中却是万分的焦的。
    忽而穷和尚笑吟吟地跑了过来叫道:“公子爷!贫僧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韦光精神一振,连忙问道:“是不是采薇翁找到了。”
    穷和尚摇头笑道:“不是!您的救命人没找到,和尚的救命人却找到了。”
    韦光有点失望,也有点好奇地问道:“大师父好好的要人救命做什么?再者这深山中哪里来的人迹?”
    穷和尚笑吟吟地道:“人没找到,贫僧却找到了一大群光屁股猴子,同时也找到它们的老巢,这下子贫僧可有了活命良药了。”
    韦光见他疯言疯语,大是不耐地道:“猴巢中有什么良药?”
    穷和尚连连地舔着嘴唇笑道:“所有的畜生中,就是猴子会造酒,猴儿酒系采百果之法精酿,为万世难遇之美味,这下子贫僧不是有命了。”
    韦光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不禁大失所望,颓然又坐到地下,丝毫不感兴趣,穷和尚又催促道:“猴儿酒为绝世美味,公子爷不想去尝尝鲜!”
    韦光怏怏地道:“兄弟没兴趣!”
    穷和尚初则一愕,始而想到他的心情不佳,只好默默地陪在他身边,一副愁眉苦脸之相。
    韦光看他的样子倒不禁笑了道:“兄弟实在是不想喝酒,既是猴儿酒良机难逢,大师父不妨一个人去独享一番,兄弟在这儿等着就是了。”
    穷和尚想了半天,仿佛忍不住那种诱惑,讷讷地道:“那贫僧就暂时离开一下,去偷点酒喝,公子爷一人在此,可得特别小心,您功力大减,万一有什么山兽毒蛇……”
    韦光对他的关怀十分感激,连忙催促地道:“兄弟这一点自卫的能力还有,大师父快请吧!”
    穷和尚再三叮嘱,才闪身潜入树丛去了,望着他的背影消失,韦光又不禁有点惘然若失的感觉。
    百无聊赖中,他伸手到囊里,掏出穷和尚在海中杀怪所得到的内丹,握在手中把玩着。
    穷和尚因为见到韦光很喜欢这玩意儿,很慷慨地送给了他,这东西也很奇怪,历久而光泽不减。
    他取出之后,方圆数十丈内,尽是一片光明,将树上已经歇息的宿鸟,惊得朴翅飞动,鼓噪不止。
    韦光倚着树干,对群鸟惊飞的样子,看得很是开心,虽然对于搅扰了它们的安眠,感到有点内疚于心。
    可是这对于他的寂寞,却有了排遣,于是他轻轻地道:“抱歉得很!鸟儿们,我们能在今夕相逢,也是一种缘分,天刚黑不久,睡觉似乎太早了一点,浮生苦短,我们多利用一点时间玩玩吧!”
    一方面是由于寂寞,再者也因为心中感慨,他絮絮叨叨他说着,也不管鸟儿们是否能听得懂。
    自言自语地过了一段时间,突然他听见林中有一点异样的声息,功力虽是大不如前,耳目的聪敏却没有减退。
    他听出这种声息是属于一种动物潜行时所发的,想到穷和尚的警告,他不禁暗自提高了警觉。
    他立刻停止了说话,树上的飞鸟也觉察到了,纷纷匿息在树枝上不敢稍动,好像来的是一种极为凶残的兽类。
    静静地等了片刻,蓦地!密密的树叶突然分开,一条黄影突然飞出来,朝他手上的光球攫去,动作异常迅速利落。
    韦光因为早有了准备,随手一掌,朝黄影的头上打去,虽只有两成功力,这一掌依然很重。
    黄影发出一声痛啸,被掌力击得一个翻滚,立刻又迅速地站了起来,竟是半丈高矮的一头巨猴。
    那头巨猴全身黄毛披肩,长相十分狰狞,目光淡淡地瞪着他手上的发光球,一副欲前而又顾忌的模样。
    韦光看清这突击的巨兽不过是一头猴子时,倒不禁笑自己太紧张了,这么一头怪家伙,还害得自己提心吊胆。
    巨猴等了半天,终于慑于韦光的威势,不敢再上前硬夺,因为韦光刚才那一掌,打得它的确很痛。
    人兽相持片刻,巨型猴突地引吭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清亮悠远,树上的鸟儿又是一阵惊扰,扑翅鼓噪未定,树丛中一阵沙沙作响,无数黄影飞窜!
    顷刻之间,大大小小出来了数十头猴子,虎视眈眈地盯着韦光,将他密密地包围在中间。
    先前那头挨打的巨猴见同伴都来了,胆气大壮,指脚舞爪,口中吱吱连声,好似在告诉同伴方才的情形。
    韦光却大吃一惊,心想穷和尚去偷猴儿酒,怎么把猴子都赶到这儿来了,这些深山巨猴聚群而居,生性都凶酷无比,又极为合群,这数十头大猴若是合起而攻,倒也是一件麻烦事。
    若是在从前功力未失之际,他倒不会太在乎,此刻却颇感难以应付,只得一面凝神戒备,一面希望穷和尚快点赶回来。
    猴群吱吱喳喳地商量了一阵后,立即又归于沉寂,后肢立起,仍是围成一个大圆圈。
    然后由最初出现的那头巨猴发令,一步步地向前进逼,仿佛训练有素的军士行列一般。
    韦光见它们这种情形,吃惊的程度更甚了。
    因为猴群若是乱起而攻,他还可以趁乱突围,现在它们分为三层步步逼进,自己除了冒死抵抗之外别无良策。
    一面把那发光圆球收到囊中,一面抽出腰间的长剑准备应敌,光球入囊后,丛林立刻陷入一片漆黑。
    韦光仗着他的灵敏的目光,密切地注视着敌踪。
    黑暗中只听见咻咻的鼻息声,沙沙的脚步声。
    猴群走到他身前丈许处立定,为首的巨猴一声长啸,立刻有三头巨猴,从他的身后扑向前。
    韦光怒喝一声,转身挺剑挥了出去,吱的一声,一头巨猴中剑受伤,而韦光也觉得脖子上一紧。
    两条毛茸茸的长臂勒住了他的脖子,力量大得出奇,几乎使他透不过气来,接着手上一松,长剑也被夺走了。
    原来这些猴群聪慧异常,知道韦光很厉害,乃采用声东击西之法,先在背后发动攻击。
    等韦光反身应敌,它们又在另一方向乘虚而入。
    韦光强闭住气,极力地挣扎着,可是猴群很多,没多大功夫,他的手脚都被毛茸茸的长臂捏紧,无法动弹了。
    领首的猴首先在韦光的囊中搜出那发光的圆球,举在手中,四下的猴群除了抓住他手脚的几头外,一齐大声欢呼,形状十分兴奋,光亮中韦光看见自己狼狈的情形,不禁一阵长叹。
    此刻他心中对于生死之思早已置之度外,只是死在这个地方,这种场合之下,实在太不甘心!
    猴群倒不想伤害他的性命,找了许多蔓藤来,把他捆得结结实实,像一个粽子似的。
    韦光试图挣扎了一下发现那蔓藤十分结实,居然无法挣断,只得把双眼一闭,听天由命。
    现在他只有一个希望,就是穷和尚能赶了来解围。
    猴群乱了一声,然后由那头为首的巨猴一声呼啸,四头巨猴过来抬起他的手脚,呼啸登树而去。
    韦光耳中只听见呼呼风声,知道猴群的行动很快,却不知道它们会把他抬到哪儿去,更不知道会遭遇到什么!
    走了约摸有一盏茶的时分,猴群停了下来。
    韦光睁眼一看,这地方正是猴群的巢穴,大树下并放着十几口石块制成的巨缸,缸中酒香四溢。
    穷和尚呼呼躺在地下大睡,口角流涎,显然是喝醉了。
    韦光心中一声暗叹:“完了!完了!我还寄望他来救我,谁知他竟喝醉了,看来我们两个人无法生离此岛了。”
    他正在伤叹之际,猴群却十分忙碌,先将浓醉中的穷和尚也用长藤捆了起来,又将那发光圆球安在一棵大树上。
    许多猴却忙着打扫地下,大家都寂然无声,神态肃穆,好似在准备接待什么贵宾降临。
    韦光本来已万念俱灰,此刻却为猴群的动作引发了好奇,不禁呆呆地注视着,不知它们在捣什么鬼!
    等了片刻之后,他突然眼前一亮。
    密密的树丛间分花拂叶,出来了一个少女。
    这少女年龄大约在十八九岁之间,长发披肩,容颜也十分秀丽。
    可是她的出现,却令韦光脸红耳热,闭目不敢再看。
    原来那少女除了长长的头发之外,全身赤裸,竟连一丝遮掩都没有。
    那圆球发出的白光,照在她那粽色而健美的胴体上,表现出一种出奇的美。
    猴群好似迎接它们的君王一般,纷纷跪下膜拜,行动与人类无异。
    那女郎在猿猴的膜拜中,尊严有如女王,轻移莲步,缓缓地走向那发光的圆球,省视片刻,脸上现出了惊异的神色!
    猴群中的首领立刻到她身边,指手划脚,吱吱喳喳,好似在报告得到这样东西的经过,而且还不时用手指着韦光。
    巨猴指一次,少女的眼光就跟着扫过来一次,面对着她裸裎的胴体,韦光反而窘得不敢看她。
    巨猴报告完毕之后,那少女又移步走到韦光身前,韦光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心头突突乱蹦,不一会儿,他感到身上的束缚在慢慢解除。
    睁开眼睛看时,少女正含着无邪的微笑,伸手在替他解除蔓藤。
    她明澈的眸子似秋水般的澄亮。
    她娇美的脸上闪着圣洁的光辉。
    就是这种无邪的圣洁,使得韦光不自然地萌起一种自惭的感觉。
    “这女郎一定是自小就生在山林之中,与猴群糜鹿相逐为嬉,浑璞天真,而我却以世俗虚伪的眼光去看她,真太侮辱她了!”
    想到这儿,他的心中舒坦多了,再次抬眼的时候,他的态度也自然多了,望着女郎无邪的笑靥,他想对她说话,却也不知她是否听得懂人言。
    谁知那女郎倒先开口了,婉转笑道:“它们没有伤害到你吧?”
    韦光大是惊喜,讷讷地道:“原来姑娘懂得说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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