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手驭龙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药王梁康
    裴淳独自出城,放开脚步迅快奔去,不消多久,越过昨日碰见紫燕杨岚的交叉路口,又走了一程,便踏入山区之内。
    千卉谷如何走法,他毫无所知,但只要踏遍群山,总能找到,因此他甚有信心,不断翻山越岭。到了下午时分,但觉四面群峦萦绕,峰岭无数,别说短短一日工夫,便是三个月也未必能处处踏遍。
    他不屈不挠,在乱山中转了两日,第三日上午已走得又饿又累,这时略感沮丧,躺在一处斜坡的树荫下休息,四周丰茂的青草遮住了他的身形,倒也清静舒适。过了一会,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心中顿时大喜。
    他坐起来一瞧,只见数丈外出现一个人,上半身衣服尽皆碎裂,露出一身黧黑壮健的肌肉,年纪约在二十左右,腰间缚住一条绳索,挂着一只斧头,一望而知乃是山中樵子。
    他走动之时脚步踉跄,面色发青,双手在胸口后背乱搔乱抓,一望而知他必是身上十分搔痒难过,因此连衣服也抓破撕裂。
    这樵子一跤跌倒,又挣扎起身,口中发出呻吟之声,裴淳骇然想道:“他怎么啦,莫非是中毒?”更不迟疑,纵出去拦住那樵子,道:“大哥怎生如此模样?”
    樵子又跌倒地上,乱抓乱搔,呻吟连声。裴淳取出“辟毒珠”,大声道:“大哥含住这颗珠子,或者可以解救……”
    他把辟毒珠塞入樵子口中,不由得暗暗担心他神智不清之中一口吞下腹内。但他天性热肠,断断不肯为了这点忧虑而吝于一试。
    过了片刻,樵子果然停止搔抓。裴淳喜道:“当真是中了毒,谢天谢地恰好碰上了我!”
    于是问他中毒原委,椎子说道:“小人在那边山上碰见一个高大汉子,可不是汉人,他问我知不知道有一个会得医人的老先生住在附近?我摇摇头,他又问我有没有一个人走过,长得……”
    话未说出,忽地一愣,直勾勾望住裴淳。裴淳惊道:“难道他问的人就是我?”樵子点点头,因不知他们是友是敌,所以不敢再说。
    裴淳喃喃自语道:“这就奇了,飞天夜叉博勒明明远在别处,怎会出现此地?而且晓得我到此地来了?”说到这里,不禁戒惧地向四面瞧看。
    樵子瞧出他的神情,便道:“他一转眼就不见了,小人也没瞧见他向哪边去的。”
    裴淳说道:“这个人名叫博勒,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这几日溧阳城中许多人都被他所害!”
    樵子道:“小人瞧他也不像好人,还是回去躲一躲好……”当下吐出辟毒珠,还给裴淳,口中再三道谢过,举步走去。走出六七步,忽地大叫一声,倒地乱滚。
    裴淳连忙奔过去把珠子纳入他口中,立即无事。裴淳道:“是了,你不会武功,无法逼出身上的毒,除非日夜含住这颗宝珠。”
    樵子惊惶的望住他,要知这樵子虽是僻居山中,见闻寡陋,可是这珠子具有如此妙用,便也晓得不是凡物,哪敢向他讨取?
    裴淳沉吟一下说道:“这样吧,你把辟毒珠带走,告诉我住在哪里,日后如果有人中了毒,我好去找你取回珠子救人。”
    樵子泛起满面崇敬感激之色,说道:“小人姓林,住在西面第五座山后的山神庙中,山脚还有五户人家,很容易找到,小人这就去想法子医治,你先到山神庙……”
    裴淳讶道:“你会得解毒之法?”
    樵子呐呐道:“小人……不会……但有人会……”
    裴淳“啊”一声忽见他甚是扭捏不安,恍然大悟,道:“那人不准你提起,是不是?好,咱们不提这些,我先到山神庙等你……”
    樵子感激得拜倒地上,叩头不已。裴淳扶起他,随即向西方奔去。
    越过一座山岭,听到泉声淙淙,便循声而去,找到一道山泉,只见清澈无比,底下都是雪白的细砂,情不自禁俯卧下去,伸头入水浸了一下,又喝了七八口水,起来抹掉面上水渍,只觉泉水味道甘美,入口时虽是奇凉澈骨,但吞落肚中只觉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他望见水中自己的倒影,凝目瞧了一会,忽然间旁边多了一张面孔,仔细端详,原来是博勒的影子。惊讶中回头望去,只见博勒竟在背后,微微狞笑。
    博勒退开丈许,招手道:“来,来,某家今日得见识见识赵云坡的武功。”
    裴淳本来有点怯意,可是一听到师父的名字,心中暗自叫道:“裴淳呀裴淳,你一身生死事小,师父荣辱事大,若是怕东怕西,不敢动手,师父一世英名就给你断送啦……”
    他自见到博勒出现,就闭住呼吸,这时不能开口说话,于是挺胸大步走过去。
    博勒喝道:“那一日掌力未分胜负,咱们再对三掌瞧瞧。”喝声中一掌劈到,裴淳左手手掌托住右手肘尖,双手力道贯注右掌上,不快不慢拍出去。
    两掌相隔尺许,力道相触,发出“蓬”的一声,各震开一步。紧接着又齐齐跨前发掌。
    “蓬蓬”两声响过,博勒多退了两步,并且感到体内真气波荡甚剧,若是再行对掌硬劈,立时就得受伤。当下喝道:“等一等,还有几句话讲完再打!”
    裴淳点点头,忽然间发觉腹中冒出千百丝暖气,分窜五脏六腑之中,随即阵阵倦怠之意袭到,有点昏然然思睡。
    飞天夜叉博勒道:“你暗中勾引我爱女,罪该万死……”
    裴淳听了一怔,忍不住辩解道:“我没有勾引她,只不过见她寂寞可怜,才陪她散散心。”这一开口说话,那阵倦意更浓。
    博勒大笑一声,似是十分得意,说道:“你到底晓得不晓得梁康住处?”
    裴淳摇摇头,博勒又道:“你已中了某家暗算,除非碰上梁康,或可活命!”
    裴淳大吃一惊,旋即想起那辟毒珠,心中稍安。只听博勒又道:“商公直的辟毒珠这回也不管用,非去找梁康不可。”
    裴淳道:“我找了几日都找不到,若果你说的话不假,我只好等死啦!”
    博勒点头道:“某家一直跟踪在你后面,几乎把我气死。这一次某家乃是用暗算手法,照例得告你一条活命之道……”
    裴淳精神一振,同时想起那山泉味道甘美异常,入肚甚暖,不觉说道:“怪不得山泉味道很好。”
    博勒道:“良药苦口,毒药则多半甘甜芳香。你不久之后就要大大睡一觉,回醒后全身酸痛,风吹雨淋都奇痛难当,三日之后,毒性才当真发作……”
    裴淳举手打断他的话,道:“用不着细细形容,我决计不怕的!”
    博勒道:“到那时你就怕啦!你在三日之内,毒性未发之前,若是碰见活人,随便碰他一下,你身中之毒就通通传到那人身上,这是你唯一救命之法,好生记住了。”
    这等奇异的解毒法门当真是闻所未闻,但裴淳为人心实,倒也确信不疑。他心中不禁想起林樵子的话,在数座山岭那边就是人家,若要自救,极是轻而易举。他随即醒悟不该作此想法,淡淡一笑,道:“你请吧,这种害人利己之事我宁死不为!”
    博勒见他口气坚决真诚,不得不信,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商公直真行,早就料定你必会如此。”
    裴淳己困倦之极,恨不得扑倒地上大大睡上一觉。博勒哈哈一笑,说道:“不管你愿不愿意,这邻近也找不到一个人。好啦,某家不耽误你睡觉……”笑声又起,霎时已是从远处传回来。
    群山静立,白云舒卷,一切毫无变化,阳光照在青山绿树上,更觉灿烂。裴淳口中诵念着佛经,信步走去,不一会走到一处悬崖之上,但见峭壁千寻,底下黑黝黝的,也不知多深。
    他站在悬崖边缘,口唇间仍然喃喃诵念佛经,心中却转念想道:“我只要跳了下去,就可得大解脱。唉,我是决不肯害人自救的了,何不早一点死?”他念经只是十余年来的习惯,是以毫不妨碍心中思想。
    此时死意已决,心中坦坦荡荡,甚是空虚,既无惊惧,亦无悲苦。因此头脑特别清醒,仰视浮云,俯察深渊,澄明中突然灵智泛涌。
    忖道:“我且在此睡上一觉,待到回醒时,去问问采樵的林大哥,或者可以得见梁药王。”当即在悬崖上熟睡,一觉醒来,但觉身体轻飘飘的,又好像四肢百骸都支离破碎。
    山风拂到,冷得直抖,肌肤欲裂,痛不可当。此时天色才明,过了好一会,旭日升起,阳光晒在身上,这才感到好一些。
    他奋力起身向西面走去,爬上一座山顶,已累得头昏眼花,汗流如雨。尤其是一路上被茂草树丛拂着身体,有如利刀刺戮,奇痛攻心。
    当下已知自己决计无法再翻山越岭,喘吁吁地坐在山石上。天色忽然渐渐阴暗,不久,乌云密布。
    裴淳大惊想道:“风吹已是难当,雨淋更无法抵受,须得找下处地方避雨才行……”于是踉跄起身,朝西北方一片石崖处走去。走到一半。开始下雨,雨点打在身上,说不出多么疼痛难受。
    他咬紧牙关冒雨前进,只见石崖下有个洞穴,虽是狭窄,却还可以稍避风雨。于是跌跌撞撞的奔过去,到了洞口,忽见洞中有个人站着,看来背后已贴住石壁,所以身子,弯成弓形。但这样头部仍然被雨点溅打得着。
    裴淳竭尽平生气力,忍住心中的绝望和身体上的痛苦,转身走开,睁眼四望,周围当真没有一处可以略避风雨。
    雨点有如无数利刃大剑般刺扎在他身上,裴淳天性极是强毅,硬是熬忍住不呻吟一声。
    不过面上肌肉已因痛苦而痉挛扭曲,甚是惨厉难看。
    石穴中人说道:“孩子,这雨水既是使你如此痛苦,何不进来避一避,纵是挤在一起不很舒服,也强胜此忍痛捱苦……”
    这人口气甚是亲切和善,裴淳分心去想,一时减轻了不少痛苦,当下应道:“在下横竖不免一死,多受点痛苦,少受点痛苦也是一样!”
    石缝中的人说道:“这就奇了,古语有道是好死不如恶活,就算多活上一会,也是好的。
    若能够稍减痛苦更好,你还是进来躲一躲吧!”
    此时雨势更大,每一滴雨比拇指还大,势急力骤,便是好好的人也觉得难当,裴淳更不用说了。他是疼得全身乏力,一跤跌倒。雨水湿透他全身,漫流过耳、眼、口、鼻,这滋味和泡在水中又不相同。
    石缝中的人又道:“我瞧干脆把你杀死,图个痛快更好!”
    裴淳有气无力道:“好吧,我刚才在悬崖上就该跳了下去……”
    那人问道:“你何故又不跳了?”
    裴淳道:“我那时还不知竟是如此乏力,支持不到前面的山神庙找一个人!”
    那人的声音突然变冷,道:“找那个人就可得救?”
    “我也不知道,他先中了一个名叫博勒的人的毒,是我把辟毒珠给他用,暂时遏制住毒性,他说也许能设法解去体内之毒,若是他已解了,我就可取回辟毒珠应用。”
    那人哦了一声,说道:“倘使那林樵子毒犹未解,你便如何?”
    裴淳叹息一声,说道:“那就算啦,我岂能强行取辟毒珠?再说那博勒曾经言道,辟毒珠无法解得我身上之毒,这话或许不假。”
    那人道:“这话有对有错,辟毒珠在常人手中解不了你身上之毒,但在一个人手中,却立见奇效。”
    裴淳精神一振,说道:“那定必是当世医道第一的梁药王了!可惜不晓得他老人家在哪儿……”
    那人道:“你可识得梁药王么?或是有什么渊源?”
    裴淳道:“不认识,也没有渊源,要说有那么一点点,便是穷家帮帮主……”
    那人哼了一声,道:“可是淳于靖带你来此的?”
    裴淳只觉跟他说话之后,就减去不少痛苦,所以竭力应答,说道:“起先果然是他,但后来我晓得他见到梁药王之后,须得以死谢罪,所以我就不要他带了。”
    那人道:“原来如此,那么你来的时候未曾中毒,为何要找梁药王?”
    裴淳心想:“李师叔的事南奸既已晓得,已不需遮瞒别人。”当下道:“我师叔李星桥十八年前服过博勒毒药,现下武功已失,所以我求见梁药王,请他帮忙。”
    那人说道:“我晓得梁药王这一辈子再也不肯出手替人医治,你就算拿刀架住在他脖子上也不行。唉,你若是早点晓得,便用不着徒劳跋涉了!”
    他们说了这一阵话,裴淳又感到痛苦减轻许多,雨点洒落身上,只剩下些微痛,也不知是何缘故。
    那人这一番话他实在不能相信,说道:“不对,不对,我见不到梁药王前辈,那就不必说了,若是见到他,他一定肯出手帮忙!”
    那人讶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裴淳道:“他怕人家打扰,所以不让人家容易找到,这是合情合理之事。但只要见到了他,一则他外号称为药王,这个王字除了至高无上之意外,还有‘王道’之意,王道就是仁义的意思。二则我李师叔不是寻常之人,你不晓得,越是这种英雄豪杰,一旦落魄,有如虎落平阳,龙困浅水,那真说不出多么令人难过同情。梁药王也是一代高人,自然省得此意。
    有这两个理由,他一定肯答应我的要求,你说是也不是?”
    这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理直气壮,有如长江大河一般倾泻而出,可见得在他心中坚信事情必是如此。那人沉默了好久,冷冷道:“这话说得也是,不过据我所知,梁药王非无济世救人之心,事实上他自己另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也不是怕死之人,无奈这苦衷比死还要可怕,所以他最后也只好教你失望!”
    裴淳突然想起,问道:“你老是谁?”
    石缝中的人走出来,这时雨势已大弱,只有一点点雨丝。但见这人装束一如山中村野之人,头上戴着一顶竹笠,手中提着一把药锄,双鬓微斑,面容极是冷峻严肃。
    裴淳虽是瞧不出他是什么身份,但从他的气度中也可感觉出决不是山中居民。又呐呐问道:“你老是谁?”
    那人道:“我在山中种药为生,你叫我种药人就行啦!”
    裴淳急急问道:“你老不是梁药王?”
    那种药人迟疑一下,才摇一摇头。
    裴淳透一口大气,说道:“幸好不是,不然的话我师叔这一辈子都没法恢复武功了!”
    种药人缓缓道:“你最好相信我的话,用不着去找他,现在你把你的身世一切详详细细大声告诉我,最好不要停口。”他面容虽是冰冰冷冷,可是口气十分和蔼。
    裴淳胸怀光明磊落,从无说不得之事,当下大声从头说起。他的声音越大,就觉得身上痛苦愈轻。因此说了十来句之后,就算种药人要他停止他也不愿意了。
    种药人拾起了许多枯枝和碎石,堆在一起。然后坐下来,拿起一根枯枝,抛在半空,掌中已藏有四五枚碎石,待得枯枝落下,抖腕发出石子连续打去。转眼间枯枝石子落下,通通掉在裴淳身上,只痛得裴淳几乎跳起身来。
    他不停口地大声说话,种药人不停手地抛枝发石,通通落在裴淳身上。过了一阵,裴淳觉得中气渐足,声音更加响亮,同时那些枯枝、石子击在他身上,也不太疼痛了,他为人虽是忠厚老实,但这刻也醒悟出种药人此举必有深意,口中更是说个不停。
    又过了好一会,石子落在他身上已全然不疼,同时声音更见响亮。种药人停了手,留心倾听他说到最近的遭遇,尤其是提及博勒及云秋心之时,显得更感兴趣。
    不久裴淳已通通讲完,没话可说。种药人深思地说道:“荼吉尼花乃是域外异种,中土从不生长,博勒能够带到中土培养开花,可见得他功力之高,可列入一代宗师地位。”
    “而且这种花香味中的毒性十分奇怪,若是胸中毫无贪慎妄念之人,至多感到有点难受,越是凶恶卑鄙之人,中毒越深,死时越发痛苦,像云秋心那样非毒不活的体质又自是例外。”
    他住口寻思一会,又道:“唉,我真想去瞧瞧那位姑娘,博勒能够用毒改变她的体质,我就能把毒质都解了!”
    裴淳大喜道:“那敢情好,这一下用不着打扰梁药王啦!”
    种药人摇摇头,抑郁地叹口气,说道:“我走啦,你先到山神庙便可问明出山之路……”
    裴淳怔了一怔,叫道:“你老等一等!”
    种药人停步道:“怎么啦?”
    裴淳道:“我出山去也是害人,所以我想跟随你采药为生。”
    种药人道:“你体内之毒已清,出山决不妨事,你便是因不肯害人,宁可忍受雨淋风吹之苦,才把毒性除清。你说话时,毒性尽从口气中散去。”
    裴淳大大一怔,说道:“你老的树枝石子便等如雨淋的意思了?”
    种药人冷冷道:“我自练我的暗器手法,可没有一点救你之意,你须得记住。”当下掮起药锄,扬长去了。
    裴淳呆了半响,但觉此人行事甚是古怪,教人全然摸不着头脑,明明是他相救,偏说不是。这时眼见他去得远了,便起身试一试,发觉全身没有一丝一毫不妥,气力如常。当下洒开大步,翻山越岭,不一会,巳找到山腰平坡上的山神庙。
    走到门口,一个人匆出来,两手提着好些物件,却是林樵子。两人相见,都甚是喜欢。
    林樵子道:“小人多蒙相公的辟毒珠才回得来,现在毒性已解,这辟毒珠就还给相公。”说时,腾出一手,取出辟毒珠。
    裴淳接过笑道:“林大哥怎生解得那毒的?”
    林樵子把手中之物放在地上,说道:“小人慢慢告诉你……”弯腰解开一个布袋,取出一个较小的袋子,又道,“小人先烧点饭与你吃。”
    裴淳顿时感到饥火直焚,连声叫好。
    两人入庙。
    林樵子一面淘米起火,一面说道:“小人前些日子遇见一位先生,他叫我帮他起炉炼药,忙了七日,把药炼好,他送了五粒给我,说是可以解毒救命,着我小心藏好,说不定会碰上坏人,果然今日就碰上了。那位先生还给我一点银子和米粮,要不然在山里面想找点米饭烧真不易……”
    裴淳问道:“那位先生住处怎么走法?”
    林瞧子详细说了,最后道:“相公可别跟人家说,你救了我一命,所以我才不能不告诉你!”
    裴淳口中答应了,心中想道:“那位先生可不就是梁药王么?想不到问出他的居处。”
    两人谈说一会,裴淳知道了林樵子打算搬到山脚的几户人家居住,也问明了出山之路。
    林樵子则得知他也碰上过博勒,吃了大亏。当下把余下的四粒药丸分给他三粒,裴淳见他十分诚意,无法推却,只好收了。
    吃饭时只有一点腌肉,但裴淳却觉得味美无比,饭后倦意涌起,那林樵子搬了各物去后,他便倒在庙内的石地上,呼呼酣睡。
    一觉醒来,耳中只听必必剥剥声响个不停,睁睛一看,熊熊火光从门外映入来,一骨碌爬起出去,一瞧,只见门外的平场上起了一个火堆,火势甚猛。火堆对面有一顶软轿,帘子密垂,不知内中是否坐得有人。
    此外在火堆四周共有五个人,三个站着,两个却躺在火堆旁边,鼾声大作。
    那三个站着的其中之一身穿华美锦衣,面目清秀,约是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其余两个都是五旬上下的人,身穿丝绸质地的长衫,气派也很大。他们一齐转头瞧看裴淳,裴淳心中一怔,想道:“我走动时声音很小,外面又有烧火之声,他们居然都觉察了,可见得听觉极是灵敏,必是武林高手。”
    其中一个红面膛的长衫客说道:“孩子,你把庙门打扫一下,再烧点开水。”
    裴淳还未作答,那华服年轻人接着说道:“明早我们去时总会赏你一点银子……”他说得虽是和气,但口气中隐隐有一股威严,裴淳见他们如此,竟说不出推搪之言,只好动手烧水打扫。
    打扫干净之后,那三人便人庙席地倚墙而坐,行动之间,都以那华服年轻人为主。
    裴淳在后面烧水,侧耳听他们谈话,初时他们谈论一些人物,裴淳都不晓得。后来话题一转,那个红面膛老者说道:“朴国舅位高权重,但礼贤下士竟及于山中村子,当真叫人佩服。”
    另一个老者说道:“朴国舅一向和易近人,这倒不必说得,倒是明儿若是见到梁康,他见国舅降尊纡贵亲莅此地相请,定感无上荣幸,当能请他赴京……”
    裴淳大吃一惊,忖道:“原来这华服之人是国舅身份,但瞧来却完全不似蒙古人,不知何故?”
    只听朴国舅徐徐道:“步崧兄,马延兄,你们两位都是今世高人,自当深知像梁康先生这等奇才,不易延聘得动,我瞧明儿纵是见到了他,未必就顺利成功!”
    裴淳眼都睁圆了,心想:“原来他们也是要去找梁药王的。只不知要请梁药王到京城何事?”
    步、马二人干笑一声,马延道:“若是当真请不动他,博勒向他下毒手之时也不要出手助他。”
    步崧接口道:“博勒说不定已找到了梁药王!如若不然,却是望见此处火光,赶来瞧看,咱们一道前去就更妙了。”
    这时水己烧好,裴淳端出去,步崧挥手道:“你到外面火堆旁边歇歇,不必进来啦!”
    朴国舅接口道:“你得小心点,别太靠近轿子。”
    裴淳茫然瞧住他们,马延说道:“这是国舅爷一片好心,怕你送了小命!”裴淳不声不响地出去了,朴国舅等三人虽是个个精明无比,但裴淳穿着朴实,本来就像个乡村少年,加上数日不曾替换,又皱又脏,是以都当他是山中村民。
    他到了外面,起初果真离开那顶软轿远远的,后来添柴拨火,不觉走近,斗然间嗅到一阵奇异的香味,头脑间一阵昏眩,却甚是熟悉,微微一思忖,记起这正是云秋心栽养着的荼吉尼花,心中大是惊异,含了辟毒珠,缓缓挨近软轿。帘子一响,掀了开来,只见轿中坐着一个秀丽姑娘,正是云秋心,她挂起帘子,面上神情又是欢喜,又是忧愁。
    裴淳讶道:“你怎么来啦?”
    云秋心道:“他们说带我来找义父,我因那一日义父说跟住你,等找到梁药王之后,就杀死你。我心中挂念得紧,所以不管是真是假,就跟他们来啦!”
    庙中之人隐隐听到语声,步崧出来瞧一瞧,回去说道:“那野小子本领真不少,竟有本事逗得那哑巴似的姑娘说话啦!”
    朴国舅面色一沉,不发一言。
    外面云秋心又道:“你可见到我义父么?”关切之情,流露无遗。裴淳这才明白为何露出又喜欢又忧愁的神情。原来喜的是见到自己无恙,忧的是她义父下落不明。
    当下应道:“见过了,他没事,只不知到哪儿去了。”
    他见云秋心这么关心博勒,便不说出中毒之事,免得她心里难过。他接着压低声音,问道:“那几个人是谁?”
    云秋心道:“一个是皇帝的舅子,听他们自己说这个朴国舅权力很大,手下统领了许多武林高手保卫皇宫,另外两人就是宫中高手。”
    裴淳厌恶地皱皱眉头,便跟她说些别的话,谈了一阵,忽然间一阵寒风吹来,火势顿时减弱。裴淳感到这阵寒风大是古怪,回头一望,只见丈许外出现一个全身雪白的人,由头到脚,无处不白。方自一怔,软轿中的云秋心哎一声,道:“你是冷……冷如冰?”
    那个白人点点头,寒冷的目光扫过裴淳,毫不在意,大步走近轿边,低声说道:“我有句话跟你商量。”
    裴淳听商公直说起过,知道这人就是雪山派高手冷如冰,便让开几步。
    云秋心讶道:“冷先生请说!”
    冷如冰道:“我一直以为你不会汉语,所以一方面暗暗跟踪,一方面到处设法找寻通译之人,白白耽误了许久,否则在溧阳城内早就跟你商量了……”
    说到这里,庙那边传来步崧的声音喝道:“什么人?”
    冷如冰哼了一声,转身望住那边。
    眨眼间朴国舅率领着步、马二人来到,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会,朴国舅微笑道:“雪山派向来罕得涉足江湖,尊驾高姓大名?”
    冷如冰说出名字,朴国舅连说久仰,踏上一步,伸手道:“兄弟朴日升……”
    冷如冰一声不响,伸手相拉。双掌一拉,冷如冰但觉对方掌热如火,内力强劲之极,心头一震,顿时大为惕凛。
    冷如冰原先以为这朴国舅只是地位尊荣,是以管领着京城皇宫许多高手,在武林中传扬出声名。谁知大有真才实学,武功只怕比许多高手还要强胜。
    朴国舅介绍过步崧、马延与他相见,冷如冰向来不大留心武林之事,可巧这一次夜候南奸商公直,跟少林崆峒及许青竹等打过交道,得知世上高人甚多,自尊自傲之心大减。近日来留心打听,于当世高手略有耳闻,这步、马二人之名也曾听起过,暗暗估计出实是敌不过三人,便也以礼相见。
    步、马二人,一则深知雪山派人向来冷傲之极,二则也察觉出冷如冰练得有奇门功夫,不是寻常庸手。见他竟然礼见,倒是喜出望外,词色之间甚是客气谦逊。
    冷如冰道:“诸位带了这位姑娘入山,有何贵干?”
    朴国舅道:“我等带她来找梁药王。冷老师敢是跟她有事商量?”他一口就说出冷如冰心事,足见除了武功高深莫测之外,智慧更是高人一等。
    冷如冰点点头,说道:“但我决不会碍及诸位之事,我就等诸位见过梁药王之后再说不迟。”
    朴国舅有意结纳此人,若是能够罗致为己用,更是理想,这时自是希望多点机会与他接近,便道:“如此极好,日后若然冷老师用得着本人之处,自当略效微劳!”
    正说之时,忽地一阵异香送入鼻中,众人皆是灵警无比的高手,奇香一入鼻,即都闭住呼吸。
    只听上风那边数丈外传来阴冷笑声,接着一个高大的人大步走来。软轿中的云秋心喜叫一声,朴国舅等人顿时知道此人便是飞天夜叉博勒,心中都暗暗惕凛戒备。
    博勒远远就瞧见轿中的义女和冷如冰、裴淳等人,随即大步赶来,并没有听见他们对答之言。来到切近,只见朴国舅、步、马三人都安然挺立,心中暗惊,忖道:“那儿又多出这三个高手,冷、裴二人不曾毒倒,不足为奇,这三人既也无恙,须得小心应付。”
    朴国舅上前报出姓名并介绍过步、马二人,又道出倾慕之意,最后说道:“本人闻说博勒老师在此,特地用轿子把姑娘送来,免得找到梁药王之时,又须多走一躺!”
    博勒道:“久闻国舅坐镇京师,手下高人极多,如今得见步、马二位,才知传言不虚。”
    他的眼光掠过冷如冰和站在后面的裴淳,只淡淡点一点头,暗想:“这冷如冰必是跟裴淳连成一气,目下不宜动那裴淳。”当下也不问裴淳怎生解得身上之毒,转过去跟朴国舅说道:“某家在山中搜寻了多日,还未找出梁药王居住之处。”
    朴国舅微微一笑,说道:“本人前些日子听得阁下要找药王,便曾派了专人回京博采众议,其中有一位大喇嘛说,以博勒老师这等使毒高手,定可寻出梁药王下落!”
    博勒讶道:“某家不懂这话之意。”
    朴国舅道:“这位大喇嘛法名钦昌,是驻京的大喇嘛中三大高手之一,见多识广,智慧广大。他说梁药王所匿居之地,必定裁植无数药草。旁的人不消说得,但博勒老师却当能根据这,寻得出来!”
    飞天夜叉博勒怔了一下,说道:“钦昌大喇嘛真是活佛,某家竟没有想到,多日来苦苦跟踪那小子……”
    朴国舅正待询问跟踪的小子是谁,博勒已接着道:“这么说来,梁药王住处就离此不远了,某家这就去找他。”
    朴国舅说道:“好极了!”叫起两名熟睡中的大汉,抬了软轿。飞天夜叉博勒头前带路,朴国舅、步崧、马延三人或前或后,分开陪伴博勒、冷如冰和云秋心。裴淳跟在最后,朴国舅只道他舍不得年轻貌美的云秋心,故此跟来,便也不理会他。
    一行人翻山越岭,经过不少险崖深渊,不久越走越低,走人一座深谷之内。
    博勒停住脚步,说道:“这路径似乎更不好走了,咱们天亮再往前去,已经不远啦。”
    众人便在这座谷中歇息,到了天色迷蒙之时,纷纷起身。裴淳见云秋心自从博勒出现之后,便垂下帘子,心知她怕博勒责骂,故此不敢与自己说话,正好落得清静,自然也不去招惹她。
    一行人在深谷中走到天色大亮,却反而越觉幽暗,原来他们穿行在遮天密林之内,荆棘遍地,沉泽处处。这等所在毒虫毒蛇之类最多,但博勒在前头开路,所过之处,蛇虫远避。
    又走了一程,出得密林,但见峰回路转,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前面是一片清明开阔的平原,一眼望去,尽是奇花异卉,花树无数,满目缤纷,朝阳之下更觉美丽灿烂。
    软轿中传出云秋心娇唤之声,博勒向朴国舅说道:“此地所植草木无一不是药物,其中有些性能解毒,所以小女感到不适!”说罢走到轿边,掀开帘,阳光之下,但见云秋心极是苍白,没有一点活人气色,但众人望见了她,却都感到她泛射出一种奇异的美丽,教人不忍得移开目光。
    冷如冰伸手抓住自己下巴,用力一扳,眼光才随着面孔移开,口中低声道:“想是妖魔化身……”
    裴淳虽然也震惊于她这等不属人世奇异的美丽,可是他却容容易易就移开眼光。博勒给她一袋“五毒瓜子”,刷一声放下帘子。
    朴国舅这时才恢复神智,转眼一瞥,见到了冷如冰、裴淳都望着别处,步、马二人还有点发怔,心中大感震惊,想道:“冷如冰是雪山派高手,这一派练的功夫能使人心肠冰冷,定力特强。故此他移开眼光,不足为奇。怎的那村子也能视如无睹?”
    但他为人深沉异常,此时也不说破,众人向花卉树木深处走去。这片开阔山谷因花树甚多,视线不能及远,众人四下转绕好久,才见到靠近山坡那边,有一间高大石屋,石屋四周都是畦圃,植满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景色极是清丽,无一丝尘俗之气。
    石屋双扉半掩,外面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春暖席云锄芍药”,下联是“秋高和露种芙蓉”。门楣上横题着“司药仙居”四字。
    朴国舅说道:“果是仙居之地,咱们这些凡夫有缘到此,不虚平生……”
    石屋内悄无声息,也不知有没有人。飞天夜叉博勒命轿夫把软轿停在数丈以外,自己取起那盆荼吉尼花,大步踏入畦圃之内,放置在数丛奇花之间。退出后说道:“这一圃花卉都是最近栽植,没有一样不是克制各种毒性的珍贵品种,某家这就用这一盆荼吉尼花与他斗!”
    众人听到大感兴趣,都定睛望住那盆绿色的荼吉尼花。片刻之间,本是碗口大小的绿色花朵,忽然间开得更是华美,比原来长大了一倍,四周五色缤纷的奇花部渐渐萎缩,一忽儿工夫,枝枯叶萎,残花瓣瓣,散得满地都是。
    博勒纵声大笑,过去端起花盆,又放在别处。原来刚才只是丈许方圆之内的花卉萎落。
    如此不消多说,那石屋门前,好大的一片畦圃,只剩下寥寥数丛。其余全部萎落。这畦圃本是绕屋一圈,但博勒只摧毁了前面的一截即罢手。那数丛剩下未曾枯萎的,只是博勒安放毒花之时隔得疏了,所以尚有残余而已。
    众人见这盆绿色的毒花如此厉害,都不禁大大惊服。飞天夜叉博勒傲然说道:“梁康有药王之名,但种的千品异花奇草,竟没有一种能抵得住某家的荼吉尼花,已可见出手段高低!”
    石屋中仍然悄无声息,朴国舅道:“步兄到屋里瞧瞧,若是药王在家,须当送上拜帖!”
    步崧领命便即奔入屋去。
    那石屋前头是间厅堂,后面有个通天小院,两边有两间并排房间。步崧转入这后进,四间房通通撞开门瞧了,一是寝室、一是炼药房、一是堆贮药品器皿的、一是供下人用的。四个房间都无人踪。
    当下出来说出此情,最后说道:“这梁药王乃是天下知名的人物,谅必不会躲起,是以也没有细细搜寻……”
    朴国舅微微一笑,向马延使个眼色。那飞天夜叉博勒闻言怔一下,说道:“步兄这话有理……”
    冷如冰不管这等闲帐,毫无表情。只听马延大声道:“既是如此,咱们须得在谷口守候,若是不耐久候,回去也方便些……”话声才歇,蓦地纵过空地,迅快奔入屋去。
    博勒睹状斗地会过意,大声应道:“好吧!咱们到谷口等候……”
    眨眼功夫,马延陪着一人出来,裴淳一眼望去,认得正是那个自称种药人,只见他身上罩住一件蓝色长袍,白绫袜毡底鞋。颔下留着三绺长须,容色森冷,却有一种仙道之气。朴国舅一挥手,步崧奔了过去,双手递上一张名帖说道:“那边站着的公子就是国舅爷,倘若梁先生不弃,便即上来行礼相见!”
    原来步、马二人成名极早,昔年都见过梁药王,是以目下不需自我介绍。梁康冷冷道:
    “他是当今国舅爷,爱怎么样便怎样,区区难道还敢嫌弃他不成?”
    那边厢飞天夜叉博勒听明白这人当真就是药王梁康,心中大感畅快,纵声而笑,招手命云秋心一同走到屋前。朴国舅与梁药王见过,各道倾慕之意,容色间极是谦恭,接着又道:
    “这位博勒老师与梁先生还有话说,本人且避开一边……”
    飞天夜叉博勒拉住云秋心的手,上前道:“某家十八年前便有较量高下之意,孩子,你过去让这位梁药王伯伯瞧瞧……”
    裴淳大踏步走到梁康身边,凛然道:“前辈且慢动手……”朴国舅等人都惊讶之极,暗想这村子好生大胆,势难逃过博勒毒手。
    博勒冷冷道:“你要出头架梁?”这话一出,朴国舅等人不用说,连冷如冰也大为惊诧,心想博勒是何等身份之人,怎的如此看得起这山村少年?
    裴淳说道:“穷家帮九十余人中毒,你先把解药给我!”他的目光可不敢移到云秋心面上。
    博勒冷哼一声,心想这个少年不易打发,何况还有冷如冰支持。当初向穷家帮下手原意只是迫他们请出梁药王救治,目下既已见到梁康,还是送他们解药,免得结下深仇大恨的好。
    于是取出一枚血红色的丹药,丢过去喝道:“给我滚开远远的……”
    裴淳一手接住,给梁药王瞧看,问道:“这就是解药?够不够用?”
    梁药王点点头道:“拿大缸化开,每人喝一小杯就行了。”
    裴淳欠身谢过,退开数步。这时禁不住瞧云秋心一眼,只见她翠眉深锁,笼愁含怨,一派楚楚可怜模样。心想:“她一定恨死我了……”
    朴国舅、冷如冰等人见博勒果真乖乖送出解药,更是骇怪,这当儿却没有工夫询问裴淳来历。只见云秋心走到梁药王面前,伸出纤手,意思给他把脉诊看。
    梁康摇头道:“老夫不出手救人,小姑娘回去吧!”却见云秋心含愁脉脉,极是可怜动人,不觉微微一怔,轻轻叹一口气。
    博勒冷冷道:“这也使得,你当众向某家磕三个头,立下亲笔文书,写明技艺不如某家,甘心服输。某家凭此得以示天下之人!便不找你晦气!”
    梁康眼中现出怒色,但一闪即隐,颓然摇头。博勒怒道:“你既不敢较量,又不服输,这是什么道理?”
    这时连裴淳都做声不得,虽有助他之心,却也说不出此理。只见梁康拂须望天,全不理睬。博勒喝道:“某家若不结果你性命,难消心头之气,接掌!”呼的一声发出掌力,隔空劈去。
    众人皆知梁康也有一身武功,心想他既不肯显露医药之道,且看他武功如何?心念才动,博勒这一掌力已劈中梁康,梁康连退三步,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显然已受内伤,博勒第一掌因防他反击,不敢用上全力,这时见他全不招架抵挡,反而杀机大起,冷哼一声,纵上前出手疾拍他胸口要穴。这一掌劲力十足,若是拍中了,梁康纵是个铁人,也得在胸前留下一个掌印。
    梁康视如无睹,仍然不闪不避。博勒手掌快要拍中之际,斗地想起若是一掌击毙了他,天下再无人能在毒物上跟自己较量,岂不是终身遗憾,不觉微一迟疑。
    裴淳眼看梁康甘心送死,侠气填膺,纵过来伸手一托,恰值博勒略一迟疑,正好托住他手肘,口中大喝道:“人家不愿出手较量,怎可硬迫?”
    博勒但觉手肘被托之处疼彻心肺,猛力挣脱退开寻丈,心想这厮口中含着辟毒珠,正是自己这个浑身皆毒之人的大克星,万万碰触不得,顿时无计可施。
    步崧得国舅爷指示,大步上前,拱手道:“小兄弟贵姓大名?”
    裴淳说了,步崧道:“国舅爷说裴兄弟武功出众,但一时还瞧不出裴兄弟家数渊源,特命我领教几招,瞧瞧猜得出猜不出……”
    裴淳自从下山以来,从未与人正式动手较量过,闻言不免有点心慌怯惧,连忙推辞。步崧奉命而来,一则查探裴淳底细,二则支遣开他,免得插在当中碍了博勒和梁康的事,这时哪里肯依。裴淳受迫不过,又已被他连劝带拉的弄到一侧,心想师父传了这一身武艺岂是教自己怕事躲避?又想起师叔李星析的豪壮气度,登时胆气一壮,点头应允。
    两人对面站好,步崧喝一声“得罪了”,扬掌隔空迅劈,这一招只是试探裴淳内力之意。
    裴淳心中暗喜,左手托住右肘,双手力道汇聚右掌上呼地拍去。两股力道一触,“蓬”的一声,各自微微摇晃。
    马延深知步崧内力深厚,犹在自己之上,竟赢不得这裴淳,不觉大惊失色。朴国舅微微一笑,道:“好功力,原来是中原二老赵大先生的传人……”
    冷如冰、博勒都大感骇然,心想这朴国舅眼力之高,当世无二。
    此时步崧一晃身欺近裴淳,扬手向他面颊拍去。这一招乃是步崧独门掌法,一如寻常之人打嘴巴子一般。这步崧称雄武林的是十七招鬼手,招招都击向无关痛痒的穴道部位。但他手法掌力与众不同,中了便是杀身之祸。不知底细之人见他出手并不狠毒,防范较疏,往往一招半式间便送了性命。再者他这一十七招鬼手,因是专门攻袭不打紧的部位,天下各家各派的武功心法,防的都是要紧经脉穴道,是以碰上了他先天上就大为吃亏。
    裴淳见他出手打嘴巴子,心中大喜,提起右掌向他脉门切去。步崧瞧他手法奇突,霎时间已推想出自己若是缩手,对方便顺势变化,不是一掌击到胸口要害,便是化作擒拿手法,可使手臂折断。心中一凛,迅即踏步左闪,裴淳手法一变,不知如何已抓住他手肘,顺他左闪之势,向左一托一抛。步崧登时被他抛开两丈之远,虽是不曾跌倒,手肘间也没有受伤,却已骇得变颜变色。
    众人都大感骇然,冷如冰说道:“裴兄弟果是尽得赵大侠真传……”
    话犹未毕,马延冷哼一声,说道:“冷兄虽是雪山派高手,但若是上前出手的话,只怕比步兄还要狼狈!”
    冷如冰也不理他,接着说道:“南奸商公直奉了李大侠亲笔书信,南赴令师处送死,只不知何以最近又在江湖上出现?”
    他一提及南奸之名,人人都侧耳倾听,大感兴趣。裴淳道:“家师见过商公直大哥,隔了两日,就命他下山离开,在下不知为何如此发落!”
    冷如冰哼了一声,说道:“那一日商公直身陷重围,若不是李大侠的亲笔信,谁也不肯饶他活命,尊师乃是当世高人,此举必有深意。可奈商公直仍在江湖兴风作浪,裴兄须得担当此事,拿住商公直交还咱们!”
    裴淳登时目瞪口呆,只听冷如冰又道:“如若裴兄办不到,那就急速回山,不得在江湖上露面。冷某这就去邀约少林病僧大师、崆峒李不净道长、洞庭许青竹兄等数人前赴宝山,拜候令师找个公道!”
    裴淳呐呐道:“我……我……”
    冷如冰道:“你最好立即动身!”他虽是冰冰冷冷,但行事却极是严急,说做就做。
    裴淳看出形势不对,又多了一个滋生事故之人,心中正在着忙,忽听梁康叫道:“裴少侠请过来说一句话。”裴淳见冷如冰没有阻止之意,便走过去。
    梁康道:“你既是要离此而去,定必先拿了解药去救穷家帮之人……”
    裴淳应一声是,梁康又道:“你把解药先给我瞧瞧……”
    裴淳取出交给他,梁康瞧了一回,顺手取出一个瓷瓶装起,道:“这药须得收好……”
    还给裴淳。
    博勒冷冷道:“某家迢迢万里赶来中原,为的只是与梁康你较量高低,谁知竟是这等脓包,还胆敢疑惑某家的解药。等这裴淳走了,瞧瞧可还有人助你!”梁康听了既无表情,又无言语,谁都测不出他心中想法。
    裴淳好不容易才见到药王梁康,眼下请他救助李师叔的话没说,哪里就肯回山?他心中所想之事,都在面上表露出来。众人一望而知,冷如冰喝道:“裴兄既是不愿回山把此事奉告令师,兄弟只好得罪!”举步走过来,面色阴冷异常。
    飞天夜叉博勒那一日试过他“雪魂功”的厉害,一手拉了云秋心,一手址住药王梁康衣袖,退开丈许之外。
    药王梁康讶道:“博勒兄似是十分爱护区区呢!”
    博勒道:“你若是冻死了,某家岂不是白来中原一趟!”
    朴国舅等三人却有意要试试冷如冰的功力,他们距离裴淳只有五六尺远,都不后退。冷如冰双手齐举,面色顿时变得更是惨白,口中发出一阵低微异响,若有若无。细听有如寒风在遥远的冰山雪谷中呼啸。
    众人本来甚是暖融融的,斗地感到一阵酷寒之气袭到,冻得口鼻间呼吸难通。
    转眼之间,步崧、马延二人首先忍耐不住,运功催动血气抵御寒冷。朴国舅和裴淳都不见有何异样。又过了片刻,朴国舅微笑道:“雪魂功名不虚传,果是十分难当,须得运功抵御才行啦!”话声未毕,步、马二人索性盘坐地上,瞑目催运血气,以本身内功抗御寒气。
    这时只有裴淳木立不动,瞧他的神气,根本不曾运功抗拒,步、马二人牙关得得作响,朴国舅虽是犹有微笑之容,但目光凝聚,分明已运足内功相抗。
    药王梁康打个哆嗦,说道:“好冷,退远一点吧!”当先退去,博勒心想原来他武功甚差,无怪他刚才不敢动手。当下随他退后,云秋心已冻得一张粉脸变成紫色,心知梁康是为了她才退远些,大是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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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生离死别
    梁康脚步飘浮,一歪溜转到云秋心身侧,口中连说好冷,左手借大袖掩护,伸出拉住云秋心手腕,三指搭在她寸关尺上。云秋心只觉一阵暖气从他三指传出,透入脉穴之内,霎时间已将体内寒冷之感驱退。梁康一面运功助她御寒,一面已暗暗诊查她的脉象,但觉六脉的缓急轻重滑涩俱与常人相反,不觉长眉一皱,眼中露出奇异的光芒。
    裴淳站在寒气之中,但觉怀中一团暖气直冒出来,四肢百骸都极是舒服,心里大叫奇怪,想道:“难道这朴国舅三人徒有虚名,其实功夫不济?”
    朴国舅这时心中暗暗叫苦,忖道:“想不到雪山派出了这等高手,把雪魂功练到六七成火候。再过片刻,他若是还不收功,本爵只好出手,免得白白受伤。”
    对面的冷如冰这刻也极是骇讶,心想:“那中原二老名震寰宇,果有神鬼莫测之能,连一个小徒弟也是如此高明。这朴国舅虽是远不及他,但当今高手,能胜得过他的,只怕找不出几个?”
    在众人心中感觉都不一样,朴国舅一瞧再苦熬下去,势必大耗真元,双眉一皱,眼中泛射出森森杀机。正在此时,冷如冰也到了耗损真元的关头,口中异声忽然停歇,双手也缓缓下垂。霎时间日暖风和,早先那等阴寒酷冷,瞬息之间,无影无踪。
    朴国舅舒口大气,说道:“冷先生神功,盖世无双,本人几乎熬受不住了!”弯低腰,双手贴在步、马二人背上,作出推他们起身之状,口中说道:“两位可以起身啦!”步、马二人熬到这刻,已经是四肢僵硬,动弹不得,幸得朴国舅双掌透传出一股热力,眨眼间僵冷之感驱散大半,这才能跃起身。
    冷如冰早先被马延嘲讽几句,这时一口恶气己消,但真正的对手裴淳,却行如无事,仍然不免大为颓丧,心想:“原只以为本门雪魂功举世无双,哪知武林中能人辈出,这裴淳已是如此,中原二老更休提了。”不过他天性偏激之极,说道:“兄弟待会还要向裴兄请教手上功夫。至于令师那一边,若是病僧大师、李道长、许兄诸位要去,兄弟自也舍命相陪!”
    说完退开一边,默立运功。
    博勒见裴淳内功如此了得,冷如冰不曾得手,这时也就不好逼那药王梁康。但跟药王梁康较量之事乃是他多年来第一件心愿!焉肯就此退走,当下把云秋心拉在一旁,叽叽咕咕的说了一大堆话,云秋心只是点头,最后两人都流露出惨淡的神情。
    朴国舅向梁药王施了一礼,说道:“本人这一次专诚拜谒,实有奉请先生入京之意,素知先生高风亮节,决难枉驾,这倒是一件两难之事!”
    梁药王哈哈笑道:“区区纵是血溅当场送了一命,也决不再重操旧业,有负国舅拳拳盛意,甚是惭愧!”
    步崧、马延两人齐齐冷笑一声,马延接口道:“梁先生最好估量估量,国舅爷是何等尊荣富贵之人,岂能空走这一趟?”
    步崧道:“国舅爷向来礼贤下士,不肯得罪朋友,但咱们瞧不过眼,却不管这么多!”
    梁康淡淡一笑,也不说话。朴国舅逼近一步,柔声道:“实是京中有人得病,非梁先生屈驾赐救不可!梁先生只走这一趟,本人担保日后永无别人上门骚扰!”他的身份非同小可,这话自是十分可信。
    裴淳心中暗暗着急,忖道:“梁药王若是答应了,我再请他治理师叔的话,就须先过朴国舅这一关……”飞天夜叉博勒也是同一想法,顿时怒目圆睁。
    药王梁康摇摇头,冷淡如故。朴国舅叹息一声,道:“自来山林隐逸高士,非是富贵得以移易志向,本人深明此理,本来不敢冒昧,但此事端的重要无比,梁先生无论如何也得劳驾这一遭。”
    药王梁康道:“区区既是不愿,国舅纵是出动十万甲兵,把我擒解京师,我到时只说无法可治,岂不枉然?国舅还是另寻高人,没得耽误要事为是!”
    朴国舅怔了一下,说道:“只看梁先生适才宁愿被博勒老师打死也不肯出手之情,可知梁先生此言出自衷心!但天下间哪里找得到医道高似先生之人?”
    梁康道:“区区只识得几味药草,记得几个汤头歌诀而已,哪里当真就是神医药王?”
    博勒反而听得不耐烦,厉声说道:“原来只是个浪得虚名之辈,云儿,咱们走吧!休提咱们定下之计!”
    梁药王道:“博勒兄极是明智,区区也猜得出你打算把这位姑娘留下,待得她需毒药救命之时,迫得区区出手救她,其实,一则区区无此本领,为她洗髓易筋去尽毒质,二则区区只等你走了之后,也撒腿一跑,这位姑娘的死活可管不着啦!”
    裴淳惊出一身冷汗,心想:“幸好博勒收回成命,不然的话,那云秋心岂不枉自送了一命?”
    朴国舅问道:“听梁先生的口气,似是因有隐情,故此不便出手,想必是昔年立下了誓言?”
    梁康淡然一笑,既不作答也不否认。朴国舅察言鉴色,已知所料不差,缓缓退开一旁。
    马延得他暗中示意,大喝道:“裴淳听着,步兄虽不与你计较,但本大人却不能轻轻放过,你也来摔我一个跟斗瞧瞧……”
    喝声中朴国舅趁众人注意他们,走到博勒身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博勒点点头,两人随着分开。
    裴淳硬起头皮,挺身上前。马延心中着实有些畏惧,见他好像稳操胜算一般,哪敢鲁莽,锵一声掣出一对判官笔,道:“咱们兵刃上较量!”裴淳伸手入袖,打小臂上抽出七宝诛心剑,寒气深深。
    朴国舅喝声好剑,冷如冰哼一声,说道:“原来你得了商公直重宝,所以由得他在江湖上害人!”
    裴淳待要辩说,但牵扯极多,一时难以说得明白,因此一句话也答不上。冷如冰越发认定此言不假,又道:“兄弟目下须得把此事通告别人一声,不暇久留……”转身自去。
    云秋心叫道:“冷……冷老师……”冷如冰头也不回,顷刻闷无影无踪。
    云秋心向身侧的梁康说道:“他原本说有话跟我商量……”
    梁康寻思一下,悄然大悟,微微一笑,道:“要算计你的宝物!”云秋心便不做声。
    马延和裴淳这一对已经动手,马延不敢过份紧迫,双笔出招虽快,但十招之中倒有九招是虚,便那仅余实的一招真的递了出去,一见裴淳挥剑封架,也就赶紧收回。
    眨眼间两人已攻拆了二三十招,但马延这等打法如何能够取胜?尚幸裴淳连一招攻势都没有,比他更是和气,因此两人倒像是闹着玩的,哪有性命相搏的味道!
    朴国舅为人深沉智广,初时并不言语,瞧了一阵,说道:“马兄何不施展点穴绝招?”
    马延听得国舅爷发话,只好一横心,左笔一招“凤点头”,右笔一招“野猿渡水”,双笔一齐攻去,只是奇正不同,变化有别。
    他这一招只看得博勒、梁康都暗叫一声惭愧,原来他们得见步、马二人被冷如冰的雪魂功制得十分狼狈,便以为他们虽有声名,却不过是二流角色。这刻见他双笔分使不同招数,极是精奥狠辣,实是一时高手格局,才晓得看走了眼。
    裴淳在这指顾间已想出三四招应付手法,但他仍犯了老毛病,总是觉得无论使出哪一招封架,总要伤了对方性命,因此连一招也使不出来,马延双笔何等迅快,裴淳略一犹疑,已攻到他身上,一触之间,点了他胸腹五处大穴。裴淳直掼出去,砰一声仰跌在尘埃之中。
    马延反而怔了一下,原来他双笔点中裴淳之时,吃了老奸巨猾的亏,因裴淳不是省油灯,怎会这么容易落败?心念电急一转,双笔内劲只用上五成,免得被对方一招反击时连闪避也没有余力。谁知裴淳当真中笔跌倒,反而使他一怔,心中直叫怪事!
    朴国舅哈哈一笑,道:“此子稚嫩得很,马兄若不是戒备过甚,早就收拾下他了……”
    说话之时,云秋心急急跑过去,蹲下来瞧看裴淳。只见他双目紧闭,全无呼吸,心中一惨,不禁失声哭泣。
    及至抬起头来,只见四下寂然,只剩下一个药王梁康独自发怔。她刚刚又听博勒说过仍照原计留下她在此,是以也不诧异,只是幽幽悲啼。
    梁康走过来,三指搭在裴淳脉上,顿时讶道:“他虽是闭住呼吸,藏精敛气,但哪里瞒得过我?分明全然无事,连穴道也不曾被制……”
    话声未歇,裴淳睁眼道:“我想出来啦……”
    云秋心停住悲啼,苦笑道:“想出什么?”
    裴淳坐起身,四顾无人,方自发怔,云秋心又道:“他们都走啦!”
    裴淳啊一声,道:“我好不容易才想出破解手法,他们走啦!这样也好,但他们为何通通跑了?”
    梁康道:“何只他们,我也要走啦!”
    云秋心惊慌地微微垂头,裴淳一眼望见,心中大是不忍,说道:“老前辈真的不救云姑娘一命?”
    梁康道:“我早已说过,实是没有这等本事,再说他们虽是义父女,但博勒对她比亲生骨肉还要疼爱,谅他不忍心真的撇舍了她。我走了之后,博勒自会出现!”
    裴淳问道:“云姑娘,这话真不真?”
    云秋心点点头,叹口气道:“但义父决计不会再来了!”
    裴淳惊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梁康冷冷走开,在三丈外细看那盆荼吉尼花。
    云秋心说道:“我受义父多年养育之恩,处处照顾得无微不至,为了要报答恩情,刚才我已跟他讲好,说是一定有法子使梁药王出手救我,叫他务须走得远远,最好设法让梁药王晓得他已经在别处!他说他这就出山解救那些花子,但要他们向梁药王报个讯!”
    裴淳惊道:“这样说来,等到你支持不住之时,纵然他想回来救你也来不及的了?”她点点头,满面幽凄的神情。
    她越是病弱忧愁,就越是美丽。裴淳但觉她的美丽与世俗不同,能够深深透人别人深心之内,教人泛起说不尽的怜惜。这只是他心中的感应,并没有详加思索。当下起身走到梁康面前,欠身道:“老前辈救她一救吧?”
    梁康冷冷道:“我救了她,谁来救我?”
    裴淳怔一下:“若是老前辈有难,晚辈就算粉身碎骨,也当……”
    梁康截断他的话,道:“你粉身碎骨之后仍然救我不得,又有何用?”
    裴淳张口结舌,做声不得。
    梁康面色略略温和,淡淡道:“你的武功还不行,若不是赵大先生独门的‘天罡封穴’功夫果是神奇,你此刻焉有命在?”
    裴淳呐呐道:“难道……难道……”
    梁康面孔一板,说道:“你最好少顶撞我,我就算见死不救,也是心安理得之事!”
    裴淳呆呆地望住他,但并非憨傻愚笨之态,谁都一望而知他只是心中十分难过而致。
    梁康瞧他一眼,轻嗟一声,仰望天空,说道:“我行年六十有余,自从十六岁艺满出师,不旋踵便名扬天下,直到现在已有四十余年,救活之人不在少数。我若是天生冷酷怪僻不愿助人,岂能博得‘药王’外号?”
    裴淳肃然起敬,恭容应道:“老前辈说得是!”
    梁康又道:“我救了不少人,有些固然是感恩图报,但有些却以怨报德,更有不少武林恩怨牵涉到我头上,若不是我武功还不错,早就教好些被我救活之人的仇家斩为肉酱了!”
    裴淳大是不平,道:“真是岂有此理,常言道是医者父母心,他们凭什么找上老前辈?”
    梁康道:“他们肯讲理就好啦!不过,这些也只是我袖手不管世事的理由之一而已!孩子,你回去吧,最好也把这小姑娘带走。别说是她死在我眼前,就算是穷家帮全帮之人倒在地上,行将毙命,我也不会出手!”
    裴淳见他极是坚决,心想既是无法打得动他,只好立即把她送回溧阳找博勒。当下大声道:“晚辈遵命就是,不过晚辈心中有一事苦不明白,终难安心!”
    梁康道:“什么事?”
    裴淳道:“你老不救云姑娘也罢了,但到底有没有法子救她?”这话不啻是问他的医道,敌得过敌不过博勒的毒道。
    梁康沉吟半晌,缓缓道:“我也愿答复这话,无奈事与愿违……”
    云秋心想到自己性命旦夕不保,哪还有心思听他们说话,拉拉裴淳衣裳,说道:“我们走啦!”梁康长叹一声,转回到屋中。
    裴淳道:“好,咱们快走,赶到溧阳就行啦!”
    云秋心摇摇头,说道:“你陪我到那边花树繁密之处谈一会话行不行?”
    裴淳道:“这有什么不行的?”于是并肩走去,到了花树丛中,阵阵花香送入鼻子,丽日当空,四下鸟声婉转,别有一种幽趣。
    她首先躺在树下草地上,拍拍身旁要他坐下,这才道:“唉!风光正明媚照眼,但我已感到十分疲倦,无心观赏了!”
    裴淳惊道:“你……你……”
    她点点头道:“别那样瞪着我,五毒瓜子和荼吉尼花都被义父带走了,此谷之中尽是救命治病的正药,我便不比往日能支持得那么长久……”
    裴淳跳起身,道:“那么快走!”
    她摇摇头道:“不中用了,最多一炷香之久就完啦!不如陪我谈一会,让我安安静静地死在这花草如锦的地方。”这句话说得哀愁万斛,顿时一股生离死别的悲恻,涌上裴淳心头。
    他难过得直叹气,心想这也是人力难以挽回之事,眼下只好陪她谈谈,务必教她在这短促的光阴过得愉快些。
    于是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坐回她身边,微笑道:“你平日最爱干什么事?”
    她双眸渐渐变得迷蒙,花朵一般的面上现出超越俗世的美丽,轻轻道:“幻想!”
    裴淳呆呆的望住她,道:“想些什么?”
    她道:“好多好多的事情,其中也有现下这般的情景,我躺在开满红花的树下,你坐在我身边,默默无言,直刭我死了,你很伤心地哭泣。”
    裴淳心中叫道:“这如花如玉的美丽少女当真就要死去?不久就埋在一抔黄土之中,与草木同腐了!不,太可怕啦,这么美丽,这般善良,不该如此悲惨……”鼻子一酸,眼眶已潮湿了。
    云秋心见他双眸中闪现泪光,不禁感激之极,幽幽道:“你比我幻想中的那个人还好千百倍,我时时觉得我微贱如尘土草芥,想不到你对我这么好。”
    裴淳亲切地瞧住她,摇头道:“不,你十分珍贵,所以老天爷不肯让你久留世上,像天上好看的云,树上的花一般,部是不能久留的。”他自家也深信此言,因此悲怆又减,又微笑道,“可惜我以前没有想到这个道理,所以没有好好陪你,若是早就明白此理,我会找许多许多书给你看,带你去游山玩水……”
    她欣然微笑着聆听,面上一派悠然神往的神情。
    但不久她就微微喘息,面上隐隐沁出汗珠。裴淳知道时间快到了,这一关古往今来谁都无法打得破,甚至连拖延一会也办不到。生离死别的痛苦又袭上心头,他极力记住早先讲过的道理,然而悲怆之情依旧,心中一片紊乱……
    他表面上极力保持安祥,但嘴角的微笑,已含有苦涩的味道。他有生以来,从未作伪过,一向是心口如一,所以他装作得并不高明。
    云秋心长眉微颦,似是忍受着体中的痛苦。她每逢含愁带怨之际,就越发的凄艳动人。
    只听她轻轻问道:“我死了之后,你会永远记得我么?”
    裴淳心想她即将永别人寰,却只有此事值得她关心,可见她此生一无所有,不觉一阵凄然,答道:“我永远都记住你!”
    云秋心道:“但天上的云消逝,树上的花萎谢,你何曾记住?”
    这话只问得裴淳一怔,心中虽是觉得不对,但一时无从答辩,只见云秋心双泪滚滚而下,说道:“唉,我只是天上的云,树上的花而已!”她停歇一下,又道:“我只求你为我做一件事!”
    裴淳忙道:“什么事?”
    云秋心道:“我很喜欢这里。”
    两人转眼四瞧,但见重重花树,绿草如茵,风光极是明媚绮丽,果然是埋香藏玉的好地方。裴淳点点头,说道:“我待会就亲手修做坟墓,可是……”他沉吟一下,接着道,“可是这儿太僻静了,你或者会感到寂寞。”
    他说得极是郑重真诚,云秋心道:“不要紧,我喜欢孤独自处,只要你每年的今日来探看我一次,把你碰到有趣的事情告诉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裴淳道:“这个何难之有,我每次来还要替你收拾坟墓,弄得干干净净,那就是你住的房子,一定要干净好看。”
    云秋心突然急促喘息,满面汗珠,裴淳面色变得苍白无比,托起她的头,用衣袖轻拭汗水。云秋心急喘过后,忽然恸哭失声,叫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裴淳双泪直流,柔声道:“别害怕,我在这儿。”
    云秋心紧紧抓住他的手,道:“我害怕极了,没有人晓得死是什么。我死了之后,什么也不知了。”
    东首数丈外一丛花树后面走出一人,沉声道:“死就跟睡一样,你以前怕睡觉吗?”
    裴、云二人转眼望去,只见这人原来是梁康,他那张峻厉严冷的面上,这时也显得十分苍白,云秋心道:“不一样,睡着了还会醒,死后便不能复生。”
    梁康身躯一震,喃喃道:“我也知道不一样,但我已哄骗自己许多年啦!”说时转身踉跄走了。
    云秋心喘得更是剧烈,眸子中渐渐失去生气。突然间西首树丛后又转出一人,飘洒走来,裴淳抬头望去,原来是朴国舅。
    他弯腰抱起云秋心,紧接着一脚把裴淳踢出两丈外,怒声道:“不中用的东西,枉她对你一片深情,竟不会想个法子救她。”裴淳爬起身,心中涌起一阵惭愧,做声不得。
    朴国舅低头定睛望住她,半响才叹息一声,自语道:“好美,恐怕死了之后,更加美丽!”当下腾出一手,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红色丹药,放在她口中。
    裴淳已走近瞧看,朴国舅说道:“这是世上几种最毒之物如鹤顶红等合制而成,想必可以教她清醒一会!”
    裴淳见他言谈举止,都蕴含极强的信心和慑人的威仪,不知不觉中对他生出佩服之心。
    过了一阵,云秋心呻吟一声,眼珠缓缓转动,朴国舅问道:“姑娘可是觉得好过些?”
    云秋心有气元力地道:“我还没有死么?”
    朴国舅道:“死不了……”
    云秋心睁大眼睛瞧着他,讶道:“是你?”
    朴国舅温柔地一笑,道:“我一定设法救活你,相信我……”
    云秋心茫然点点头,道:“你的声音教人非信不可!”
    朴国舅道:“虽是如此,但我仍然是个凡人,也有许多办不到之事,不过你又另当别论,你的生死包在我身上便是。”
    他的话转来折去,裴淳一时难以听懂,云秋心却明明白白,知道这个尊荣富贵,气度大于常人的国舅爷,已经对自己生出情意。
    朴国舅接着又问道:“你走得动么?”她点点头,朴国舅把她放下。
    云秋心但觉双腿发软,虚弱之极,当即回头道:“裴淳,来抚我一把……”裴淳应声上来,伸出粗壮的手臂让她扶着,向前慢慢走去。
    朴国舅面上表情毫无变化,大步领前,说道:“跟我来!”
    不久,已走到石屋门前,裴淳忍不住问道:“你打算找梁药主出手施救是不是?”
    朴国舅突然转身凝瞧住他,面上隐隐露出杀机。
    云秋心天生敏感无比,已发觉他想加害裴淳,忙道:“你想干什么?”
    朴国舅面上杀机顿时消隐,道:“我想问他几句话。”
    裴淳道:“只要你救得云姑娘一命,问什么都行!”
    朴国舅冷冷道:“本爵岂是为你出手救她?我只是要问你,你外表上的淳朴浑厚到底是真是假?”
    裴淳道:“我一向不做装假骗人之事!”
    朴国舅喝道:“胡说,你分明已练就‘天罡封穴’的功夫,但刚才却诈死不动……”
    裴淳笑道:“我可不是装死……”
    底下解释的话尚未说出,屋内的药王梁康听到此处,心想这朴国舅乃是一代枭雄之才,若是被他摸透裴淳底细,对裴淳大是不利。当下朗声喝道:“我倒想请教国舅爷用何手段能迫我出手救人?”
    云秋心轻轻道:“是啊,你有什么妙计?”
    朴国舅向她微笑一下,接着转向石屋喝道:“哪一个要你救人?我自己就能救你!”说罢伸手要牵云秋心,忽又缩回,道,“裴淳扶她入屋去!”
    入得屋中,朴国舅问道:“药物贮放何处?”
    梁康带他们到一间房中,只见四壁皆是橱柜,无数的小抽屉。朴国舅指使裴淳打开所有橱柜,将抽屉通通拉出来,室中药味更浓。
    梁康见他胸有成竹,指挥若定,心中大惊,想道:“莫非他精通医药之道,竟能解得这小姑娘身上之毒?若是如此,药王二字便得让给他了!”
    朴国舅指指四周千百种药物,问道:“都在这儿了?”
    梁康颔首道:“差不多啦!”
    朴国舅摇头道:“你既有药王之称,贮药室中自应万药兼备,但依本爵瞧来,还欠缺了一门重要药物!”
    梁康微微失色,说道:“不错,尚有毒药一门不在此室之中。”
    朴国舅道:“我救人之法极是古怪,须得万药俱全才行,毒药一门极是重要,岂能欠缺。”
    梁康用尽平生智慧学识及经验,都测想不透他怎生救治云秋心,自是想瞧瞧他怎生下手,立即应道:“毒药一门,一则容易走泄,二则与此室中一些珍品灵药之性冲突。是以不能久存此地,国舅爷既是要用,这就搬过来。”
    他叫了裴淳同去助他搬药,原来都用坛子圃封埋在屋外泥土之内。两人一齐动手挖掘,不久就挖出二十个坛子。
    裴淳说道:“这位国舅爷本事真大,无所不识。”
    梁康道:“他若是救得那姑娘的性命,我这药王二字就得让给他啦!”
    裴淳微微一怔,说道:“难道你老当真没本事救得云姑娘?”言下之意极是失望。
    梁康双手捧起四个坛子,缓缓走去,说道:“你是实心之人,老夫不必哄骗你。那位姑娘全身上下五脏六腑以及骨髓内都是剧毒,每一处的毒性都不相同,若要解去毒性,使她恢复与常人一般,须得通盘筹措,外敷内服双管齐下。此事非同小可,最少也得一年半载之久,在医治中,由早到晚都得小心守视,她体内各种毒性稍稍失去平衡,便立时殒命……”
    裴淳虽不懂医药之道,但听了这几句话,也得知极是危险艰困,不禁大惊,说道:“朴国舅若是救得云姑娘,你老的尊号自然要让给他。但万一他本领有限,便如庸医误人性命,这便如何是好?”
    梁康心想:“其实云秋心仗着毒药维持性命,也活不了一两年,即使被朴国舅医死,又有何妨?”但这话却不说出来,这时已走入屋内,两人把八个坛子放下,又出去搬,眨眼间二十个坛子都搬了入来。
    梁康说道:“这二十个坛子一共封存着五十七种毒药,天下间毒药极多,但许多毒性相同的只取其一。若是使毒高手,尽可以从这五十七种毒药中配制出新的毒性。”
    朴国舅点了点头,说道:“你们都出去,关上房门!”
    裴淳低声道:“你若是把云秋心治死,便当如何?”
    朴国舅微微一哂,说道:“这话可说得轻松不过,可是你刚才眼睁睁瞧她死,你想出什么法子救她没有?她那时若是当真死了,我能不能要你赔命?”
    裴淳一怔,呐呐道:“这……这……”
    云秋心接口道:“但我宁可死在他身边,那时候我觉得很满足快乐。现在我却十分害怕,甚至有一点……有一点……”
    朴国舅道:“甚至有一点什么?”
    她道:“有一点恨你……”朴国舅沉默不语,眼中闪过伤心的光芒。
    裴淳反而感到过意不去,说道:“云姑娘不该说这种话!”
    云秋心嗔道:“他使我死活都不在你身边,我当然恨他!”
    裴淳摇头道:“这话不通……”
    朴国舅接声喝道:“她高兴恨我就让她恨我,干你甚事?”
    梁康微微一笑,心想掉落在情网中的人行事说话都不合常理,眼下这三人夹缠不清,正是“情”这一字作怪。当下说道:“裴淳,我们到外边等,让他施救吧!”
    朴国舅等他们出室之后,关住房门,说道:“姑娘意欲死活都在裴淳身边,此事何难之有?我一定叫姑娘达成心愿。”
    云秋心大为感动,轻轻道:“你真好!”
    朴国舅苦笑一下,心想以我的权势武功人品,天下间的美女何愁求之不得?料想不到当真有求之不得之事!他闭住呼吸,把二十个坛子一一打开。
    外面的梁康苦苦寻思,裴淳则甚是焦急。过了不久,房门打开,云秋心容光焕发,姗姗走出,裴淳大喜道:“你果真复原啦!”
    她微微一笑,道:“也差不多了!”
    梁康定睛一看,失声笑道:“原来还是照旧用毒药延续生命,无怪我绞尽脑汁,仍想不出你用什么法子救她?”
    朴国舅大步出去,不一会回转来。这个当儿,云秋心已悄悄问过梁康,得知还能活多久。
    朴国舅说道:“咱们留此无益,走吧!”当先出去,云秋心仍然乘坐软轿,在朴国舅、步崧、马延及裴淳等四人簇拥之下迅快出谷。
    中午时分已经出山,只见大道上一骑飞驰而至,一望而知乃是穷家帮之人。
    大家都晓得此骑乃是赶去向梁康报告穷家帮之难已解,此举本是博勒为了要教梁康晓得他已经到达溧阳,决计赶不回来解救云秋心,以便迫他非出手不可。目下形势大变,这一着已失作用。不过谁也没有出声唤住这一骑。
    不久,众人回到溧阳,裴淳因想知道云秋心今后行止,便一直跟着他们。到了一座高大府邸,只见曲廊水榭,重楼层阁,气象万千,到处装饰陈设得富贵华丽无比,那飞天夜叉博勒,已在大厅中等候,见到云秋心无恙归来,极是欢喜欣慰。众人对裴淳都不理会,各自落坐时,裴淳也坐在一侧。
    朴国舅说道:“梁药王这次不肯出手,诸位有何高见?”
    博勒已从云秋心口中得知一切,接声道:“这厮说不定徒负虚名,其实没有什么本领。”
    步崧说道:“博勒兄这话大有见地。”
    马延道:“但梁康享誉数十载,武林之中许多知名之士,身受必死之伤,仍然被他救活,这些事都是有凭有据,似乎也不能说他毫无本领。”
    朴国舅微微一笑,问道:“裴兄高见如何?”
    裴淳想不到他问到自己,吃了一惊,呐呐道:“我……我不知道……”
    朴国舅道:“依我看来,梁药王得见云姑娘与常人不同之时,曾露出技痒欲试的神情。
    但后来始终不敢出手,这便有两种可能……”他不但气派雍容威重,说话更是条理清晰。在座之人无不被他的气度所慑,但觉他句句话都须得深信不疑。
    朴国舅道:“一是梁药王医药之道,全然不足与博勒老师抗衡,根本无法解救云姑娘体内之毒。二是他原有本事与博勒老师较量,但另有隐衷,宁可认输,甚至送了性命也不敢出手!”
    众人细想这番话,都不做声。过了一阵,朴国舅又道:“倘使博勒老师自行解救云姑娘,那就最好不过,反正梁药王已经认输!”
    裴淳接口道:“这样敢情最好。”
    博勒瞧住云秋心,没有做声,云秋心泛起一抹苦笑,道:“你当着我的面前,说不出不能救的话,是也不是?”
    博勒叹口气,说道:“正是!”
    云秋心道:“你养大了我,现下虽是无法解救,我也不会恨你!”
    博勒透一口大气,道:“好孩子……”面上尽是后悔的神态。
    朴国舅微笑道:“若然博勒老师无法解救云姑娘,那就只好再迫梁药王出手。眼下须得先查明梁药王有何隐衷,才能计划进一步的行动。博勒老师和云姑娘请暂时屈居此处,大约十日之内,便可得到确切消息了。”
    裴淳起身告辞,朴国舅竟甚是客气,亲自送出大门,说道:“裴兄如若还在此城,万望随时莅临赐教,云姑娘定必乐意见你。”裴淳见他说得诚恳,心中甚是奇怪,走到街上还在寻思此事。
    要知裴淳并非傻子,那朴国舅当时抱起云秋心,前往石屋之时,面上怜爱备至的神情,他都瞧在眼内,自然晓得朴国舅对云秋心的心意。因此朴国舅明知云秋心对自己很好,还诚意邀他来见云秋心,这事的确令人难解。忽然一人拦住去路,抬头一望,原来是跛丐叶九。
    叶九施了一礼,说道:“敞帮帮主恭请少侠一晤!”裴淳心想我正要投奔他,以便等到朴国舅在十日之内查出什么消息。当下跟叶九走到一间屋宇,不但淳于靖及赵、钱、孙、李、周五老在座,还有神木秀士郭隐农和紫燕杨岚两人。大家见过,谈起这一次前赴千卉谷的经过,淳于帮主和五老都嗟叹不已。
    杨岚哼了一声,道:“我就不信梁药王宁死也不出手!”
    裴淳老老实实的道:“这位老前辈真的如此!”
    杨岚知道他极是淳厚,不觉一怔,道:“哦,竟是真的?”言下之意已是信了。
    郭隐农见了这等情形,心中妒恨交集,想道:“她向来骄纵任性,谁的话都不听,却很信服这小子……”当下冷笑一声,说道:“师妹别听他的鬼话,这等事须得眼见才能相信!”
    杨岚呶一呶嘴巴,道:“你不要管我……”
    淳于帮主说道:“朴国舅乃是元宫第一奇才,罗致天下许多高手,只有他才能驾驭得住。
    听说人人都甘心为他卖命出力。此人忽然参与此事之中,诸老有何高见?”
    赵一悲缓缓道:“此人离开京城宫禁,必有极大图谋。”孙三苦道:“他说要请梁药王上京,想来不假,以梁药王的盛名,他非得亲自恳驾不可!”他们说到此处,便不说了。
    神木秀士郭隐农为人虽是阴鸷桀傲,但也晓得穷家帮是元廷对头,有些话实是听不得,当下起身道:“师妹,咱们去瞧瞧胭脂马,我仿佛听到嘶鸣之声。”
    紫燕杨岚摇头道:“你去瞧吧!”
    郭隐农下不得台,只好独自去了。
    钱二愁长老冷笑一声,道:“这叫做明哲保身!”众老都微微而笑。原来他们故意谈论起朴国舅,便是试探郭隐农的反应,若果他也有不满元廷之言,穷家帮便不计较私怨。若不是有心试他,这等话何须在此谈论。
    淳于帮主接着道:“以我看来,博勒也是朴国舅有意罗致之人,这等使毒大家,一个抵得上几个武林高手。他图谋得遂的话,不知有多少志士高人将要被害。”
    裴淳愕然道:“原来如此,咱们须得设法阻止才行!”要知他师父赵云坡乃是大宋宗室,是以裴淳自小就仇视元廷。
    紫燕杨岚摇头道:“你最好少管闲事,我师父常常告诫我,万万不可涉入这等有关官府之事。”
    淳于帮主微微一笑,乱以他语,问道:“裴少侠今后行止能否见示?”
    裴淳忙道:“在下意欲且留十日,瞧瞧朴国舅查出什么消息始行决定。”
    紫燕杨岚大喜叫道:“我也去,你们把姓朴的说得那么厉害,我非见见他不可!”
    门外有人咳嗽一声,接着走进来,问道:“师妹要见谁?”
    杨岚说了,郭隐农微现不悦之色,瞪了裴淳一眼,裴淳不曾发觉,暗自盘算道:“这姓杨的姑娘,专一无事生非,最好别跟她一道走!”于是说道:“不过我又想先回去请示李师叔一声,只怕赶不回来!”
    他从小到大,这一回乃是平生第一次使用心机。他自家若是发觉,准会大吃一惊。
    杨岚笑道:“容易,容易,我把胭脂马再借你一次!”裴淳张口结舌,再无别话推托。
    杨岚紧催他起程,免得真的来不及,裴淳只好向穷家帮诸人告辞。
    那胭脂马脚程之快,当世无双,两日后的中午,已经达三和镇。他早已得过李星桥指点路径,把宝马寄在一家饭铺,独自向镇后走去。不一会,出了镇市,只见一片绿油油的水田中,矗立着一间木楼,小巧精致,绿帘红窗,围以雪白栏干,极是悦目美观。
    他虽是晓得薛飞光就住在楼上,只见绿幔深垂,也不知她在是不在。心想李师叔谆谆嘱咐万万不可再碰见薛三姑,如果叫喊势必惊动了她,最糟的是,此楼盖搭在水田之中,稍稍逼近一点,就无法避过薛三姑视线。
    踌躇良久,还是没有善策,他平生从未碰上过这等难题,这时只想得头昏脑胀,心中作闷,眼看日影偏移,不知不觉已呆站了一个时辰,顿地大大发急,忖道:“我就算站上七日七夜也没有用处……”于是回到镇内,闷闷不乐地低头而行。他心中有事,过了那间饭铺尚不发觉。系在门外的胭脂马甚有灵性,嘶鸣连声,把他惊醒。
    裴淳这才折回去,猛然独动灵机,大喜中骑马又向镇后走去,停在最末的一间房子之前,拍拍马颈,说道:“宝马啊宝马,烦你长嘶一声罢!”胭脂宝马虽是通灵,但哪里省得他的话意?只是默然直立。
    裴淳发了急,连说带比,终于不能叫它鸣叫一声。当下十分颓丧,想道:“我好不容易想到此计,仍教我毫无办法……”
    他口中唠唠叨叨的念说,形状甚是颓丧可怜,屋中突然传出一声低笑,却是女子口音。
    裴淳吃一惊,向屋中叫道:“薛姑娘,薛姑娘,是你么?”
    连叫了好多声,屋中走出一个清秀村女,笑道:“不是她,是我!”裴淳大是失望,只好说声“得罪”。
    那秀美村女本来甚是腼腆含羞,但一见裴淳如此老实,登时大胆得多,轻轻道:“你是谁?找薛姑娘做什么?”
    裴淳答道:“在下裴淳,薛姑娘本是在下师妹,但薛三姑不许我们相认,我找她只问一句话!”
    那村女见他虽是淳厚老实,却有一股男子气概,相貌悦目。她哪里相信他来找薛飞光只问一句话,轻轻一笑,说道:“我家的人都出去了,你且躲在里面,我设法暗暗告诉她!”
    裴淳闻言喜不自胜,说道:“姑娘太好了,在下不知怎生报答才好?”
    村女道:“你将来对薛妹妹好一点就行了!”一笑而去。
    裴淳连人带马躲入屋中,过了不久,只见薛飞光和那村女先后进来,她一见裴淳,便高兴得拉住他的手又跳又笑,村女独自躲开,薛飞光说道:“幸亏你请得苏姊姊叫我,这两日姑姑脾气很坏!”
    裴淳把别后情事说了,又告诉她说那胭脂马不肯嘶叫之事,薛飞光伸伸舌头,道:“胭脂宝马一叫,我姑姑精明无比,只怕比我出来得更快!李伯伯眼下就住在王老镖师原先居住的房子,就在此镇,那地方你是知道的。王老镖师一家,可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裴淳谢过了,薛飞光露出耽忧之色,说道:“听你之言便可知道三件事。一是飞天夜叉博勒,决计不要你做他的女婿。二是朴国舅等到忍无可忍之时,会杀死你。三是梁药王决不肯出手救人!”
    裴淳呆了一呆,说道:“第一件、第二件事我都不放在心上,但第三件……”
    薛飞光不禁泛起欢欣的笑容,问道:“你不怕死,那我是知道的,但不能做博勒的女婿,当真也不放在心上?”
    裴淳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再说这等婚姻大事,自有师父作主。”
    薛飞光接口道:“且不说这些题外文章,我瞧你最好不回溧阳!一则可免杀身之祸,二则昨天才听姑姑说起,关于梁药王之事,口气之中,似是只有她知道,梁药王何故宁死不肯救人。”
    裴淳道:“既是如此,我便恭敬求见你姑姑,求她指点!”
    薛飞光骇得面色发白,说道:“万万不可,上次她说过若是见到你面,定不轻饶的话,那就是要取你性命之意。她平生话出必行,你若是和她见面,非死在她手底不可!”
    裴淳只好打消此念,薛飞光虽是恋恋不舍,但怕私下会见裴淳之事泄露,不敢久耽,当下催他去见李星桥,临出门时还苦苦劝他,不要跟朴国舅、博勒他们走在一起。裴淳不置可否,辞别之后,牵马走到一座高大宅院门前,在这一段路上已经决定,不可把实情告诉师叔免得他禁止自己再赴溧阳。
    李星桥果是住在宅中,只见他似是比上一次更觉瘦削老迈,裴淳心中极是难过,当下说出梁药王宁死不肯救人之事,又道:“侄儿怕商公直大哥来过,所以赶回来瞧瞧,这就赶回溧阳,再想法子使梁药王回心转意!”
    李星桥虽是体力大不如前,但豪气犹在,掀髯笑道:“贤侄尽过心也就是了,切切不可蹈险强求。若然此去眼看无法使他回心转意,便早点回来,咱们叔侄再聚一聚,至于我的生死不必十分着急。”
    裴淳不敢久留,辞出之后,径回溧阳。他这一去一来,只不过花了四日工夫,第六日他在书肆中买了几本诗词专集,独自前往求见云秋心。
    朴国舅亲自领他进去,笑道:“本爵已送了一座书库给她,应有尽有。她每日手不释卷,倒教本爵甚是后悔!”
    裴淳讶道:“后悔?”
    朴国舅道:“她废寝忘餐的沉迷书海之中,忙得日夜不说一句话。”
    裴淳笑道:“这样才好啊,可见得她有了这座书库,何等快活!”
    朴国舅怔一下,才点头道:“这话也是,本爵竟没有想到!”
    说时,已走上一座翠楼,周围极是干净幽静,朴国舅在帘外叫道:“秋心姑娘……”连叫数声,帘内无声无息。
    朴国舅俊眉微皱,又叫道:“秋心姑娘,是裴淳兄来探望你……”
    帘内传出一声低啊,接着云秋心娇柔的声音说道:“好极了,请进来坐。”
    他们掀帘而入,但见这是外间,四面八方都是新做的橱架,堆满了书籍。一股纸墨清香,隐隐扑鼻,裴淳觉得甚是熟悉,仔细一想,记起原来那日在书肆中嗅过这股书香。
    云秋心从内间出来,笑面盈盈,眉梢眼角泛现欢愉之色。她一眼见到裴淳手中之书,便喜道:“你还记得我喜欢看书。”接赴来浏览翻阅,喜不自胜。
    朴国舅说道:“这座书库之中无书不备,又都是上佳版本,姑娘可曾知道?”
    云秋心头也不抬,应道:“我晓得。”
    朴国舅眼中闪过杀机,说道:“外面还有点事,你们先谈谈,恕我失陪之罪。”当下匆匆回到后进的议事厅中,发出命令,府中各处院落轩阁,都传出三响云板,不一会,议事厅中先后来了六人。
    这六人之中,除了步崧、马延二人,另四个一是红衣喇嘛,头如笆斗,身量极是高大,一是浓髯绕颊目陷鼻高的蒙古勇士,虎背熊腰,雄伟异常,一是个枯瘦老者,形貌与汉人无殊,但装束上却与中原略有不同。最后的一个,长得形容猥琐,尖嘴窄腮,三角眼,约是四十余岁,穿着极为华丽。
    六人分别在朴国舅两侧落坐,红衣喇嘛居左,形貌猥琐的居右方上首,看来地位甚高。
    朴国舅说道:“诸位辛苦了几日,本来不当惊动,但本爵胸中之气难消,只好再劳动诸位!”
    六人听了这话,都惊得一齐起身。
    形貌猥琐的中年汉子说道:“朴国舅岂能受人闲气,这宗事便请明示!”
    红衣喇嘛说道:“权先生说得是,是谁如此大胆?”
    朴国舅摆摆手,众人重复落坐,才道:“是个年轻愚笨之人。本人虽是样样比他强胜,但仍然搏取不到云秋心姑娘的芳心。”
    众人听了,这才明白他受的是情场恶气,都暗暗放心。
    步崧说道:“国舅爷说的,想来就是裴淳那小子!只不知他目下在什么地方?”
    朴国舅说道:“他就在楼上与云姑娘晤面说话!”
    马延道:“国舅爷明知云姑娘喜欢他,怎的让他们见面!”
    朴国舅说道:“本爵先前以为有几天时间得以接近玉人,定能抱转她的心意,哪知今日三面相对,便比出深浅厚薄!”
    红衣喇嘛大怒说道:“既是如此,容他不得!”众人都齐声附和,只有那姓权的中年人闭起三角眼,不声不响。枯瘦老者嘴巴一张,“蓬”的一声喷出一股火焰。火光虽是一现即隐,但众人都感到一阵炙热之气。
    朴国舅笑道:“裴淳的武功果然有出类拔萃之能。但诸位若是一同出手,逼他无法突围,再由我高丽国金元山老师,施展独步天下的火器,谅他难逃尸骨化灰之危!”说着向众人拱拱手,众人都纷纷辞出,取备兵刃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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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借刀杀人
    座中只剩下朴国舅和姓权的两人,朴国舅说道:“权衡先生向来是本爷智囊,独留此地,想必有所指教!”
    权衡微微一笑,缓缓道:“国舅爷若是仅仅要取裴淳一命,何须如此惊扰,但须传令下去,他们几位自然就能办到。可见得国舅爷心中实是迟疑未决,希望众人之中有提出异议的,供你参考酌量!”
    朴国舅颔首不语,权衡眨一眨三角眼,又道:“国舅爷平日何等深沉持重,胸襟寥廓无比。今日举措大失常态,可见得古人说‘关心者乱’之言不虚,由此可以测知国舅爷实是深坠情网。”
    朴国舅离座拱手说道:“权先生料事如神,还望有以教我。”
    权衡胸有成竹,说道:“国舅爷既是深坠情网之中,这裴淳便不可鲁莽杀死。”
    朴国舅道:“这一点本爵也有同感,但此人不除,终是本爵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权衡凝想片刻,道:“若是杀死了裴淳,须得防范他师父赵云坡出头报仇。中原二老在武林之中声威极盛,现下李星桥虽是武功已失,但单是一个赵云坡便不能对付,何况此人一出,武林中许多高手闻风景从,岂不是又做成一股对本朝大大不利的势力?”
    朴国舅点点头,权衡接着又道:“因此必须寻出如何除去裴淳,而又不致于惹出赵云坡的法子!鄙人想来想去,只有用借刀杀人之计!”
    朴国舅道:“权先生说得极是,但何处找得到如此锋快之刀?”
    权衡微笑道:“目下已有两人,一是博勒……”
    朴国舅颌首道:“他果是有杀死裴淳之心,还有一位是谁?”
    这时有下人进来禀报说博勒求见,朴国舅立刻出去,见到博勒之后,请入另一个厅堂中。
    飞天夜叉博勒面色阴沉地说道:“听说秋心在楼上会见裴淳,可是国舅准许的?”
    朴国舅脑中记起权衡的话,当下说道:“不错,本爵虽是不愿,无奈秋心姑娘……唉!”
    博勒怒道:“待某家教训秋心一顿!”
    朴国舅忙道:“云姑娘一个女儿家,少有跟年纪相若的异性来往,欢喜裴淳也是人情之常!”
    博勒一怔,道:“难道就让裴淳放肆得意?”
    朴国舅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博勒沉吟一会,说道:“唯有杀死裴淳,才可免去后患!”
    朴国舅说道:“只怕云姑娘得知此事……”
    博勒道:“某家自有妙计,但须国舅相助,裴淳身边藏有商公直的辟毒珠,此珠一失,他便将死在秋心面前。”
    朴国舅大喜道:“辟毒珠不虽取得,可是……”
    博勒微微一笑,道:“某家只要让秋心服用一种奇毒,裴淳越是对她有情,这毒就发作得越快。若是他心存欲念,那就死得更快,国舅不必替某家担心,这等借她传毒之法,她还不懂!若能够预先在他身上留下伤痕,那时秋心一辈子也不能发觉此中计谋。”
    裴淳和云秋心在翠楼书肆中谈古论今,甚是融洽,盘桓了个把时辰,裴淳便向她告辞。
    云秋心虽是不舍,但心恐义父得知不悦,不敢挽留。说道:“我要做一个精致的锦盒藏放你送给我的五本书,不论到哪儿去,都带在身边!”
    裴淳说道:“我只是个村野之人,蒙姑娘如此爱重,实感荣幸!”
    云秋心送他走出房门,四顾廊上无人,便轻轻道:“你还来看我么?”裴淳点点头,她接着又道:“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虽然对我大是不利……那梁药王……”刚刚说到此处,一阵步声传来,却是朴国舅上楼。
    云秋心立刻停口不说,裴淳也知此事定必十分机密,当下先行告辞,免得打草惊蛇,被朴国舅发觉。
    裴淳回到穷家帮总坛,淳于帮主及五老还有紫燕杨岚等,都来询问消息。裴淳道:“我辞别之时,云姑娘正要把梁药王之事告诉我,恰好朴国舅上楼,她只说了梁药王三字便打住了,瞧来似乎甚是严重!”
    淳于靖沉吟半晌,道:“只怕梁药王已罹禁锢之难!”
    穷家五老都流露出忧愁之色,原来他们都知道梁药王若是当真被囚,淳于帮主决不能坐视。但朴国舅非是普通武林人物,一旦拼上了,穷家帮可能有覆亡之祸。
    独独紫燕杨岚色然而喜,说道:“如若药王遭难,正是大好机会。我们设法把他救出,便是有恩于他,何愁他不说出心中隐衷?”
    裴淳接口道:“杨姑娘说得极是!”
    杨岚更是高兴,起身道:“我们先到那府第外面瞧瞧形势可好?”裴淳也有此意,便跟她出去。
    走出大门,神木秀士郭隐农也跟着来了。三人一道走到那座府第,前前后后瞧了一遍。
    郭隐农说道:“我瞧后园孤零零一座轩院甚是可疑,说不定药王梁康便囚禁其中。”
    紫燕杨岚道:“我们晚上来时,先探这一处。”
    郭隐农一心一意想害死裴淳,接口道:“到了晚上守卫定然十分严紧,大白天反而容易得手。”
    杨岚道:“对啊,他们决计想不到,我们胆敢白天出手营救。”
    郭隐农暗暗好笑,我们这等明目张胆地探道,人家除非都是傻子,否则焉有不知之理?
    裴淳奋然道:“那么我们这就闯入去。”
    郭隐农道:“好,闯就闯,师妹你轻功最好,负责外面把风!”
    杨岚应承了,三人转回府后围墙之外,裴、郭两人跃入后园,四下毫无声息。郭隐农轻轻道:“你从左边闯入轩内,我打右边进去。若是碰上敌人,须得力拼,以便另一人可以乘机搭救梁药王!”
    裴淳处身这等境地之中,全然忘了自家惧怕拼搏之事,满口答应,两人迅速分开,各各借着树木地势掩蔽,分头奔去。郭隐农故意半途停步,暗想且让他先行入轩,定必碰见敌人,拼斗起来,越凶越好。除非他能够力敌朴国舅手下众高手,不然势将丧命此地。
    裴淳掩到轩院左边,一跃而人,只见此轩甚是宽敞,东首有一排房间,都寂无人声。他躲在一座假山后面,侧耳查听四下动静。忽然鼻中嗅到一阵奇异香气,头脑间一阵晕眩,立时想起正是荼吉尼花的香气,连忙取出辟毒珠含在口中。内功略一运转,登时复原。当下忖道:“此轩之内既然放置得有荼吉尼花,恐怕是飞天夜叉博勒的居处!但说不定博勒正以毒花迫害梁药王……”
    他一想到别人有难,便忘了自身安危,满腔热血沸腾,奔出去逐间房子查看。接着又转到右边西首各房看过,杳无人迹,于是向院门走去。忽见郭隐农站在院门外,便低低招呼一声。郭隐农疾奔入来,冷笑道:“门外写着什么字你瞧见了没有。当真可笑……”
    裴淳摇摇头,郭隐农道:“外面写着擅入者死四个字,哼,我冲着这四个字非闯入来不可……”说到这里,忽地眼睛连眨,接着呻吟一声,抒胸抚肚,显得十分难过的模样。
    裴淳大惊道:“郭兄中毒啦!”
    郭隐农苦苦熬忍,道:“什么毒?”
    裴淳道:“荼吉尼花,那是中原绝迹的一种毒花。”他闭住呼吸,吐出辟毒珠,道:
    “郭兄含住此珠,运起内功,片刻后便可解去此毒!”
    郭隐农一手推开,冷冷道:“我宁可死了也不要你救我!”
    说罢转身疾奔出去,裴淳不觉一怔,心中大惑不解。到他跃出后院,只见一身紫衣的杨岚正在发愣,当下道:“郭兄已中了花毒,须得赶快解救!”
    杨岚惊道:“可有救他之法?”
    裴淳道:“辟毒珠就行了,但他不要!”
    杨岚连忙拉他一同追赶,转过两条街,突然一个叫花子现身指点道:“郭爷向那边去了。”两人依言奔去,一路上都有乞丐指点,终于追到城外一条小河边,芦苇又高又密。两人拨苇而人,找了好一阵子,才因听到呻吟之声找去,只见郭隐农躺在芦苇丛中,翻来覆去,满身满面俱是泥土,背上的乌木棍和竹笠都掉落一边。
    裴淳见他面色青白异常,疼得身躯痉挛如虾,不住抽搐,顿时记起梁药王说过,这荼吉尼花之毒甚是奇怪,若是全不曾贪嗔,毫无欲念之人中了,毫无所苦。越是贪嗔多欲之人,就越是痛苦难当。眼下看这郭隐农如此难熬,可知必是欲念极多之人。
    他取出辟毒珠交给杨岚,自己退开一边。杨岚也不嫌他污垢,抱起他上身,叫道:“二师兄,快点张口,含住宝珠!”
    郭隐农睁开双眼,见是杨岚,眸子中射出疯狂的光芒,反而把她紧紧搂住,嘶声叫道:
    “我只要你,你嫁我吧!”
    杨岚惊得呆了,郭隐农一连叫了几声师妹嫁给我。杨岚见他本是极为英俊沉稳之人,变成这等模样,心中大是怜悯,柔声道:“你先解去体中之毒,有话慢慢再说。”
    郭隐农虽是欲火攻心,极是痛苦,但他性格狠忍,这时还强自支持着说道:“我不要领裴淳的情!”话声似是从牙缝中迸出。
    杨岚说道:“你用不着领他的情,快点含住,我求求你。”他越是这般折磨自己,杨岚就越发觉得他可怜。
    郭隐农道:“我也不要你领他的情。”
    裴淳远远听见,觉得不是滋味,信步走开。
    紫燕杨岚听见裴淳走了,斗然间心中的怜悯烟消云散,不耐烦地道:“那么你是不想活命的了?”郭隐农听得她声音冷硬,体内顿时又觉一阵剧疼攻心。原来他已中了花毒,若是生出贪嗔之心,毒性便生反应。当下熬受不住,呻吟数声,昏死过去。
    到他回醒,杨岚还没有走开。郭隐农把心一横,道:“师妹你回去吧,我不想活啦!”
    他对自己尚且如此狠心,杨岚无奈说道:“老实告诉你,我不需领他的情,只因他借过我的宝马,所以我向他借这颗珠子,谁也不欠谁的情!”
    郭隐农大喜道:“把珠子给我!”当即含在口中,运功驱毒。这辟毒珠乃是世间千毒克星,但荼吉尼花乃是域外异种,花香之中的毒性,与一般毒药、毒物不同,饶是如此,郭隐农一噙住那辟毒珠,便立刻止住体内千般痛苦,若是最初中毒之时,立刻使用此珠驱毒,早就安然无事。他默默用功,但觉丹田中那股真气始终提聚不起,良久良久,睁眼颓然道:
    “这珠不行!”
    杨岚吃一惊,道:“怎么不行?”
    郭隐农道:“此珠只能止住体内痛苦,无法驱毒。”
    杨岚惦念着裴淳,便道:“这儿污垢潮湿,不如回去再试!”
    两人起身走去,才走了几步,郭隐农一跤跌倒,呻吟道:“我一走动就感到痛苦难当!”
    杨岚没法,只好陪他在芦苇中打坐。
    裴淳沿着沙岸慢慢的走,心想这世间真是无奇不有,像郭隐农只为了不愿领我的情,便甘愿中毒身亡……他越想便越觉得许多事都荒诞奇怪无比,像薛三姑便也是怪人之一。不知不觉走了数里,忽见前面河边有座简陋茅屋,暗觉奇怪,心想这等偏僻之地,怎的还有人居住?
    经过茅屋之时,忍不住停步向屋内望去,只见屋中只有丈许方圆大小,却坐得有三个人。
    这三人并排而坐,面向里面。裴淳只瞧见他们后影,但见这三人发白如银,衣衫褴褛,背脊佝偻,一派龙钟老态。
    裴淳讶然忖道:“他们可不是穷家三皓么?怎的独居此处,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他晓得三皓耳目都不灵便,当下也不敢惊扰,恭恭敬敬在他们背后行了一礼。
    行过了礼,心想他们都是年高德劭的老前辈,须得找点甚事服劳,以示心中尊老敬贤之意,方始能安。四下一瞧,只见门边有个水缸,缸中之水已所剩我几,当下悄悄抱起水缸,走到江边盛满清澈江水,送回屋中,然后再行了一礼,退出屋外。
    他见这三老甚是孤独,又是风烛残年之人,心中甚是怜悯,在门外站了片刻,才转身走开。转身之际,仿佛见到其中一老,似是回头瞧看。他也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向前走去。
    朴国舅在府第中听取川流不息的消息。裴淳的一举一动他都有如目睹。当他得知裴淳离开郭隐农、杨岚两人,而郭、杨两人还在运功抗毒之时,不觉色然而喜。权衡一直在他身边,说道:“博勒老师的毒功果是天下无双,瞧来那辟毒珠最快也须得明日才回到裴淳手……”
    朴国舅大悦笑道:“权先生一向料事如神,算无遗策,目下只等裴淳自投罗网。哈哈!
    哈!”
    权衡鼠眼一转,道:“国舅爷过奖了,鄙人忽然想起此事有个大大的漏洞!”
    朴国舅吃一惊,问道:“什么漏洞?”
    权衡说道:“那裴淳为人甚是忠厚,虽是暂时离开郭、杨二人,但可能又回转去。”
    朴国舅道:“只要博勒老师使的毒性不能辟除,过了今宵,裴淳已经中了暗算身亡,本爵实是想不出其中有何不妥?”
    权衡微微一笑,命人去把博勒请来。三人见过礼落座,朴国舅道:“权先生发觉咱们的安排中还有漏洞,是以惊动大驾,共谋对策!”
    博勒这几日以来,已见识过朴国舅手下高人的本领,又知他权势极大,但数日来极蒙他优礼相待,心中对他甚有好感和佩服,闻言连忙谦逊。
    权衡问道:“以裴淳这等功力深厚之士,若是出手助那郭隐农驱毒,不知情势可有变化?”
    博勒沉思片刻,惊道:“果然是个大大的漏洞,裴淳出手的话,天黑以前便可驱净郭隐农体中之毒!”
    朴国舅沉吟道:“既是如此,咱们只好设法把郭、杨二人劫走,谅那杨岚区区一个女子绝难抗拒!”
    权衡微笑道:“国舅爷天纵圣明,鄙人正是有此想法,但还须与博勒老师计议……”
    裴淳果是不出权衡所料,沿岸走了一程,想起郭隐农虽是对自己大有成见,但他目下遭难,实是不该舍他而去。于是又循原路走回,经过那间破旧茅屋之时,又在门口向那三个老人的背影行个礼。走到原地见到郭、杨二人,紫燕杨岚正无聊之极,东张西望,一见裴淳回转,大喜叫道:“你来得正好,这辟毒珠只能止住痛苦却不能驱毒!”
    裴淳道:“那怎么办呢?”
    郭隐农俊眼一瞪,冷冷道:“不要你管!”
    杨岚生怕裴淳又走,急出了小性子,恼道:“我偏要他管,你若是执意不肯,我就跟他走,我们一辈子也不要见面!”郭隐农一则怕她拂衲而去,此生永不见面,二则这荼吉尼花毒性发作时,实是痛苦难当,想起来犹有余悸。便不敢出声。
    裴淳心中甚乱,哪里想得出法子。杨岚道:“这辟毒珠既是要运功才迫得出毒性,我想二师兄也许中毒大深,以致功力大减。你最好试试帮他运功迫出毒性!”
    郭隐农闭目不语,裴淳便拨开芦苇,走到他身边。忽听两丈外,一阵人语随风传来,接着芦苇簌簌而响,也向他们走来。
    杨岚秀眉一竖,香肩微晃,背后的铁琵琶已卸在手中,尖声喝道:“谁?”
    那边的人顿时停步,惊“噫”一声,说道:“这声音好像不是男人!”
    另一个人接口道:“奇怪,谁会跑到芦苇里面?难道也是采药的?”
    那边一共是两人,其中之一说道:“金老二你问问看!”
    金老二道:“兄弟的口才向来不灵光,还是李老大问一问的好!”
    李老大道:“没用的东西!”当下痰嗽一声,清一清喉咙,提高声音问道:“谁在里面?
    干什么?”
    杨岚哼一声,道:“是我先问的,自然该由你们先答,我瞧你们鬼鬼祟祟的大概不是好人!”
    裴淳听了,心中不觉失笑,又怕对方难堪,说出不入耳之言,连忙道:“我们这儿有位伙伴,身上不舒服,是以怕被两位大哥惊着。”
    李老大道:“冲着朋友这两句话,我们只好管管闲事,贵伴何处不舒服?兄弟这儿有的是药!”
    杨岚冷笑一声,道:“你们决计治不好的,趁早省点力气!”
    金老二低声说道:“哼,听见没有,你这是马屁拍在马腿上啦,人家叫你省点气力呢!”
    李老大低低道:“咱们偏偏过去给他治好,一来显显咱们兄弟手段,二来可臊她一臊,教她以后别胡乱说话。”
    这两人对语之声虽低,但裴、杨、郭这等内家高手却无不听得一清二楚。裴淳也压低声音道:“他们若是治得好郭兄,咱们大大谢他们一笔,若是不行,也没有吃亏!”杨岚一想也是道理,便不做声。
    只听李老大大声道:“常言道是医者父母心,兄弟长年奔走江湖,以医糊口,见惯这种疑难杂症,若是诸位不弃,甚愿过来瞧瞧。”
    裴淳道:“教两位费心啦!”
    杨岚冷冷道:“要过来,就过来,谁阻住你们的路不成?”
    李、金二人分开芦苇走到他们这边,裴淳一看他们都是走方郎中打扮,便陪笑拱手相迎。
    郭隐农睁开双眼,冷冷道:“他们若是说不出我因何如此,就烦师妹出手教训他们一顿。”
    杨岚听了反而瞪他一眼,道:“人家好心好意来瞧你,怎可这样不通情理?”
    这话只气得郭隐农闭起双眼,要知他只因听杨岚一直不喜欢那两个走方郎中,所以这话顺着她的口气说的,本是讨好她的意思,万料不到反而被她顶了回来。
    李、金二人蹲在郭隐农身边,瞧了一阵,轮流诊脉察息,然后交头接耳地商议一番。李老大便大声说道:“这位兄台面色有异,六脉缓急强弱不定,乃是中毒之兆!”
    裴淳大喜道:“两位大夫果是高明……”
    杨岚接口道:“你们能救治么?”
    李老大说道:“既是不曾错,自然能够救治。我等本是要在此找点草药,便即熬煎药散,是以在前面一家农舍借好地方,现下若要救治,须得到那农舍中动手。”
    杨岚皱眉道:“他不能走动。”
    裴淳道:“此事何难之有,我背郭兄去就是了。”郭隐农心想既然不是不想活,那就最好尽快治愈,于是也不计较裴淳帮忙。
    众人不久就走到里许外的一座农舍中,屋中已生起两炉旺火。李、金二人用许多药材熬了一碗浓汁,让郭隐农服下,郭隐农服药时先吐出辟毒珠,才一吐出,便感到大大不适,但喝下这碗药汁,登时舒服得多。不过过了一阵,便又觉不适。
    李、金二人见了辟毒珠都极是惊讶,传观不已,及至郭隐农又说有点不适,便轮流诊脉,商议一番,李郎中才道:“这位郭兄中的毒极是古怪,从他服药后的反应及脉息瞧来,此毒竟是与心中意念互有影响。郭兄若是从此出家,四大皆空,心中全无杂念,此毒不药可愈。”
    杨岚道:“岂有此理,真是胡说八道!”
    裴淳听过梁药王讲过荼吉尼花的奇异毒性,便道:“这两位大夫之言对极了!”
    郭隐农也道:“果真有点道理,我心中安静之时,便觉得好过些。请问两位大夫这毒可解得么?”
    李郎中面色甚是沉重,答道:“我们只有六七成把握,郭兄且含住辟毒珠,待我们商配药物煎服便知!”
    金郎中接口道:“此药须煎至天黑之后才能服用。”
    裴淳听了想道:“我们这次出来探道,忽然急急奔出城外,久久不返,淳于帮主闻报定必十分着急。再者关于梁药王之事,也须及早与他们商议。”
    当下说道:“我待会回城说一声,免得他们挂念。”
    杨岚道:“对,顺便带点食物回来。”
    到了将近黄昏之时,裴淳便起身回城,经过河边那座茅屋之时,忽见三老扶杖站在门口,裴淳上前行礼,三老都一齐颔首还礼。
    当中的一个老丐说道:“裴少侠可识得我们的名字?”
    裴淳恭恭敬敬的答道:“晚辈只知三位老人家乃是穷家帮的老师祖,还不知三老名号如何称呼?”
    穷家三皓对望一眼,仍是当中的老丐答道:“既是如此,我们便告诉你,日后得见令师,可代我们问候他。”他指住左边的老丐道,“他姓关名嫌富……”指住右边的道,“他姓张,名恶贵……我姓刘名懒……”
    裴淳听过穷家帮五老之名乃是愁恨怨悲之类的字眼,因此这三皓的名字虽是用懒,厌富和恶贵等古怪之字,也不惊讶。
    当中的老丐刘懒又道:“我们都是行将就木之人,已经不中用了,只是肚子里知道的事极多,少侠若是有些江湖隐秘无从打听的话,不妨来问问我们!”
    裴淳恭恭敬敬的记在心中,说道:“晚辈记住啦,谢谢三位老前辈!”接着又向他们告辞。回到城中,已是万家灯火之际,见到淳于靖,果然穷家帮之人甚是着急,正要出动全力找寻他们下落。
    裴淳把经过详细说出,淳于帮主何等机智老练,已瞧出裴淳不想沾惹杨岚,立即派人送食物去。裴淳说起梁药王之事,道:“梁药王前辈于我实有救命之恩,我们设法要他出手救人是一件难事,但他遭遇牢囚之灾却不能坐视,在下打算晚间再到朴国舅府中一探。”
    淳于靖道:“少侠若是独自前往,只怕人孤势单。区区虽是不便出面,但烦劳五老陪少侠前往,却是不妨,不过今晚不行,少侠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佳,最好设法见到云姑娘,问个明白,回来再行商议!”
    裴淳道:“帮主说得是,在下今晚便去见云姑娘!”他听淳于靖一口一句少侠,甚是不安,便提及称谓之事,两人卒之同意以兄弟相称。
    裴淳又道:“小弟今宵既不打算惊动,独自前往最好。”
    淳于靖道:“愚兄知道你不是鲁莽大意之人,独自前往也好。愚兄同时在府西布置各种埋伏,若是有警遇敌,你可声东击西,最后从西面退走,敌人纵然高手尽出,愚兄也有法子阻他们一阵。”
    两人又谈了一会,看看时间已到,裴淳便起身直奔国舅府。他容容易易就到达翠楼,只见华灯辉煌,原来云秋心还在灯下读诗。
    她见到裴淳夜访,不胜之喜,便把灯火熄去,两人促膝对坐,云秋心悄道:“你来得正好,今日自你走后,朴日升和家父都来过。朴日升无意中透露梁药王不但已抓回府里,还说出囚禁地点。义父虽不肯提及药王之事,但他嘱我宽心安住,再过一两日定能晓得药王为何宁死也不救之故!”
    裴淳道:“在下正是因药王之事来见姑娘,他现在被囚禁在何处?”
    云秋心故作嗔容,道:“哦,原来只是为了他,若果梁药王不是遭遇危难,你就不理我了?”
    裴淳见她口气嗔恼,骇得张口结舌,心中只怕她一怒之下,不肯说出梁药王被困之处,这还不打紧,若果她去告诉朴国舅,那时决计难以营救。
    云秋心让他窘了一阵,才换回笑容,道:“你以后讲话要小心些,这一次我不怪你便是!”
    裴淳如逢大赦,连忙道谢,这时可就不敢催问药王之事,谈了一些别的,但觉她身上传来一股清甜香气,便问她是什么香气。
    云秋心说道:“这是我义父特地配制的香料,熏在衣服上,不但很香,而且接近我的人不会中毒,这是他晚上刚送给我的,想是怕常人走近我时,不知不觉中毒毙命!”
    裴淳冲口道:“他一定是为了朴国舅。”
    云秋心微笑一下,心想他终于把我放在心上了,要不然怎会有点醋意?
    裴淳又道:“我要回去啦,免得被人发觉,把药王移走,便白跑这一趟。”
    云秋心讶道:“噫!你比从前聪明得多啦!好吧,梁药王就是囚禁在后园的一间轩院中,是黄昏时才移入去的,那儿本是我义父居住之处,你们营救时须得小心在意。”
    裴淳啊一声,道:“原来已移到那儿去,我晓得地方啦!”
    云秋心送他出去,忽然问道:“冷如冰找过你没有?”
    裴淳摇头道:“没有,他一定是去找其他几位高手,同赴潜山找家师理论……”说时,面上露出愁色。
    云秋心知他喜怒哀乐之情俱是真诚无比,见他发愁,心中不忍,想了一想,问道:“你怕不怕他们?”
    裴淳道:“我不怕,只要不是陷入像穷家帮那种阵法中,我有几招身法十分神妙,随时可以脱身逃跑。”
    云秋心柔声道:“这就是了,你都不怕,你师父更加不怕他仃可!”
    裴淳不觉失笑道:“姑娘说得是,家师比我高明千百倍,谁也别想欺负他老人家……好啦,在下这就告辞!”
    他谨记淳于靖所嘱,不敢轻举妄动,出得府外,对方似是毫无所觉。心中大喜,奔回下处,却见不到淳于靖,原来穷家帮所有高手,都由帮主亲率布置埋伏,以防裴淳有难。裴淳独自在房中等了一阵,忽然间觉得十分不妥,心中作闷作呕,头昏眼花,四肢无力。大吃一惊,连忙运功行气,丹田中那股真气提聚之时,远不如平日沉凝紧实,运行之际,浑身经脉都似是壅滞不通。
    他若不是以前中过毒,绝想不出其中缘故。这刻却一想便明,暗念:“此毒必是博勒假借云姑娘之手,传入我体内,大概就是那一阵香气,这样说来,莫非博勒早就晓得我会去找她。不错,不错,怪不得国舅府任我出入自如,一个人也没有碰见。只怕那辟毒珠也是他们安排好圈套,使得我不能携带应用。”
    此时他头脑昏沉,真气行得极是缓慢。要不是他内功深厚,胸中向来没有杂念的话,早就支持不住,散去真气了!他勉力运功压制毒性,一面忖道:“但盼淳于帮主大哥立即回来,派人赶快把辟毒珠取回,方可救得一命!”但接着又想道:“不好,这毒既是由云姑娘传过来,则我中毒之后亦能传于他人,决计不可教人踏入此房。”
    此念一生,可就不敢让自己昏迷过去,用尽毕生气力,极力振奋。幸亏他一向极是沉毅,意志坚强,暂时还支持得住。片刻工夫,在他已像是过了许多年,睡意阵阵侵袭,眼皮重如山岳,费了无穷气力意志,才撑得开。
    他寻思道:“我若是支持不住,倒毙地上,原是无可奈何之事。可是决不可累及侠义正直的穷家帮帮主及其他之人,必须想个法子留下警告……”
    心意已决,便向周围瞧看,没有笔墨。于是探手入囊,把囊中各物尽行取出。囊中许多零星物件,他首先瞧见博勒给他解救穷家帮的解药药瓶,心中大喜,喑想:“那一次穷家帮九十余人中毒,后来是博勒先离千卉谷亲自施救,所以此药还在囊中,说不定可以解救……”
    于是打开瓶盖,倒一颗红色丹药,但接着还有一块小块玉符滚出来,心中甚是奇怪,伸手拾起。他本来已经昏昏欲睡,这块玉符碰触到手指,陡然感到一阵热气源源透入体内,顿时精神大振。
    他更是惊讶,取起玉符细看。只见这面玉符隐隐透出赤红之色,一面刻满鸟兽云纹,刀法细致而古朴,另一面刻着两个篆字,裴淳瞧不懂。但突然灵机一动,忖道:“莫非这就是太阳玉符。商大哥说已给了云姑娘,大概是她当我面对冷如冰之时,暗中给了我。怪不得冷如冰的雪魂功发出之时,人人冻得受不住,我却毫无感觉,是了,云姑娘必是借手梁药王把这方玉符放在药瓶内,无怪梁药王其时曾取此药鉴别了一次。”
    道理想通之后,不觉对云秋心、梁药王二人十分感激。尤其是他们暗中帮助了自己之后,还绝口不提,这等胸襟更是令人佩服。
    太阳玉符发出一股阳和之气流遍他全身,他已不感到疲倦昏睡。不过真气仍难提聚,这正是克制不住毒性之象。裴淳却已大为放心,把各物收回囊中,忽又见到有个瓶子,禁不住狠狠地在头上猛凿一记,自言自语地骂道:“糊涂,混蛋,放着药王的解毒灵丹不用,几乎死了,糊涂,糊涂……”说着倒出瓶中丹药,共有三粒,立即服下一粒,慎重收起余下的两粒。
    这三粒解毒灵丹本是梁药王酬谢林樵子助他看守炉火所赠,林樵子转送三粒给他。他对梁药王极有信心,因为他本人及林樵子都中过毒,是以得知。
    果然片刻间身体恢复如常,他收拾起各物之后不久,淳于靖及五老便回来。裴淳把刚才险死还生之事说出,只听得众人无不骇然!
    淳于靖道:“幸好裴老弟满腔侠义之心,唯恐波及别人,意欲留言警告,这才会翻囊寻觅留言之物。如若不然,焉能在危急之际记起那瓶解毒灵丹!愚兄认为今宵暂且按兵不动,若是对方借故前来暗查你的生死,便可确定必是圈套。梁药王决不会是囚在后园轩院中!”
    这话人人赞同,便各自安歇。
    翌日早晨,淳于靖及五老等正与裴淳坐谈,忽有弟子送人一张拜帖,具名是“朴日升拜”
    等字。淳于靖问知朴国舅只带来步崧、马延两人,便道:“此人亲自前来,恐怕除了查探老弟生死之外,尚有别事。老弟且隐身内间,出面与否由你自家到时决定!”
    裴淳躲了人去,淳于靖率五老及帮中六七名高手一同出迎,双方尚是初见,两人仪表都不相上下,各自暗中惊讶。迎入屋内落座,奉过香茗,淳于靖道:“朴国舅名震武林,向来座镇帝京,威令通达四海,在下倾慕已久,只恨身份悬殊,更兼地远天遥,无从拜晤……”
    朴国舅连忙说道:“淳于帮主好说了,本人承蒙不弃,予以延见,实是三生有幸。”
    穷家帮众人听他口气极是谦和,敌意顿时减退许多。两人客套了一阵,步崧突然插口大声问道:“敢问帮主,裴淳现下藏身何处?”
    淳于靖微微一笑,跛丐叶九应声道:“裴少侠昨宵外出归来,突感不适,独自出门,不知到何处去了。步老师有此一问,敢是得知他的下落?”
    步崧哼了一声,闭口不语。朴国舅鉴言察色,便知叶九之言不尽不实,那淳于靖身为一帮之主,自是不便打诳,所以这跛丐才会不经请求,便出言回答。也就是说,这话既非朴国舅他亲口询问,穷家帮方面便就由淳于靖手下之人回答,一则不失身份,二则叶九之言不必负责。
    厅堂中气氛陡然大见紧张,穷家帮之人,无不知道朴国舅位高权重,不但负责皇宫安全,而且统率许多武林高手,因此江湖武林之事,都归由他对付。穷家帮这些年来,明明暗暗的与朝廷官府为敌,朴国舅当然晓得。因此目下只等他一句话,穷家帮是否面临劫难,即可晓得。
    朴国舅略一沉吟,便道:“淳于帮主雄才大略,震威大江南北,本人钦羡已久,这一次特地南来拜晤……”
    淳于靖心想:“这话大有深意,我早就推测他决计不会是南下游山玩水,只不知下面还有什么文章?”
    穷家帮五老都露出警惕注意之色,朴国舅目光扫过众人面上,深深道:“今日幸而得见风仪,果是见面胜似闻名,大慰平生渴想,因此顺便奉告衷言……”
    淳于靖接口道:“区区一介寒贱之士,错蒙国舅谬奖,实是惭愧。国舅有何指教,区区洗耳恭听!”
    朴国舅说了两声不敢,接着说道:“贵帮宗旨作为,殊足敬佩。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还请帮主细味斯言。”
    淳于靖从容道:“人生百年,不过弹指光阴,吾等立身行事,但求心之所安也就是了!”
    这两人的说话,表面上只是虚泛谈论,其实朴国舅实是暗示穷家帮须得收敛,不可再与朝廷为敌,淳于靖则暗喻生死荣辱不能改变此志。
    朴国舅神色不变,微笑道:“人各有志,自难勉强。帮主人品清高,丰神绝世,若肯移驾赴京,略作盘桓,觐见圣上,自是升平之幸!”
    穷家帮五老及众高手闻言不觉变色,淳于靖从容答道:“区区辱荷眷顾,自应遵命。但目前未暇分身,尚须稍缓。”
    马延面泛怒色,冷冷道:“帮主此言差矣,圣上贵为天子,岂能候你觐见。”
    周五怨长老铁杖一顿地面,发出震耳“当!”的一声,怒道:“马延,你说话小心一点,穷家帮上上下下,全然不把功名爵禄放在心上,本帮帮主行止不干你事!”
    钱二愁长老接口道:“五怨,咱们忝为地主,不可如此冒犯客人!”
    马延冷笑道:“自古有道是: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主客二字用不到国舅爷身上!”
    裴淳一直在后面窥听,一切经过尽收眼中。这时只见穷家帮人人面泛怒色,只有五老之首的赵一悲微微流露愁色,暗暗想道:“这朴国舅不但武功超卓一时,势力尤其庞大,今日若是翻脸动手,只怕外面已埋伏下高手,乘机大加杀戳。穷家帮精英几乎全部在此,这一役不论胜败,总得元气大伤。”他虽是看出了危机,却无解救之计。
    孙三苦长老厉声道:“马延你身为汉人,这等话竟也讲得出口,羞也不羞?”
    步崧大喝道:“好一群大逆不道之徒,国舅爷严令一下,管教你穷家帮今日烟消瓦解!”
    淳于靖虽是明知不可翻脸,但对方着着紧迫,势难求饶。当下面色一沉,凛然道:“这话也不见得!”
    步崧大声道:“到了穷家帮灰飞烟灭之时,悔之晚矣!”
    朴日升眼中陡然射出凛凛威光,环视众人一眼,缓缓道:“日升此来本我恶意,是以只邀约得步、马二兄同行。贵帮重地四周绝无埋伏。”穷家帮众人听了都半信半疑。
    朴日升又道:“但即使贵帮有不测之心,不顾天下豪杰指责,倾力出手,只怕也难留得住日升!”这话口气之豪,只激得穷家帮群丐又是愤怒又是佩服!
    朴日升不容别人插口,接着道:“诸位容或不信日升之言,无妨一试!”说时,离座起身,走前数步。
    他这等作为分明有意炫露武功,镇压穷家帮之人。淳于靖正待起身应战,侍立左边的数丐中有一个朗声道:“弟子深愿向朴爷领教几手!”话声中大踏步走出,却是个中年浓髯乞丐,背上负着八个布袋。
    淳于靖道:“好!”
    浓髯乞丐立即奔到朴日升面前,拱手道:“小丐易通理,敢请朴爷指点!”
    朴日升微微一笑,道:“原来是穷家帮大名鼎鼎的高手易胡子兄……”
    话犹未毕,马爷大声喝道:“易胡子,我跟你斗斗,国舅爷武功通神,你连三招也架不了!”
    他光是喝叫,却不移步动身。易胡子气得浓髯戟竖,喝道:“在下虽是武功有限,却不信有人能在三招之内嬴得了我!”
    朴日升道:“马延兄谈笑之言,易兄不必放在心上!”
    易胡子哼了一声,马延又大声道:“易胡子,你若是不信,咱们赌点什么!”
    易胡子应道:“要赌,就赌颈上人头!”
    马延摇头道:“我赢了你颈上人头,毫无益处,这样好了,谁输了就得听对方命令,以一次为限,除了杀人放火淫奸掳掠等恶事之外,须得绝对服从!”
    淳于靖及五老听了这话,都由心推想其中有甚阴谋。易胡子本是火性之人,一口答应了。
    朴国舅笑道:“马延兄这一回定必输啦,不然就是易兄有意相让!”
    说话之时左脚微微迈开,不丁不八,右手从胸前推出,左手虚按小腹,姿势极是潇洒从容。众人见了,都瞧不出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手法。
    淳于靖心头一凛,忖道:“易通理武功眼力皆在我之下,决计认不出对方门户来势,若是如此,只怕这一赌已经输了……”
    五老也是这样想,赵一悲悄悄起身入内,见到裴淳,问道:“少侠可见过这一家手法?”
    裴淳点头道:“家师论及天下各派武功时说过,只有寥寥数家的武功当真可以达到一流高手地步。朴国舅立的门户正是其中一派,称为‘先天无极门’。这一派的武功纯是以柔制刚,借势用力,举手之间即可摔倒敌人,易大哥若是得知诀窍,便不易跌倒。”
    赵一悲泛出忧愁之色,说道:“这便如何是好!”匆匆出去,只见易胡子已聚集功力,觅机进击。
    穷家帮人人都提心吊胆,忧色尽露。马延哈哈大笑,说道:“穷家帮虽是称雄大江南北达数百年之久,便帮中多是盗名欺世之辈而已!”
    周五怨大怒喝道:“这话怎说?”
    马延得意洋洋,大笑道:“请问有谁识得国舅爷的家数来历?”
    易胡子听得马延说话,已暂停出手。淳于靖心中一阵难过,暗暗长叹一声。厅中一片寂然,无人开口。敢情当真无人识得朴日升的武功家数。
    赵一悲微笑道:“马延兄此言差矣,敝帮虽然尽是凡庸之辈,但朴国舅的武功家派还难不住敝帮!”
    朴日升不觉一怔,心想穷家帮若是识得我的手法,自此须得另眼相看了!
    步崧冷笑道:“猜错了也是猜,赵长老还是先讲出来瞧瞧,对不对才冒大气的好!”
    赵一悲朗声道:“老叫化瞧起来像是‘先天无极门’的武功手法,不知对也不对?”
    步、马二人不禁一愣,朴日升拱手道:“穷家帮中藏龙卧虎,赵长老眼力高明,佩服!
    佩服!”说话之时,姿势忽变,刚才的是一片柔和气象,现在立出的门户即是森严高峻,一派深浅难测的格局。
    钱二愁头脑敏锐,当那赵一悲开口之时,便已猜想出他是从何听知对方武功路数。这时立即出大门,迅快绕道奔入厅后,找到裴淳。裴淳不等他询问,悄声说道:“这是天山派的门户,天山派以天山神掌,在武林一流高手境域中占得一席位。”
    这时朴日升朗声说道:“本人所学甚杂,今日幸会高明,一发献丑,请诸位指教!”
    穷家帮众人都认不出这姿式的渊源来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赵一悲身上。赵一悲从容一笑,说道:“赵某适才只是幸而言中,朴国舅如此考究,岂不是太抬举老叫化了!”
    说话之时,钱二愁已回到座上。
    马延冷冷道:“你们若是认不出来,干脆出口承认……”
    赵一悲面色一沉,道:“赵某虽是不才,却并无此意。”
    步、马二人心中又骇又讶,暗想:“穷家帮五老往昔行走江湖,也曾数度相逢,较量武功,若论单打独斗,五老之中没有一个嬴得自己,怎的朴国舅这等世所罕见的上乘武功,竟难不倒他们?岂不是足证近一二十年间,五老都大有精进。”
    赵一悲接着又道:“二愁,你瞧朴国舅这一着是哪一家派的功夫?”
    钱二愁淡淡道:“这不是天山派的么?咱们今日若是得睹天山神掌这门绝艺,可谓眼福不浅!”
    朴日升吃一惊,道:“诸位是高明,不过……”说时又换了一个姿式,左右手似是不同路数,左手阴秘险诡,右手却是凶猛威煞的路数。赵、钱二老心中暗暗叫苦,只因为他们两人都出去过,不但这刻不能离座,连别的人也不可出去,否则便得被朴日升看破。
    淳于靖一瞧二老双眉紧皱,已知他们计穷力竭,无法脱身出去询问裴淳。他本是胸襟宽广之人,这时正要开口承认对方高明。
    斗然间一群白鸽飞入厅来,扑翅乱飞,众人都大是惊讶,仰头观看。淳于靖座位面向厅门,此时独独他一个人的目光不曾被鸽群吸引。忽见一名本帮弟子出现在厅门外,一扬手一点白光直扑胸前。淳于靖何等机智,心想本帮弟子岂敢如此无礼,其中必有古怪。当即伸手接住,那点白光入手便知是一团白纸。他迅快环视众人一眼,只见他们个个都诧讶地望住乱飞乱扑的鸽群,便趁机打开纸团瞧看。
    穷家帮五老以下的六、七名高手都出手抓鸽,霎时都捉住送了出去。回来之时跛丐叶九禀道:“负责饲养信鸽的两名弟子都被人点了穴,鸽笼毁去三个……”
    朴日升也听见这个报告,心想原来穷家帮来了对头,故意在本爵面前耻辱他们!
    淳于靖面色丝毫不变,略一寻思,说道:“或者是本帮朋友开个玩笑,你们分出四人出去查看一下。”
    朴日升微感惊讶,只听淳于靖说道:“诸位万勿见笑,区区因想那些信鹤俱都十分灵警,如若不是与敝帮有深交的朋友,深悉敝帮指挥信鸽讯号,决计不能命鸽群飞入厅中!”
    朴日升大为佩服,暗想这淳于靖不愧是一帮之主,果是才智过人之士。这时淳于靖又道:
    “朴国舅胸藏十万甲兵,举世无双,那‘鬼谷三式’和南疆‘炎威十一势’虽然算不得上乘武功,但一则极尽诡秘威猛之能事,各具长处,二则失传已久,人寰罕见。也可说是两宗武林绝学。”
    马延、步崧二人不觉目瞪口呆,都想江湖上本来传说现任穷家帮帮主淳于靖武功有限,敢情十分无稽。
    朴日升拱手道:“帮主眼力之高,见闻之博,当真一时无两。日升还有一门武功,一发献丑请帮主及诸老指正……”这话一出,淳于靖和五老都大为惊凛,一则自知凭胸中所学,实难指出哪一家派的功夫。二则这朴国舅竟然识得这么多上乘绝学,真不知他到底何等深奥!
    朴日升说一声献丑了,左脚微微跨前,双膝屈曲,双脚均以脚尖点地。右手合拢成尖喙形,作啄出之状,左手垂下,别无动作。
    淳于靖哪里见过这等武功家数,不过他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微微而笑。朴日升见了,测不出他到底识是不识?
    裴淳在后面窥见,心中又喜又愁。喜的是这一路武功他也听师父讲起过,记得清清楚楚,愁的是这回已经想不出法子暗暗告诉穷家帮之人。
    这时已不容他慢慢推敲传递讯息之法,一急之下,放步从后门奔出去,绕个圈子奔到大厅门,大声叫道:“帮主大哥,小弟有要事奉告。”
    众人听了他的声音,都不觉一震。朴日升他们想道:“原来这厮竟然还未死。”
    穷家帮之人则想道:“他怎可出来指点?岂不是拆穿了机关?”
    淳于帮主朗声道:“贤弟请入厅相见。”
    裴淳跨入厅中,凝目望住姿势古怪的朴国舅,说道:“他们来干什么?”
    淳于靖道:“有点事情商谈。贤弟匆匆而来,事情定必甚是紧急,可要愚兄暂退一谈?”
    裴淳沉吟道:“不……不用啦……”脑中极力措思说词。斗然间灵光一闪,想出了绝妙的答话。当下道,“这话不须背人而说,小弟在下处无事可为,不免胡思乱想,忽然想起那两个郎中大有古怪……”
    淳于靖颔首道:“不错,这两人甚是可疑。愚兄已查出他们从未在江湖上行医。”
    裴淳道:“这就是了,他们设法使辟毒珠留在郭兄之处,因此小弟才会中毒。”
    朴日升微微一笑,道:“这等话慢慢再说不迟,诸位先赐教指出这一门武功,本人还有话说!”
    裴淳啊一声,道:“怪不得国舅站着不动,你这个姿势好像是……是……”
    他似乎不大能够确定,穷家帮五老心中大急,淳于靖却微微一笑,说道:“贤弟但说不妨!”
    裴淳道:“是不是我们昨天还谈到的家派?”他为人淳厚老实,众所深知,是以连朴日升这等智计超人之士,也句句深信不疑。
    淳于靖点点头,裴淳便道:“那么朴国舅竟是星宿海的高手!这不是星宿海一派的‘七步摧魂锥’手法么?”
    淳于靖道:“贤弟说得是……”心想世上武学高下尽管不同,但决计没有垂下左手白白舍弃不用之理。便又道:“贤弟不妨略论朴国舅这一招有何奇怪之处。”
    裴淳瞪大眼睛瞧了一阵,说道:“听说‘七步摧魂锥’能发不能收,极为损耗真元,手势推出时,应发出‘嗤嗤’破空之声。其次左手须得轻摩小腹丹田。朴国舅似乎使得有点不对罢。”
    朴日升收回姿势,哈哈一笑,道:“裴兄见闻渊博,不愧是当代异人的高足,日升不是星宿海门下传人。故此这一招竟使错了……”说话之时,心中泛起无限杀机。但觉裴淳才真正是他大敌后患,必须全力剪除此人才行。
    步、马二人都见识过裴淳的武功,步崧以十七招鬼手应战时,第一招就被裴淳摔了一个斤斗,他怎知裴淳当日因南奸商公直打他的嘴巴,而创悟出对付手法。恰好步崧他第一招也是打嘴巴的手势,故此裴淳举手间便将他摔了一个斤斗。
    至于马延则以判官双笔点中裴淳身上五处大穴,但裴淳练得有“天罡封穴”功夫,居然不畏。他的判官笔专擅点穴,敌人既是不怕,怎还有取胜之机?
    他们得见穷家帮方面多了此人,气焰大挫,嚣张之态大减。朴国舅起身告辞之时,步、马二人已不敢多言。淳于靖亲自送出大门外,朴国舅拉住他的手,说道:“帮主命驾上京之事,还望三思……”
    淳于靖微微笑道:“区区实难分身,有负国舅美意,甚感不安……”
    朴日升哈哈一笑大声道:“士各有志,原是不能勉强,帮主不须挂在心上……”他接着低声说了一句话,淳于靖登时面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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