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手驭龙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九章以怨报德
    穷家帮五老及其他弟子均在后面,只有裴淳在最前面,是以淳于帮主的神情唯有他瞧见。
    朴日升松手欲行,裴淳横跨两步拦住去路,大声道:“梁药王可是被你们擒住?”
    朴日升颔首道:“不错,我们一道回来之时,本爵已传令调集人手到山中把他擒住,刻下在本爵府内……”
    裴淳凛然说道:“他不愿意出山,你们怎能迫他!”
    朴日升淡淡一笑道:“本爵唯有此法,可以使他供出不肯出手救人之故,难道裴兄还有别的法子不成?”
    裴淳不觉一怔,只听朴国舅又道:“倘裴兄另有妙计,本爵立即下令把梁药王送到裴兄面前,包无一点损伤!”
    裴淳记起一事,沉吟道:“这个……这个……”
    马延冷嗤一声,道:“你纵然谈上一千句这个,也不中用!”
    步崧接口道:“国舅爷为了云姑娘之故,才不惜得罪梁药王。我瞧你跟云姑娘也有点交情,可是你不但束手无策,甚且横加阻挠,不知是何用心?”
    裴淳直到这时才想好,胸膛一挺,说道:“你们若是没有法子,那就把此事交给我。”
    朴日升等人不用说,连淳于靖及五老他们闻言也无不吃了一惊。朴日升立刻道:“好!
    此事如能办妥,裴兄要花多少银子都行。”
    穷家帮等人心想:“裴淳要钱财何用?若是盘缠不够,穷家帮自会奉上。”
    裴淳却露出大喜之色,道:“这话可是当真?”
    朴日升也不禁微讶,答道:“自然当真的,任凭你说出数目,本爵即可派人送到!”
    裴淳转身走到淳于靖身边,低声问道:“我想帮助一个人,让她一生一世都不必愁穿愁吃,要多少银子才够!”
    淳于靖讶疑之色更浓,暗想:“这笔银子如果是送给李星桥大侠的话,他怎肯收用?”
    正在想时,背后的跛丐叶九轻轻道:“最少也得十万两!”在他想来,这么巨大的一笔银子,虽然富贵如朴国舅,也不易筹措,自是难以应允。
    裴淳点点头,转身向朴日升大声道:“我要十万两!”双方之人尽皆愕然,全场静寂无声。
    朴日升万万料不到裴淳口气如此之大,但他乃是雄才大略之士,当下微微一笑,说道:
    “那就一言为定,这笔银子送到何处?”
    裴淳搔搔头,神色间大见为难。跛丐叶九又出主意道:“若是十万两现银,不便搬运,最好是钱庄银票,便于携带使用!”
    裴淳喜道:“叶大哥之言甚是!”
    朴日升道:“使得,回头就派人送来!但裴兄几时办得好那件事?”
    裴淳道:“三五天就行啦!”
    朴日升道:“那就以十日为限,若是不能成功,你就在眼前自刎!”
    穷家帮五老齐齐道:“国舅此言差矣……”
    淳于靖也道:“朴国舅条件未免太苛了!”
    朴日升暗暗示意,步崧大声道:“笑话,十万两银子哪一个的人头买不到?”
    马延喝道:“话不必多说,这条件倒转过来也行,我马延十日之内查出梁药王不肯救人之故,你们穷家帮付我十万两。若是逾了十日之限,马延的人头双手奉上!”
    他们这么一说,穷家帮人人作声不得。要知十万两银子不是说着玩的,他们纵是出动帮众抢劫,也不容易凑足,何况他们决计不会做抢劫之事。
    裴淳大声道:“好,我答应啦!”
    朴日升心中大喜,但面上神情丝毫不变,缓缓道:“淳于帮主可肯作保?”
    穷家帮之人闻言,神色大变,淳于靖仰天笑道:“裴贤弟之事,自应由我作保!”
    朴日升道:“行啦,本爵以成事为重,裴兄若有所需,不论人力物力都无妨开口!”说罢率着步、马二人去了。
    穷家帮众人因帮主已经作保,他们素来以义气为重,再无人提及该不该作保之事,赵一悲长老说道:“时间无多,裴少侠最好从速进行。”
    淳于靖道:“贤弟若要人手帮忙,尽管告我。”
    裴淳笑道:“用不着别人帮忙,我这就动身去问薛三姑姑。”
    周五怨长老问道:“薛三姑姑是谁?”
    裴淳道:“是家师的义妹,家师排行最长,李二叔其次,薛三姑姑最幼。”
    穷家帮众人都大为放心,钱二愁长老笑道:“早知如此,咱们何用担心!”
    淳于靖把他带入室内,这时只剩下他们两人。淳于靖说道:“愚兄有两件事得跟你谈谈,先说有关你求问药王秘密这一宗。据愚兄所知,薛三姑便是二十年前曾连杀武林极享盛名的三贤七子共十大高手的薛惊鸿。自从这宗震惊天下的大事发生之后,武林中便送她一个外号‘艳罗刹’,与魔影子辛无痕同称魔窟双姝。”
    裴淳目瞪口呆,道:“小弟从未听家师提过……”他另一方面,又惊讶于淳于靖提及魔影子辛无痕的怡然自若,一点也不似别的人,提及她时不禁流露出畏缩之态。
    淳于靖接着说道:“前几年,李大侠曾经隐约透露,他们兄妹已经反目多年,贤弟此去,务必多加小心!”
    裴淳心想:“上一次她对我还不错,目下实是迫不得已,最多苦苦哀求,谅她定会答允说出秘密。”于是安慰淳于靖道:“小弟省得了,帮主大哥放心,不过小弟尚有未明之处,那就是我薛三姑姑为何杀死了武林三贤七子这十大高手?若说这十人都是坏人,又怎会有三贤之名?”
    淳于靖却道:“这十大高手都是出身名门大派,其中三贤,更是品德、武功兼负盛名之士。”
    裴淳大感迷惑,问道:“然则这十大高手的同门,或后辈,都一直坐视不理么?”
    淳于帮主叹口气,说道:“就算是同门长幼,也未必就没有嫉妒之情,暗算觊夺之心!”
    裴淳听了这话,不觉一怔,暗想:“这帮主大哥自从朴国舅走了之后,便时时流露出心事重重的神色,以他这等豁达大度之人,尚且掩藏不住,可知这心事定必沉重无比。现下又说出这等话,似是有感而发。”
    淳于靖又道:“闲话休提,且说那三贤七子当时相继失踪,二十余年以来,绝无音讯,分明已经死亡。这十大高手都是赴艳罗刹薛惊鸿之约,一去就杳无音讯,据外间的猜测传说有二:一是十大高手先后赴约失踪之时,每位高手都有同门之人或好友在场,眼见薛惊鸿武功高强无比,皆知无法报复,是以都茹仇吞恨,不作复仇之想……”
    裴淳惊道:“难道果真有这等事?”脑中泛起那日得见薛三姑之时,她那一手气贯鞭梢的内家劲气,果是功力深厚!
    淳于帮主说道:“还有一个说法,那就是与三贤七子有关之人,都接获警告,不敢图谋报复……”
    裴淳听了这话,更加惊讶,问道:“警告之人是谁?”
    淳于靖微微一笑,道:“便是中原二老!其实武林中尚称他们为‘中原双义’,以他们两老的声望本领,这项传说也能使世人相信!”
    裴淳摇头道:“没有的事,家师和李二叔决不会做这等事……”
    淳于靖道:“愚兄也晓得两老确实没有警告过任何人,但天下间识得两老的人,到底寥寥无几,自是无法教天下人都不信这个谰言!”
    他叹口气,接着说道:“总之,愚兄深知贤弟此行不易成功,须得小心从事。现下你已知悉薛三姑的底细,应付之时便较为妥当些,愚兄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那便是关于我穷家帮……”
    裴淳正伸长了耳朵,忽然听不到声音,抬目一瞧,只见淳于靖满面愁容,凝眸寻思。当即意味到必是穷家帮将有巨祸,正待探问,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话声,道:“裴淳!裴淳!快来救人……”
    淳于靖道:“是杨岚姑娘的叫声,想是请你救她二师兄!别的话以后有机会再说,请贤弟记住我一句话,邢血手不是好人!”
    说罢,不容裴淳多问,拉他出室,劈面碰上杨岚,但见她鬓乱钗横,身上那袭紫衣略有损破,神情极是狼狈,她一手抓住裴淳的臂膀,怒声叫道:“那两个郎中原来是奸人假扮的,二师哥快要被他们害死啦!”
    裴淳点头道:“果然如此!”
    杨岚瞪眼喝道:“什么!你早已知道了?”喝声中五指扣拿住他臂上三处穴道。但指力一发,感到宛如扣拿住一截钢铁似的,这才醒悟起裴淳不怕点穴,颓然松手,转身便走。
    裴淳诧讶道:“杨姑娘,你不是找我救郭兄么?”
    杨岚头也不回,道:“你肯救他?”
    裴淳道:“在下自然要尽力,只不知郭兄刻下在什么处所?”
    淳于靖接口道:“杨姑娘不可多疑,裴贤弟也是后来才知道是对头的阴谋。”
    紫燕杨岚停步道:“既是帮主这么说,我便信了!我二师兄就在外面。”
    裴淳急忙奔出去,只见厅中长板凳上卧着一人,面色紫黑,满身污泥,正是那神木秀士郭隐农。
    裴淳伸出右掌,按在他胸口“紫宫穴”上,发出一股元阳之气注入他经穴之内,一面问道:“辟毒珠呢?”
    杨岚道:“还在他口中……我若不是瞧出破绽,不但二师兄性命不保,连我也不易逃生……”
    裴淳默默运功,那股元阳之气源源注人郭隐农体内,不一会工夫,郭隐农面口上紫黑之色消褪大半。
    又过了一阵,郭隐农仍然瞑目不动,裴淳头顶上已冒出蒙蒙白气,一望而知真元损耗极巨。
    那郭隐农其实早已恢复神智,而且晓得若是提气运功驱毒,借裴淳这一股元阳之气的助力,片刻间就可以驱尽体内毒性。但他故意装着昏迷未醒,好教裴淳损耗真力,同时对自己大有益处,等到他内力将竭之际,乘机暗运真力反震,必可害死裴淳。
    淳于靖瞧出有点不对,潜心推究。杨岚以为郭隐农中毒过深,以致如此,急得团团直转,不住地唉声叹气。
    裴淳口中微微发出喘息之声,穷家帮五老看不过眼,哼哈连声,其中李四恨长老忍不住喝道:“少侠须得留点气力,免得两败俱伤!”
    淳于靖斗然间窥破郭隐农阴谋,心中大骇,冷冷道:“穷家帮素来以主持人间公道自命,若是发生了恩将仇报之事,本帮决计不顾一切,诸老意下如何?”
    五老齐声道:“这个自然!”
    郭隐农听了一惊,心想若是穷家帮高手们一齐出手,绝难逃生。正在寻思,裴淳突然缩手,此举连淳于靖也大感不解,杨岚已经开口问道:“我二师兄怎么啦?”
    跛丐叶九怒从心起,大声道:“杨姑娘该当先问候裴少侠!”他挺身走上两步,已是准备交手。
    哪知杨岚却道:“对,对,裴兄你觉得怎样了?”
    裴淳应道:“我……我还好……”话声中已显出内力甚是衰竭,他从囊中取出药瓶,倒了一颗药丸出来,塞入郭隐农口中,又道:“郭兄服下此药,片刻工夫就可恢复如常。”他天性仁侠义气,这时一点也不曾考虑刭梁药王的解毒灵丹何等宝贵。
    杨岚问道:“你几时取到解药的?”她还以为这是博勒的解药。
    裴淳道:“好久啦,可惜昨日忘了使用!”
    杨岚陡然泛起怒容,厉声道:“好,好……”
    郭隐农眼睛一睁,接口问道:“什么事呀?”杨岚一瞧这解药如此灵验,分明是裴淳不愿早取出来。但觉他为人实是卑鄙阴毒无比,这等人须得设法除去,免得世上又出现一个南奸。
    于是收敛起怒容,堆上笑意,笑道:“二师兄你回醒啦!快拜裴淳救命之恩。”
    边说边向裴淳身边移去,拉住他的左手,郭隐农信以为真,迅快坐起,怒道:“我宁死也不谢他……”
    孙三苦长老应声道:“这倒是裴少侠做得不对了,换作旁人决计不肯费这许多气力……”
    话声未毕,只见寒光一闪向着裴淳背心要穴刺落,穷家帮众人无不骇一跳都要上前。
    只听杨岚厉声喝道:“哪个敢动,我就刺死他……”她手中拿着一把晶莹短剑,剑尖对准裴淳背后要穴。此剑乃是南奸商公直防身利器,锋利无匹,能够斩金截玉。此时剑尖对准裴淳背心大穴,森森寒气传到肌肤,裴淳不觉打个冷颤。
    杨岚又冷冷道:“这奸贼虽有闭穴及横练功夫,但也挡不住商公直的七宝诛心剑……”
    她满面杀机,一望而知随时能下手刺死裴淳。
    穷家帮上上下下十余人,都不禁泛起极为紧张的神情,裴淳有气无力地道:“杨姑娘,在下……”
    杨岚喝道:“闭嘴,你故意装出内力将竭的样子想骗我么?哼,不行……”
    淳于靖最先恢复冷静,面色一沉,传令道:“全帮弟子速速包围此厅四周,短兵器在前,长兵器在后。神弩队布防屋顶,命令一下,纵有本帮之人也不须顾得!”他说一句,便有人传一句,一个个接着传出去,指顾之间,步声杂沓如潮涌到。
    声威极是赫盛,从厅门望去,只见刀光剑影,塞住去路,屋顶上也簌簌作响,分明许多人已上了屋。
    神木秀士郭隐农跃到紫燕杨岚身边,仰天大笑道:“淳于帮主此举敢是对付我师兄妹两人?”
    淳于靖道:“不错,本座若中不亲见加害裴贤弟之人血溅此地,决不干休!”口气极是坚决有力,面色严峻,也是一望而知说得出做得到。
    赵一悲长老说道:“两位不可鲁莽行事,须知一个人的生死微不足道,但若误杀正义之士,必一生抱愧含疚,永难自安!”
    杨岚怒道:“这厮奸诈不在商公直之下,等闲绝瞧不破!”
    淳于靖接口道:“姑娘若能证明,本座誓必亲手取他性命!”
    杨岚一怔,道:“这话可是当真?”
    淳于靖凛然道:“淳于靖一生言出必践,姑娘大可放心!”
    郭隐农眼见他威仪慑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心中突然泛起愧怍之情,连忙移开眼光。
    但眼光落在师妹面上之时,只见她怔怔地瞧住淳于靖,眉目之间流露出倾慕之色,斗然间升起强烈的妒恨,心想:“这淳于靖是她第二个倾慕之人,也须除去才行。”
    淳于靖又道:“姑娘请说!”
    郭隐农心中一动,忖道:我如此这般,不但可以除去裴淳,还可博得师妹敬佩爱慕……
    当即出掌迅快向杨岚持剑之手拍去,口中大喝道:“师妹快走,为兄与你断后……”
    他此举猝出不意,连淳于靖这等胸襟修养之士,也大吃一惊,面色大变。
    只听“啪”的一响,杨岚持剑之手被郭隐农拍中,裴淳哼一声,向前扑倒,后背朝天,人人皆见后背涌出鲜血,染湿了外衣。
    穷家帮五老纷纷取出兵刃,其余十多个好手,更是喝叱连声,凶猛冲上。淳于靖大喝道:
    “都退下去!”穷家帮诸人闻言,齐齐止步,厅中一片死寂。
    紫燕杨岚面色惨白,郭隐农左手持笠,右手拿着乌木棍,挡在她身前,满面凶气。
    淳于靖指一指地上的裴淳,跛丐叶九和另一个八袋高手一齐抢上,迅即把裴淳抱起退开。
    淳于靖缓缓道:“裴贤弟既是被害,本座践诺前言,誓必教两位溅血此地。但动手之时,岂能让裴贤弟遗体再遭践踏……”这几句话说得情深义重,虎目之中隐隐现出泪光。
    杨岚面色更加惨白,呐呐道:“你……你当真这等信他爱他?”
    淳于靖朗声道:“裴贤弟为人光明磊落,心性仁厚,行事以德报怨,多少次毫不迟疑地舍身为人,这等仁侠之士,举世无匹。教本帮焉能不敬爱信任于他?
    但你们,哼!气量狭窄,睚眦必报,又恩将仇报,手段恶毒无比。我告诉你们,生死本不足论,但可惜裴贤弟不是堂堂正正地死在当世名家高手剑下,而是死在卑鄙小人手中。当真是遗恨千古之事,本座将以你们人头哭奠于裴贤弟坟上……”
    这一番话,只骂得郭、杨二人无法驳斥,尤其是淳于靖义正辞严,悲愤满面,那郭隐农被他气势所慑,竟不敢开腔狡辩。
    淳于靖一击掌,登时有个年轻乞丐双手捧住一把大刀奔到。淳于靖一手提起,刀背上九枚钢环发出响亮的金铁交鸣声。即此便可想见,淳于靖使动这柄九环大刀之时,威势何等赫赫!
    郭隐农见他亮出兵器,杀机又起,回转头低声道:“为兄一旦动手,师妹即速趁机冲出!”杨岚苍白的面上,没有一点表示。郭隐农不暇多说,举步向前逼去。
    淳于靖喝道:“本帮虽是人多势众,但汝能若不妄行逃走,本座给你们一个公平拼斗的机会!”
    郭隐农冷笑道:“不必假惺惺了,我若是杀死了你,你保得住帮众不会一拥而上?来,来,闲话少说!”
    赵一悲长老道:“帮主何须对这等无义小人多说!”
    淳于靖捧刀叹息一声,说道:“赵长老平生最是持重,力行忠恕之道,今日居然以这等口气说话,可见得裴贤弟实是一代仁侠之士,才能使赵长老大失常态,唉!”
    郭隐农斗笠虚虚一推,劲风拂拂扑去,接着黑影一闪,那根乌木棍从斗笠底下疾吐出去,招数仅是奇诡阴毒!
    淳于靖喝一声“好棍法”,向左方错开一步,九环大刀挟着一阵龙吟虎啸之声,迅即斜劈,“当”的一声,刀棍相触,郭隐农禁不住退了两步。淳于靖健腕一翻,刀势平推出去。
    这一刀变化,细腻精巧,便是内家剑法,最多也不过如是。
    郭隐农吃一惊,左手斗笠运聚内力提起封去。“镗”的一声,大刀刺在斗笠之上,郭隐农又震退了半步。
    穷家帮之人尽皆晓得郭隐农的斗笠与乌木棍不是凡物,是以见帮主大刀劈刺也毁不了他的棍、笠,毫不惊异。
    郭隐农两招都落了下风,羞怒交集,厉声长啸中扑攻上去。忽听杨岚尖声叫道:“不要打啦……”郭隐农不禁一怔,刷地跃回。淳于靖也压住不发,瞧她何事大叫。
    紫燕杨岚取下背上铁琵琶,轻轻一抖,紫色布囊褪落。穷家帮众人都运功戒备,五长老心想:“这丫头原是要与郭隐农联手一拼,但此地却容不得你撒野!”
    她左手还捏着那口七宝诛心剑,这时环视众人一眼,面色忽然变得更加惨白,蓦地扔掉铁琵琶,发出极响亮的声音。这一手可使得穷家帮上下尽皆不明其故?
    郭隐农讶道:“师妹你怎么啦?”
    紫燕杨岚泛起一丝苦笑,说道:“裴淳之死,我杨岚自应负全责,但大错已经铸成,人死不能复生,我这就当着众位面前,仍用此剑自尽!”
    众人大感意外,郭隐农大声道:“师妹岂能说出‘大错铸成’这句话……”
    杨岚苦笑道:“我见穷家帮上上下下听知裴淳惨死之事,都如此悲愤。因想裴淳纵是大奸大恶之徒,也决计不能骗得倒整个穷家帮,我们的确是做错了!”
    淳于靖退开数步,举袖遮面,说道:“杨姑娘明达通理,敢做敢当,乃是大勇之人,敝帮自当厚殓遗体,年年设祭拜奠,以示敬仰之意!”这话一方面表示钦佩,一方面也是叫她自尽,解决今日之事。
    郭隐农大喝道:“师妹使不得!”
    钱二愁长老应声道:“莫非你肯代令师妹一死谢罪?”郭隐农一时之间答不出话。
    不过这时杨岚目光茫然地望住淳于靖,心想:“他以袖遮面,不忍目击,可见得他对我……”她心中迷惘地想着别的事,所以没有听见郭、钱对答。
    她接着斗然记起一事,便缓缓垂下短剑。淳于靖听到背后之人议论,移开衣袖,讶道:
    “姑娘敢是改变了主意!”杨岚点点头。
    郭隐农透了一口气,大声道:“如此才对,咱们纵是敌不过他们人多,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
    杨岚摇头道:“我不是这意思,只是想请问淳于帮主一声,裴淳可是当真已死!”
    孙三苦长老暗叫一声“不妙”,当即冷笑道:“杨姑娘以为他死了没有?”
    杨岚点点头,李四恨长老省得孙二苦之意,接口道:“这就是了,那七宝诛心剑乃是世间第一等神物利器,裴少侠怎生禁受得起?”
    淳于靖道:“杨姑娘忽然问及此事,敢是内中另有缘由?淳于靖愿闻其详!”
    杨岚说道:“我的手被拍中之时,曾经尽快歪侧剑尖,当时似是平着撞在他的背后穴道之上。不过也难说,听闻此剑锋快无匹,刺人人体,如引刃人水般毫无感觉……”
    淳于靖听了,亲自奔出厅去,不久厅外帮众都得令解散。杨岚直到此时,面上方恢复一点血色,随着五老走到一间房内,只见裴淳仆卧床上,背上殷红一片。淳于靖正在剪开他背上衣服,查看剑伤。不过裴淳未曾断气却已可确定,只是呼吸极是微弱,如非细心查察便难发觉。
    淳于靖看过他的伤势,说道:“只划伤了一点皮肉,决不致命,想来必是真元大耗之后,被郭兄一掌之力传入穴道,是以血液闭塞,呼吸微弱,宛如死了一般……”
    杨岚举手加额,喃喃违:“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穷家帮五老面上喜色不久都消隐不见,换上忧愁之容,一望而知他们都怀着极重的心事,只有淳于靖仍然十分欣慰地照料着裴淳。
    忽听一阵步声响处,跛丐叶九进来,说道:“禀告帮主,朴国舅派人谒见!”
    淳于靖头也不抬,应道:“知道了,请来人到前厅相见!”叶九领命出去,穷家帮五老面上愁色更重。
    郭、杨两人都发觉了,郭隐农装不知道,杨岚却忍不住低问道:“朴国舅敢是差人下战书来了?”
    赵一悲长老应道:“不是,他着人送银子来!”
    杨岚道:“哦,我明白了,这叫做先礼后兵!”
    钱二愁长老说道:“地也不是,这笔银子是送给裴少侠的!”
    郭隐农哼了一声,道:“原来他是个有银子就买得动的人。”
    孙三苦长老淡淡道:“也可以这么说,那朴日升是用十万两银子买一个消息!”郭隐农鼻孔中嗤一声,说道:“师妹,咱们走吧!此处铜臭熏天,尤其是其中夹有胡人膻腥之味,可厌得紧!”
    淳于靖忽然接口道:“郭兄这话甚可敬佩!”
    穷家帮五老齐齐点头,道:“帮主说得是!”
    杨岚却不肯走,问道:“然则诸位长老为何面露忧色,敢是另有隐情?”
    赵一悲道:“姑娘猜得不错,这十万两银子若是吞不下,就须以人头抵偿!”郭隐农心中暗喜,表面上不动声色。
    他原是深沉多智之人,这刻一见众老都肯答话,已知自己两人对他们必有助力。当下说道:“十万两买一颗人头两不吃亏,师妹,咱们走吧!”
    杨岚道:“你急什么?又不是我们的人头!”
    郭隐农陪笑道:“愚兄是记起咱们大师兄之约,须得赶去会唔!”
    杨岚道:“他又不是我真的师兄,我不需听他的话,再说我讨厌他疯疯癫癫的样子,口中胡说八道……”
    郭隐农大是尴尬,道:“好吧!不去就不去,不过大师兄只是爱讲笑话,实在不是疯癫!”
    赵一悲道:“令师兄想必就是足迹踏遍天下的九州笑星褚扬了,听说他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在宇内各处流浪,席不暇暖,虽说是练就师门神行之术,却也未必有点不近情理,郭兄定必晓得是何缘由的吧?”
    郭隐农傲然道:“我当然晓得,我师兄并非锻炼神行之术才奔走天下,他是为了要找一样物事。”
    众人见他提及九州笑星褚扬,便泛起傲然之容,可知他对这位师兄极是崇拜。李四恨问道:“是什么物事?能得教令师兄苦苦访寻?”
    郭隐农环顾众人一眼,只见杨岚也露出想知道的神情,当即改变心意,道:“恕我不能奉告,这个秘密只许我们师兄妹知道。”
    穷家帮五老见闻广博,深知那九州笑星褚扬一身武功极是高明,比之他的师父千里独行姜密,不过是在伯仲之间。此所以郭隐农行走江湖,许多门派都不敢惹他,便是因为姜密和褚扬加起来实是无法抵敌之故。这时都大感奇怪,暗想以褚扬的武功,世上之物何求不得?
    不过郭隐农既是不说,他们也就不问。
    这时裴淳长长透一口气,缓缓睁眼,说道:“闷杀我了!”
    淳于靖喜道:“贤弟静心调养,目下已不妨事啦!”他站起身,又道:“愚兄出去一下,待会就来!”
    杨岚等他走开,才过去坐在床沿边,柔声道:“我们真对不起你……”郭隐农一跺脚,走出房外。
    杨岚也不理他,又道:“你休养期间,我一定日日来侍候你。”
    裴淳摇头道:“我没有工夫休养……”
    说时挣扎起身,杨岚连忙伸手搀扶,让他坐起,柔声道:“你就算有事,也得等身体复原才能去办!”穷家帮五老听到此处,齐齐退出房外。
    裴淳道:“不行,我只有十日时间,若不办好那事,便须得赶回来在朴国舅前自割首级!”
    杨岚吃一惊,道:“原来他买的是你的人头!”接着微笑道,“管他呢!若是过了期限,我把胭脂宝马借给你,一走了之,谁也别想追得上你。”
    裴淳道:“那也不行,帮主大哥作保,我如果赶不回来,他得先割下自己的头颅。”
    杨岚听了一怔,道:“这就难了,别的人犹自可,淳于帮主话出如山,乃是信义君子,谁也休想劝他逃走!唉,这叫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裴淳但觉孱弱之极,连讲话也有气无力,如何能得跋涉长途?心念一转,说道:“帮主大哥为人最重义气,又是一帮之主,我决不能连累了他。杨姑娘最好帮我一个忙。”
    杨岚道:“我一定帮你!”
    裴淳道:“在下先谢谢你,请你助我去找朴国舅,我有话跟他说”
    杨岚道:“这事何难之有,我把你背出去,放在马上,眨眼工夫就可到达朴日升的下处,你可是去跟他改约,不要淳于帮主作保人?”
    裴淳怔一下,道:“这样使得么?”
    杨岚道:“当然可以啦,你硬说不高兴淳于帮主作保,他若果不肯,你就宣布这事拉倒,不要他的银子……”她说得理直气壮,其实完全是单方面的理由,原来她一向骄纵任性,一副大小姐脾气,根本不讲规矩过节。
    裴淳大喜道:“妙,妙,我们现在就去可好?”杨岚点点头,伸手托信他两肋,下床出房。
    穷家帮五老见了大感惊讶,赵一悲问道:“两位意欲何往?”
    杨岚抢着道:“我陪他去办事……”
    钱二愁愕然道:“姑娘亲自陪裴少侠去么?”
    杨岚道:“自然要我去才行!”五老只知她是说只有她的胭脂宝马能够日行千里,可以迅快送裴淳到达薛三姑下处,便都不言语。
    郭隐农听得声音,过来一瞧,但见师妹托扶着裴淳,神态亲密,气得面色焦黄,掉头便走。
    五老送裴、杨二人出去,劈面碰见淳于靖。赵一悲把早先杨岚的话说了,淳于靖心中又是感动,又是耽忧,说道:“裴贤弟,你身体不行,还是先歇两日再动身的好!”
    杨岚接口答道:“帮主这话不对!”
    淳于靖讶道:“地就请姑娘指正。”
    杨岚笑道:“不敢,但我们去办这件事,纯以智取,非用武功,身体好不好全不相干!”
    淳于靖大为佩服,说道:“多蒙姑娘启我茅塞,既是如此,即迅命人备马。”
    他们走出大门之时,胭脂宝马已经备好,还有干粮饮水等物,系在鞍后,淳于靖亲自扶裴淳上成,说道:“银子已经送来,贤弟如何处置最好先说一声!”
    裴淳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淳于靖点头道:“使得,愚兄这就派人专程送去,贤弟放心!”
    杨岚也跃上马背,胭脂宝马洒开四蹄,霎时间已奔过三条街道。忽见人影一闪,一个人从巷中奔出,贴着宝马向前走去,原来是神木秀士郭隐农,他寒着俊面,冷冷道:“你们上哪儿去?”
    杨岚道:“找朴国舅!”接着把早先的话一说,郭隐农不禁喑笑,心想:“朴国舅好不容易布下这圈套,岂肯答应?”
    回心一想,裴淳也是重义轻生之人,若然朴国舅不答应改变保人,他自料无力办妥那事,势必当场自杀……想到此处,面色大见弛缓,说道:“师妹既是答允助他,为兄自是不能袖手,咱们一道走……”
    街上行人都诧讶地瞧着这三人一马,但他们全然不理,视若无睹,不久到达朴国舅所居的府第。
    只见大门洞开,十余俊仆排列两侧,当中台阶上站着三人。
    杨岚一瞧当中的一个年轻人面目清秀,锦衣华服,气派与众人不同,大有不怒自威之概,便己猜出此人便是国舅朴日升。裴淳勉强振起精神,替郭、杨二人介绍认识朴国舅。朴国舅彬彬有礼地客气几句,便为左右两侧的人引见,左边的一个长得獐头鼠目,神情阴险,乃是朴国舅的智囊权衡,右边的便是高丽国火器大家金元山。杨岚但觉这朴国舅眼神锐利无比,每一被他目光所注,心中便不禁一阵颤抖。
    朴国舅讶道:“裴兄似是十分虚弱无力,不知是何缘故?”
    权衡接着在他耳边低语数句,朴国舅微微颔首,又道:“只不知裴兄此来是向日升辞行,抑是另有吩咐?”
    杨岚正要说话,被他湛亮眼神一罩,登时闭口噤声。郭隐农淡淡道:“裴兄想跟国舅商量一下,换回保人。”
    这时权衡又低声道:“此人在国舅面前神色不变,除了自负武功之外,心胸城府更是深险难测!”
    朴国舅点点头,微微说道:“郭兄如此说法,定必心中已感到行不通,只不过姑且一说而已。”
    郭隐农暗中吃了一惊,心想这朴国舅名镇天下,果然有超人的才智。朴国舅已接着说道:
    “裴兄乃是当事之人,可以置之不论,但冲着郭兄和杨姑娘面上,日升不便拒绝,保人要换也可,但须由日升指定!”他向杨岚微笑一下,甚是潇洒。
    杨岚胆气为之一壮,道:“朴国舅想指定哪一个?”
    郭隐农接口道:“恐怕就是兄弟了!”心中暗想,“若是当真指定我,我师门神行之术举世无双,你们休想追得上我!”不过白白便宜了裴淳这小子,却是大不甘心。
    朴国舅徐徐道:“郭兄已猜中几分,但不是你,而是令师妹!”
    杨岚吃一惊,呐呐道:“我……我……”被朴国舅冷电般的目光一罩,顿时做声不得。
    郭隐农见她如此情状,心中不禁生疑,转头道:“师妹,你可犯不着作保!”
    裴淳提高声音道:“朴国舅若是信得过在下,不须别人作保,那就最好。不然的话,也不能连累杨姑娘!”
    朴日升微微一笑,说道:“杨姑娘自家不反对,别人何须多说!郭兄、杨姑娘请入内奉茶,裴兄最好别耽误时间,速速上路为是!”
    郭隐农故意不作声,瞧瞧杨岚怎生应付,杨岚一则心中不反对帮忙裴淳,二则被朴日升眼神所慑,竟乖乖地向屋内走去。
    裴淳见事已如此,多说无益,只要赶紧打听出梁药王不肯出手救人之故,便一切解决。
    转身正要上马,忽然灵机一触,忖道:“我何不先见见梁药王,说不定他肯说出隐情,再者我须眼见他安然无恙,才放心前往……”于是大声说出此意。
    杨岚喜道:“好啊,我也久闻梁药王大名,且瞧瞧他长得怎生模样?”
    朴日升暗喑好笑,心想这姑娘如此好奇,这次陪裴淳前来见我,料必也是瞧瞧我长得怎生模样。他也不说破,目光扫过智囊权衡,见他微微颔首表示赞同,更不迟疑,亲自带领裴、郭、杨三人穿过屋舍,直抵后园那座轩院。
    此地裴、郭二人乃是二度重来,上次匆匆忙忙没有细看,敢情这座轩院建造得极是精美雅致。
    四人人得轩内,只见梁药王悄然静坐,靠窗边焚着一炉好香,白烟袅袅,颇饶古雅之趣。
    朴日升首先过去施礼道:“打扰梁先生清静,极感不安,现下有裴淳到来求见!”他的口气神情极是彬彬有礼,大出裴、郭等人意料之外。
    梁药王睁眼微微一笑,道:“好极了,请进来坐!”
    朴日升暗忖他自从到此之后,虽是百般礼敬,但多日来都未见他露出笑容,眼下他一听到裴淳来访,便不禁流露欢喜之色,教人真测不透裴淳这呆小子有何好处,能够令梁药王这等高人眷顾,云秋心这等佳人倾心?想到这里,更增杀他之心。
    裴淳奔过去见礼,又替郭、杨二人引见过,梁药王对郭、杨二人甚是冷淡,只微微颔首,便皱眉道:“你身体不适,应该找个清静处所好生休养才行!”
    朴日升接口道:“裴淳目下有急务羁身,须得赶赴远地,只怕难有休养的机会!”
    梁药王道:“若是如此,你须将十日路程改做二十日慢慢走,尚可保住一命。不然的话,不出两日便心身交瘁而死……”
    众人听了都惊讶得做声不得。梁药王又道:“你是真元耗损过巨之际,又受内伤,才会变成这等模样!只不知你为了何等人物竟不惜耗损如许真元?”
    郭隐农应道:“裴淳是为了区区以致如此!”
    梁药王心中大是讶疑,想道:“这郭隐农乃是千里独行姜密的弟子,瞧他眸子中时露凶狠光芒,可知此人心术性情与姜密一样,是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这等人品怎能与裴淳结交成为生死之交?”
    朴日升暗自盘算道:“我本意想裴淳身死,但又想查出梁药王隐衷,以便为他解决之后可以请他上京。权先生业已策划好妙策,可以一举三得,目前决计不能让裴淳倒毙途中……”
    于是朗声道:“裴淳既是如此危险,但事情又不能不办,梁先生可有两全之法?”
    梁药王说道:“不难,不难,只须配一服药就行。但我有力难施,奈何!奈何……”
    朴日升心想须得激他一激,便淡淡一笑道:“梁先生的医道举世同钦,那是绝无疑问之事,但若是说到真元耗损过甚之后,一服药就可复原,未免令人难以置信!”
    梁药王果然受激不过,冷笑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表面上国舅的话果然是有理,若是一服,就可补益真元,恢复功力的话,我岂不是随时可把一个普通之人,变成绝代高手?”
    他话声一顿,缓缓环视众人,众人面上都露出既同意又疑惑神情。朴日升说道:“梁先生说得是,只不知还有何种理由得以自圆其说?”
    梁药王道:“这就是你们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之处。要知练成深厚内功之士,不但内功充盈,同时筋骨体魄也大异常人,方能容纳这股内力。若是普通之人,突然间以药物使他体内增加内力,但筋骨体魄未改,势必容纳不住因而肌肤寸裂而死……”
    众人都恍然点头,梁药王又道:“世间上并非没有能够增强内力同时又能改变体魄筋骨之药,但这等灵药千载难逢,我浸淫医药之道数十年,尚未有缘见过……”
    裴淳说道:“老前辈不便出手,人人皆知,在下这就告辞,现下有杨姑娘的胭脂宝马,走起来容易得多,老前辈不用过虑!”
    梁药王摇头道:“你除非是不想活,否则就不要劳动奔波……”
    杨岚道:“既是这样,裴淳你何不向朴国舅请求……”底下的“延缓限期”四字尚未说出,忽然碰上朴日升的目光,芳心一震,话声立时中断。
    郭隐农陡然间泛涌满腔妒愤,原来他已瞧出杨岚突然口噤难言之故。当下冷笑一声,道:
    “裴兄若是死在中途,想必有不少人暗暗高兴,师妹多说也是没用。”
    朴日升毫不生气,微笑道:“郭兄这话虽然有理,但日升却不在其列。”
    梁药王道:“国舅这话可是当真?”
    朴日升何等聪明,已知梁药王必有借他力量帮助裴淳之法,但他此刻岂能改口,只好说道:“自然是真的啦!”
    梁药王道:“那就行啦,你内功之深厚,已可列人一流高手,若肯出手的话,裴淳便可恢复大半。再由国舅向博勒兄求取一块解毒之药服下,那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朴国舅讶道:“我出手助他恢复功力,道理甚明白,不须多说。但还须博勒老师的解毒灵药,却教人觉得奇怪……”
    裴淳道:“博勒前辈若是晓得与在下有关,决计不肯赠药。”
    梁药王道:“也不妨,你可去找商公直借用太阳玉符,也是一样……”裴淳恍然大悟,便不说话。
    梁药王又接着道:“博勒兄的解毒灵药,除了其中有解毒药物之外,还有极补元气的灵药,见效神速。不然的话,有的人身体衰弱,一旦中毒,生机便难复,他的解药必须具有迅速恢复生机,大补元气,才收得解毒之效!因此裴淳若是求得他的解毒之药服下,便可完全复原!”
    朴日升道:“博勒老师的解药求得到求不到不敢担保,这次裴兄跋涉长途,为的是寻问出梁先生为何不肯出手救人之故,我为表志在使梁先生恢复自由起见,这就助裴兄提炼内力!”
    他说罢带了裴淳出去,约莫两炷香之久便一同回来,只见裴淳精神大振,双眼有神。朴国舅也没有萎靡之态,要知他虽是肯出手相助,但极有分寸,哪里像裴淳帮助郭隐农之时用尽全力,故此损耗真元无多。
    裴淳便要起程,郭隐农忽然叫道:“裴兄不用去啦!”
    裴淳一怔,道:“为什么?”
    郭隐农道:“梁药王说他的隐情天下无人得知,你此行毫无成功之望。”
    裴淳道:“那也得试一试啊!难道就这样横剑自刎不成?”
    朴国舅微笑道:“裴兄太老实了,这位郭兄的意思是劝你不如趁机合四人之力冲出此地。
    若是等到当真无望,那时节裴兄你独个儿逍遥在外,郭兄的师妹杨岚姑娘就受罪啦!”
    他一口就道破郭隐农心中秘密,果然才智超人一等。裴淳还未说话,朴国舅又接着说道:
    “说老实话,目下果真是唯一的机会,我并未安排得有人在外面!”
    郭隐农道:“这话未必可靠,不过也有可能就是。”
    朴日升道:“郭兄未免把日升瞧得太低了!你意思说,我因不曾防到有这一着所以可能没有设防,对不对?”
    郭隐农点点头,朴日升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他看。纸条上写着“须防姓郭之人从中鼓动突围而去!”
    郭隐农大吃一惊,只听朴日升道:“这是权先生当我们进来见梁先生时写下送来的,但我深知裴淳兄不是这等反复之人,所以不予防范。”
    郭隐农做声不得,过了一会,才道:“这话也未必靠得住!”
    朴日升道:“郭兄这一次猜对了!不错,本人虽是信任裴兄人品,但世事甚难逆料,也不能全无戒备之心。可是后来我又想到另外一点,才敢如此放心!”
    裴淳道:“你们可是对每一件事都想得如此之多?”话声中尽是惊奇之意。梁药王极留心地细察他的表情,自个儿点了点头,似是有所领悟。
    郭隐农道:“江湖上人心险诈,凡事都想一下,总是不会吃亏!”
    朴日升道:“郭兄这话极是!我还是因为想到裴兄为人与众不同,他既是胆敢收下我的银子,自有必胜把握,毋须多加戒备。”
    裴淳老老实实道:“本来很有把握,但越来越减少信心。初时只是怕知道隐情的一位前辈不肯告诉我,现在却有点怀疑那位前辈到底晓得不晓得。”
    朴国舅道:“可是那位前辈亲口告诉你他知道梁先生的秘密?!”
    裴淳摇摇头,道:“是他的侄女儿说的!”
    朴国舅哦了一声,道:“她一定长得很美貌,是不是!”
    裴淳点头道:“是的,而且很活泼!”
    朴国舅心中大感迷惑,忖道:“此子老实无比,怎的碰上许多美貌女子都帮助他,这是什么道理!”口中却问道:“现在你决定去试一试呢,抑是依郭兄先突围之计?”
    裴淳迟疑下下,说道:“我去试一试!”
    朴国舅道:“好,祝你马到成功,待我送你出去,郭兄、杨姑娘暂留玉步,待会儿再来奉陪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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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巧计妙策
    不久之后,裴淳又在大道上奔驰,这已是第三次乘坐胭脂宝马奔驰这条道路。他出了溧阳城外,便取出那个藏着太阳玉符的瓶子,瓶内原来本装盛得有博勒的解药,可是已被他自己中毒之时服了。他取出太阳玉符,握在掌心之中,只觉一阵暖融了的气流透入体内。
    他虽是骑在马上,仍然行起调元运气的功夫,过了个把时辰,仍然没有什么不同。他不知道梁药王说及太阳玉符只是提醒他瓶内有博勒的解药,实在不关太阳玉符之事,而梁药王则不知那解药业已用掉。
    裴淳只道自己太过心急,便仍然行功运气。这一来胭脂宝马的速度,自是远不及上两回,一直到了次日上午,才到达杭州富阳间的“三和镇”。
    此事他不敢惊动师叔,一直找到薛飞光的好友,那姓苏的秀美村女。此时正是农忙之时,她一个人在家,见到裴淳,大吃一惊道:“你又来见薛姑娘么?”
    裴淳下马之际,感到一阵晕眩,这刻尚未恢复,骑马静立了片刻,才道:“是的,又得麻烦姑娘,心中甚感不安!”
    姓苏的村女惊道:“裴大哥你怎么啦?可是生病了?”
    裴淳勉强打起精神,道:“我没事,只是累一点!”
    姓苏的村女略略放心,道:“这几日薛姑娘没有出门一步,我远远听到她姑姑打骂之声,昨天去找她,被她姑姑赶出来,始终没见到她!”
    裴淳听了顿时愁容满面,看起来更是萎靡不振。姓苏的村女瞧他这般形状,心中甚是不忍,说道:“你且把马匹牵刭屋后,到屋里歇歇,我去找薛妹妹……”
    裴淳登时精神一振,如言把马匹牵到屋后,自己坐在堂屋内等候。姓苏的村女匆匆去了,过了不久,便回转来。裴淳见了她的神色,已知此行定必碰了钉子,心中虽是烦闷,却不敢露诸形色。
    姓苏的村女说道:“我远远听到她姑姑的骂人声音,便知道不能见到薛妹妹,果然见不到,还被她姑姑骂了几句,不准我再去找她!”
    裴淳甚觉过意不去,再三道歉。姓苏的村女道:“这不打紧,过几日她姑姑的脾气好了,我一定可以见到她。”裴淳心想此事十分迫促,焉能再等几日?当下辞别出去,牵着马在镇上缓走,寻思计策。
    这等情形已是第二趟,上一次想破了脑袋也无计可施,这次自然也不会出现奇迹,他专注的寻想法子,以致忘了疲倦饥渴,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时分。忽然被几个人惊动,只见好几个汉子拉扯着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口中连连叫道:“我不去……我不去……”
    其余的人都苦苦劝说,其中一个大声道:“丑媳妇终须见公婆,你就回去一趟又有何妨……”
    裴淳听得明明白白,心头一震,暗自想道:“丑媳妇终须见公婆,这话说得不错,我迟早总得去见薛三姑姑,何不马上就去?!”
    此念一决,登时大感轻松,掉转身直向镇后走去,不久便望见那座矗立水田中的精致小楼。
    他牵马走过田塍,直抵小楼门前,只听一个尖锐声音传出来,道:“这几日我心情坏得很,若是有人活得不耐烦,不妨登门求见!”
    裴淳正要举手叩门,闻言不禁一怔,那只手停在半空,忖道:“薛三姑姑这话分明是对我说的。唉!她曾经连杀武林十大高手,武功高强不在话下,又是言出必行之人,我这一进去,非死在她手底不可……”
    他本不是机变之人,这时完全愣住,不知如何是好。呆了一阵,绿扉“呀”地打开,门内站着一人,正是薛三姑,只见她眼中泛射出冰冷森杀的光芒,凝视着裴淳。
    裴淳呐呐道:“小侄特地前来拜谒三姑!”
    薛三姑冷冷道:“我已疑心苏丫头不怀好意,果然是你差她来的!哼,上一次她也做过你的信差,是也不是?”裴淳一向老实,点头承认。
    薛三姑道:“你来得正好,我的一口冤气憋了好多年,合该在你身上发泄……”右手在腰间一摸,取出一条细长的皮鞭。
    裴淳早已料定她会下毒手,因此并不惊讶,同时也没有时间让他想到害怕与否的问题,只急急道:“三姑姑,小侄是为了师叔……”
    话未说完,薛三姑皮鞭已经扬起,发出“嗤”的一声。裴淳听出鞭上劲道十足,这一鞭落在身上非死不可,登时咽住下面的话。
    他自忖万万难以逃生,顿时心志松懈涣散,猛觉眼前一黑,头脑昏迷,咕咚一声跌倒地上。
    薛三姑手腕劲力一收,鞭梢嗤的一声收回,愕然望住地上的少年。
    她身后发出一声尖叫,接着一道娇小身影闪出来,扑在裴淳身上,薛三姑冷冷道:“回到屋里去!”
    那人影正是薛飞光,她双手一触之下,但觉裴淳全身冰冷,分明已死,不禁泪流满面。
    尖声叫道:“你为什么要打死他,你为什么要打死他?”
    薛三姑喝道:“飞光,你胆敢如此放肆!”
    薛飞光跳起身,哭道:“我不要跟你啦……”
    薛三姑一怔,怒道:“好大胆的丫头,我……我……”她一向心肠冷硬,但这刻却说不出“杀死你”这三个字。
    薛飞光道:“你除非杀死我,不然我就离开这儿,走得远远!我去找李伯伯,或是赵伯伯……”
    薛三姑顿时面色发白,生似薛飞光这句话乃是利刀深深刺入她的心房。薛飞光从来没见过姑姑流露出这等软弱受伤的表情,不禁一怔,叫了一声“姑姑”。薛三姑摆摆手,显得十分痛心地说道:“走吧,永远不要回来见我!”
    薛飞光叹口气,道:“我年纪虽不大,可是却晓得姑姑真爱我,但姑姑为何要杀死裴淳大哥?”
    薛三姑道:“不,我从来不爱你!”
    薛飞光道:“你一向都十分冷酷,翻脸无情,但这次我这般顶撞你,使你伤心,你仍然不肯说出杀死我的话,可见你心中很爱我!但你为什么要杀死裴大哥?”
    薛三姑面色一沉,道:“为什么不能杀死他?”她不再否认,等如承认当真很爱薛飞光。
    薛三姑又问道:“你为了他就不理我了!”
    薛飞光泪珠簌簌滴落襟上,道:“不,我本也舍不得离开姑姑,可是我见到了你,便会想起你杀死裴大哥这等好人,这件事我想得久了便会发疯……”
    薛三姑面上神情稍为霁缓,要知薛飞光倘使不是深爱薛三姑的话,焉会因此罪愆以致疯狂?
    她缓缓道:“我没有杀死他!”
    薛飞光愕然道:“真的?那他怎会死了?”
    薛三姑冷冷道:“我怎么晓得?他只说了半句话就倒在地上!哼,我讲过不准他再见我,他居然胆敢上门,可见得丝毫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薛飞光这时已俯低身子细加查看,忽然大喜叫道:“裴大哥还没有死……”
    薛三姑暗暗松一口气,但仍然冷冷的道:“好极了,等我救醒他再取他性命!”
    薛飞光听得清楚,心头大震,当即跪在薛三姑面前,哀声道:“姑姑你不能饶他一命么!”
    薛三姑道:“我几时讲过的话不算数的?”
    薛飞光但觉实是无法阻止姑姑杀死裴淳,于是又哀求道:“那么姑姑你不要救醒他,让他糊糊涂涂地死了也好,反正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永远不死,他早点死了也没有什么!只要不是死在你手底就行了!”
    薛三姑沉吟一下,摇头道:“不行,我定要问出他何故胆敢登门见我?”
    薛飞光眼圈一红,泪水又夺眶而出。但她此时已不似早先那么悲伤激动,一面流泪,一面想道:“姑姑自负才智绝世,不管大事小事都要弄个明白才肯罢休。裴大哥胆敢上门之事,她定必已设想出几个原因,为了证实这些设想哪一个猜对,所以非救醒裴大哥不可!她若是一日得不到裴大哥的答案,那就一日不会杀死他……”
    当下已有计较,停止哭泣,说道:“姑姑啊,我早先真不该那么放肆,实是罪该万死!”
    薛三姑长眉轻轻一挑,心想这丫头又向我弄诡使诈了,口中应道:“你年纪还小,姑姑不怪你!”
    薛飞光拜谢过,又道:“裴大哥上次说,他听赵伯伯提起过你,但那些话他须得想一想才能决定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说不转告姑姑,他便答应下次见面才说给我听……”
    薛三姑半信半疑,问道:“你提起这件事作甚?”
    薛飞光:“我自从听他说了这话,日夕猜想赵伯伯到底讲你甚么,说你好呢,还是说你不好?我只要明白了这事之后,姑姑你再处置他可好!”
    薛三姑颔首道:“可以!”随即把裴淳搬到屋内,查看一阵,说道:“他身体虚弱之极,支持不住,所以昏死过去。我送他一粒少林派灵丹,虽然不能使他恢复原有功力,但也可以复原大半!”说罢,进房取出一颗丹药,塞在裴淳口中。
    薛飞光讶道:“这就奇了,裴大哥内功极是深厚,怎会变得这么衰弱?”
    薛三姑冷冷道:“你问出原因,说不定就想杀死他了,他一定认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薛飞光心中没半点相信,嘴上却答道:“若果他是这种人,我理都不要理他。好在他为人老实,待会我设法一哄,定必骗得出他的话!”说到此处,药力已经发作,裴淳微微发出呻吟之声,薛三姑立即走开。
    片刻之间,裴淳睁开眼睛,一见薛飞光,大喜过望,急剧地坐起身,猛觉一阵头晕,不禁扶额呻吟一声。薛飞光说道:“我姑姑赐你一粒少林寺灵丹,可以恢复大半功力,你调息一下就没事了!”
    裴淳如言瞑目静坐了半晌,但觉体力恢复,精神充沛,这才放心睁眼,说道:“在下须得先去拜射三姑姑……”
    他满心感激之下,把称呼改为“三姑姑”,倍觉亲切动人。在外面偷听的薛惊鸿怔一下,斗然间升起又酸又怜爱的感触,不禁泪水满眶。
    薛飞光一手拉住他,说道:“待会儿再去见姑姑不迟,你先告许我来此何事?”说话之时,用手指在他掌心写道:“不可说出!”
    裴淳大感茫然,不过他知道薛飞光此举必有深意,不敢违背,沉吟了一下,说道:“江湖上的事你还是少知道一点的好,待我见到三姑姑再说!”她微笑点头示意告诉,鼻中却发出“嗤”一声,别人听见只道她不满而冷笑。
    她用赌气的声音道:“好,你不讲我就不听,这有什么了不起?我且问你,你为何变得如此衰弱?你须得实话实说,我声音一停,便立即回答,若有迟疑,便是砌词,纵然是真话也当是假的,快说!”
    裴淳可不敢怠慢,连忙把真情说出,心中却暗想她不知何故对此事这等紧张?说完之后,薛飞光满面笑容,道:“哼!我得想一想才能决定信不信你的话?”声调甚是冷淡,与她的笑容全然不同。
    她早就算定姑姑在外面偷听无疑,是以处处显出对裴淳的隔膜和猜疑。但却把裴淳弄得十分迷惘,在他想来,薛三姑既是不曾取他性命,又赐赠灵丹,显然已经改变态度,何须大摆玄虚疑阵?
    薛飞光伸指在他掌心写道:“见姑姑时也不可说出来意,除非见我打呵欠才可实说,切记切记!”
    裴淳点点头,她又迅快写道:“须说她好!”口中同时问道:“上次你提起你师父论及我姑姑的为人,到底怎生说法?”
    裴淳心中会意,他本不是愚笨之人,只不过太过忠厚善良,才显得笨拙。这时也晓得薛飞光是在她姑姑面前编说这些话,便用心想了一下,说道:“我师父说三姑姑很好!”
    薛飞光道:“如若单是这么一句,我何必问你,自然是说姑姑好,只不知还有什么评论?
    一个人有好处也有坏处,我姑姑不在这儿,你但说不妨!”
    裴淳道:“我师父素来不多说话,关于三姑姑的话,一共是提过三次,每次都说他们情如骨肉,三姑姑待他极好,是个极可爱的女孩子。每一次说到这里,便忽然停口不说,起身负手缓缓走出庙门仰头望天,长叹数声。我见他忽然郁郁不乐,似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不敢向他提起这事,所以我对三姑姑的事一点也不晓得。”
    这些话前面一段是凭空捏造的,事实上赵云坡从来没有提过薛惊鸿,后半截则是真事,他常常见到师父负手于背,踱出庙宇仰天长叹,所以描绘得十分细腻传神。
    外面的薛三姑听得呆了,但觉满腔怅惘,不知不觉走开,独自回味昔年情景。
    薛飞光也大为感动,痴痴地道:“原来赵伯伯对姑姑是如此情深,唉!”正在伤感之际,忽见裴淳皱起双眉,立即惊醒,心中暗暗好笑自己的多情善感,转念又想到,连自己也这么感动,姑姑更不用说了。如此情况之下,她一定回到静室中重温前尘往事。
    当下迅快起身,出去一瞧,很快就回转来,轻轻道:“现在快点告诉我你何故来此?唉,你几乎死在她鞭下,难道你以为她的话说着玩的?”
    裴淳迅快说出来意,最后又道:“我真不懂她既然要杀我,为何又把灵丹赐我?”
    薛飞光道:“她平生最爱猜测别人心意,因此你在未说出来以前,她未能证实心中猜想,决不杀你。所以你决不可说,这也是她为何救活你的原因。那少林寺灵丹在武林中虽是宝贵,但在姑姑眼中,却算不了什么。”
    裴淳愣一下,道:“我若不说出来意,怎生知道她肯不肯把秘密赐告?”
    薛飞光摇摇头道:“她决不肯说出梁药王的秘密。”话声极是坚决,可见得她深信此言。
    裴淳愁道:“这……这便如何是好!”
    薛飞光想起他若是得不到答案,势必要在朴国舅眼前自刎。在她来说,保人紫燕杨岚死了更好。可是她深知裴淳天性忠义,若是劝他逃走,不但无效,反而被他鄙视。
    她想来想去,实在无计可施,又明知不久姑姑就要出来查听他们对答,那时节不能再说私语,当下道:“你且依照我的计划拖延一两日,待我慢慢地想……”
    裴淳忖道:“我若是不听她的话,以致死在三姑姑手中,我这一死不打紧,却连累了杨姑娘一命,而师叔也永远不能恢复武功,这两点都是比我个人生死重要得多,只好听她的话,暂时拖延。”
    他答应之后,薛飞光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中稍稍露出欢喜之意,两人谈了一些别的话,忽听步声响处,薛三姑走进厅内。
    裴淳连忙上前拜谢,薛三姑神色极是冷漠,挥手道:“飞光回到楼上去。”薛飞光临走之时,十分忧愁地望了裴淳一眼才出去。
    薛三姑听得步声上楼之后,才冷冷道:“你胆敢来此,有何事情?”
    裴淳平生不打诳的人,今日却迫不得已迭次编造假话,答道:“小侄只是顺道来拜候三姑姑而已!”
    薛三姑秀眉紧皱,道:“胡说,李星桥难道不曾警告你?”裴淳没有哼声,闭口不语。
    薛三姑锐利的目光把他瞧了一阵,忽然烦恼地起身出去,临出门时又说了一声不准离此厅一步。
    裴淳大感奇怪,心想三姑姑不知何故竟不追问下去,他从薛三姑叫出“李星桥”的名字这一点上,察觉她对师父师叔都已义断情绝,决不会瞧他们的情份上而不杀死他,所以大为佩服薛飞光这条保存性命之计。
    到了傍晚时分,薛飞光弄好晚膳,去请姑姑进食,只见她面色苍白,烦恼地在房中走来走去。
    薛飞光自是晓得她何故烦恼至此,心中怜疚交集,柔声道:“姑姑,请吃饭吧!”
    薛三姑摆手道:“我不饿,你自己去吃!”
    薛飞光叹口气,道:“姑姑你近几年时时每日只吃一顿,甚至整日不进饮食,这样如何使得?”
    薛三姑尖声叫道:“我死了最好……”斗然间歉疚地望住她,低声道,“你去吧,我不要紧。”
    薛飞光柔声道:“你不要把裴淳放在心上,他如果再惹你生气,便把他杀了也好!”
    薛三姑摇头道:“须得等他说出来意之后才能杀他!”
    薛飞光道:“姑姑没有问他?”薛三姑道:“他忽然不肯说!”
    薛飞光道:“你追问他呀!”
    薛三姑道:“不行,像他这样老实忠厚之人,若是决心不说,打死他也是不说!你如果见到他闭口不言的样子,便知姑姑的话没错。”
    薛飞光道:“姑姑说得是,这种人有时候反而难办,他连死也不怕,谁也莫奈他何……”
    薛三姑道:“这话在我们来说则不错,但有一个人,换作是她处在我的地位,任是铁打金钢,盖世英雄,也得屈服……”
    薛飞光惊道:“什么?这人比死还要厉害?”
    薛三姑颔苜道:“这人就是辛大姐,武林中提起魔影子辛无痕之名,无不胆裂魂飞。当时天下传诵两句话是‘宁遇死神,莫逢魔影’,只有她才能使任何人屈服……”
    薛飞光道:“姑姑说过不少她的事迹,你既是如此烦恼,何不设法找到这位辛大姑?”
    薛三姑摇头道:“我通通告诉你吧,我和她早已闹翻,其中恩怨牵缠不清。她不但同情赵云坡,还跟李星桥很不错,所以把魔影令符送给他,不过后来也闹翻了,这些旧帐算也算不清……”
    她说了这些话之后,烦恼稍减,便到厅中询裴淳来意,裴淳仍然那样子回答,然后就闭口不语,薛三姑又气又恼,回到房中。
    薛飞光不敢送饭给裴淳,足足想了一夜,仍无善策,次日早晨试探姑姑口气,得知她杀死裴淳之心极为坚决,心中十分焦急。到了下午时分,神情枯槁憔悴。
    她愁闷之极,无法排遗,信步走出竹楼,大约七八丈,忽见一个和尚结跏盘坐在田塍当中,若是要走过去,除非从他头上跃过。
    她大觉奇怪,暂时丢开心事,说道:“大师父怎的在路上歇息?请让一让路吧!”
    那和尚弓背俯首,无法瞧得清面目,这时不言不动,似是坐禅入定,身外声息丝毫不闻。
    不过坐禅的话,却不该如此伛偻萎靡,薛飞光又疑他是奄奄一息,故此连话也答不出。
    当下又说道:“大师父,请你让一让路可好?”心想他若果仍然不言不动,便须扶起他的头面瞧瞧是不是死了。
    那和尚身躯微微动了一下,薛飞光松口气,丢下一件心事,咕哝道:“既然不肯让路,我就从别的路走!”正要转身,眼角瞥见那和尚抬起头,便改变主意,再转身,定睛望去。
    但见那和尚面色枯黄憔悴,愁眉苦脸,似是重病缠身光景,不禁骇了一跳。
    和尚缓缓说道:“这世上时时只有一条路可走,小姑娘不须徒劳往返,还是省点气力的好!”
    薛飞光听了这话,似懂非懂,讶道:“怎么?别的路就行不通?我不相信,定要试一试!”转身奔去,折入另一条田塍,才走了一半,忽见对面官道之上来了匹驴子,又脏又瘦。
    驴背上坐着的是个道人,衣冠欹皱破旧,满面污垢。
    那道人驱驴走下田塍,口中却嚷道:“哎哟,这畜生又闹脾气啦,我穷老道真不懂,你为何不走大道,偏偏要向田地里面跑?”
    薛飞光停住脚步,恨恨地白他一眼,心想这不是分明骂我是畜生么?眼珠一转,脆声笑道:“骂得好,可惜这驴子脑袋长得有毛……”她使的一招“移花接木”手法,把那脏道人的话,搬赠给和尚去了。
    那道人飘身跳落驴前,反手一掌便把瘦驴赶回去,这才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贫道踏遍天下,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等利嘴的姑娘,好,好,我服气就是了!”
    薛飞光觉得这腌臜(音:阿札)道人甚是有趣,心中愁郁减去不少,说道:“道长不与我一般见识,那位大师父想必也不见怪我,请问你们两位可是结伴而来?想见我姑姑么?”
    道人答道:“待贫道想一想看……”随即瞑目作出深思之状,薛飞光见他们举动古怪,更感兴趣,若不是心中还牵挂着裴淳之事,依她的性情,定必想法子逗一逗他们。
    那僧道二人都不说话,她也想她的心事,于是这一块小小的水田之间,虽然有三人之多,却寂然无声。
    过了片刻,和尚那边传来有气无力的话声道:“小姑娘,你有什么心事?”
    薛飞光摇头道:“告诉你也没用!”
    腌臜道人接口道:“贫道可不是取笑,你的心事是不是跟一个少年人有关?”
    薛飞光点点头,那僧道二人隔田对望一眼,道人说道:“他怎么啦?可是发生事故?”
    薛飞光道:“差不多,唉,告诉你们也没有用!”
    僧人缓缓道:“那么我们便不问啦!小姑娘,令姑姑可是薛惊鸿女檀樾?”
    薛飞光点点头,心中却讶然忖道:“我只道他们是为裴大哥而来的,谁知竟是冲着姑姑而来。只不知他们来此何事?”
    腌臜道人和气地笑着问过她的姓名,又道:“你不反问我们姓名来历,可见得心中已晓得我们是谁?”
    薛飞光道:“当然啦!你是崆峒李不净道长,他是少林寺病大师,我不久以前听裴大哥说过,他说你们都是当今侠义之士,所以我记得清清楚楚。”
    病僧及李不净二人听了这话,心中都大感受用。病僧道:“相烦薛姑娘转禀令姑,说是崆峒少林两派门人求见……”
    她摇头道:“我姑姑谁也不见……不过,你们既是裴大哥佩服的人,我不妨进去说一声!”
    回到屋中,只见姑姑坐在门内屏风之后,面色甚是冷峻。她正要开口,薛三姑皱眉道:
    “我都听见啦!你出去告诉他们,说我叫他们滚蛋!”
    薛飞光迟疑一下,道:“他们都是正大门派出来的人物,姑姑怎可这般对待他们?”
    薛三姑面罩寒霜,正要责骂,忽然记起昨天的冲突,心中一软,吞回斥责之言,说道:
    “他们来找我麻烦,难道还要待以上宾之礼不成?好孩子,照姑姑的话去做!”
    她极罕得有如此容忍慈爱的表现,薛飞光不禁十分感激,想道:“我为了姑姑这一句好孩子,便得罪了天下之人又有何妨?”
    于是奔出去,大声道:“我姑姑叫你们滚回去!”她接着便觉得过意不去,歉然微笑着低声道:“两位还是回去吧,我姑姑从来不接见访客的!”
    李不净瞪起双眼,低声道:“她平日怎生对付你,把你弄成这副样子?”
    病僧也接口道:“小姑娘但说无妨,她对你很凶么?”
    这两人口气之中满是关心爱护之情,薛飞光记起裴淳之言,心想他们果然是侠义之士,不禁生出亲近敬慕之心,当下道:“我姑姑最是爱我,只有我触犯她才不会被她……”她本来要说“杀死”两字,但忽然想到这么一说岂不是把姑姑描得十分残酷可怖?赶快住口。
    那僧道两人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高手,阅历极丰,这时已知道她忍住什么话没说,病僧道:“我们以礼求见,若是被拒,那就只好失礼了!”
    李不净接口道:“这话该当传入她耳中,可是又怕连累了小姑娘!”他们话意之中,已透露出不齿她的冷酷性情,所以不惜失礼的意思。
    薛飞光虽是聪明绝顶,但在这等过节上面,却不大了解,说道:“不要紧,我再回去跟姑姑说!”转身奔回屋中,把话传了。
    薛三姑冷笑一声,道:“你去告诉他们,我若是不爱见到的人被我见了,便要杀死,免得日后惹厌!”她接着放软声音,道,“你不用害怕,他们听了非走不可!”
    薛飞光无柰,出去说了,李不净和病僧都心头冒火,不约而同地向小楼走去。薛飞光一瞧不对,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急得只是跺脚。但她到底在门口拦住了他们,咬牙道:
    “两位若要入屋,须得先闯过我这一关!”
    病僧道:“小姑娘让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不净也道:“别胡闹,许多事你都不晓得,怎可干涉?”
    屋内传出薛三姑冷冰冰的声音,道:“飞光让开!”薛飞光不敢不听,侧身闪开,但样子极是可怜可爱。
    病僧和李不净都对她有特殊好感,心下甚是不忍。病僧首先道:“贫僧来向女檀樾请问敝师伯灵光长老的消息!”他的话声中听起来虽是有气无力,但却传出老远。
    李不净道长接口道:“小道也是来此探询敝派长辈房玄枢真人下落,还望薛施主赐告!”
    屋中传出一声冷笑,歇了半晌,才道:“他们难道还活得成么?这一问真是多余无谓!”
    李不净手按剑柄,大声道:“那就请女施主赐教几手,待贫道返山说出今日经过,好教敝派上下都忍气吞声!”
    病僧眼中射出森森光芒,病倦之态一扫而空,说道:“李道兄这话正是贫僧心中欲说之言!”
    薛三姑道:“使得,你们小心了!”
    李不净掣剑出鞘,病僧口中微微发出呻吟之声,似是病魔肆虐,难以忍受。但双目光芒更盛,却空着双手。
    眨眼间一道人影快逾闪电般飞出门外,两声尖锐划空鞭声尖锐同时响起。
    李不净洪声笑道:“好鞭法……”手中青锋向前微微一送,剑尖所至,恰好刺中幼细的鞭身。但那鞭子疾地弯折,末稍击中剑身。李不净但觉手腕一阵麻木,几乎握不牢长剑。
    另一侧的病僧同时之间受到此细鞭侵袭,他却是躲避不及,被鞭子抽中肩胸。可是不但没有响声,细鞭也迅即弹起,病僧感到被抽中之处,微有火辣之感,心中不禁骇然!
    薛三姑心中也暗暗一凛,忖道:“我这一鞭虽是只用上五成力道,但此僧居然禁受得住,可见得已练就护身奇功……”她鞭影掣回之时,人也退回屋内,这一来一去宛如闪电。上面的念头乃是回到屋内才转的。她又想道:“那肮脏杂毛剑法之高也是世上罕见,我的鞭子去势何等神速,他竟能以剑尖刺中,如此眼力腕劲果是出色当行的剑客!”
    门外的僧道二人各各领教过她的身手,当真不敢轻躁入屋。病僧道:“阿弥陀佛,贫僧已挨过女檀樾神鞭,想必可以请问几句话?”
    李不净接口道:“其实薛施主若是肯把昔年秘辛赐告,于大家都有益无损,薛施主何乐而不为?”
    薛三姑尖声道:“都给我滚,想知道灵光和尚、房玄枢道人结局的话,可教少林崆峒两派掌门亲自来问,你们还不配晓得!”
    病僧和李不净都不禁一怔,互相使个眼色,退开老远。李不净道:“她既是点明掌门人才能询问,咱们便有点为难了!”
    病僧道:“是啊!但咱们若是被她一语迫走,却又面子难堪……”两人商量了一阵,便在楼前田塍上打坐,楼中之人若要离开,必须穿过这两条田塍之一。
    天色渐黯,薛三姑在屋中见那僧道二人盘坐不去,看来他们已决心坚持到底。只有用武力赶去他们,或是说出昔年之事。第一个法子苦在赢不得他们联手之势,第二条路乃是屈辱,绝难忍受。因此心下甚是烦躁,忽听李不净宏亮的声音传入来,说道:“病僧道兄,我心中有个疑团,难以测破……”
    病僧有气无力地应道:“什么疑团!”
    李不净道:“敝派长辈房玄枢真人的剑术功力,无一不比贫僧强胜数倍,想来贵派昔年号称三大高手之一的灵光长老,也比道兄高强无疑!”病僧应一声是。
    李不净又道:“但以刚才薛施主的一鞭瞧来,虽然可列入一流高手,但若要赢得贵我两派的前辈高手,却是万万不能……”
    薛三姑没有哼声,薛飞光从楼上奔下来,道:“姑姑,你听见他们的放肆话么!”
    薛三姑点点头道:“他们说得不错,我虽是十多年功力有退无进,但当年仍然赢不得武林三贤七子这十大高手……”
    薛飞光讶道:“三贤七子是谁?那灵光和尚和房玄枢真人也在其中么?”
    薛三姑点头道:“他们是三贤之二……”忽然间烦躁起来,挥手道,“回到楼上去!”
    薛飞光怯怯道:“你……你要出去对付他们?”
    薛三姑道:“我要去对付裴淳!”神色甚坏,使得薛飞光十分担心。只因薛三姑在这等气恼心情之下,说不定便会下毒手杀死裴淳,这刻必须设法和缓局势才行!
    她慢慢地向侧门走去,才走了四步,心中已想出三四种缓住局势之计。迅即选择了其中之一,停步回头道:“姑姑,你不喜欢裴淳大哥,对不对?”
    薛三姑面色一寒,冷冷道:“你又想起他啦!”
    薛飞光道:“他再不好也算是侄女的好朋友,我实在不愿姑姑亲手加害他,目下却有一法……”
    薛三姑道:“你姑且讲来听听!”薛飞光指一指外面,便低头走了。薛三姑默然想了一会,才走到裴淳被困的房间内。
    裴淳一见她进来,饥渴全消,精神大振,说道:“三姑姑,你当年加害三贤七子之事虽然是你的不好,但眼下被人在门外欺负,小侄实在看不过眼,意欲自告奋勇出去对付他们。”
    薛三姑不觉一怔,道:“你的脾气跟你师父一个样子,我做的事,对与不对,用不着你评论,但我倒要问问你,既是我的不对,你为何又自告奋勇?”
    裴淳肃然道:“你是我的三姑姑,这事小侄焉能不管!”
    薛三姑但觉他这句话,实是情深义重,大为感动。过了一会,突然冷笑道:“你想借此机会让我放你逃生,对不对?”
    裴淳也不分辩,说道:“小侄不一定能对付得了那两位前辈呢!”
    薛三姑冷笑一声,道:“好吧,你若是赶得走他们,我就让你离开此地!”
    裴淳振奋起精神,步出房外,走到大门口时,薛三姑道:“且慢,你的来意还未说呢!”
    裴淳道:“小侄因世上唯有三姑姑得知梁药王不敢出手施展医道之故,特来求问!”
    薛三姑讶道:“你明白我决不会告诉你,同时还会要了你的性命,竟然还敢来此?”
    裴淳老老实实地道:“小侄因想此事与李师叔关系重大,以为姑姑定会看他们的情份上,把内情告诉小侄!”
    薛三姑道:“你后来见我毫不留情地要杀死你,所以觉得不能说出来意了,是也不是?”
    裴淳原本哪有这种想法!但她这么一说,正好趁机点头默认。
    薛三姑道:“你现在还想不想晓得答案!”说时暗忖他纵然晓得了也没用处,一则,今日多半要毁在外面僧道二人手底,只因那僧道二人若不得知昔日之事,决不肯走,裴淳一定要他们走的话,除了动手别无他途。二则,关于梁药王的秘密,知道了也等如不知,全无下手破解之法。
    裴淳大喜过望,道:“小侄自当洗耳恭听!”
    薛三姑道:“梁药王向一个人立过誓,所以宁死也不敢违誓出手!天下之间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能比死神还要令人恐惧,这人是谁,我也不必说了。”
    裴淳惊道:“原来他向魔影子辛无痕立过誓,怪不得宁可被杀!”
    薛三姑道:“你晓得后就行啦,辛大姐当年虽是与我齐名,其实她的本领比我更高一筹!
    尤其是一身轻功天下无双,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裴淳躬身施了一礼,道:“多谢主姑姑赐告,小侄告辞了!”
    薛三姑冷冷道:“只要你解决得了他们,尽管请便!”
    薛飞光从里面奔出来,叫道:“裴大哥,你先到后面牵马,可不要乘机上马逃走。”
    薛三姑何等聪明之人,一听已知侄女分明暗示裴淳仗那宝马逃生,心中暗暗好笑,想道:
    “裴淳他为人忠厚老实,最重然诺,他说过打发那僧道二人,决计不会食言。飞光你到底太年轻,还摸不着他的性格!”
    只听裴淳道:“不会,不会,我怎敢趁机逃跑!”他向她施礼告别,这才走出大门。
    薛飞光望住他壮健的背影和沉稳的步伐,但觉离愁黯然,满怀凄凉,恨不得赶出去细细叮嘱他如何小心应付强敌,如何趁机逃走。
    裴淳迅快牵马走到病僧之前,说道:“在下裴淳,胆敢请求大师一事!”
    病僧缓缓道:“什么事!”
    裴淳道:“请两位不要拦阻出入之路!”
    病僧道:“知道啦!”裴淳怔一下,弄不懂他这句话是何意思?
    两丈外的李不净洪声大笑,道:“裴淳,我们今日有一半也是冲着你来的!”
    裴淳讶道:“敢问两位前辈有何见教?”
    病僧冷冷插口道:“你口气再谦恭也不行!”
    李不净接着道:“我们要问问你,南奸商公直为何尚在世上为恶?可是已得令师庇护?”
    裴淳道:“在下曾遭冷如冰前辈质问此事,实是无法奉告。但家师绝无庇护恶人之意!”
    病僧道:“那到底是为什么?”
    裴淳道:“在下无从奉答,此外,关于我三姑姑昔年这段公案,两位前辈也可以一并向家师查问!”
    李不净仰天大笑,声音宏亮异常,远传数十里。笑了一会才朗声喝道:“赵云坡虽是一代高手,但多年得到武林敬仰的是他的行事为人,非是武功。若是专门包庇纵容奸恶之徒,贫道虽是不才,也敢以掌中一剑会会他!”
    裴淳听了这话,当真比刀剑伤身还要痛苦。病僧接口道:“你把薛檀樾这段公案也拦在令师身上,有何道理?”
    裴淳忙道:“家师忝为薛三姑兄长,自该担当一切!”
    病僧和李不净两人一同点头,李不净道:“这也行,瞧你的意思似是要离此他去,你若是闯得过病道兄或贫道把守之路,那就如你之意!”
    裴淳不答应也不行,当即寻思闯关之计。他觉得少林病僧一则病容满面,二则样子不似李不净平易近人,便向李不净走去。
    李不净心中喑怒,忖道:“这小子震于少林威名,故此拣中我。哼!今日若是让你闯过,岂不弱了师门威望!”
    李不净也听说过裴淳武功深不可测,也不敢大意,起身肃立,手中已掣出长剑。
    裴淳离他不及五尺之际,忽见他手中长剑泛闪出光芒,虽然只是淡淡的一层光华,却瞧得甚是清楚。心中一凛,忖道:“李道长已运足功力,一出手便当是剑中绝学。他的剑术造诣已达到这等境界,我怎生抵挡得住?”此念一生,忽然转身向病僧走去。
    病僧眼见裴淳在那边知难而退,生怕被他在自己这边闯过,日后传出江湖,别人势必评说少林不如崆峒,这事关系及师门荣辱,那敢怠忽。口中呻吟连声,人己颤巍巍地站起身。
    只见他面上病容更甚,身子微微摇晃,似是衰弱无比,难以站稳。但他双眼之中精光闪烁,显出深厚无比的功力。裴淳不禁一怔,突然转身奔入楼内。
    薛三姑迎面拦住,冷冷道:“你已跟飞光道别过,且等日后才再见面……”
    裴淳道:“小侄特地来请问三姑姑,那李道长的崆峒剑法称霸武林,便应有驭剑之法,不消得说。至于这位病僧大师,练的好像是少林寺五大神功之中的‘病维摩心功’,可是又有点奇怪可疑……”
    薛三姑道:“这一门神功我以前也听他们讲究过,但时日久远,早已忘记了!”
    裴淳道:“小侄记得我师提及这门神功之时,只说练成此功之人,表面上病苦难支,双眼无神。可是外力加诸其身之时,即可用心力把外力反震回去。是以练就此功的人,碰到越强的对手就越妙……”
    薛三姑一面凝神细想,一面答道:“你说的不错,我已记起他们当年也是这么说的!唉,二哥虽是与大哥齐名并称,其实论到博学强闻,二哥远远比不上大哥。那一年我问起天下各家派的绝艺秘学,其中许多功夫二哥都不识或记不全,大哥不但补足阙漏,还详详细细地教我许多应急手法,只要不是功力已臻绝顶之士,不管是哪一门绝艺,都有克制手法……”
    她忽地从沉思中惊醒,神色一冷,道:“赵云坡想必也曾把这一套,统统传授与你?”
    裴淳摇头道:“没有,他老人家要小侄专心一志勤练本门武功,很少涉及克制别家的手法。小侄如今心中不明白的是那‘病维魔心功’练成之后,当该是双目无神,但那病僧大师却奕奕有光,莫非是另外一种功夫?”
    薛三姑沉吟道:“少林寺七十二种绝艺各具威力,练成其一,便足以称雄一时,那五大神功,列于七十二种绝艺之首,更是深奥难练。照常理来说,专练其中一种已难望成功,自然不能分心再练别的。我瞧他多半是功行未达圆满境界,所以双目仍然奕奕有神!”
    裴淳大喜道:“对,对,定是此故无疑!多谢三姑姑指点!”
    薛三姑冷冷道:“一报还一报,我昔年受过赵云坡指教武功之恩,所以还施你身!”
    她这话说得冰冷无情,比起她刚才回忆往事之时,口口声声大哥、二哥的味道,真有霄壤之别。
    裴淳颇为奇怪,一个人的情感,怎能变化得如此剧烈?既是满腔仇恨,又怎能容留旧日情谊的存在?但这时已不容他多想,施了一礼,匆匆出去。
    病僧和李不净二人都晓得他去跟薛三姑商量对策,心下暗暗紧张,裴淳一直走到病僧面前,说道:“在下要得罪了!”
    病僧有气无力的道:“裴施主尽管出手,毋庸客气……”
    裴淳左掌托住右手手肘,双手力道完全汇聚在右掌之上,轻飘飘向前拍去。
    一侧的李不净道长见了他这一招,不禁一凛,心想久闻赵云坡的武功深不可测,后期出手单用一招掌法,天下无人得以抵御。目下这一掌虽是由裴淳使出来,但果然势式力道蕴含万妙,变化无方,实是教人有无从破解之感。
    他正在寻思之际,那边厢病僧已接了裴淳这一招。病僧也泛起和李不净同样的感觉,幸而他擅长捱打,当即一低头迎接对方的一掌。
    “啪”的一声,裴淳这一掌拍在病僧光秃秃的头颅上。裴淳但觉一股力道反震回来,不觉退了两步。
    他早就预料应有这等现象,也不惊讶,又是一掌拍去。这一次掌势斜落,病僧挺胸上前,双手在袖中已暗作准备。裴淳一掌印中病僧胸口,待得反震之力传到掌上,蓦地改用“粘”
    字诀,掌势向右边撒去。
    他手法力道变化之快,间不容发,教人无法测臆,这正是赵云坡独步武林的心法,病僧袖中双手尚未发出,便已感到不对,赶紧运足心功硬挣。
    裴淳掌势借力粘撇,本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之事,蓦地手臂一疼,真气荡荡。原来他粘撇不动对方,以致手臂拉扯得生疼,真气也因此生出影响,紧接着不由自主地横奔数步,一跤跌倒,只差一点就滚落水田。
    一侧的李不净松口气,道:“病道兄神功盖世,可嘉可贺!”
    病僧微微一笑,道:“道兄过奖了,此子功力有限,远不如传说,可见得万世皆是耳闻不如目见。”
    裴淳爬起身,但感头晕眼花,肚中也饿得发慌。便是好好的人饿了这几日,也会四肢乏力,何况他真元亏耗之后,又经长途奔驰。疲累饥渴交集之下,更加不济。
    他默然走回楼内,薛三姑不知去向,他不敢乱闯,在一旁落坐发呆。过了片刻工夫,鼻中突然嗅到一阵饭香,顿时饥肠辘辘,接着又传来阵阵菜肴香气,更引得他馋涎欲滴。
    厅子后面的房间内,薛飞光惶恐不安地瞧着满桌热腾腾的饭菜,她深知裴淳正需要大大饱餐一顿,才有气力。可是姑姑不曾准许让裴淳进食,她实在不敢叫他入内,她虽是聪明过人,也想不懂姑姑何故命她弄好饭菜,摆在后面的房间。
    裴淳又馋又饿,忍不住叫道:“三姑姑……小侄饿死了……”
    薛三姑的声音传入来,道:“你不会到后面找一找!”声音似是从楼上传落来。裴淳也不多想,大喜起身奔入去,只见一桌丰盛饭菜,还有那眼睛大大的薛飞光。
    他坐下便吃,一面向她含笑点头。薛飞光见了他这副吃相,真怕他饿久了骤然吃得太多以致胀死,连忙劝他慢慢进食,裴淳哪里管她这一套,尽情吃饱,这才摸摸肚子,舒服地叹口气,道:“好吃极了,我平生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菜!”
    薛飞光道:“这都是我做的,将来你得好好谢我!”
    裴淳道:“将来不但要谢谢你,还想请你再做一次与我吃!”但他随即记起少林、崆峒两派高手拦住去路之事,顿时愁得皱起眉头,道:“却只怕活不到那一日……”
    薛飞光道:“别灰心,总有解决的办法!他们的功力高强到什么地步?”
    裴淳说道:“病大师的神功果然还未到家,我若是恢复以前的功力,或者可以推得开他。
    不过,若果我功力恢复,我宁可试闯李道长那一关!”
    薛飞光讶道:“李道长的剑术不行么?以我推测,他使剑的应当危险些才对!”
    裴淳道:“崆垌派虽有驭剑之法,但听说谁也练不成,不过,只要练到初步功夫以上,也就十分难挡。他倒不是剑术不行,而是我有几招逃命绝招,可以护身。再说他使剑看上去虽是凶险,其实还易化解。病大师一出手就是少林神功,这等硬碰硬的局势,事实更为凶险,落败的一方不死也得重伤!”
    薛飞光点头道:“那么你去试试李道长那一关好了!”
    裴淳道:“现在不行,我虽是吃饱了,稍觉有力,但内力真气都不大圆融充沛……”
    薛飞光甚觉忧愁,想了一会,说道:“我记得胭脂宝马脚程极快,能得一跃数丈,若是万不得已,你骑马跃过他们,我出手牵掣,定可闯出重围!”
    裴淳甚是感动,道:“你对我真好,不过,姑姑知道了必定恨死你了,我焉能连累你?
    这话休得再提!”
    他的人虽是忠厚老实,可是说话时自有一种坚毅气概,薛飞光一听而知,无法说得动他这么做,只好不说。
    两人谈起别的事,裴淳将近来遭遇详细说出,讲到后来梁药王说他服过博勒解药便可恢复功力的话,显出十分注意的神色。
    裴淳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对她这等淮心置腹,把那一笔巨大的银子送给“飞仙”的秘密也说出来。那就是当日南奸商公直以“酒色财气”引诱他时的一个美貌歌妓,裴淳给了她这一笔银子,以后便可以不去管她。
    两人又谈了一阵,话题落在郭隐农、杨岚这对师兄妹身上,薛飞光劝他以后切切小心提防郭隐农,指出他第一次一同去救梁药王时,便有何种用心。
    其后又诈作毒未解净,一则使裴淳多耗真元,二则对他本身有益。以她的意思,这人根本不须糟蹋梁药王的灵丹救他。
    谈到此处,薛飞光突然笑容满面,悄悄道:“你不是还有一粒梁药王的灵丹么,给我可使得?”
    裴淳立即取出给她,道:“当然使得,你拿去吧!”
    薛飞光道:“梁药王的解毒灵丹效力决不在博勒的解药之下,何等宝贵,你当真毫不心痛!”
    裴淳笑道:“这灵丹果是宝贵无比,但我连郭隐农也不吝惜地给他,你就更不用说了!”
    他沉吟一下,又道,“倘我不幸死了,我身上还有一方太阳玉符,一粒辟毒珠和七宝诛心剑是最贵重之物,这当中只有辟毒珠算是我的,便送给你。七宝诛心剑最好能还给商大哥,太阳玉符还给云姑娘!”
    薛飞光十分高兴,道:“那辟毒珠乃是世上奇珍异宝,你居然肯送给我,足见隆情。”
    她一面说着,一面倒出丹药,一阵清香飘散房中,单是这阵香气便已想像到此药之珍贵灵效。
    她接着道:“你还未死,我就欢欢喜喜地想着这颗辟毒珠,自家也觉得似是太没心肝!”
    裴淳道:“没关系,我若是不能恢复功力应战,迟早要死的!”
    薛飞光道:“那么你就服下这颗丹药,服了之后,马上就感到困倦,趁机好好地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之后,闯得过关也未可知!”
    裴淳刚刚要笑,忽然变为钦佩之容,说道:“你的聪明才智,高我十倍还不止。唉!我就想不到既然博勒的解药有培元筑基的神效,则梁药王的解毒灵丹也是一样……”他十分佩服地吞下灵丹,接着又乖乖地睡觉。
    次晨拂晓之际,他起身打坐运功,坐了两炷香之久,功行圆满,睁眼便见薛飞光静静地坐在一旁,面上泪痕犹在。
    他好生惊异,一问之下,才知道她姑姑禁止她日后再与裴淳相见。她最后叹口气说道:
    “我真不该读熟那许多的圣贤书,以致恪守孝道。我和姑姑情如母女,她的话我决不能违背,唉!若果从来不读四书五经,我便跟你一齐跑掉,离开之后心里也不觉得抱疚难过……”
    裴淳蓦然大悟,想道:“原来她气质高贵,以孝义立心,所以我对她推心置腹……”
    裴淳又想道:“别的人也有对我极好的,像云秋心姑娘,我亦觉得她很好,还有杨岚姑娘等人,可是有些心事便不想跟她们说……”
    正在呆想,薛飞光又问道:“裴大哥,你想什么?”
    裴淳呐呐道:“没有……没有什么……”
    薛飞光咭的一笑,道:“我知道啦,你想起了云秋心,或者还有杨岚,是不是?我猜云秋心一定比杨岚还长得美些,对不对?”
    裴淳面上微红,虽然他心中想的正是这两人,但与她口气中的意思却大不相同,他还觉得薛飞光与别的女孩子有一点大不相同,那便是她虽然正在愁郁垂泪之时,但一提起别的话,她就恢复了原来的青春活泼,生意旺盛的样子,能够鼓舞振奋别人的情绪。
    他想说出道别的话,却又感到依依不舍,薛飞光瞧出他的意思,脸容顿时黯淡下来,咬咬牙,道:“我上楼去啦,反正终须一别,迟一点,早一点,都是一样!”她很大方地伸手和他相握,然后转身上楼去了。
    她的手丰满柔软,裴淳直到她去了好一阵,这种感觉还萦绕心头!良久,才整理衣冠,走出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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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情有独钟
    朝阳之下,水田一片油绿,晨风中夹着清露和稻禾的香味送入鼻中,令人心神俱爽。
    两条田塍上坐着僧、道各一,面容端肃,崆峒李不净道长素来玩世不恭,整日嘻笑。而今却因裴淳隔了一夜才出来,显然已得薛三姑指点,实是不可轻忽,以免师门荣誉,自家一世英名,都丧于一旦。
    裴淳笔直向李不净走去,拱手道:“道长请了,在下大胆想闯过此关。”
    李不净缓缓起身,道袍飘拂之间,尘土飞扬,果不愧是脏道人。
    他颔首道:“好说,好说,我脏道人只有几招陈旧破烂的剑法,难登大雅之堂,你用什么兵器!”
    裴淳双手一摊,做出没有的手势,李不净面泛怒容,道:“怎么?你就用一对肉掌?”
    裴淳正要解释他最擅长的还是双掌,其他各种兵刃也都能用,不过目下这一仗非用双掌不可。
    这番话只在他心中打个转,还来不及说出,李不净仰天一阵狂笑,朗声道:“好啊,我脏道人出道江湖以来,还未会过敢以空手斗我长剑之人,今天倒要瞧一瞧中原二老门下绝艺……”
    楼中传出薛三姑尖锐的声音,她喝道:“要打就打,哪有这许多另外罗嗦!”
    李不净挥剑划个圆圈,剑势甚是缓慢,但劈风之声却响亮异常。同时这圈子划得极圆,一望而知教他再划十个圆圈或是一百个圆圈,也将是一般大小,毫厘不爽!
    他口中同时应道:“既是薛施主说出这话,贫道就不必多讲啦……”
    裴淳反而过意不去,拱手道:“在下一向对李道长钦佩得紧,今日并非胆敢狂妄,实是……”
    李不净摇头冷笑,插口道:“净说空话有何用处?还是动手吧!”
    裴淳一肚子的话被他拦了回去,也就只好说道:“在下遵命就是!”
    他左手托住右肘,右掌轻飘拍出去,李不净感到一股劲力迎面迫到,刚柔兼具,心中暗暗一惊,迅快忖道:“病僧兄居然敢硬挡他这一掌,如此说来,他的功力比我深厚多啦!”
    转念之际,迅即后退两步,刷的一声,长剑疾刺出去。
    这柄长剑戳破裴淳掌力,直取腕间脉穴,剑势之快,有如闪电。
    裴淳左手仍然握住右肘,右掌却化作攫夺之势,向剑身抓去。这一招乃是赵云坡不传之秘,列入当今武林上乘绝艺之内,称为“大天罡手”,赵云坡一生之中,罕得施展这一门手法,是以知者寥寥。
    李不净剑法高强,长剑刺出得快,收得更快,这一吐一吞,只是弹指之间的事,但饶他收发如电,剑尖仍然被裴淳指尖碰了一下,剑势微歪,底下的一记攻招,便使不出来。
    裴淳连踏两步,又是一掌拍去,李不净也在同时发动,剑尖一颤,化作七八点寒星,罩住他腕臂间七处穴道,裴淳虽有“天罡封穴”的功夫,可不敢让他长剑刺中,一晃身已退后两步,回到原先之处。
    李不净自出道以来,身经百战,阅历何等丰富,这一招迫退裴淳,顿时明白裴淳武功欠缺毒辣,须得采取守势,待他进攻,有隙可乘,当下横剑凝身,并不趁机迫攻。
    果然裴淳再度连攻两招,都不得逞,反而险险被他长剑刺伤,裴淳心中大感惶恐失望,忖道:“若是如此拼斗下去,终久也闯不过关。”
    忽听一阵响朗声音传来,道:“裴兄单凭一双肉掌,便迫得李不净道长有守无攻,这等武功造诣,已可列入当世高手之内了。”
    病僧讶然转头去瞧,连李不净也忍不住回头观看,只有裴淳宛如不闻,专心一致地注视着李不净。
    那边路上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大概是廿六七岁的年纪,面白无须,气宇轩昂,腰间插着一支金光灿然的长笛,甚是惹眼。
    直到李不净目光回到裴淳身上之时,裴淳仍然一本正经地注视着他,李不净诧然忖道:
    “我回头瞧人之际,他何故不趁机动手?难道当真如此光明磊落,宁可失掉机会也不偷袭?”
    裴淳等他仗剑立好门户,这才出手,仍然无功而退。路上的那人又朗声道:“裴兄竟如此专注,目不旁瞬,足见气度闳深,令人衷心折服!”
    话声歇后,裴淳仍然没有瞧他,径自出手。那人突然间奔落田塍,似是要夹攻李不净,病僧呻吟一声,却甚响亮,紧接着一纵身,凌空飞跃过两丈宽的水田,落在李不净身后。
    那人奔到病僧面前七八尺之处,便停住脚步,冷冷道:“两位也是武林中成名人物,怎的以二对一,欺负裴兄?敢是怕他日后成就压倒两位么?”
    病僧仍然是那副病魔缠身的样子,有气无力地道:“你金笛公子彭逸,成名也在我们之后,但我们何尝有过阻你成名之事?”
    金笛公子彭逸道:“这话不通之至,本公子岂像裴兄那等老实可欺!不信的话,你就试一试本公子金笛的滋味!”
    病僧听了这话好生讶疑,心想此人名头虽高,但除非另有缘故,怎会凭空出头架梁,言语间更不惜得罪少林、崆峒两派?当下徐徐道:“贫僧正要见试尊驾手段。”
    金笛公子彭逸掣出了金笛,忽然仰头望天,喃喃自语,声音模糊不清,不知说些什么。
    病僧皱皱眉头,道:“贫僧素来不做偷袭之事,彭公子赶紧准备。”
    裴淳突然间凌空跃起,斜斜飞过水田,落在病僧早先把守的田塍上,迅即奔到路上。同时之间,彭逸也飘身而起,向另一边的田塍跃去。
    病僧和李不净都惊愕了一下,才想起要追,但迅即打消此念,那金笛公子彭逸奔到路上,只向裴淳扬扬手,便迅快奔入镇内。
    裴淳大声道:“在下总算闯过了两位,却不知此次行得通行不通?”
    李不净道:“此法虽是投机取巧,但咱们却难以反悔,僧兄意下如何?”
    病僧道:“道兄说得是,目下只好算他闯过了!”
    裴淳大喜道:“多谢!多谢!”
    那一僧一道转身走到大路,瞧也不瞧裴淳一眼,扬长而去。裴淳突然感到一阵难过,痴痴想道:“我师父为人正直仁义,我也不敢丝毫越轨,怎的别人老是如此不相信我们?”
    接着转眼四望,只见那金笛公子彭逸亦奔镇内,失去踪迹,心下甚为纳闷。胭脂宝马此时长嘶一声,奔到他身边,裴淳跃上马背,回首向小楼瞧去。楼上门窗绿帘依旧深垂,全无人迹。
    他微感失望,忽见一扇窗门的帘后,伸出一方白色手帕,不住地挥摇,裴淳当即知道,那是薛飞光向他挥巾道别,同时记起她说过薛三姑不准她与自己再见面,所以才会躲在帘后挥巾送行,于是心中充满了黯然之感。呆了一会,这才策马上路。
    不一会他已见到了李星桥,发觉这位昔年无敌天下的前辈高手,数日不见,精神又萎靡了许多,他心中极是焦急忧虑,但面上却一点也不流露出来,很快地报告完此行经过。
    李星桥满心惊讶,想道:“以三妹的脾性居然没有取他性命,真是奇迹!此子坚毅过人,这一回南奸商公直预先布下的美人计又被破了,商公直若是得知,非气死不可……”
    要知李星桥阅历丰富,听完裴淳的叙述之后,溯本寻源,得知裴淳所以有生命之险,完全在于跟朴国舅打赌十万两银子之上。假若当日商公直没有布下那美女飞仙之计,裴淳自然不必赢取十万银子给她安身立命。
    他接着想到自己近日十分衰弱,已有油尽灯枯的现象。他虽是还有好些心愿未了,但目下最要紧的还是平生武学精华所聚的“天机指”,得到传人,前此他已经传授给裴淳,可是时间匆促,不晓得他是否记得完全?
    当下说道:“贤侄且把天机指法演练给我瞧瞧!”裴淳恭恭敬敬地答应了,起身施展,练了一遍,七种出指发劲的门道、手法,大部分中规中矩。
    李星桥大喜过望,道:“难为你还牢牢记得,可见得大哥眼力实在高明,才收得你这等好徒弟了!”他想了一想,又道,“你明天才动身回溧阳,我这一路绝技大概就靠你流传世上,不致湮没,因此,你今天要用心领略我指出你手法的错处。”
    裴淳岂敢违背,这一日果然用心练习指法。在七种不同的出指发劲势格之中,只一种领悟最深,直是得心应手,挥洒自如。
    李星桥自然瞧出,到了晚上休息之时,便道:“你天性良善,为人沉实,此所以在天机指七格之中,独爱‘行远’之格,这路指法在七格之中最是持重沉凝,外形平易朴实,救危却敌之际,有意想不到之妙!你切须勤加练习,日后自有成就。”
    裴淳身为赵云坡唯一传人,常常听得师父讲究,说是纵然是同样一路武功,传与两个功力相等之人,成就仍然不一样,只因每个人性情气质不同,因此会使同样的功夫变成两种风格味道。故此李星桥殷殷嘱他特别勤修天机指七格中的“行远格”时,毫不感到奇怪。
    到了翌晨,裴淳拜辞之时,李星桥给他一个锦盒,只有个手掌般大,盒身甚薄,李星桥嘱咐道:“这个锦盒平时不许打开,待得碰上生死关头,实是无法过关,才可打开,必能救你性命!”
    裴淳心中甚是惊讶,但他又自知决计推测不出锦盒之内装着什么物事,是以也不费心猜测,他诚心诚意地叩谢过师叔厚赐,便赶快起程,希望来得及解救师叔的苦难。
    中午时分,已驰到一段山路上,转过一处崖角,仿佛瞥见崖上有人,心中方自讶异,那胭脂宝马何等迅速,已经驰出十余丈之远,待得他再转了一个念头,又驰出十多丈。
    他赶快勒住宝马,想道:“这一段山路十分荒僻,数十里之内似是没有人烟,怎生有人爬上崖去?但这都不算奇怪,最怪的是,我好像听到一丝熟悉的声音,难道是个熟人?我须回转去瞧瞧才行……”
    于是跳下马,步行回去,以免蹄声惊动了那人,转瞬间,已奔了回去。
    那危崖虽在高处,但被另一座山崖遮住,故此裴淳奔到两丈之内,才仰见崖上情景。
    崖上只有数株松树挺立边缘之处,此外不见人影,裴淳高声问道:“崖上有人么?”连问三声,却没有丝毫回音。
    他一向做事不肯半途而废,这时也不多问,检寻可资落脚借力的凹突地方,提气纵身,晃眼已纵上那座崖上,但见有块平坦地方,约是半亩大小,左侧内另有道路上山,右方是一面峭直石壁,高达十余丈,峭壁根处长满了松树,满目青翠。
    裴淳凝神细望,突然向峭壁走去,原来他已瞧见树丛后光芒微闪,似是眼珠的反光。
    他走到切近,便敢断定树丛后面,必定有地方可以藏匿,大概是个低矮的岩洞。这时阳光笔直晒落头顶,他走到松荫下倒也清凉舒服,山风吹起一片松涛之声,甚是悦耳。
    目下这等情景,乃是他平生第一次经历,故此他一时不晓得怎么办好?但为了不让树丛后面的人瞧见他窘困之状,便背转身去。
    踌躇了一阵,树丛后面传出一阵低沉的声音,道:“外面站着的是什么人!”
    这阵话声把裴淳吓一跳,心想我本来以为是熟人,谁知不是!口中应道:“我!你是谁?”树丛后传出一声低哼,似乎十分不满意他的回答。
    裴淳正要走开,忽然听到胭脂宝马的嘶声,听出是迅快向高崖这边驰来,立时记起杨岚说过这胭脂马若是碰上敌人,便会嘶叫报警,自家远远逃开,心中一动,忖道:“莫非是崆峒、少林两位高手又在路上拦截?”
    此念一生,便小心隐住身形向崖边窜去,借一株松树树身遮蔽,悄然下望。
    胭脂宝马早己驰远,却见来路山角转出一个老者,容貌枯瘦,装束好像与常见之人略有不同,这老者向四周瞧了一眼,便一直奔到崖脚,转了过去,消失不见。
    裴淳从未见过此人,但看他双眼精光外露,步伐轻快,显然是个武林高手,正在狐疑之时,来路山角又转出两人,四只眼睛一齐向崖上望来,其中之一还举手指点,裴淳吃了一惊,心想他们敢是要到崖上来查看,我须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于是迅即退向峭壁松荫之下,突然瞥见崖边有人影冒起,本能地一弯腰倒退入树丛后面,他的动作迅快如电,又毫无声息!身入树丛之内,百忙中回头一瞧,后面果然有个洞穴,洞口约是四尺高、三尺阔,须得弯低身子钻人去,此时崖边已纵上两人,正是国舅朴日升手下步崧、马延二人。
    他们锐利的目光一齐扫到峭壁下面,裴淳喑暗叫声不妙,蓦地有了计较,迅即弯腰倒退入洞内。原来他想起这个洞口甚是低狭,若是躲在洞内,大可出手把步、马二人拒诸洞外,而他们还不晓得内面是什么人出手,此计虽然只能掩藏片刻,却也聊胜于无。
    裴淳才退入洞口之内,突然一缕劲锐冷风,直扑腰间的“大横穴”,这缕劲风几乎可与刀剑相比拟,裴淳吃一惊,原来此时此际,任何招数手法都施展不出,而且又无法逃避。
    他闷声不响,力聚指端,从左肋下疾点出去,微闻“嗤”的一声,却是他指力破空之声。
    暗袭他穴道的劲锐冷风被他指力迫散,但随即一件极是锋锐之物刺中他手指尖。
    裴淳指头一缩,卸去敌方势道,接着迅快吐劲,又听“嗤”的一声,指力顺着那尖锐之物冲刺过去。
    他若是这一招天机指法练成的话,便能够一面发劲伤敌,一面运力使指尖坚如钢铁。但此时指尖却不能坚硬如钢,是以指力发出之后,指尖同时一阵疼痛,被那尖锐之物刺入少许。
    那件尖物迅即缩了回去,裴淳心知若不是自己指力冲刺反击,而又劲锐如剑的话,敌方哪肯收回兵器。当下微转半身,以双掌护住全身,向尖物来路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汉子,头上罩着一个黑色布袋,套到颈子,布袋上开了三个小洞,两个是眼睛,一个是鼻子呼吸通路。
    小洞闪露出精光闪闪的眼睛,骨碌碌地溜来溜去,裴淳顺着他眼睛溜去之势望去,只见这个岩洞之内还有一人,面色腊黄,头顶光秃秃的,原来是少林病僧。
    他怔了一下,再瞧着那个套着布袋之人时,只见他手中一根细长小棒,约莫是五尺长。
    但他的人却在丈许之外,纵是加上手臂长度也够不着,不禁大为奇怪,跟着又发觉此人似是十分忌惮病僧,故此眼睛溜个不停,竟是严密防备着他们两人之意。
    裴淳心知马延、步崧两人就在外面,当下不敢出声招呼,回转头向外面望去,因是靠近树丛,是以还能找到缝隙瞧见外面情景。
    那步崧、马延二人,正好在视线之内,他们一时瞧瞧树丛这边,一时又望那通往山上的小径,危崖下突然传来一声口哨,步崧大声道:“马兄及兄弟都在这上面,金老师不妨上马瞧瞧……”
    步崧的话声传入岩洞之内,那个头套黑布袋之人身躯便自一震。病僧瞧得清楚,眉头轻皱,暗暗寻思其中原故。
    转眼间一个枯瘦老者纵上崖来,裴淳认得正是那个装束稍异常人老者,这金老师道:
    “跑啦,好快的脚程!”声音甚是凶暴。
    马延道:“兄弟决计不信那小子这等灵警,但事实摆在眼前,真是大大的怪事!”
    步崧道:“我瞧那小子定必从此崖走过,只不知是躲在树丛根抑是打小径上山跑了?”
    金老师嘴巴一张,蓬的一声,冒出一股两尺余长的火苗,接着叫道:“待老夫一把火烧光此地树木,便知端的……”
    马延忙道:“使不得……”
    金老师讶道:“为什么!”
    马延一时答不出话,步崧眼珠一转,接口道:“马兄想是怕札特大喇嘛了望见此地火光,移驾查看,以致让那小子乘隙逃出罗网!”
    马延喜道:“兄弟心中之意正是如此!”这时连裴淳也瞧出马延根本没有想到这个理由,不过却推想不出步崧何故为他掩饰?又这两人为何阻止那金老师用火烧掉树木?
    金老师点点头道:“这话有理,待老夫过去瞧瞧,就晓得有没有人!”
    裴淳听了这话,不觉向后便退。忽觉一缕锐风袭到背后,当即发出“天机指”反手点去,同时回头一瞥,只见那头套黑布袋之人手中的细棒,比平常长了一倍,尖端极是锋锐,精光闪闪,这刻已早一步缩回去,竟不是要当真出棒伤人。
    他待得裴淳回头瞧看,便打个手势,意思要他出去。裴淳愣一下,摇摇头。那人眼中露出怒意,举起细棒,裴淳正在戒备,却见他目光转到病僧面上,又向他打手势要他出去。裴淳虽是瞧不见那人面貌神情,可是从迅快的手势之上,也猜得出他心情焦灼忿急。
    那金老师已走近树丛,手中掣出一件形如令牌的奇门兵器,拨开树枝。
    步崧大声道:“金元山老师虽是一代高手,多年来威震高丽国,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须得多加小心才是……”
    金元山嘿嘿一笑,道:“只要见到人影,老夫就给他一把火尝尝!”
    马延道:“金老师的火器功夫独步天下,那是不用说的了,不过若是一见人就烧死,却也难以交差……”
    步松也同声附和,金元山觉得也是道理,停手不动,道:“这便如何是好?”
    此时病僧已站起来,身躯摇晃几下才站得稳,随即向洞口走去。
    那个套着黑布袋的汉子踏前两步,举起细棒,指住病僧,病僧想是晓得这黑衣人的厉害,脚步一停,倦怠的面庞上的两只眼睛,却发出凌厉的光芒,盯住好人。
    裴淳回头瞧见他们僵持的情状,心中甚感惊异,忖道:“这黑衣人好生诡秘怪异,想不到连武功也这等高明,居然能使少林病大师忌惮停步。”
    正在想时,耳中忽然听见一阵洪烈啸声,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接着便听到金元山凶暴的声音道:“大喇嘛碰上敌人,正在出手,想必就是那小子了?”
    马、步二人齐齐道:“咱们快去瞧瞧,若果真是那小子,便省许多气力啦!”当下三人一齐奔去,眨眼间,去得无影无踪。
    裴淳舒口气,道:“他们都走啦……”
    病僧有气无力的道:“你是谁?”
    裴淳讶道:“在下是裴淳呀……”答话之时回转头去,才晓得病僧问的是那黑衣人。
    黑衣人一言不发,退到洞底。此洞洞口虽是低狭,但内部甚是深广。病僧举步迫去,身躯摇摇晃晃,口中还发出呻吟之声。黑衣人冷冷道:“你这和尚病得快要死了,还这等好惹事非,早知如此,刚才该当让你出去!”
    病僧呻吟数声,才缓缓道:“原来你识得外面之人,因怕连累你也泄露行藏,是以拦阻贫僧出去,是也不是?”
    那黑衣人万万想不到病僧如此机智,只凭他的一句话,就参透许多机关,心头一惊,口中却淡然道:“你爱怎样猜都行!”目光移到裴淳面上,冷冷喝道:“裴淳,你过来!”
    裴淳问道:“干什么?我才认不得你!”
    病僧接口道:“他头上的黑布袋取掉,也许正是老朋友!”
    裴淳抗声道:“在下从未听过这位大哥的口音,决计不是老朋友!”
    黑衣人点点头:“不错,咱们都未见过面,但裴淳你过来一趟……”裴淳不知不觉举步上前。
    病僧斗然喝道:“站住!”
    裴淳停脚讶道:“怎么啦!”
    病僧道:“江湖上人心险诈,这人如此神秘诡异,你怎可听他的话?”
    裴淳拱手道:“多谢大师指教!”他是个实心眼之人,一旦觉得病僧之言有理,不但不向前走,甚且退回原来立足之处。
    黑衣人嘿嘿冷笑两声,道:“此子功力虽是高出病和尚之上,但全无城府之计,较易对付……”
    话未说完,病僧已接口道:“裴淳一身功力虽是不俗,但却不见得高于贫僧!”
    裴淳老老实实地道:“大师说得不错!”
    黑衣人道:“你懂个屁,这和尚入洞之时,我也曾不声不响地给他一剑,他虽是躲开了,但双手已被剑尖划伤四处,这还是正面入洞。而你却是屁股先入,居然有法子抵住一剑之厄,这当中自然大有高下之分!”
    病僧哼一声,道:“贫僧若不是先伤于西藏喇嘛手下,你的偷袭焉能得手?”
    黑衣人凝目打量着他,过了一阵,道:“那喇嘛就是西藏密宗三大高手之一,名叫札特,他的‘金刚密手’和‘天龙顶’的功夫,果是举世无双,和尚你居然只伤不死,已经足以震骇武林了!”
    裴淳大大不以为然,大声道:“少林七十二种绝艺之中,就有不少足以媲美金刚密手和天龙顶的功夫,像这位大师的‘病维摩禅功’只要练到双目无神,齿发皆落之时,金刚密手便伤不了他!”
    病僧和黑衣人双双惊异地哦了一声,病僧因知道他是赵云坡的传人,惊异之情还有限度。
    那黑衣人却惊讶得摇头摆脑,道:“好小子,瞧你虽是笨头笨脑,眼力学识却高得教人难以置信!你可认得我手中此剑的来历?”话声中一丢那根细棒,落在裴淳面前七八尺的地上。
    裴淳茫然道:“这根细棒也算得是剑么?”举步上前拾起瞧看,但见一端的柄上有两料枢纽,一按底下的枢纽,嗤一声响处,细棒末端吐出一截细薄狭窄的锋刃,长度恰如那根细棒。
    病僧见那神秘黑衣人,两次三番地设计引诱裴淳离开洞口,知道必有阴谋,可是他无论怎样推究都查不出阴谋何在,心想我病和尚倒要瞧瞧你安的什么心?反正裴淳若是死在你手底,也是一件功德!于是默然不语,静待变化。
    那黑衣人冷笑道:“此剑名列武林五异剑之内,剑身狭薄细长,又是从棒中吐出,就像蛇舌一般,名曰毒蛇信……”
    裴淳道:“原来是五异剑之一,果是古怪!”
    黑衣人道:“既已瞧过,该当还我!”
    裴淳按一下前面的枢纽,惊响一声,剑锋迅快缩回细棒内。接着走过去递还给他。病僧几乎出声叫他不要走过去,但终于没有发话。
    黑衣人接过细棒,突然纵声大笑,道:“你们可想见见我的真面目?”说时一手掀掉黑布袋,露出一张尽是麻孔的面庞,原来是个大麻子,年纪约在五旬左右。
    病僧情不自禁地迫近数步,定睛望去,看真之后,失声叫道:“哎,施主敢情是胡二麻子!”
    裴淳茫然道:“哦!胡二麻子……”
    病僧道:“胡施主早在二十余年以前成名江湖,论起来比贫僧早出道十年之久!他的大鹰爪功夫凌厉无匹,罕逢敌手……”
    胡二麻子狂笑道:“不错,我就是胡二麻子……我就是胡二麻子……”声音远传洞外。
    洞外传来一阵拨打枝叶之声,接着两个人先后钻了入来,并肩一站,阻住去路。其中一人阴阴笑道:“想不到在此地碰到老朋友,胡二兄可还认得马延兄和我步崧?”
    旁边的马延接声道:“胡二兄岂能如此健忘,咱们阔别了十多年,这一向可好?”
    胡二麻子喝道:“谁跟你们是好朋友,想当年我胡二麻子供职元宫之时,你们只是小伙计而已丨”
    裴淳和病僧见他们言语冲突,便都分别退开一步。步崧不住地嘿嘿冷笑,马延厉声道:
    “此一时彼一时,难道胡二你目下还是我们的上司不成?”
    胡二麻子阴森森地凝视他们一阵,才道:“听说元宫出重赏买我麻子项上人头,瞧你们这等奋不顾身地扑入洞内,可想而知悬赏极重,请问是什么物事?”
    病僧、裴淳二人都伸长耳朵聆听,他们都是心存汉室之士,因此不约而同地立定主意只要双方动手,便都出手痛击步、马二人,皆因这胡二麻子既是叛出元宫,自该援助。
    步崧冷笑之声一歇,道:“告诉你也不妨,这赏格果然极重。一是银龙令牌一面……”
    胡二麻子点头道:“此牌可以免死,又可为所欲为,役使天下地方官府,当得起重赏二字……”
    步崧接着道:“第二是宝库一座!”
    胡二麻子道:“这一来有财有势,可称富贵双全!”
    马延大声道:“第三宗你猜一猜是什么?”
    胡二麻子沉吟道:“莫非是晋爵封侯?”
    马延摇头道:“习隋什么希罕!银龙令牌比封侯强得多啦!”
    胡二麻子道:“这话有理,然则难道是列土封王不成?”
    步崧道:“列土封王之事,连圣上也难作主,老实告诉你吧,十五年前宫禁中第一美女是王妃身份,你自然晓得,无庸多说。但目下的第一美女却是位宫女,芳名燕燕,她就是第三件重赏!”
    胡二麻子咽一声吞口唾沫,道:“她比起拉慕妃怎样?”步、马二人一齐摇头晃脑地评论起来,竟是难分高下!这些话只听得裴淳、病僧二人甚是没趣,连出手援助胡二麻子之心也淡去不少。
    胡、步、马三人谈起女人经,大见亲近,敌意消退了许多,他们有说有笑的,倒使得裴淳、病僧二人心中暗暗嘀咕,不晓得他们会不会化敌为友,合力来对付自己,裴淳还不打紧,病僧却极是紧张,原来他离开裴淳之后,经过此地,正在山路上走,忽见两个雄纠纠的佩刀大汉从石后闪出,拦住去路。
    病僧暗暗好笑,心想这两人若是不法之徒,这回可是碰上对头克星,当下停步打个问讯,道:“两位施主敢是有意布施出家人?”
    那两名大汉瞪眼作色,其中一个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快给爷们滚回去,若敢罗苏,便送你上西天!”另一个大汉锵地拔刀在手,面泛杀机。
    病僧讶然想道:“这两人佩刀尺寸式样相同,显然是同一门道之人,我瞧他拔刀手法似是山右五凤刀的家数,不知何故如此凶横?又远来江南地面?”他暗暗提聚功力,口中呻吟一声:“贫道抱病在身,急于赶到前面歇脚,但望两位施主行个方便!”
    话才说完,刀光一闪,迎头劈落,病僧呀地惊叫,身形一侧,恰好避过这一刀,外表上瞧来似是病弱脚软,故此倾倒。
    另一名大汉也掣出佩刀,拦腰平削,刀锋劲锐,决计不是开玩笑。病僧跃开数尺,道: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挥刀杀人,难道不须赔命的么?”
    一个大汉喝道:“好秃颅,原来练过武功的,我老实告诉你,大爷兄弟杀死十个人固然不须赔命,这是当今皇上的特旨,你懂不懂?”
    病僧冷冷道:“哼!原来是元廷走狗!是什么人,命你们不淮老百姓经过?”
    他们齐齐放声狂笑,同时之间挥刀斫劈,势道凌厉凶猛之极。那一个大喝道:“你闯得过此地自然晓得……”病僧向左一闪,脚下被石头一绊,踉跄欲跌。那两人迅即赶上斫砍,一把劈中他后背,一把砍在他背脊之上。
    两柄佩刀落处如中败絮,竟砍不入肉内,那两人方自一惊,病僧蓦地袖扫掌拍,出手反击,那两名大汉一齐跌开,中掌的大汉口中狂喷鲜血,跌倒之后便爬不起身,中袖的大汉却连爬带滚的落荒而逃。
    病僧冷哼一声,说道:“想不到山右五凤刀门下也被元廷罗致了去,贫僧迟早要到山右会一会你们的掌门人!”话声远远送出去,料想逃走的那个也能听到。
    当下又向前走,心想若是碰上元官高手,好歹也杀他一两个,以示儆诫。走了三四里路,还不见敌人踪迹,正在讶疑之际,忽听一阵啸声起自左侧一座尖峰之上,啸声洪洪烈烈,声威甚是惊人!
    他停步向峰顶望去,但见二十余丈高的峰尖上,现出一个红衣人影,面貌虽是瞧不真切,但仍可看出是个喇嘛。
    那红衣喇嘛洪声道:“道兄面带病容,却不似负伤,想是练得少林七十二种绝艺之一,请到峰顶一叙如何?”
    病僧大吃一惊,忖道:“我面上的病容居然被他瞧出,甚至认出乃是本门绝艺之一,这等眼力实是骇人听闻。如此高手若不会上一会,将是毕生之憾!”于是撩衣上峰,不一会已奔到峰顶,只见这峰尖上树林茂盛,但边缘处却有一块平坦空地,甚是宽广,足够动手拼斗。
    那红衣喇嘛站在最边缘之处,迎风屹立,身量魁伟高大,头如笆斗,身有一种粗猛慑人之态。
    他遥遥颔首,道:“道兄想必就是少林病僧了?怪不得五凤刀门下师兄弟两人不堪道兄一击!”
    病僧凛然忖道:“他虽是来自蒙藏,但熟知中原有名人物,恐怕就是元宫倚作长城的,密宗三大高手之一了!”他面上神情丝毫不变,有气无力地道:“久闻密宗三大高僧个个智慧广大,只不知道兄是哪一位?”
    红衣大喇嘛道:“洒家法名札特,德行浅薄,还望道兄指教!”
    他的汉语十分流畅,病僧心中突然生出一个意念,道:“道兄尚且说得好一口汉语,当知汉化之力无可抵御,道兄何不返驾西藏修持佛果?”
    札特大喇嘛洪声一笑,道:“想昔年天竺超岩一系,初传藏土,寂护、莲花戒师弟二人演述量论奥义,汉僧大乘和尚无从置喙,被藏王赤松德赞放还中土。道兄汉化之说显是浅见。”
    病僧虽则一生勤练武功,但不是不懂经义之辈,若是考他经典疑难,也还不怕,然而关于密宗传入西藏的历史,他却是毫无所悉,这当儿只好张口结舌,无法答腔。
    札特大喇嘛又道:“本宗修持之法,与中土各宗全不相同,入门便须修习‘对扎’之道,以辩难之法体认我佛奥旨,是以若是论及辩才,道兄恐怕还及不上敝宗入门不久的弟子。”
    病僧倒是晓得这一点,当下转过话题,道:“道兄把守此地,不知有何打算?”
    札特浓眉一耸,洪声道:“道兄知道问太多的话,有益无害,还是不要问的好!”
    病僧明知他是密宗驻京三大高手之一,今日此举必与元廷有关,心想明问不如暗访,便微微一笑,道:“道兄既是这么说,贫僧不问就是……”
    札特颔首道:“道兄甚是爽快,洒家也不必绕圈子,目下道兄若要再向前走,只须接洒家一记‘金刚密手’,若是安然无事,洒家从此以后见了道兄之面,便即合十让路!”
    病僧微笑道:“这敢情好,贫僧若是受伤落败,那就不再向前走!”
    札特立即凝神运功,只见病僧更加衰弱疲惫的光景,换了平常的人,还只道病僧奄奄一息,快要倒毙,哪里还能动手搏斗。
    札特凛凛喝道:“道兄小心了!”
    病僧呻吟道:“贫僧还堪一试道兄绝艺……”
    札特道:“很好!”大踏步走到病僧面前,右掌徐徐举起,全身骨骼必必剥剥的响,接着洪亮大喝一声,举掌猛劈出去。
    这一掌劈得有声有色,威势凶猛无比,大有石破天惊之威,果真当得起“金刚”二字。
    病僧的护体掌功,被这阵威猛无俦的掌力,震得有点受不住,不禁连退三步。身形方自站稳,忽然感到一股无形无声的潜力袭到身上,五脏六腑一阵摇荡,喉头一甜,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原来这“金刚密手”乃是藏土密宗诸般无上绝技之一,能够在同一时间同一手掌发出两种力道,病僧的“病摩维禅功”,还未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焉能禁受得住札特这一掌之威。
    病僧踉跄倒退七八步,合十道:“道兄果是高明,甚感佩服,但贫僧只要内伤能愈,终须再找道兄请教!”
    札特挥手道:“洒家随时恭候道兄驾临,目下可速速离开此地,否则另有别人赶到,向道兄无礼出手,洒家也无法禁止!”
    这话已讲得极是清楚明白,病僧何等老练,迅即转身落峰。他循着原路走去,不一会忽然听到骤急蹄声远远传来。他心中一凛,忖道:“莫非是元宫另有高手赶到?”游目四顾,恰好见到一处山峰可以暂时藏身,当即提气纵上。他的内伤虽然不算严重,但现下提气纵上峰顶,却也不禁呻吟一声。
    那阵蹄声本来还在远处,可是就在病僧上得峰顶发出呻吟之声时,这一骑已到了峰下。
    病僧心想此马脚程之快,只怕天下再也难寻其匹!
    眼睛一转,原来是匹红马,当即记起此马正是裴淳坐骑,同时又见他仿佛回首一瞥,不禁大觉惊诧,心想此子听力好生惊人,怎的就听见了我的呻吟声?
    于是连忙向对面石壁底下走去,闪入树丛之内,随即发觉有个岩洞。他原是久走江湖之人,一瞧洞口四周的草木留下践踏过的痕迹,便知此洞有人出入过。
    他仍然弯腰钻了人去,迎面一缕尖锐金风射到,他早有戒备,迅快一掌扫去,左手几乎也在同时伸出,圈指一弹。
    这个偷袭之人正是上文说过的胡二麻子,他早就听见病僧呻吟之声,是以这一招偷袭并未用尽全力,及至发觉对方甚是高明之时,赶紧剑尖微偏,打算另变招数,但已经来不及,只觉剑尖剧烈一震,再也无法控制得住,直向一侧荡开。
    病僧这一指不曾弹掉对方兵器,不禁大是惊凛,心想我这一指已是平生功力所聚的绝艺,居然不能弹跌他手中兵器,可见得此人功力之深厚,已属当今武林高手之列。
    他迅即查看好地势,抢占到有利的角落中。不久裴淳就退了入洞。在那时候,步崧、马延二人声音传入洞来,洞内的三人都各怀鬼胎,以为这些元廷高手乃是冲着自已来的,故此其时无人做声。
    胡、马、步三人评论元宫前后两代的第一美女,说得兴高采烈,胡二麻子忽地叹口气,说道:“兄弟躲避了多年,今日瞧来仍然难逃大动。现下兄弟我反正也想开啦,像近些年来这等见不得天日的生涯,还不如死了干净……”
    步、马二人暗暗大喜,步崧放软声调,道:“胡二兄也不必过于消极,只要你自行向朴国舅认罪,想必还有机会……”
    马延干笑连声,接口道:“是啊!胡二兄不妨认真考虑考虑!”
    胡二麻子摇头道:“用不着考虑啦!兄弟决意把这颗人头交给两位,目下唯一感到恋恋不舍的,便是手中这口名列五异剑之中的‘毒蛇信’,此剑得之不易,颇费心力手脚,当时满以为得到此剑,便可再度出头横行,谁知此剑极是难使,反而用不上全身功力……”
    裴淳不禁插口道:“既是如此,为何还对此剑恋恋不舍?”
    胡二麻子瞪眼道:“你懂个屁,此剑何等名贵,岂是容易割舍的?”
    步、马二人也出声同意他的意见,裴淳却大感不解,想道:“他们就像许多富有而吝啬之人一样,空自守着大堆银子却舍不得花,我真不明白他们的想法怎会这么不合理和可笑。”
    正在想时,胡二麻子已把“毒蛇信”丢给步、马二人看,步、马二人百般摩挲,显然珍视无比,他们瞧定之后,一齐上前把此剑还给胡二麻子。
    病僧蓦地大喝道:“两位万万不可移动……”但这时步、马二人已跨出数丈,但听天崩地裂般一声大响,岩洞中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原来岩洞出口处一块巨岩崩塌下来,把出路堵死。
    步、马二人首先转身推移那块巨岩,但不久就放弃此念,颓然停手。
    胡二麻子狂笑一声,只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只听他接着说道:“此处埋伏刚刚布置完竣,诸位就赶来了,真是凑巧得很。”
    马延喝道:“难道胡二兄也打算死在此地不成?”
    胡二麻子狂笑道:“不错,我胡二已活得不耐烦,想不到有你们陪我一同埋骨此洞,当真是三生有幸……”
    裴淳大觉不满,冲口道:“你这等存心太卑鄙啦,若是我不想活,一定不肯连累别人!”
    胡二麻子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想当年胡二爷乃是称雄天下,领导武林的人物,哪里轮得着你多嘴评论。”
    病僧道:“这话可不是这么说,胡施主昔年威风富贵是一回事,人品行为又是另一回事,不见得凡是位高权重之人,所作所为就都是对的!”
    步崧冷笑道:“这等话说也多余,胡二兄,咱们相识多年,何必闹个两败俱伤,若是胡二兄有法子打开出路,咱们任什么都可以商量!”
    马延接口道:“是啊!咱们先去风流快活十天八天,至于宫中悬赏之事,咱们再也不提!”
    胡二麻子嘿嘿两声,突然间破空之声大作,胡二麻子的声音已经移到另一隅,道:“好有义气的老朋友,嘿嘿,我早就料到你们会出手暗袭,果然不错,可见得你们实无独当一面之才!”
    步崧、马延消声匿迹,不知作何打算。这时岩洞中一片漆黑,这些人虽然都练就极佳目力,然而洞内没有一丝光线,到底无法辨物。
    胡二麻子话声一歇,也不知走回去没有,众人都不敢移动,也不敢弄出一点声息,以免突然被袭,更须得小心有人迫近身旁,无意中被人杀死。
    过了片刻,形势又沉闷又紧张,原来他们这一阵工夫细想之下,都发觉若是要设法走出此洞,必须先杀死其他的人,才能免去后顾之忧,而此地每一个人都作如此想法,是以决计不可弄出些微声息,免得被数人一同攻到,那时节定难抵御。
    因此,洞中连呼吸之声也听不到。裴淳虽然没有除去别人之念,但他亦考虑到被众人围攻之事,这些敌人没有一个不是各有绝艺之士,若是同时攻到,焉能抵挡得住,所以他也不敢弄出丝毫声息。
    过了一会,气氛更是险恶可怖,各人都运功调气,使呼吸悠长幼细。要知他们都不是不能屏住呼吸,可是若是时间一久,憋不住这口气,那时候呼吸声响特别粗浊,这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在闭气之际,无法提聚全身功力,这时候若是遭遇袭击,非死不可!
    岩洞本来相当宽广,但在这数人心中却突然觉得十分狭小,生似都能够感到别人的体温,这当中要数裴淳心头最是宁静,贴立在洞壁一处微微凹入的地方,不言不动。
    又过了一阵,众人在极寂静中都听见别人的呼吸声,因是十分低微,所以只能约略辨出远近,无法查出正确位置。
    他们突然间大感恐怖,原来彼此收摄心神查听了一阵,便数出呼吸之声连自己一共只有四人,而洞中事实上共有五人之多。
    若说是有一人屏住呼吸,是以无声无响,并非讲不通,可是谁敢如此冒险而不顾及待会呼吸变得粗重时被众人攻击之危?其次以时间推度,若是有一人竟能屏息至这么久,功力之深无疑远在众人之上,这一点甚难成立。
    人人心中暗暗惊疑交集,其中有些人怀疑是胡二麻子从别的秘密通路逃掉,可是他焉能在众人严密查听之下,无声无响的开启暗门脱身逸逃?
    他们听来听去,确实只有四个呼吸之声。马延、步崧二人一直是手拉着手,彼此互相轻捏一下,一齐向左侧最近的一个人缓缓移去。
    步、马二人一动,洞中立时引起一阵无形无声的骚动,所有的人都赶紧改变位置,局势一时大为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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