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雄风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最难消受
    上一回说到仙人剑秦重纵上那座高楼最顶层,回眸四望,忽然怔住。
    原来这座高楼位处旷野之中,虽然四面平地,其中不少树木散布其间,但却遮不断目光。此时四方八面一道火龙,把这座高楼完全围住,宛如一道极长的城墙,上播无数火炬,将这一片旷野团团围住。
    这时号角之声已渐见疏落,却显而易见这道火龙似的包围圈,逐渐收缩。
    仙人剑秦重惊想道:“这一回我秦重竟然变成瓮中之鳖,那道包围圈越收缩,力量便越雄厚,等到离此楼不远,这道人墙恐怕有数百人之厚……”
    这么一想,立刻决定必须趁对方尚未收缩得太近时,即速冲出重围!
    念头方转,忽见火光大起,霎时间楼下四边的露天院落中,出现了许多火炬。
    火光一现,四下亮如白昼,那些持着火炬的人,竟然全部是女兵,一个个软甲披身,红巾包头。背上斜插长剑,手中提着花枪。步履轻快,特别是持炬的女兵,都练有轻功,丈许高的围墙,一跃便上。
    他连忙伏在屋顶,但见每一边的屋子中,跟着出来数十名女兵,分从四面院门出去,排成许多小队,每队五人,巡梭似地在围墙以外走来走去。
    秦重俊面失色,忖道:“目下四方八面都十分光亮,我纵下去,首先要冲出这些娘子军的包围。这样一来,便无法再隐匿踪迹。如果再让外层的大军密集兵力,将我困住,纵有通天武功,也无法突出重围!哎,我今番竟然真个折在此地么?”
    正想之时,只见向南朝海那一边围墙上持火炬的女兵们,悄无声息地完全撤回两边,是以这向南一面的火光登时黯淡。
    秦重连忙移到南面檐边,打算从这边逃走。只见院中站着三个女将,一个身量娇小,背插双剑。另外两个身量高大异常,一个持着长戟,一个倒提着一柄五尺长的开山大斧。可知这两人虽是女流,却以臂力沉雄见长。
    这三人头上都没有红巾,那个身量娇小的乌云披肩,面貌姣好。另外那两个却把头发束向脑后,宛如两条马尾。
    她们略一商议,便从正门走出外面。那个身量娇小的似乎身份较高,命那两将留守门外,自己却绕楼巡查。
    留守在门外的两位高大女将,转身向这边楼上看了几眼,忽然挥手命已经退向两旁的持炬女兵再退一点。她们如命再退,已转过屋角,因此这一面更加黑暗。
    仙人剑秦重十分疑惑,暗忖莫非人家已发现自己在楼顶,因此故意命持炬女兵撤开,好诱自己下楼?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因为适才已看见那些持着火炬的女兵,轻功甚高,丈把高的围墙一跃而上。女兵况且如此,女将更可想而知。尤其那个身量娇小的女将,举手投足,都甚美妙,这正是具有上乘武功的人的特征。那么她们大可以上楼顶追捕。退一万步想,从然她们都无法纵上楼顶,也可以架梯上来,一面以强弩压阵……
    四面的火龙人墙越缩越小,现在已离这座高楼不及半里。
    此刻只有一个低沉的鼓声有节奏地一下一下地响着,此外没有别的声音。同时刚才那些女兵们的行动,也是十分敏捷而寂静。因而使他意味到这座楼中,必定有什么人物居住。而这些人正是因为怕嘈声惊醒这人,是以极力不发出任何声息。
    他继续想道:“这里的布置令我十分迷惑,但无论如何,我得赶紧离开这座楼顶。四面的包围大军再迫近的话。那时连楼顶也亮如白昼。近处的女兵虽看不见我,但远处的军士反而会发现“然而我逃往何处?这道火龙也似的包围圈我能闯得过么?”
    这些思想令他烦恼不安,不过他仍然不肯束手被擒,继续不断地苦苦思索——
    那个娇小的女将又巡到后面去了,另外那两员女将也凝目望着半里外的火龙。那委实是罕见的奇观,以起初时包围圈之广大,这支大军相信总在三万人以上。
    仙人剑秦重突然掠过一个念头,立刻付诸行动,长身往檐外纵落去,身形一坠到二楼回廊之处,手中长戟轻轻一点栏杆,身形便斜向廊中飘落。
    迎面便是一个房门,里面银灯半剔,光线黯淡。这一瞬间,他颇悔适才匆忙,竟没有仔细打量一下这座高楼二楼上的房间之内,是什么样子。悔意才起,他的人已窜人房内。
    他的动作迅疾如风,身上虽然披着铁甲,却没有半点声响。
    人了房中,竟不暇视察房中情形,仅仅直觉到没有什么异响,便门在门后,探头向外窥看。
    只见那两员女将犹自遥望火龙奇景,分明没有发觉有人从楼顶飞坠。于是先放下一点心事,然后回眸打量这个房间。
    只见这房间极为宽敞,向南这一面,居然共有两道房门。
    另外四方八面,都有门户,由此可知这一层二楼之上,全部四通八达。
    房间当中放着一张大床,一个圆顶的轻纱帐高悬室顶,轻柔地罩住大床。
    这一来秦重可看不见罩在轻纱帐中的大床上,躺着什么人?
    房中的地上,全部铺着厚厚的地毡,黑暗中分辨不出是什么颜色。不过从那极软的感觉可以想像到这张地毡一定相当名贵。
    清风从四方八面吹拂入房,因此十分清凉,银灯摇摇中,一片暗香扑鼻,端的又幽又雅。
    在这等危急关头,他却忽然生出一缕遐思。
    他暗自想道:“这个房间的格式十分特别,既清静而又幽雅可喜,日后我回到碧螺岛上,一定盖一座这样的楼房居住……”
    但这一缕遐思瞬息即逝,目下他急须找个地方藏匿身形。直到真个被搜查出来,他方始使出全身本事,尽力一拼。
    他先蹑足走到通向北面的一道门户,探头一看,不觉暗吃一惊,敢情那边的房间也极宽大,虽然没有灯光,但从大开的房门望出去,回廊上站着两条人影,都是身材袅娜的女性,其中一个正向房间走回来。
    秦重连忙缩回头,忽见东面和西面的房间,灯光忽亮,微闻极轻的步声同时由两面的房间向通到这边的门户走来。似乎那两个房间的人,因号角之声惊醒,出去看了一会,现在点亮灯火,不约而同地齐齐要走过这个房间来察看动静。
    这时他真急出一身冷汗,如果走出廊外,下面的女将军可能无意望见。一向北那边刚刚有人走回房中,万万出去不得。东西两面的房间却同时点亮灯火,并且同时有人向这个房间走来。他不论往那边走,势将惊动了守在下面的女兵,再因此而引来数万大军。
    百忙中左顾右盼,想赶紧找处地方藏起来。却听到轻微的步声已到了门边,那步声竟是有人赤足走在楼板上。他忍不住轩眉微笑,杀心陡生,足尖一点,飞到东面房门边,掩在门后。
    这刻他已决定那人一人此房,便出其不意,出手点他死穴,然后乘势托住那人,反而掩人东面房中。假如那边房间只有一人,那么他还可以多躲一会,假如尚有其他的人,则他只好出手相拼了。
    他抱住孤注一掷的决心,反而觉得从容起来。
    步声停在门口,竟没有走过来。这时他并不怕对面向西的房门的人会瞧见他,因为视线被当中的大床纱帐隔住。
    眼前倏然一暗,敢情那人把房帘放下来,隔断了灯光。同时对面房门的灯光也忽地消失,他不必过去看,已知也是放下房帘之故。
    秦重喜不自胜,忖道:“原来是怕灯光透人此室,把床上的人惊醒,我暂时可以无忧矣……”
    只听向北房中步声冉冉而来,他知道正是那个由廊上走入室中的女郎的步声,当下屏息等候。果然刷地微响,那边的布帘也放下了。
    仙人剑秦重使眼一闪,先过去墙角把那道屏风搬开一点,以便等会儿躲到屏风后面,不致碰着身上铁甲而发出声响。
    然后轻轻走向房中那张大床,用左手长剑,撩起纱帐。
    目光到处,不觉为之一愣,这时灯光虽然不明,但近在飓尺,自然看得清楚。
    床上雪白的被褥上,躺着一个女郎。她的手掌覆在眼睛上,因此只能看见她脸庞的下半截。
    但仅仅这半截面庞与及那只雪白纤美的手掌,已足以令人勾出一幅美人春睡图。她的纤嘴、下巴、脸颊以及露出半截的粉颈,都美不可言。那只掌心向上的手掌,纤秾适度,手指细长。而所有看得见的地方,皮肤之细致雪白,令人神往。
    仙人剑秦重并非是好色之徒,因此虽然眩惑地眨眨眼睛,多在她面上盘桓一会,但却不敢向她颈子以下看去,诚想她没有盖好,露出娇躯,则这样窥人闺阁的行为,不啻等如江湖不齿的下三流辈。
    他迅速地忖道:“这位美丽的女郎身份一定不比等闲,否则不会有那么一队精锐的娘子军护卫,更不会因怕惊醒她而不敢发出半点声息……啊,是了,刚才向南这一面持炬的女兵奉命撒开,必定是怕火光映人房中,把她的香梦惊破!”
    想到这里,他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微微一笑,低声自语道:“即使是我,尚未得睹你全貌,但这一麟半爪,已经可以想见人寰绝色,也不忍把你惊醒……”
    自言自语间,忽见她枕头下露出一截剑柄,不由得微微一凛,电急忖道:“她以一掌遮眼,但如从指缝中偷偷窥看,我也无法发觉!哎,她不会已经醒了,却静静地观看我的动静吧?”
    此念一转,反而不肯立刻离开,极快地把长剑衔在口中,腾出左手,以便点她穴道。
    可是那女郎仍然毫不动弹,呼吸十分均匀,似乎尚在酣梦中。
    仙人剑秦重舒口大气,忖道:“我也未免过虑,楼下放着现成这么多娘子军,她何必多此一举,若然早已发现我人房,只须出声一叫,我便插翅难飞。何况她一个姑娘家,怎肯任陌生男人任意观看?”想到这一点,便不好意思再看人家睡态,便目不邪视地退出纱帐之外。
    走到向南的房门处一看,本来在半里外的火龙,仍然停在原地,却见几条人影疾驰而来,脚程疾如奔马,领头的一个正是早先所见那白衣派的主帅。他后面跟随着三个将领,全部戴盔披甲,气势威武。那主帅的头盔插着两根三尺长的雉尾,在风中摇颤不休。
    这边那个身量娇小的女将迎上来,这个女将身份极高,见到那个统率数万大军的主帅,只轻轻颔首。那位主帅也向她点头为礼,后面的三名将领却以左手斜抱前胸,右手向上斜举,行的似是本国军礼。
    两下交语之后,那个主帅便率了三将,转身驰走。秦重大为担忧,心想对方如果麾兵围搜,绝对无法逃走。
    忧思怔忡间,忽听床上那女郎转身之声,暗吃一惊,疾忙纵到墙角那面屏风后。床上的女郎娇咳两声,立地灯光满室,原来三面房间的帘子都掀起来,每个房间进来一个婀娜的侍女,其中一个把桌上银灯挑亮。
    仙人剑秦重藏身的那面木屏风,雕满了花卉草虫,通体玲珑,价值不菲。他这时哪有心情欣赏,微觉紧张地从缝隙中望出去。
    只见另外两名侍女,走到床边,把帐子撩开。床上的女郎嘤咛一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声音十分甜美。
    一个侍女答道:“现在是亥子之交!”
    床中的女郎坐起来,道:“外面是什么事?”
    侍女道:“刚才鲁大将军来过,但婢子等仍然不知是什么事!”
    床上的女郎道:“请禁卫大将军上来!”
    于是一个侍女袅娜出去,床上的女郎也走下床来,她身上披着一件宽大拖地的睡袍,此时面貌已完全露出来,但见她眉如远山染黛,眼似秋水流波,玉颊朱唇,使人心醉神驰,响往不已。
    她赤着双足,走到梳妆台前,在大镜前顾盼一下,轻拢秀发。
    秦重看得呆了,心想在这海外岛国,居然见此绝色,真是眼福不浅。听她的口气极大,连什么大将军都呼来挥去的神情,不是后妃,也定是公主身份。只不知那禁卫大将军竟是何人?居然能夜人她的卧室?
    只一刻工夫,侍女在外娇声道:“禁卫大将军谒见……”
    跟着门口出现一人,秦重忙忙瞧时,敢情是那个身材娇小,面具较好的女将军。
    她一踏人室内,两道电光也似的眼神,迅速地环视房间一匝。然后娇声道:“小臣谒见公主——”
    那位美丽异常的公主微微一笑,道:“进来……鲁将军说些什么?”
    女将军走进房来,道:“鲁将军说他十分惭愧,有人侵人禁地,往来自如,杀死了一名左先锋和不少军士,但他连这个大胆的逆贼什么样子、究有多少人都不知道,他说如果无法擒住这个逆贼,回头便向皇上引咎辞职——”
    那位公主啊了一声,凝眸忖思。
    禁卫大将军乘机又迅速地瞥视房中四处,然后收回眼光,不再乱看。
    秦重这刻以内家功夫,贴身墙角,双脚缩起来,因此那面屏风虽然底下有半尺高空隙,但外面的人却无法见他双脚。
    只听那公主缓缓道:“这个叛贼难道不怕死么?纵然他不怕死,但这等事可大可小,可能诛连九族,收作贱奴……”
    “也许此人真不怕死。”大将军娇声道,“可以确信的,这反贼必定没有父母妻儿,纵或尚有亲属戚党,但他一定守口如瓶,至死不肯吐露身世!”
    公主点点头,露出恍然之色,道:“我倒要试试看他是不是真不怕死的人——”
    秦重听到这里,剑眉一皱,忖道:“好极了,我竟被她戏弄了一番,敢情她已经发现我的踪迹,故以布下此局,这句话分明就是向我说的——”
    却听那公主道:“你传令鲁将军,就说只许生擒,不许击毙。本公主届时要亲自审问!”
    那女将军领旨而出,墙角里的仙人剑秦重暗暗舒口气,忖道:“原来她没有发现我,我不过是多疑罢了!”
    复又想道:“那个禁卫大将军武功必定十分高强,她一出去,我就减了九分危险!目下只有一办法,假如我被她们发现,只好辣手推花,击倒阻住我去路的宫女,顺势把那公主捉在手中,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教他们数万大军乖乖的让开一条道路,任我逃走!可是我逃到那里?风声一旦传出,这岛上发现了生面人,还能够不疑心么?咳,这办法也不济事,但必要时也只好如此了那位公主既不出去看,又不上床就寝,却命宫女替她梳头。
    仙人剑秦重虽然身陷险地,但见到这样一个绝色佳人,临镜梳妆,不觉也呆呆凝视。
    隔了一会,痴痴想道:“我以为当世之间,最美丽的女人是玄阴教教主鬼母座下一风三鬼中的白凤朱玲,但今日见到这位公主,方知世间还有一个可以和朱玲比美的人……”
    那位公主又命人把禁卫大将军召来,问道:“鲁将军可曾发现叛贼踪迹么?”
    女将军奏道:“还未曾接到他的报告,但从平静的形势看来,似乎未曾发现叛贼!”
    公主哼了一声,道:“难道五万大军,还擒不住区区一叛贼?”
    “启奏公主,鲁将军已命全部大军出动,结成一道厚达半里的人墙,以公主的行宫为中心,团团围住,除非他所料不确,叛贼已暗中从别的方向逃走,如在这个包围圈中,任那叛贼插上双翼,也无法飞出这道人墙……”
    公主微微一晒,道:“若果真捉不到叛贼,这个将军不当也罢。”
    禁卫大将军不敢做声。恭立房中。
    公主忽又问道:“假如那叛贼自首,按律该减罪若干?”
    女将军摇头道:“如若让他逃走!以后方出而自首,当可免去死罪。但在包围圈中的话,却不容他自首……”
    公主道:“你告知鲁将军,就说我的旨意,那叛贼不论是否在包围圈,如若自行出来就缚,可以免去死刑……”
    女将军闻言一愣,道:“公主你……?”
    公主摆手道:“速去传旨,我相信那叛贼知道之后,必定自首,便可减少无谓伤亡——”
    那位女将军唯唯而退,走到房门,公主忽又问道:“你可知那个逆贼何故擅闯禁地?还敢杀死捍卫国家的军人?”
    女将军摇摇头道:“小臣不知……”说时,面上另外流露出疑惑和若有所思的表情。
    公主喃喃道:“那人如此大胆,难道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又难道是右翼王的奸细……”她挥挥手,女将军悄然而退。
    她走到一个锦垫上坐下,面庞恰好向着屏风。但她没有向屏风投瞥一眼,仰首望着天花板,一面命房中三名宫女退出去。
    房中只剩下这位娇艳如花的异国公主以及一个英俊的年轻剑客。
    仙人剑秦重一直希望她赶快就寝,以便自己可以把脚放下来,休息一番。
    他虽然听到公主说,自首可免去死罪。但他苦在是个异国人,纵然自首后可以免去死罪。但按照此国法律,这一生的贱奴却是当定。以他一个堂堂的剑客,却在胫骨上留下贱奴的记号,这耻辱真是比死还要难受。
    是以他简直没有考虑过出来自首这个念头。他只希望公主就寝,然后他可以休息,再设法逃生。
    却听公主哺哺自语道:“奇怪,他宁愿死也不肯出来自首?这是什么缘故?莫不成这世上真有不怕死的男儿?”
    仙人剑秦重忖道:“我的好公主,你真是世人最爱大惊小怪的人……这种事和你一位公主身份的人有什么关系?你寻你的香梦,我走我的大路!快点上床睡觉吧,你长得这么美丽,假如我是个坏人,你今晚还能保存清白么?”他自慰地笑一下,又想道:“我到底是出身东海碧螺岛的人,对于女色之事,决不胡乱来……”
    想是这么想,其实那对眼睛此刻却老是在公主美艳绝伦的脸庞上打转,再也移之不开。
    歇了一刻,公主打个呵欠,姿态美妙之极。秦重看得目瞪口呆,体内热血沸腾激涌。
    她曼妙轻盈地起身,走向房门,忽然停住步,轻轻击一下掌。
    三名宫女一齐出现,公主道:“我的珠鞋,金钗和外衣……”
    那三名宫女立刻迅速地移动,其中一个弯低身躯,到处张望找寻公主的珠鞋。一个宫女一直走向屏风左边,秦重闪眼一觑,暗中叫声苦,原来屏风左角挂着一件描金绣凤的鲜艳衣裳。
    另一个宫女却笔直走向妆台,取那金钗。
    秦重一面把双脚缩得高些,以免找寻珠鞋的宫女无意瞧见。
    一面用锐利的眼光紧吊着走向屏风而来的宫女,假如她取衣之时,发现了自己,这种形势之下,他只好抢将出去,把公主擒在手中,然后要挟那五万大军自动让出一条道路!
    这还不算,他仍然分出一点精神,留意那个横过屏风去向妆台的宫女,防她无意发现。
    他一心数用,倒是应付裕如。眼见那取衣宫女,一直走到屏风左角,伸手取衣。
    她只要踏前一步,便可以瞧见屏风后面,但她似乎没有这个意思。
    仙人剑秦重这时双目眨也不眨,紧紧盯着这个宫女的一切细微动作。
    摹地里右边耳际传来一声轻笑,相隔得那么近,以致这位胆力过人,机智之甚的年轻剑客,一时也为之愣住。
    他还未来及转眼去瞧右耳边发笑之人,胁下突然微疼,登时四肢俱软,一声滚倒地上。胸中也轰的一声,天旋地转,人便昏迷过去。
    隔了不知多久,他微微呻吟一声,睁开眼睛,但觉眼前一片幽幽暗暗。
    他定一定神,爬起身来,发觉全身毫无羁束,试一活动筋骨,居然一如平常。
    转眼四看,只见自己处身在一个幽暗的角落,四面俱是嶙峋山石。
    角落外面,却是一片广场,但暗不见天日,而且一股潮湿的味道,使人登时知道乃是处身在一个极为宽广庞大的石窟之中。
    他一点也不寂寞,因为广场中不少人在走动。这些人都赤裸着上半身,露出黝黑的皮肤,显示出他们惯常在烈日之下工作。
    这些人大部分身体强健,肌肉坟突,但此刻都露出十分疲惫之色,蹒跚地走动往来。
    秦重大惊失色,忖道:“这些人都是贱奴,看他们小腿上的烙痕便知。我处身此地,无疑也变成了贱奴……”
    他定神一想,未曾昏迷以前的事,都涌上心头。
    “我一定让那个女将军早先窥破,或者简直就是那位公主早已察觉,故意引我注意那宫女取衣时,乘机纵来点住我穴道……可怕啊,那点我穴道的人,身手之高强,最少也不在我之下,是那位公主呢?抑是那个禁卫女将军?”
    他极力推想,也想不出自己已昏迷了多久?一个时辰?一日?抑是十日?
    这些都不要紧,事已如此,只好认命。心想他们倒有点人情味,趁自己失去知觉之时,烙上贱奴铁印,故此可以减少一点痛苦。
    低头提起裤脚一看,不觉又惊得呆住,原来他一双腿上,光光滑滑,哪有什么烙痕。
    “真是奇怪到了家啦!”他怔怔寻思道,“我已被人家换上长裤,还以为已被烙上铁印,殊不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不好了,我不能再想下去,这个国度一切事都稀奇古怪,再想下去,非疯狂不可……”
    他索性什么都不想,静静望着外面走来走去的人,发现这些人走过右边之后,不久便转回来,手中多了一卷铺盖似的东西,抗在肩头。
    这个推测可没有错,因为不久以后,便有三四个人在他可以瞧见的地方,打开手中的东西,铺在地上,然后躺将下去,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这些贱奴们一定由左边一道门户进来,然后到右边领一个铺盖,便各自睡觉。看来这些贱奴日间一定做过什么苦工,是以显得十分疲乏——”
    他自顾一下,又迅速地忖道:“我身上毫无束缚,只要查出此地形势,立刻便可以逃走……”
    当下摄神定虑,行功运气,哪知一运真气,立刻觉得丹田发胀,气促心跳。
    这一惊非同小可,使得他无力地坐到地上,歇了片刻,这才深深叹一口气,想道:“完了,我苦练了十七八年的功夫,竟然断送在这个鬼国中。刚才的现象,分明是被内家好手的独门功夫,破去我的真气,只剩下本身的力量,内家真力已无法运用……天啊,目下我只比普通没练过武功的人强些,一个人顶多可以对付几个普通人,这有什么用处?我那强仇大敌,在中土号称剑神,天下已罕有敌手,我还能和他争雄逐胜么?”
    他的确十分悲伤,要知他自幼便得碧螺岛主于叔初宠爱,因此养成极为倔强的性格。剑神石轩中当年把他的长剑震出掌中的仇恨,刻骨铭心,不论如何艰苦危难,他都非报不可。几年来他一直为此而努力,所经历的一切,在他都有如无痕的奇景,只有一个心念永不能须臾去怀,便是向剑神石轩中报复一剑之仇。
    现在他突然完全消失了报仇的机会和能力,在他而言,真是比任何不幸还要不幸些。
    他痴痴坐在地上,虎目圆睁,两滴泪珠从眼角流下来……
    失望到了极点之时,反而觉得麻木起来。
    一个壮健的汉子哼哼哈哈地走到他前面丈许之处,放下铺盖,然后躺上去,舒服地呻吟一声。
    不久,那汉子便注意到秦重。他支起半身,打量他一会,然后道:“朋友,你是刚来的吧?”
    仙人剑秦重恨不得这时立刻死掉,但深心处仍然有一点点不甘心。
    他努力撇开一切失望和痛苦,向那汉子点点头。
    那汉子透口大气,重新躺下,一面道:“果然你是才来的,怪不得我上午没瞧见你……”
    秦重没有做声,那壮汉又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初来这里,免不了觉得不习惯,但时候一长,也就没有什么。不瞒你说,我情愿在这里做牛做马,也不愿去奉承那些主人的颜色。一个贱奴做得再好,还不过是一个贱奴……”
    秦重叹口气,忖道:“你怎知我的悲伤何等深刻?你怎知一个人的雄心壮志,突然被迫完全放弃时的痛苦……”
    那人听到他的叹息,便用安慰的口吻道:“其实这里也没有什么苦头,就是工作吃力和整日被烈日炙晒!下雨天我们便可以休息,多美妙啊,我们可以睡上一日一夜呢……可惜这里一年难得下一场雨!”
    “这是什么地方?朋友你贵姓名?”
    “喔,听起来你似乎才沦为贱奴不久呢……我姓熊名烈。这里是大理山,晤,也许你未曾听过大理山的名字,普通人都不知道,就是位处全国中央的大青山的一座山峰,周围百里都是大理石的山岩,然后就是大青山的原始森林,环绕四周。听说以前有些朋友逃走,但官道不敢走,窜入森林之内,十分之九都死在毒蛇猛兽爪牙之下,只有极少数在森林中转来转去,又被捉回来……我们日常工作便是采石,一部分官府自用,一部分出售,据说很赚钱呢——”
    秦重道:“我姓秦名重,本来在飞箝岛,却不知如何昏昏沉沉,便到了这里来!这里有多少军队把守?”
    “军队?那些都是魔鬼,这大理山工场因为十分赚钱,所以特地选派了三千名武艺精通的魔鬼。称为飞虎军,分作三团,一团守着出山官道,一团在山顶驻守,一团休息。他们轮流着每三个月中,便休息一个月,好不快活……”
    “我们有多少人?”
    “大约有千余人,包括女奴在内……”
    “为什么还有女奴?是飞虎军要来泄欲的么?”
    熊烈道:“不,飞虎军的规律极严,不许和男女贱奴接近,违者立刻革除军籍。你知道他们飞虎军薪他极丰,谁也不愿丢了这个金饭碗!这些女奴大约有百余名,做点轻细工作和替我们烧饭!”
    说起女奴,他似乎颇有兴趣,支起上半身道:“这些女奴们比我们更惨,每七日便得陪一批人睡觉。我们男的人多,每一百日才轮到一次……”
    他又躺下去,道:“但我不要,我厌恶这件事!”声音变得懒懒的,好像真个一点也不在乎。
    秦重奇怪起来,问道:“为什么?你从来未曾试过么?”
    他不做声,秦重忖道:“这厮大概一生未曾试过,不知道如何做法,因此不敢尝试……”当下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熊烈道:“十六岁了……”
    秦重微讶地注视着他壮健异常的身躯,这时才发觉他竟是天生一副练武的骨骼。
    熊烈又道:“今日只做了一个上午,大概睡一个下午,晚上要赶工呢…”
    “哦,现在才是下午么?今天是什么日子?”
    熊烈道:“我不知道,我们记得日子作什?到有一天衰老了,便被飞虎军押到别处,做一些不吃力而更下贱的苦工……”
    仙人剑秦重微嗟一声,暗忖自己刚刚才尝到没有希望的苦味,而这上千上万的贱奴,前途一片暗淡,连一丝一毫的希望也没有。他们不论如何挣扎,不论如何努力,但永远沉沦在地狱之中,永远是人下之人……这种滋味该是何等苦涩?苟延一命为的是何来?
    想到别人的不幸,自己心灵上的重压似乎减轻得多,熊烈又道:“秦重,你不去领一副铺盖,怎样睡觉?你初来不知道我们的工作多吃力,等会儿你试过之后,便懂得保养精神的重要了!”
    仙人剑秦重道:“我不想睡,但地上甚是潮湿,连坐坐也不行。”
    他走出角落,只见这座石窟甚大,右边三丈之处,洞窟渐窄,一面铁栅隔在当中,由地面一直到洞顶,足足有三丈之高。
    那面铁栅的铁枝比鹅卵还粗,排得又密,因此力量再大的人,也无法拉得动。
    铁栅那面,比较光亮得多,两名身体魁梧,腰悬利刃的飞虎军站在那边。这时铁栅那边有几个女奴,正在搬弄铺盖,铁栅上开了一个两尺见方的小门,贱奴们就在这个小门上接过女奴递过来的铺盖。
    他发觉自己和别人有两点不同,第一点别的贱奴们只穿着一条短裤,而他却穿着一条长裤。
    第二点别的贱奴浑身都黑得像块炭头,秦重虽然本来不算白,但比起他们,简直变成娇生惯养的女孩子般白皙。
    秦重本来有点儿忸怩不安,但又发现所有的贱奴们虽然身体壮实,却似乎都十分疲倦,此时个个都急于休息,没有人向他多望一眼。当下心里便微觉泰然,一径向铁栅走去。
    那两名飞虎军目光灼灼地打量他,秦重倒不介意这些高他一等的人,走到小门外,一个女奴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重报了姓名,那个女奴便在一本簿子上翻阅,找了半天,抬头道:“没有你的名字。”
    “没有关系,我只想弄个铺盖用用……”
    女奴见他长得英俊,因此也变得和颜悦色起来,笑道:“这些铺盖都有人的,名册上如果没有名字,便不能给你……”
    一个飞虎军喝道:“滚开,罗嗦什么——”
    仙人剑秦重忍住气,打量这飞虎军一眼,心想自己目下是虎落平阳,武功尽失,否则非教训教训这个小子不可!
    那飞虎军见他瞪眼睛,立刻怒气勃勃,突然拉开旁边一个小门,走将过来。
    他的一声断喝,已引起许多人注意,加上铁门的响声,那些贱奴便知道有事发生,全都从铺盖上坐起身来看。
    那名飞虎军一步一步向秦重逼去,秦重心想此刻如何可以闹事,便一步一步向后退。
    退了三丈左右,那飞虎军似乎戏弄已够,狞笑一声,道:“你想死还不容易么?”
    话声甫落,倏然伸手便抓。秦重身形本不高大,偏偏对方身高体壮,宛如一座小山,手臂又粗又长,这一抓过来。如吃他抓住的话,非吃他摔开数文不可。
    秦重记得自己武功已失,不敢不闪,忙忙甩肩卸身,一下子绕到对方左后测,要知他虽然不能运动真力,但自幼锻炼武功,这步法身眼还是比普通的人高明得多。
    那飞虎军怔了一下,随即狞声大笑,道:“原来你这小子还会两手……”他却不须防备对方敢予以还击,掉转身躯,双掌齐出,疾抓对方。
    秦重练的本是上乘武功,若然他真气未散,对方这等出手,根本动也不动,便可硬给碰回去。但目下正好惨在这里,只因他的步法招数,均是极上乘的武功,如今他武功尽失,便无法施展,对付起这个一味以力取胜的军士,反觉没有办法。
    说时迟,那时快,对方双掌已到,秦重不知不觉中使出上乘心法,身形半侧,一招“西方见佛”,双掌合十往外一穿,蓦地中分封架敌臂。
    那军士硬生生一扑一抱,粗臂绕过秦重后背,疾然一扣。秦重架他不开,心中叫一声糟,整个上身和双手都被对方硬生生圈抱住。
    熊烈在旁低低惊叫一声,只见那军士大喝一声,双臂一抖,秦重吃他抖起五六尺高,直掉下来。
    如是往日,秦重轻轻一提真气,真是上下自如,哪里摔得他着,如今不比往日,只听“叭哒”大响一声,他已摔在石地上,痛得他剑眉一皱。
    那名军士颇感意外,只因他适才一抖之力,本可把对方抖起一丈之高,丈半以外。光是这一记对方便半天爬不起身。但临到出力之时,对方身躯软软滑滑,不知如何一卸,竟把他的力量卸掉三分之二。
    他当然知道这是秦重一生练武,身体自然而然会借力卸力,当下不肯干休,虎跃过去,俯身一揪,双手扣住秦重脖子,硬提起来。
    秦重被他扣得透不过气,双足离地,全靠双手抓在对方小臂上,借力轻身,这才不至于颈骨折断。
    熊烈怒吼一声,道:“他是新来的人,自然不懂规矩,你想扼死他么?……”说时,已冲过来。
    那军士大笑道:“扼死又怎样?你这厮也想死么?”
    秦重见他说时,眼中凶光四射,心想自己生不如死,就此让对方扼死也无所谓,但那熊烈年少热心,居然敢为了自己出言顶撞,自己一死之后,只怕他也非死不可。
    虎目一闪,已横下心肠,蓦地一脚踢将出去。他这一脚踢得不重,但那名飞虎军士墓地哼哈一声,双手齐松,害得秦重又掉了一下重的。却见对方抱腹弯腰,连连呛咳,原来是被秦重一脚踢在穴道之上。
    熊烈却过去拉起秦重,笑道:“我们这顿鞭子吃定了,我倒不怕,只不知你挺得住不?”
    秦重感激地一笑,道:“累你受苦,于心不安,我倒无所谓!”
    “你大概不知道那种用药泡过的皮鞭的厉害,不但当时奇疼攻心,要死又死不了,打完之后,每晚睡倒在床上时,浑身骨头又酸又痒,那时才不好受哩……”
    秦重摇摇头,苦笑道:“让我尝一尝也好……”这时那名飞虎军兀自呛咳不时,敢情已岔了气,浑身无力,已蹲在地上。秦重因自己刚才的一脚,用的是浊力,不知究有多重,诚恐那军士因伤重而不治,忙忙过去,假装要拉他起来,乘机用膝头顶一下他背上的“筋缩穴”上。那军士登时不再呛咳,浑身的力量也回来了,怒吼一声,横臂一扫,登时把秦重扫开七八尺远。之后又大踏步过去,一手叉住熊烈的脖子,举将起来,另一手抵住他的小腹,蓦地一推,熊烈那么壮健结实的块头,竟让这个军士摔出寻丈远。
    这军士又把秦重和熊烈两人拽到铁栏边,取绳把他们缚在铁柱上,然后取出一条颜色乌黑得发亮的皮鞭,狠狠鞭了一顿,鞭子过处,肌肉上便现出一道紫黑色的痕迹。这一顿鞭子,直把秦重打得冷汗直冒,好几次都差点昏死过去。
    但他一声也不哼,直到上半身大片紫黑,才被一阵突然攻心的剧疼弄得昏死过去。
    那军士怒气略消,提着皮鞭,凶光四射的眼睛,缓缓扫向石窟内一众贱奴。那些贱奴们素知这个军士出名凶暴,而且一身蛮力,谁也不敢惹上他,大家都赶紧移开眼睛,那军士大声喝道:“谁敢再滋事,这两个死因就是榜样……”
    粗犷的语声犹在石窟中回荡时,石门闪入数人,当先一个身穿淡青衣袍,长可曳地,头脸都蒙在一块宽大的青巾之内,巾上两个小洞,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这个青衣人后面,跟随着五个人,头一个乃是统率这数千名的飞虎军统帅高盛,一个是轮到驻守山上的第一团团长高家贵,余下三个都是高级军官。
    那名持鞭军士听到伙伴敬礼之声,回头一看,不禁大惊,忙忙丢鞭敬礼。
    统率全军的统帅高盛在这大理山上俨如皇帝之尊,军士们等闲也难得见到他,贱奴们更不用提。这时那几个女奴全都跪伏地上。铁栏那边的数百贱奴们本来就不敢做声,如今更是噤若寒蝉,一片死寂。
    青衣人缓步由小门走进去,在秦重身前停住,见他一身伤痕,目光一转,正好和旁边熊烈的眼光相触。熊烈但觉这对黑白分明,澄澈如一泓秋水的眸子中,隐隐流露出高贵庄严的味道,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卑贱,不由自主地垂下目光。
    统帅高盛跟着进来,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真不愧是一军之帅,声音十分威严有力。那军士方才何等横蛮,此时却浑身一震,答不上来。
    铁拦内另外那个军士道:“启禀将军,刚才如此这般,故此王荣把他们鞭打一顿,以警其余……”
    青衣人向秦重深深看一眼,然后走出铁栏,高盛将军和团长高家贵等人,前呼后拥地跟着这神秘的青衣人走出石窟之外。
    那军士王荣目瞪口呆,怔了片刻,才对伙伴道:“这人不知是谁,连高将军也不敢随便说话?”
    正在猜忖时,秦重已苏醒过来,微微呻吟一声,军士王荣拾起皮鞭,怒道:“你这厮妄生事端,真正该死……”皮鞭一抖,便要抽下去。
    忽地有人低喝一声,王荣手中皮鞭竟然抽不下去,敢情那条皮鞭已被人家扯住,他勃然大怒,一面回头,一面张口欲骂。眼光到处,那人竟是团长高家贵。
    高家贵哼一声,道:“你想把人打死么?”
    王荣呆了一下,只因往昔他纵然把一个贱奴活活打死,虽然暗中仍会受到处罚,但决不会在贱奴之前表示出来。如今不但受到禁止,还是团长亲自出口,正想不通道理,团长高家贵挥挥手,后面几个军士便上前把秦重和熊烈解下来,扛出外面。
    猛烈的太阳晒得熊烈睁不开眼睛,这个小伙子如在梦中,敢情那几名军士把他们扛到一所房子里去,分放在柔软洁白的床上。
    那个团长平日对付这些贱奴,甚是残暴,但此刻却亲自端了一个药碗,右手拿着一根鹅毛,蘸些清水般的药水,涂向秦重身上青紫之处。跟着又过来替熊烈涂药,这一着真把个身为贱奴的熊烈受宠若惊,竟不知如何是好。
    高家贵一直等到秦重醒转,才离开这个房间。熊烈这时才敢下床,秦重坐起身来,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们在哪里?刚才那军官是谁?”
    熊烈把经过情形—一告知秦重,秦重完全莫名其妙,想不通人家何故突然对他这么优待。熊烈又道:“那些药水真灵,涂到伤口上,一阵冰凉,疼痛立刻消失,闲常无事弄些来涂涂身体,一定十分舒服……”
    秦重忍不住一笑,道:“这种灵效的止疼药提炼不易,哪能随便糟塌……”心中一面想道:“现在我可想出两个结论,往坏的方面想,一定是因为我在飞箝岛闯的祸太大,以后尚须等皇帝下旨处决,因此他们生怕我被王荣打死,皇帝的旨意到时,无法交人!往好的方面想,那个青衣人可能就是……公主……”
    想到“公主”两字时,连他自己也得用力强迫自己在心中说出来!事实上这个想法太过荒谬,那位金枝玉叶的公主怎会理会到一个区区贱奴的事?
    他俊脸微红,自己想想也觉得惭愧,因为后一个想法未兔太自作多情了。
    房门响处,四个女奴进来,在方桌上摆满了菜肴,还有一壶美酒。

举报

第四章人间地狱
    这四个女奴虽然一言不发,但八只眼睛却一直偷觑这两个同样身份的男人,尤其以看秦重多些。熊烈害臊地别转头,等到她们退出去后,这才把头转回来,道:“秦重,难道这些酒菜是给我们吃的?”
    秦重点点头,和他一同据案大嚼,两人喝了几杯,肚子也填饱了之后。熊烈长长叹口气,道:“我一生未曾吃过这么好的东西,还有美酒,啊,两年前我还未到这大理山来,曾经偷喝过一次,才知道酒的味道,但也因那次偷酒喝,才被主人把我卖入官家,然后被送上这大理山……”
    他说得感慨万千,眼中闪出光辉。秦重怜悯地瞧着他,忖道:“现在他正忆起山下那些日子,虽然一个贱奴不会有什么快乐的日子,但回忆总是会比现实美丽些——”
    于是他也禁不住记忆起过去,那个爱他超过自己生命的妻子袁绮云,忽地闪现在他心头,这使得他在怅们中又有点儿惭愧,因为他居然把她遗忘了好久,由分手之时开始,直到现在,他才第一次忆起她。
    他走到窗边,外面是一片石地,再过去好些山峰,都是光秃秃的石山,石山再过去,方始是郁苍的山峦,远远望去,也可以看出远山上尽是耸天古树,郁结成林。
    直到晚上,都没有人来打扰他们,熊烈尽情享受那柔软的床铺,以及那丰盛的晚膳。
    次日早晨,飞虎军统帅高盛亲自来看他们,和颜悦色地看他们好好休息几日,临到出门时,秦重实在忍不住,朗声道:“高将军留步,小可斗胆请问一事……”
    高盛回头笑道:“你不必询问,有些问题连我也莫名其妙——”说完大踏步出去,只听靴声橐橐,以及一路敬礼之声,渐去渐远。
    直到第四日,秦重和熊烈被遣回另外一个石窟,改编在这座石窟的名册内,不久便随着大队开赴工场。
    那个工场在一片石壁之下,地方甚是广大。工作分为两种,一种是熟练工人体力较差的,便担任采石,先由精通石脉的贱奴,划好开采路线,然后用各种工具挖掘开采。这些工具由两个人才举得起来的大铁锤以至像小指般大的特制钢凿都有。由那精通石脉的贱奴指挥,十分紧张地进行工作。
    另外一组是担任搬运,由山上通往山下平坦大道,都设有滑车,但从采掘地点搬到滑车,与及出山这一段起卸却极为艰苦,最惨的是要在烈日之下不断工作,体力稍差,做上一日,第二日根本无法恢复疲劳。纵然是身强力壮的人,日子一长久,也吃不消。是以每日完工时,所有的贱奴们无不精疲力竭,几乎无法走回石窟。
    秦重因是新手,故以担任搬运,一天下来,几乎支持不住。上身的皮肤都晒焦了,头面因有竹笠保护,较为好些。
    第二日他已了解那些贱奴们为何在工场中都不交谈,虽然谈话并不禁止,只要不停地工作,随便说多久的话都可以。但昨日的疲乏尚未恢复,目前的苦工又永无休止,烈日毫不怜惜地晒炙得周围一片火热,每个人都只愿多喝几口水以及静默地工作,从工作中忘却一切痛苦,包括失去希望的痛苦在内。
    晚上他因疲劳过度,反而睡不着,自个儿走出石窟,靠在洞壁上,望着天上繁星,脑中杂乱地胡想。
    以前那个石窟中的贱奴,都是扩悍凶野的贱奴,因此那个洞窟不但设有铁栅,晚上封锁住出入通路,还有守卫终夜警戒。现在这个洞窟的数百贱奴,都是品行良好,性情驯良的人,是以享受较多的自由,洞窟的门完全敞开,每人的铺盖杂物都不收回,有些贱奴们甚至会有些金饰之类的私产。
    他惘然想道:“可怜那上千个有血有肉的人,却悲惨到这等地步,我相信他们不但不愿意说话,恐怕连思想也完全消失……以我来说,现在也懒得和熊烈说话,说话太费力了,世上最长舌的妇人,到了这个地方,保管也不愿饶舌……”
    偶然间会想起妻子,那圆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曾经付与他多少情意。但每次他想起妻子的原因,都是因为想起那位美艳绝世的公主,她的影子和声音,时时在他心头闪现过,然后,有时便联想起妻子!
    对于那位公主,他当然没有什么企图,也没有什么爱恨。不过因为她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故此不知不觉中常常想到她。倒是那面貌姣好的女将军,他越来越恨她。因为他肯定这个女将军破去他的武功,只有她才有这等功力对付他!
    不知几时他已坐在地上,靠着石壁睡熟,然后一觉醒来,红日已高悬山顶。但他身上犹有露水。
    洞窟中一片静寂,他怀疑地站起来,心想这刻早该去到工场,何故还未有人起来?
    当下走人洞中,只见这个极为宽广的天然岩洞中,没有一个人影。
    一个人从黝暗的角隅走出来,却是那熊烈。他欢喜地道:“真奇怪,托你的福气!我今日又免去一日苦工,可以好好休息——”
    “他们呢?”秦重问道,这时注意到熊烈手中一包东西。
    熊烈把手中之物交给他,道:“他们早就去了工场,这包饭是你的,味道好极了……”
    秦重接过来,要分给他,熊烈却说已经吃了一份,再也吃不下去。秦重便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但他一面吃着,一面却十分感慨。这包粗饭如在往日,他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但如今却觉得比山珍海味还要受用,可见得自己虽然倔强,却强不过环境的折磨。
    熊烈拉他回到铺盖处,他们原是铺在一起。自己躺下去,道:“好不容易可以躺躺,何必站着说话!啊,几时能够躺上三日三夜,大概就不累了………”
    秦重已吃完那包饭,问道:“你还觉得疲倦么?我教你一个方法,也许有效……”
    当下把内家调息运气之法,传授给他。熊烈身体虽然粗笨如牛,但脑筋却不错,兼之心无杂念,不久已能瞑息静坐,吐浊纳清。
    秦重自家已试过,本想破出重新筑建根基,由头做起,希望可以练回一身功夫。但只一调息吐纳,便心跳气促,百脉贲张,热血直攻心头。这种现象便是走火人魔的先兆,故此试了多回之后,便弃绝此望。
    如今见熊烈一下子便领悟心法,练得极好,不觉十分妒忌。暗想此人真是一块练武的上好材料,如由自己悉心指点,一年工夫,可抵其他的人十年苦功。须知内家功夫,除了有名师指导以外,最要紧的是禀赋和心性。像熊烈这种年纪已有相当大,但心性纯一得有如婴儿的人,世间罕有。加上他的根骨奇佳,故而秦重有此信心。
    半个时辰之后,熊烈方始睁开眼睛,但觉四肢百骸,力气充沛,尤其心头一片湛然明静,平生未曾试过。不由得欢然道:“你这个法子真好,我每晚来一下,就不怕任何辛苦了……”
    秦重心念一转,道:“我且问你,你说托我的福,得以休息一日,你何以知道是托我的福?”
    “我……我不知道……但这是从来未有过的事!那个青衣人一直看着你……”
    他说不出什么具体有力的理由,但他直觉地感到事情是这样。秦重明白他的意思,道:“很好,这就够了,我再问你,你会不会感激我?不但因我的福气,还有我传授你这种除掉疲劳的功夫熊烈诚心地点头道:“当然感激不尽……”
    秦重沉声道:“我不但可以教你除掉疲劳的功夫,而且还可以教你武功,那些飞虎军在你面前,不过像只蚂蚁,一掏便死……”
    熊烈几乎叫起来,道:“武功,那多好啊?你是哪一派的?一定是白衣派的……啊,我明白了,你是白衣派的,所以高将军才会特别优待你,那个青衣人一定是白衣派的高手——”
    秦重摇摇头,道:“我不是白衣派的,你别扯那么远,我还要问你,假如你要学武功,拜我做师父,那么以后是否服从我,听我任何命令?”
    熊烈眼中露出向往之色,道:“你不教我武功,我也听你的命令。何况我是你的徒弟,天啊,我如果学会武功,那多好啊……”
    仙人剑秦重道:“你跪下起个誓,就算是我的徒弟,以后每晚我教你一点……”
    第二日秦重又开始在工场工作,晚上他虽然极为疲乏,但仍然振起精神,向熊烈讲解运气练功之道。这样过了几日,他实在支持不住,晚上疲乏得无力说话。熊烈却在静坐之后,便恢复了体力,见秦重这般模样,便替他捶骨捏筋。
    秦重酣然入睡,第二日精神大增,不觉如有所悟。这天晚上,便指点熊烈替他推揉全身十八处要紧穴道,这种手法原是武当派不传之秘,可以强筋固骨,也可以帮助真气运行,增长功力。
    此法果然大有灵效,半个月之后,秦重已觉出真气渐凝,大有恢复原有功力的迹象。
    熊烈也进境神速,秦重见他只须苦练下去,内功自有成就,便开始教他剑法,只因限于地方和种种顾忌,只能遂日一招半式地传授。熊烈在心中反复记住身手步眼,觑到无人注意时便依样比划一下,因此学得甚慢,好几日才学熟一招。但不用兵刃的拳法和掌法却学得快些,尤其是大擒拿手和空手入白刃之类的手法,不久便纯熟精妙。
    又过了十余日,秦重已能将一缕细弱的真气,运遍全身。不过觉得十分危险,屡屡有流窜涣散的迹象,是以他不敢着急,平常搬运石头时,更不敢运用真力。
    现在他已察觉出自己乃是被一种近似“五阴绝脉手”之类的手法,把“中庭穴”闭绝住。他真想冒险凝聚全身真气,强行把“中庭穴”冲开。但因那中庭穴离心脉最近,只要一不成功,真气散逸人心脉之中,登时便命丧当场,连想做个残废也办不到。故此他不敢冒险,甚至在提聚真气之时,也微弱地调运。
    又过了一个月,他虽然能够不用熊烈为他推揉穴道,也可以恢复体力,但伤处仍然毫无痊好的迹象,每当真气流过中庭穴时,便屡现警兆,呼吸微促。
    在工作方面秦重因天生聪明过人,眼力又比常人为强,故此半个月前,便因他辨认得出石质和石中纹理脉络,便改为开采工人。
    每日由黎明时分便起来,到工场去,领了采石工具,随着班头到采挖地点,然后或用利锹,或用钢凿,把质地极佳的大理石块挖下来,然后由搬运工人运走。直到傍晚,视线不清,这才收工返回石窟。
    工场中一天到晚都听到药水泡浸过的皮鞭响亮的声音,这些鞭打声总是从新来的贱奴身上发出。原来凡是被送到此地来的贱奴,一定是天性桀骜不驯,无人肯买,于是官府便从这些卖不掉的贱奴中,选出身强力壮的,送来大理山。“任是一等顽劣的贱奴,到山上不须半个月,便被磨折得半点大气皆无,他们已别无所求,只希望有多一点休息睡觉的时间,便于愿已足。
    秦重自家经历过这种日日夜夜都十分疲倦的日子,因此十分了解这些贱奴们的心情。现在虽然因略为恢复功力,每晚可以练功行气驱祛疲劳,但直到此时,他的雄心壮志尚未回到他腔中。因为一来每日不断的辛苦工作使得他情绪低沉,二来他能否恢复功力,仍是疑问。
    这天下午,他奉命独自开凿一块石头,那个经验丰富的班头认为那一处可能蕴藏着比大理石贵重千百倍的上佳良玉,特地分出一人慢慢采凿。秦重在烈日之下,晒得头昏脑涨,但他却不敢休息,叮叮当当地凿个不停。
    他站在一个石坑中,深达胸口,那块噗石虽然在地面处,但站在坑中开凿,总比佝偻着身体动手舒服省力。
    这时已是午未之交,他已工作了足足五个时辰,累偿之极,忍不住停停手,怅然长叹一声,抬起眼光。
    忽见在他右侧尺许处,站着一人。他的眼光直射时,适好瞧见那人小腿以下的部分,如要看清面目,便非仰首不可。
    说他瞧见那人小腿,其实不确,只因那人青袍曳地,根本连脚上穿的什么鞋子也看不见。
    仙人剑秦重微微一怔,目光凝定在那截曳地青袍之上。
    他看出这件青袍乃是极上等的丝绸,心想如是男人,在这等大热天必无穿着如此之长的丝袍之理,故此初步可以断定这人定是女性。
    其次他便想到自己虽然武功已失,但耳目仍比常人敏锐许多。这个人能够在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到旁边,站了不知多久,可知这人脚底极轻,非身怀上乘武功之士,不能这样。
    最后他便想到当日自己被那飞虎军军士王荣用药水鞭打昏之后,曾经出现了一个神秘的青衣人,据说一身俱包裹住,仅仅露出眼睛。目下这个神秘的人,多半就是以前那青衣人。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极快地掠过,他正想仰头看个究竟,但他疲倦得连抬头也费力,最主要的还是他心理上觉得自己既然已是贱如蚂蚁的奴隶,纵使这一仰头,满足了好奇心,但又有什么用?
    这股自卑自怜的情绪,充塞满他心头,使得他惘然轻唱一声,反而垂下头颅。
    但他的眼角仍然瞅见那青衣人依旧讫立在旁边,过了一会,那人还没有移动。
    他暗中苦笑一下,道:“假如他一脚踏在我头上,或者向我吐一口唾沫,我会不会生气呢?啊……为何我现在一点火气都没有?我已被环境磨折得壮志全消了么?”
    这一瞬间,他忽然记起自己何故会漂洋过海,远远来到这个异国。在中原赫赫有名、英俊潇洒的一代剑客“剑神”石轩中蓦地泛现在他心头……
    然而他一点也不激动,他像是替别人想起什么事似的,自己却冷眼旁观。
    他禁不住又苦笑一下,忖道:“这件事我居然能够遗忘了这么久,多么令人奇怪啊……假如当日我和现在的我一样,我决不会觉得那么羞辱,那么没齿不忘……”
    于是他又叹口气,眼光悄悄移到那件青色的丝袍上。
    “这个青衣怪人站在这里,工场的人们不知何等诡异地望着我们的举动……唉,他为什么不踩我一脚,或者不屑地吐我一口唾沫呢?我是这么卑贱无用,连望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经过这些日子来,他已被训练得本能地知道自己偷懒停手的时间太多,鞭子马上就要飞落在他背上。于是立刻低头动手凿石。。
    “叮叮”地凿了几下……旁边那青衣人忽然走到他面前,那件曳地的青丝袍,就在他眼前。
    不论他想不想看,但那件青袍就在他眼前,因此他没有法子看不见。
    那件青丝袍微微飘扬一下,在袍下一颗石子飞起来,打在他额头上。
    秦重停手不凿,心中却悲哀地想道:“事情终于来了,平静了一段时间,但我的磨折岂仅止做了苦工便罢?这人会怎样折辱我呢……”
    他仍然没有抬起头,同时他的心中没有愤怒,更没有反抗的意志,只有一种深远的悲哀……
    那件青丝袍轻轻一飘,又有一块小石飞起来,这次飞得高些,“啪”
    的一声,打在他头上竹笠上。
    “他很客气哩——”他想,“假如这就是折辱的话,那就无所谓了……”
    青丝袍忽又飘动,这次飘得高些,秦重眼快,隐约见到袍下露出一双绣花软底鞋。但他还未看到其他,头上的竹笠已吃那人一脚踢得掀向后面,若不是有条细绳绷住下颔,那顶竹笠非得飞开老远不可。
    仙人剑秦重剑眉轻皱,缓缓抬起头来。他那张俊脸庞虽然比往日黑了一点,但比起他身上焦黑的皮肤,可就相去太远,相形之下,当真是脸如冠玉,目若朗星。
    他的眼光由下而上,一直移到青衣人面上,果然看不见半点皮肤,只有双目宛如夜空中的两颗明星。
    双方目光一触,秦重苦笑一下,俊脸上流露出一股说不出来的表情。
    青衣人的目光,凝定在他的面上,仿佛要看透他苦笑之意,又似是为他俊美丰神吸引住,因此移不开目光。
    秦重根本无话可说,便转目四瞥,只见工场上所有的工人和军士,都向他们这里注视。大家都因这事罢工,连那些凶狠的军士们,也忘记了用鞭子催促贱奴们工作。
    他微微一晒,想道:“大家都似乎等着我这个猴子变戏法哩,可怜我竟变成猴子……”
    青衣人见他微晒,却没有转目四望,问道:“你笑什么?”声音十分哑涩,一时听不出是男是女。但秦重已见到她脚上的绣花鞋,当然明白这是个女性,故意哑声说话。
    他摇头道:“没有什么,我想起猴子……”
    说时,心中却在忖道:“假如这个青衣人是位面貌姣好的女将军,倒也罢了。若是那些宫女,却来凌辱我,想起来真令人难受青衣人哑声低叱道:“什么猴子?”
    秦重淡然看她一眼,道:“我可不是说你,是说我自己!你看我不像只耍把戏的猴子么?他们都在看我表演哩——”
    他忽然奇怪自己为何说得这么多,也许是太久没有和不是贱奴身份的人说话……但也许是长久没有和女性说话——
    青衣人转头一看,发觉广大的工场上六七百对眼睛都看着他们,当下低哼一声,取出一个银哨子,按在唇色吹了一响。
    哨声尖锐地响起来,几个军官如飞奔来,为首的人,竟是飞虎军主帅高盛。
    工场上所有的军士立刻都举手敬礼,贱奴们这时才记起自身的工作,纷纷动手,登时响起一片叮当声,搬运石头时的吆喝声。
    高盛将军奔到青衣人面前,肃立敬礼,道:“末将敬候吩咐。”
    青衣人哑声道:“这些人呆呆看着我,工也不做,要重重处罚!”
    高盛躬身道:“敬请裁夺——”这主帅说了两句话,却始终没有称呼那青衣人。
    青衣人沉吟一下,道:“等一会才说,你们且退下……”
    高盛带着几名军官,敬礼而退。临走时用威严的目光狠狠盯一下这工场的飞虎军队长,那队长面色大变,赶紧向他敬礼。
    工场上似乎已恢复正常,但那些贱奴们甘愿冒着皮鞭着体之险,仍不时偷看这个神秘而地位极高的青衣人。
    青衣人哑声道:“你出个主意处罚他们如何?”
    秦重吁口气,道:“你要我死无葬身之地?他们若是知我的主意,今晚非把我活活打死不可!”
    青衣人墓地仰天大笑,声音圆劲清脆,无疑是个女性。
    笑完之后,低头注视着秦重,又隔了片刻,才道:“原来你也不过是个极平凡的人……”
    秦重听不懂言中之意,反问道:“你本来以为我是怎样的人?”
    青衣人冷笑一声,道:“我以为你是个不平凡的人,最少是个铁铮铮的英雄,胆勇毅力都不同凡俗,哪知道……嘿……嘿……”
    她冷笑连声,飘飘走开。
    秦重看也不看她,颓然垂下头颅,此刻他心中一团糟,无法捕捉任何清晰的念头……
    青衣人走了七八步,回头一望,见秦重没有瞧她,脚步一窒,觉得十分奇怪。但只停了一下,便飘飘离开工场。
    隔了一会,鼓声忽响,竟是平日集队收工的命令。所有的贱奴都纷纷把工具交到指定的地方,然后走回列队的固定位置。
    秦重也这样做了,心中却嘀咕道:“这一回麻烦啦,一定是集队之后,宣布处罚之法,不管我有没有建议,但祸由我起,他们必定不放过我……”
    集队之后,队长大声宣布道:“现在返回石窟,你们刚才怠懈工作,今晚晚饭取消,每人打十鞭!返石窟后按次序到警卫室受刑!”
    六七百人听了这处罚,竟然毫无声息。秦重心知这现象并非因大家乐意受罚,而是规矩极严,谁敢哼哈一声,便先吃一顿鞭子。
    在这大理山上,苦工已不足以当作惩罚,最令贱奴们觉得难受的,便是取消膳食。只因他们全都是健壮大汉,胃口本来就好,加之日日做苦工,“食”之一字,比什么都重要。
    熊烈担心地偷觎师父,他在大理山上时日已久,深知凡是令全体被罚的祸首,回到石窟中,非先给他们打个半死不可。这次处罚之严重,从来未有,那顿鞭子本就难捱,何况还取消晚饭?
    回到石窟之后,大家纷纷散开,表面上没有一点事故。但等到警卫军士特别把洞口铁栅放下,封好后走开,窟中马上一阵骚动。
    熊烈和秦重躲在一个角落中,熊烈轻轻道:“师父,我们怎么办?”
    仙人剑秦重道:“你走开,让我一个人应付……”
    熊烈怔了一下,道:“师父,你这个命令我怎能听从?”
    秦重叹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若是当年!这些人何足道也不一会,黑压压一片人潮缓缓拥来,人数虽多,而且眼露凶光,明明不怀好意,却没有一个人发声息。
    熊烈明知师父无法动手,当下跃起来,站在秦重身前,沉声道:“各位想怎样?”
    人潮缓缓拥过来,把宽大的角落都挤满了。此刻前面的人纵想后退,也办不到。
    熊烈也不再做声,反正是老规矩,他和秦重非被揍得重伤不可……
    眨眼间人潮已迫近在一丈以内,熊烈生怕那些人绕过他而向秦重动手,血气上涌,陡然大喝一声,欺身上前,双掌并拢向外一推。
    当先的数人体格特别壮健,见他推来。一齐扑上,哪知熊烈双掌之上发出一股无形劲力,奇大奇重,反而把这几人一齐撞回去,压得后面的人势子一缓。但旁边的人潮已涌夹过来。熊烈双手分开,一抓一抖,已有两个人飞起寻丈,跌到人潮之上。熊烈奋起神勇,大喝连声,双臂连抖,跟着便飞起六七条人影,直往外面人潮上掉落去。
    然而这个洞窟中的贱奴共有六七百人,此时有如海潮般后浪推前浪,迫得前面的人,纵然有心退却,也自无法。熊烈仗着天生力大,加上近日已扎下内家基础,是以随手一抓一抖,力量有刚有柔,居然能把那么壮实的大汉随手掷起。饶是这样,仍有敌人冲到他身边。熊烈果然是天生适宜练武的材料,既然平生未见这等阵仗,但越到这等混乱情势,便越是镇静,百忙中沉肘一撞,侧面一个大汉吃他借力撞翻,身形直仆开去,反而把旁边两人压倒。
    熊烈跟着塌腰微伸,右手一招“旋风扫叶”,先劈翻一人,跟着已刁住另一人的手腕,借力一甩。那人打个旋,登时碰翻了三人。熊烈左手却以大擒拿手,扣住一个捣到左胸的拳头,一扭一推,那人吃他扭得身形转过去,面向着人群猛撞回去。
    仙人剑秦重打量形势。明知人潮合处,熊烈定然吃人挤得施展不开。当下沉声喝道:“熊烈,提气轻身,白云出岫……”
    喝声中熊烈果然提口真气,双手变化出“白云出岫的招式。
    熊烈本身可没想到这一招“白云出岫”有什么妙用,但他在出手时,听惯了秦重吩咐,因此不知不觉如言施展。
    但见几名冲向他身上的大汉一齐吃他以绝妙手法震开,跟着他的人也破空而起。
    熊烈对于轻身功夫从未实地施展过,此刻跃起半空,转眼一瞥,地下尽是汹涌人头,已无他降下立足之地,不觉为之一惊。
    仙人剑秦重见他身形尚向上拔之际,摹然下沉,便知他心中惊慌,因此那口真气提不住。立刻大喝道:“借人头之力,换气前跃……”
    但这时因熊烈出手后弄得一片大乱,是以声音嘈吵,秦重大喝之声,熊烈哪里听得到?
    仙人剑秦重心中大急,登时忘了自己不能运气之事,径自提聚真气,声发丹田,喝道:“熊烈勿惊,即速在人头上换气前跃!”
    这两句话声音清朗异常,在人声嘈杂的广大洞窟中回旋荡漾,每个字都传人众人耳中。
    熊烈听了师父之言,脚尖一找,踏在一个人头上,然后换口气向前一跃,居然跃开一丈以外,跟着又换气疾跃,但见一道人影,径从人潮之上飞渡,眨眼间已飞出人潮范围以外。
    外面警卫的飞虎军听到哨声,方在洞口外探看,熊烈飞奔过去,大叫道:“你们快来,打死人啦……”
    那个飞虎军闻警,忙忙击鼓聚众,然后开栅进来,个个手提大刀,左手挽住一面盾牌。
    人声虽嘈,但哪里响得过震耳惊心的鼓声,登时所有的骚动都平息。
    那队飞虎军虽然只有二十余人,但他们俱精通武艺,手持大刀,冲人人丛中,贱奴们在积威之下,无人敢向他们动手,纷纷散开。
    熊烈跟在飞虎军后面,穿过人丛,远远已见角落里七八个人倒在地上,叠成一堆。仙人剑秦重却不知去向,大概也在倒下的人堆中。
    他虽是个贱奴,久受磨折,但最是敬爱秦重,此时禁不住悲吼一声,冲向角落中的人堆。
    前头那些飞虎军哪知他有什么心意,纷纷拦截,霎时刀光四起。
    熊烈使出秦重嫡传身法,左冲右突,那二十余名飞虎军空自大刀横飞,却无法碰得着熊烈,居然被他完全闪过,奔到角落的人堆旁边。
    须知东海碧螺岛岛主于叔初,在中原号称剑法天下第一,这于叔初身量矮胖,不擅轻功提纵术,因此精研步法,以补轻功之不足。
    熊烈正是使用出这等步法,那二十余名飞虎军武艺虽然不弱,但碰上这等内家上乘身法,哪里摸得到路子,等到吃熊烈冲过之后,个个羞愤交集,齐齐回身向角落处扑去。
    那七八个人倒在地上,个个横眉瞪口,或仰或仆地叠在一起。
    熊烈扑到旁边,忽见那堆人微微掀动,上面的两个滑下来,然后下面有个人钻出来,竟然就是俊美潇洒的仙人剑秦重。
    秦重一现身,那七八个本来动也不动的人,此刻全都张臂伸腿,纷纷爬起身来。
    那队飞虎军冲过来,立刻把这些人都包围住,其中有两名飞虎军特别用刀指着熊烈,一步一步逼过去。
    熊烈适才因心悬秦重生死,是以奋不顾身地冲过二十多个飞虎军,但此刻形势一定,眼前那两名军士满面杀气地追过来,登时心凉胆战,不知如何是好,本能地一步一步向后退。
    仙人剑秦重一看情形不妙,立刻横移过去,挡在熊烈身前,大声道:“有话慢慢说,我和他都被人揍了一顿,你们不该责备我们……”
    他一发话,情势便转为缓和,旁边的队长情知秦重大有来历,真不敢杀死他,便先止住那两名军士,然后回头四顾,厉声道:“你们敢是活得不耐烦?这种报仇的行动,高大帅已严令禁止……”
    所有的贱奴们都不敢做声,悄悄四散。那队长回头喝道:“你们这几个人必定是惹是生非之徒,哼,今日非活活鞭死你们不可……”他一挥手,七八个飞虎军拥上去,一人服侍一个,连秦重、熊烈在内,都被倒剪双臂地绑起来。然后推倒地上,各各在腰间取出黑色的皮鞭,扬目看着队长,只等令下,便开始施刑。
    洞外鼓声忽响,跟着步声齐整地开进一支飞虎军,这队飞虎军人数极多,进洞之后分往左右一站,每隔一步便有一个,形成一条人墙通路。接着便有几个人进来。
    这后来进洞的人,为首的正是飞虎军主帅高盛,后面跟着四名军官,威风凛凛。
    他们从两排军士中间走进来,军士们纷纷敬礼,显出一军主帅,气势不凡。
    高盛走到那七八个倒在地上的人之前,沉声道:“松绑!”
    秦重起身,俊面含笑,一直打量那高盛将军,露出一种满不在乎的神色。
    熊烈从来没见过秦重这等神情,觉得十分奇怪,心中充满了佩服之情。自家也被引起雄豪气概,挺胸昂然站在秦重身后。
    不但熊烈如此,四下的数百贱奴,见到秦重居然在高盛将军之前毫无惧色,登时都觉得自己微贱之极,根本不可和人家相比,早先居然动手打他,想想也十分惭愧。
    宽广之极的洞窟中鸦雀无声,高盛凝视秦重半晌,才道:“奇怪,你居然没有受伤!”
    秦重道:“托将军的福,在下被几个人压在下面,反而没事!”
    高盛点点头,道:“你见到本帅,好像不大在乎呢——”
    秦重道:“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何事足惧?”
    高盛不容他这句含有挑衅意味的碴儿,侧头传令道:“这次骚乱,不必追究。午间的处罚命令,即宣布撤回……”
    鼓声随着高将军的步伐低沉地响起来,不久之后,所有的飞虎军都退出洞外。
    秦重在角落里坐下来,熊烈蹲在他旁边,万分佩服地问道:“师父,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怕那高将军?所有的人见到他都要发抖!”
    他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歇了片刻,才道:“遗弃我好久的雄心壮志,如今都回到我心中。岂不奇怪么?仅仅是一瞬间,但却是生死相隔不过一线的一瞬间。”
    熊烈不解道:“师父,你说什么?”
    “所谓生死一线的一瞬间,就是我提聚真气大声命你换气跃开之时,等到我喊完之后,忽然想起刚才所运真气,极是强劲,谁知竟在不知不觉中,冲破了我一向忌惮已极的中庭穴。这等如说我已恢复了全身功力……于是那些人向我冲来时,我便把为首七八个点住穴道,堆在我身上……”
    熊烈钦敬地道:“师父你的主意转得真快,但愿我也懂得点穴!”
    仙人剑秦重笑道:“不须心急,这些总要传授给你。从现在开始,我们要秘密地研究逃亡的计划!”
    熊烈道:“师父有命,弟子万死不辞!”
    这时其他的贱奴已不敢招惹这两个人,全都远远散开,使得秦重和熊烈都感到被他们孤立起来。
    秦重自个儿踱到洞口,只见铁栅已撤,恢复平时状况。但这许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在白天能够悠闲地走来走去。
    他踱出洞外,转过石壁拗角,只见左边是一条平坦的山路,挺婉上山,直通那边峰顶的工场。右面地势平坦,一大片旷场,草绿色的营房一列一列齐整地分布其上。
    军营过去,先是一片斜坡,然后竟是一片草地,植立着不少树木。
    翠绿的树叶使他觉得十分舒服,每日早晨或晚间,虽然都经过此地,但因光线黯淡,故此他没有注意。
    那片草地上有一幢两层高的楼房,完全是用大理石筑成,美轮美奂,在太阳之下气象雄伟,俨如神山上的仙宫。
    秦重已知这座大理石的高楼,乃是飞虎军主帅和三位团长的住所,不由得多望数眼。
    他好久没有见到草地和树木,这大理山周围全是光秃秃的石山,虽然四面都有森林,但离得太远,没啥看头。
    如今他倒是真想走到那座石楼下面的草地走走,嗅一嗅青草树木和泥土的气味,但中间隔着那一片营房,他不知道是否穿得过去。
    站了一会,忽见一个军官从营房中匆匆出来,向他招手道:“过来——”
    秦重潇洒地走过去,那军官转身便走,口中大声道:“你跟我来!”
    他跟着那军官穿过那片营房,在营房中的军士们都瞪着大眼睛,瞧着这个神秘的贱奴。
    那军官一直把他带到那座大理石高楼之下,高盛从楼下的大门走出来,凝视秦重一眼,慢慢道:“你上楼去吧,但你必须记住,飞虎军已完全调来此地,数千之众,包围在四周,只要本帅发出号令,便是一只飞鸟,也飞不出重围。”
    秦重想了一下,道:“高将军可是暗示我到了楼上之后,不得闹出事故?”
    高盛虎目一瞬,道:“谅你也不敢——”
    秦重道:“将军料得不错,敢问楼上什么人要见我?”
    “是你谒见他!”高盛沉声道,“你最好识相点,大家都好过!”
    秦重见他不肯回答,便不再问,走人大门之内,竟是个宽宏华丽的大厅,穿过大厅,左右各有一道楼梯,石阶上都铺着红色的地毡。
    高盛指指右边的楼梯,秦重使拾级而上,走了十多级,忽然回身朗声道:“这地方可曾有贱奴践踏过?”厅堂中回荡着他的声音。
    高盛沉着脸,一言不发,秦重当真不肯随便激怒他,便道:“我的意思不过是觉得这样赤裸着胳膊,不大好意思而已……”
    高盛点头道:“说得有理,你下来……”
    那名军官连忙急步走去取衣,片刻间衣服取来,却是一件白色的绸袍,长仅及膝。
    秦重换上之后,登时倍觉风流潇洒,这一回他不再多罗唣,一直拾级上楼。
    楼梯口站着两名女兵,衣甲鲜明,颇觉威风。她们四只眼睛拚命似地瞪视这个英俊的男人,秦重觉得有点窘,他宁愿被一万个男人瞪视,也不愿给这两个女兵这样地看。
    于是他逃避似地急步沿着长廊走去,第一道门口便是个大厅,门内有两名女兵把守。
    “这儿倒是禁卫森严哩!”他想,“我走进这大厅呢?抑是直向前走?”
    他在厅门踌躇一下,终于跨人大厅之内。
    那两个女兵也像外面的两个一般,直着眼睛瞧他,既不相阻,也不指示。
    秦重入厅之后,尤自感到那四道目光,火辣辣地射向他脑后。
    他不知该向哪里走,四瞥一眼,便向对面阳台走去。出得阳台,这才发现外面地方颇宽,而且一直伸展到这座高楼的两头尽处。
    他耸耸肩,向左方走去,刚刚走到另一道门口时,那个青衣人飘飘走出来。仍然是青丝袍曳地,青巾蒙住头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那对眼睛有如天上星星般伟烨,秦重心头一震,忽然想起那位美丽的公主来。
    现在他已从其他的贱奴口中,探知青丘国国王并无子女,只有一位年岁相差极多的胞妹,称为绿裳公主。青衣人瞧着他的一举一动,生似猫儿瞧着爪下的耗子,露出嘲弄的光芒。
    秦重此时已没有一丝一毫自怜自卑的情绪,比起午间在工场见到她时,心情相差有天壤之别。
    但他并不想激怒她,故此不肯和她瞪眼,回眸浏览楼外一眼,便道:“这里真像是沙漠中的绿洲……”
    回过头来望着她,又道:“你说可是?”
    “你见过沙漠?”她问,这时已不是压住嗓子,是以声音清脆悦耳。
    秦重愕一下,须知他不但走遍天下,当真到过塞外大漠之区。纵然不曾,书本中常常看到。
    青衣人又问道:“你是哪里人氏?”
    秦重放声大笑,道:“我虽幸而不死,但这贱奴滋味却已尝够,可不想我的家人感觉因我而尝试此苦……”
    青衣人冷笑一声,道:“难道我查不出来?”
    秦重故意装出微恐之状,这时摹然想起这青丘国乃是一个大海岛,哪有沙漠?怪不得对方听到自己提起沙漠便反问他是否见过!道理想通了,倒也不愁无法应付。
    青衣人又问道:“你见过沙漠么?”
    秦重摇头道:“你的话问得太奇怪,哪里有沙漠呢?”
    青衣人自己踱个圈子,忽然叹道:“我真想到有沙漠的地方去!”
    秦重怕她乃是试探自己,便不言语。直到现在,他已大大放心。第一点,对方不知自己乃是异国之人,这可以推想到妻子袁绮云多半没有被捕,纵然被捕,也没有供出来历。第二点,他感觉到这个用青巾青袍隐蔽住真面目的女性,对他似乎有着不寻常的感情。因此他认为自己多半有机会离开这座大理山。
    青衣人又踱了一圈,道:“听说刚才发生一场暴动,你怎能够无事?”
    秦重道:“他们压在我身上,反而打不到我……恕我斗胆请问一句,你好像很注意我,为什么?”青衣人默然不答,秦重又道:“我本来罪该处死,何以尚能活着?”
    青衣人道:“这一句才问到要点,我就是要知道你是谁派来的?你那件刀斧水人都弄不坏的衣服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得到?”
    秦重道:“你一定不信,没有人指派我做任何事。那件衣服叫做火鳞衫,一个教我武艺的老人送给我,我也不知道如何制成。”
    青衣人冷笑道:“凭这几句话,便想搪塞过去?你最好说老实话,否则我教你死活都难!”
    秦重迫到她面前,道:“我不信你费了这么多的工夫,仅仅为了要知道这一点事!”
    青衣人见他边上来,不觉退了两步。秦重再欺上前去,沉声道:“你是谁?为何不敢露出真面目?”
    对方又退了数步,后背已挨着墙壁。秦重毫不放松,继续上前,和她相距不及两尺。
    青衣人忽然厉声道:“你不怕死么?”
    秦重的手慢慢伸向对方蒙脸青巾,他一直细察对方眼光中的表情,看出那两道目光不时现出惶惑、犹疑的意思。他发觉自己越是毫不忌惮之时,对方便似乎更加没有办法。
    他的手已触到青巾边缘,正要揭起来,青衣人冷冷道:“你敢揭巾,便须处死!”
    秦重果真停手不动,歇了一下,便垂下手,笑道:“我决不冒这个险,太划不来,因为我已知道你是谁!”
    青衣人晒笑一声,道:“可见得你还是怕死!”言中含有轻视之意。
    秦重听了这话,心中忽然闪过一个怪念头,他想道:“她一说到我怕死,便露出鄙视之意。午间也是这样,由此推想,假如我不怕死的话,她可能便对我另眼相看。目下忖度形势,反正我极难逃出,除非从她身上想办法!我何不冒险试上一下?然纵死了,也只好认命!”
    念头一决,便冷笑一声,坚定地伸手去揭她的青巾。青巾一掀开,果然是那位艳色绝世的绿裳公主!
    转载时请保留此信息

举报

第五章已出生天
    那绿裳公主既是艳若桃李,此时却冷若冰霜,柳眉轻颦,秋水般的双眸中射出冷冰冰的光芒。
    秦重天不怕地不怕,但见了她那对眼睛,却禁不住退了四五步,惊忖道:“莫非我猜错了?原来我竟是自作多情……”
    绿裳公主叫道:“来人……”声音不高,但却传出老远老远。
    秦重又惊想道:“她的内力奇佳,当日我被人点住穴道,敢情是她——”
    只见门内跃出两人,直扑秦重,竟是那天见过的两名身量十分高大的女将。她们一个手持大戟,一个手持巨斧,疾跃过来,身法甚快。
    秦重俊目一转,朗笑一声,墓地背转身,双手往背后一叉,道:“实在不敢劳动两位女将军!”
    那两位女将天生神勇惊人,气力极大,其中一个丢掉巨斧,迅速地把秦重绑起来,然后抓住他的后背,轻轻提起,秦重双脚离开地面。
    绿裳公主把青巾放下盖好,厉声道:“替我推出去斩了——”
    她们嗷然而应,拾起巨斧,便提着他走到大厅那面的阳台。
    秦重转眼一觑,只见绿裳公主已走回她房中,不禁在心中长叹一声。
    她们就在阳台之上,喝令秦重跪下。秦重怒道:“要杀便杀,再凌辱我可要骂人啦——”
    那个执着大戟的女将道:“好吧,你总是个好汉子……”她转到秦重面前,这时彼此都站直,她可高出秦重半个头有多。她举手已止住后面的那个女将军,道:“利斧且慢落下,我还有几句话对他说……秦重,你已是斧下游魂,现在还不说出你师门来历么?”
    秦重虎目一瞪,道:“要杀便杀,不必多言!”
    那女将道:“当真是条汉子,你不妨记着,我是左将军陈翠,她是右将军陈绮。你死后阴魂不散的话,可以来找我们报仇——”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秦重嗯了一声,瞧见后面那右将军陈绮在地上的影子,已把斧头高举。
    他从容朗笑一声,双目凝视着地上人影的动作,口中问道:“禁卫大将军叫什么名字?”
    左将军陈翠已转到他后面,口中应道:“禁卫大将军姓吕名薇,她也不怕阴魂缠扰——”
    地上的人影已显明地表示出那柄大斧已开始下落。
    在这生死一瞬之间,秦重念头连转,他哪甘心真个就此束手被人处死?既然明知此刻纵然能够逃过一斧之厄,也未必能逃出此山。但总得来一次垂死挣扎啊……
    在这瞬息间,他已运聚全身真力,准备挣断手上绳子。忽地一条人影飞过来,人未到声先到:“斧下留人——”
    语声未住,已飘落在他们旁边,伸手阻住那有将军陈绮手中大斧下砍之势。
    秦重正在急聚全身真力,耳目灵效略减。然而这声音特别惹耳,听得格外分明。蓦地一震,登时如醍醐灌顶,焦急麻乱的心情顿时大宽。
    他斜睨一眼,敢情竟是那个身材娇小,面目姣好的禁卫大将军。
    只见这个禁卫大将军两道电光似的眼神,和他一触,秀面上隐现出一股说不出来的神色。
    这时却听见那左将军陈翠道:“启禀大将军,——”
    禁卫大将军杏眼迅速地一瞪,娇喝道:“不要说了,我自有道理……”略一沉吟,吩咐道:“你们暂停行刑,待我见过公主再说。”
    左、有二女将嗷然而应,放下巨斧,然后抓住他的双臂,便挟持着走向阳台角落等候。
    秦重转目一瞥,见那个叫吕薇的禁卫大将军已走进房中。不禁暗暗舒口气,忖道:“看来这位禁卫大将军似要代我说项,我的运气总算不坏……”
    然而他的宽心,也不过是顷刻之事而已。随即剑眉一皱,忖道:“不可能吧?她无端端地怎会为我求情……”念头一转,复又想道:“但她何必要多此一举呢!嗯,一定是要替我说好话……”
    他面上神色阴晴不定,无意间忽然和那右将军陈绮恶狠狠的眼光碰个正着。
    他呆了一下,微惊想道:“哎!方才吕薇似乎也是用这种毒恨的神色盯住我!莫非是她要建议那绿裳公主,把我尽情凌辱一番,然后慢慢处死么!有道是‘最毒妇人心’,谁知她脑子里会转出什么念头?”
    他下意识地挣一下,突然双臂一紧,就像两把铁钳夹住,分毫难移。原来陈绮、陈翠两员女将,气力极大,一直抓紧他的臂膀。
    左将军陈翠低叱道:“秦重,你乖乖地待在这里,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想打什么歪主意,哼!立时就有你的好看……”
    “生机?”这两个字使他灵感忽至,随即认真地忖道:“想那吕薇并不知道绿裳公主为何要杀我,当然不致于要教我多受话罪。也许她有需要我之处,是以替我求情……”
    他闪电般地转着念头,又纳闷忖道:“但是,她能有什么地方需用到我呢?再说绿裳公主会不会准她所请呢?”
    忽见房门闪出两人。当先一个是绿裳公主,仍然是曳地青丝长袍,青巾蒙住头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跟在她后面的是那个禁卫大将军吕薇。
    只见她们飘飘地走过来,转眼便走到他面前两尺处站定。身形快捷迅速,偏又轻灵美妙之极。
    秦重心头微凛,想道:“看这绿裳公主身法,果然身怀上乘武功。她此刻才显示出来,难道是对我示威么?”
    绿裳公主秋水般的双眸中,射出来的仍是冷冰冰的光芒。然而当她再看秦重一眼时,但觉眼前这个男人,不仅丰神如玉,俊逸照人。而且一脸轻傲神色,尤其是在这种生死关头,令人深深感到他那种强烈的男子气慨。
    她像逃避似地,回头向身后的禁卫大将军吕薇点点头;一来借着这个动作,掩饰自己的窘态,二来示意吕薇说话。
    仙人剑秦重凝视着面前的绿裳公主,见她凌厉的目光中,似乎现出一丝柔和的光辉,心中微动,暗自一笑。
    禁卫大将军吕薇看也不看秦重,径对陈绮、陈翠峻声道:“公主已准我请求,饶这……这秦重不死。你们把他放了——”语声中颇有些微不自在。
    两个女将立刻松开秦重,右将军陈绮跟着抬起手中大斧,要削断绑着他的绳子。
    谁知绿裳公主却吩咐道:“用手解缚——”
    陈绮微微一怔,便将大斧递给陈翠,然后迅速地把绳结解开。
    仙人剑秦重略一定神,静立在原地。一则舒活血脉,二则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故?吕薇的请求和绿裳公主的自然关注,秦重既然自有想法,但到底是猜测而已,他可真想有办法证实自己的想法。
    绿裳公主道:“叫出去吧——”
    仙人剑秦重听出她的声音中,有点特别柔软的意味,当下心念一动,故意问道:“叫我到哪里去?”
    绿裳公主缓缓道:“随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反正此地不再留你!”
    仙人剑秦重微笑道:“我那件红色的火鳞衫,还给我好么?”
    须知秦重机智深沉,早就感到绿裳公主对自己似乎有着不寻常的感情。尤其每当自己流露出不在乎生死之时,她的目光中便禁不住会现出惶惑、迷惘的意思。
    还有一点,便是那禁卫大将军吕薇嘴里既然说是她向公主求情,但是从吕薇勉强的表情里,可以推想得到实在是被迫如是说法。
    绿裳公主道:“哦,那火鳞衫么?还给你也好!”她歇一下,又道:“但有一个条件,那便是你必须要接得住禁卫大将军一百招鸳鸯剑法,立刻就还给你。”
    秦重剑眉一挑,毫不推辞笑道:“好,好,就请你借柄宝剑给我——”说时,往阳台中央走去。
    吕薇可测不透秦重何故如此大胆,居然得寸进尺,得了自由还不算,尚要取回火鳞衫,心想自己的鸳鸯剑法乃是白衣派中无上心法,玄妙之极,当下也不暇再想,抽出背上双剑。
    秦重眼光一扫,见她抽剑时干净利落,随意一站,姿势美妙,当下想道:“你不用神气,一上手我就施展碧螺剑法,总教你一百招之内,无法得逞!我这一着惊人之笔,大概不会失败吧?”
    这时陈翠已取来三柄宝剑,秦重可不敢大意,逐柄取起拈拈分量,拣了一支顺手的青铜剑便道:“耳闻大将军剑法高强,在下正好一开眼界,请赐招吧?”说完,长剑斜向外指,立下门户。
    吕薇先窥敌人虚实,目光一凝,讶然忖道:“这厮所立门户。以前从未见过,不知是那岛奇人异士所授?”
    念头一掠而过,当下却已款摆柳腰,先对绿裳公主恭身行礼。
    绿裳公主点点头道:“大将军务须小心在意!”吕薇道:“领旨!”
    回首清叱一声:“看剑——”娇躯起处,双剑左旋右抖,幻成一片银星,漫空飞洒,向秦重当头罩落。
    仙人剑秦重长剑一挑,口中喝道:“好剑法——”剑尖上指,脚底如风,已自使出碧螺剑法中奥妙绝招,一式“长虹出海”,剑光如练,以攻为守,竟从漫天银星之中,飞身直上,反向吕薇逆袭而至。
    但见三道剑光交错连闪,两人倏地分开。
    秦重已横跃两丈开外,屹立不动。吕薇也是持剑微愣,面色十分凝重,显得极其认真。
    旁边观战的三人,都看出他们交错而过的一刹那,彼此已连试了几招,而且全都狠辣异常,稍有些许差池,立刻便得血染当场,尸横阳台。
    吕薇发觉对方在剑法上的造诣甚佳,招术云谲波诡,尤其是身法奇特,不由暗惊。当下澄神一志,暂把顾忌之心撇开,双足一顿,剑化龙蛇,复又攻上。
    只见秦重手中青光一闪,碧螺剑法也自展开,“浪涌千重”,剑光横削如巨浪排空,急取敌腕。
    吕薇柳腰微扭,横移数尺。秦重这一剑虽快,却恰好戳空。不觉暗暗赞道:“好俊的轻功——”须知当时吕薇身躯还没落地,便能转折飘开,端的身手轻灵已极。
    秦重不等招术使尽,迅如疾风般回剑急刺,变招为“仰射金牛”,青光一掠,竟自回攻敌人胁下。
    吕薇左剑护身,右剑取敌,手中银剑如毒蛇出洞,飕地削截秦重手臂。谁知秦重一招之中,暗藏几个变化,迎着银光,剑尖虚指,身形一动,已绕到敌人背后。吕薇神色不动,使出白衣派玄武鸳鸯剑法,头身未动,左手宝剑已向背后挑出,又快又辣。
    她这招“孔雀剔羽”尚未使尽,突党头顶风声飚然疾响,敢情秦重早从她头上飘飞过来,并且顺势刺出一剑。吕薇骇了一跳,右手一振,挽起千朵剑花,堪堪化去自身危机,左腕急翻,银剑如影随形,削向敌人双腿。
    两人这一动上手,越打越急,又都是一流剑客,眨眼间已过了二十招。但见他们稍沾即走,乍合便分,银光青气,眩人心魄。
    吕薇方才差点吃亏,天生好胜之心顿炽,决定显露全身真实功力,到适当时机才缓手,并不真个伤他。敢情她可真不敢伤了秦重,以致招来公主的不满。
    当下清叱一声,人随剑起,但见平地涌起一道白虹,飞上一丈七八尺之高,然后掉头下垂,攻势急猛之极。
    仙人剑秦重本来游走如风,此刻却忽然站定,双目炯炯,凝注对方下击之势。
    这瞬息即至的一刹那间,秦重心念连转,一时真拿不定主意要如何对付那大将军吕薇。
    要知仙人剑秦重出身碧螺岛门下,一生练剑,对于剑术自是大行家。何况经过昔年受辱于石轩中之后,遍走天涯,见闻因而大大广博,眼力更高人一等。是以吕薇跃起半空,全力下击之际,他心念迅转,已考虑到好几方面。第一点他已看出吕薇剑术上造诣的确不凡,火候极深,故此他不能轻忽,必须全力以赴。可是全力以赴也有几种方法,一是亦守亦攻,即是说抵御住对方这一击之后,有机会便于以反攻。另一办法是深藏不露,只求固守吾圉。
    但回手反攻的话,他的碧螺剑法最是毒辣,出手无情,在关外长白山明镜崖天雷宫偷学到的“飞霆十式”,也是不发则已,一发伤敌的狠辣招数。是以唯恐吕薇一旦招架不住,非死必伤。则自招麻烦,太不划算。
    可是他又看出对方剑法变幻无方,尤其着重于连贯性,若然任她施展开来,这剩下的七十多招势必吃她迫得狼狈之状百出说时迟,那时快,空中银虹已挟着风雷之声,当头压下。
    仙人剑秦重挺剑迎上去,百忙中偷眼一觑,只见那绿裳公主眼中似乎露出轻晒之色。
    吕薇剑招欲发未发,忽觉对方沉凝之极,丝毫不乱,自己这等威风,对方居然毫不动容。芳心大恚,一面斜腕出招,一面运足全身功力,尽量发出。
    秦重雄心已被绿裳公主眼光中的含意挑起,可是他到底是个深沉之人,雄心一现即逝,宛如过眼昙花。使目一转,凝视着对方右手未发的银剑。自家却一式“遮天盖地”,长剑震出千条剑气,护住头顶,固守不动。
    “呛呛”连响数声,竟然远传数里。吕薇左手剑连发三招,俱攻不进去,登时斜斜飘落,右手银剑突然如闪电般平刺出去。
    仙人剑秦重看不出这一剑有何奥妙,心中微凛,暗念这才是天下无匹的剑法,同时又惊讶对方何故直到如今,才使出这等最上乘的剑术。
    他看不透对方这一剑有何奥妙,自然无法招架,正感狼狈之际。对方之剑才发便收,斜抢过来,左剑先发,右剑跟进,登时涌起银花千朵,笼罩住秦重身形。
    秦重甚感狼狈,见招拆招,真个手忙脚乱。原来对方争先一着,便全是主动的局势。这岛国剑法别有渊源,与中土略异。秦重初逢强敌,大为吃亏。这刻连想仗着内力强过对方而用硬封硬拆的法子也办不到。
    四十招下来,秦重额上已微现汗光。绿裳公主喝彩道:“大将军剑法神奇,世罕其匹,今日之战,足见名下无虚。快击败这个狂徒,来饮三杯庆功美酒——”“话声甫歇,左将军陈翠端了一个银壶出来,右手掌心平托着一只银杯。
    秦重挥剑力格,连档数剑,发出一片金铁交鸣之声。此刻他虽然现出败象,但似可支持一会。当下冷笑道:“这三杯庆功美酒,正好为我送行……”
    吕薇努力进攻,口中叱道:“狂徒休逞口舌,且看这三杯酒你可喝得下不?”
    看看又是十招过去,这时只剩下二十来招。
    仙人剑秦重已落下风,正是有力难施。人家的“鸳鸯剑法”已经全力施展开,剑势绵绵不绝,简直没有一丝可以还手的空隙。
    他剑眉大皱,心想自家这次栽得真不值,其实像吕薇的功力,纵然剑法精妙,但如果一开首便不让她得势,自己早就赢了!可是事已如此,海也无用,必须想出解围之法,否则恐怕这剩下的廿余招不易捱过。
    绿裳公主轻笑一声,道:“大将军可别杀死那狂徒,等会儿我要用一盆冷水,把他泼出门去……”
    左将军陈翠放声大笑,忽听秦重沉声喝道:“已经过了一百招,还笑什么?”
    吕薇微微一怔,道:“胡说八道,不过才七十六招……”忽地醒悟乃是对方诡计,便怒声道:“狂徒你使诈也不成,看剑!”
    仙人剑秦重放声大笑道:“原来我记错了,但你们为何不报出数目?”
    须知他仅仅输在缓不开手来,适才吕薇一怔,他已争取到一线时间,全身内力已涌到剑上。这时随手发出任何一剑,威力比之刚才可要增加一倍有余。是以他可以从容大笑,反而调侃几句。
    吕薇剑出如风,凶猛绝伦。秦重欺她内力不足,硬封硬拆,七八招过去,吕薇竟被他边开五六尺远,迥非刚才那样贴身发招,每每死生一发!
    绿裳公主微噫一声,敢情连她也走了眼,估错了秦重功力。不过直到此时,她还未看到秦重在剑法上有什么惊人的招数,当下娇叱道:“住手——”
    大将军吕薇立刻跳出圈子,秦重抱剑微笑躬身,道:“大将军承让了……”
    吕薇气恼异常,杏眼一瞪,忽见对方风度潇洒之极,人又俊美无比,竟然呆了一呆。摹地想起自己何以忽然会怒气全消,不觉面上一热,红晕上颊。
    在场之人都没有注意到吕薇这等微妙变化,敢情绿裳公主忽地把蒙面青巾除掉,跟着又把身上青丝长袍解开,露出一身浅绿宫装。
    秦重在心中赞叹不已,一时竟被她万千仪态迷住,看得呆了。
    绿裳公主轻启樱唇,娇声道:“好剑法,来,来,让我也领教一下……”
    秦重呆呆看着绿裳公主,直到她走到身前,才味出她话中之意,心想像她这等倾国佳人,自己不但不能和她结成红颜腻友,反而要兵刀相见,心头一阵偶然,垂目轻叹一声。
    绿裳公主从吕薇手中取了一支银光灿然的长剑,玉手一招,剑尖伸到秦重鼻子处。
    秦重动也不动,抬起眼睛,道:“请公主先赐还在下的火鳞衫,然后再动手不迟——”
    绿裳公主微恚道:“难道你怕本公主会赖你的火鳞衫么?”
    秦重剑眉微掀,慨然道:“公主风华绝代,令人仰止倾慕,岂敢有此亵读之念?只要公主略有垂青该衣之意,戋戋微物,便请公主收下——”
    绿裳公主回嗔作喜,道:“那件火鳞衫算得上希世之宝,决不是戋戋微物。但我不会吞没你的,现在你我走一百招看看……”
    仙人剑秦重脑筋一转,道:“在下如能接满公主一百招,便请公主赐予一点路费,如若不行,火鳞衫便是公主之物如何?”
    绿裳公主美眸斜视吕薇,道:“这个人真狂,他以为自己的剑术真个天下无敌呢!”
    秦重朗声道:“只有浮沙门无上剑术,能够和在下颉颃——”
    她哦了一声,道:“那么你试试本公主的剑法,若然接得住我一百招,除了送你路费之外,还赐你金牌一面,全国任你横行!”
    秦重暗中大喜,心想这一面金牌,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护身符。今日之战,无论如何也得支持到底。
    绿裳公主银剑平举,指着对方,娇声道:“你先发招——”
    秦重抱剑行礼,道:“在下不敢放肆!”
    “不必客气,这一百招对你关系不小呢!”
    秦重听了,心想这位公主话中有话,莫非已看透自己的来历?当下微一躬身,应一声“遵旨”,便持剑盘绕疾走,先展开步眼。
    绿裳公主占住圈子中心位置,也自不徐不疾地跟着对方旋转,盈盈秋水,注定在秦重手中长剑之上。
    秦重不敢大意,左手剑决一领对方眼神,右手长剑使出“仙人指路”之式,一道白光,迎面攻人。
    他的长剑刚动,绿裳公主已清叱一声,银剑挥处,幻出千重银霞剑气,急涌而至。两人招数,恰是一齐发动。
    秦重吃过缓不出手的亏,疾忙化为“海市蜃楼”之式,脚下方位一变,剑锋转从侧翼攻上。他的碧螺剑法一向是出手毒辣,没有一招不是以攻作守。
    绿裳公主不慌不忙,有移数尺,恰好又变回正面相持之势,跟着银光大盛,迎面攻入。
    秦重忙又避开正面,踏奇门,走偏锋,出剑极快。但一发即收,用意仅在以攻为守,多耗招数。
    眨眼间银虹白气,交织飞舞,秦重招招都快,看上去攻势甚盛。绿裳公主则一招一式,刻意求工,宛如正在练剑,举手投足,极为美妙。
    不知不觉已换了五十余招,秦重兀自攻多守少,咄咄迫人。
    左将军陈翠眉头大皱,移到大将军吕薇身边,轻轻碰她一下,道:“公主能取胜么?”
    吕薇半晌才道:“难说得很,秦重的剑法诡奇盖世,我从未见过,怪不得他敢夸说只有浮沙门剑法才能和他颉颃匹敌!”
    又是十余招过去,身处局中的秦重已感到对方那种雍容大方的剑术,别具威力。目下他的招数发出时,已经多方受制,同时因对方具有一种高贵气度,正好令自己觉得猥琐和不耐烦,发致心躁气浮。
    “这是什么剑法?平淡大方中能有无穷威力?”他想,“以我看来,这套剑法足可以和石轩中拼个高下?她如不是内力稍逊,先凭这数十招,已足以教我无法施展而甘拜下风,哎,我不能再用一发即收的打法,必须尽出全力……但如果一下收不住手,把她伤了,岂不坏事?于心又何忍呢?”
    他分心一想,绿裳公主便得了不少便宜,轻而易举地把秦重迫退两丈之远,只差一点便碰在石壁上。
    秦重一直都用碧螺剑法,因为这套剑法他练了将近二十年,纯熟无比,故此能够收发由心。如今形势大变,不暇多想,墓地舌绽春雷,剑上蓄满真力,蓦地疾撩出去,绿裳公主让开他这一剑,然后乘虚攻人,看起来出手不快,但秦重却为之一凛,竟没看出对方这一剑如何便递到胸前。
    这原是刹那间之事,他大喝之声尚未消失,对方银剑已送到胸前。秦重嘿嘿一声,剑身一沉,近在护手处的剑刃摹然击在对方银剑之上。这一招称为“迅霆忽发”,乃是长白山明镜崖天雷宫的秘传剑法“飞霆十式”中第三招。沉剑一击之后,必须配以独门步法,跟着出剑取敌,方可攻敌保身。否则这一招等如敞开门户,引狼人室。
    这飞霆十式乃是长白山天雷宫能够在武林中独树一帜的剑术,每一式都另辟溪径,自成家数。连昔年在中土自称为天下第一的大剑家碧螺岛主于叔初那么骄横的人,都不敢到长白山去较量剑术,便因长白山剑法数百年来,一直和武当派相提并论。又因这一派从不入关,故此他犯不着到长白山冒险。宁可向号称“剑神”的石轩中挑战,这是因为一来石轩中年纪甚轻,出道远在于叔初之后,认为石轩中功力一定比自己弱;二来在崆峒门下,同在关内,于叔初非与这一派的剑客分个高下不可!
    且说秦重这一招“迅电忽发”使出来,因为剑路大变,绿裳公主大吃一惊,被他迫开寻丈。
    秦重跟着施展“飞霆十式”,虽然残缺不全,只有七式,但在他这种剑术名手使出来,七式已可变化为二十余招,每一招都狠毒异常,身法特别。
    吕薇见他着着抢攻,剑法狠毒,大有置绿裳公主于死地之意,忍不住沉声喝道:“狂徒你敢伤了公主一根汗毛,今日非把你剁为一团肉泥,弃曝于荒山之上不可……”
    秦重不暇回答,须知此刻看起来虽然秦重攻势毒辣,其实他却是不得不然,一来他的剑法均是以攻为守的路子,二来绿裳公主的招数虽不甚凌厉,但暗蕴无穷威力,秦重非用全力对付不可。
    又战了二十余招,绿裳公主娇哼一声,倏然飞开丈许之远,接剑道:“已经超过了一百招,本公主可不能失信于你……”
    右将军陈绮走过来,手中提着一个蓝包袱,向公主道:“这里是火鳞衫和黄金百两!”
    公主接过,默然递给秦重,自己又在腰间取出一面金牌,约摸是三指宽,四寸长。正面镌着百鸟朝凤图,手工精美之极,背面是“既寿永昌”
    四个篆字。她也把这面金牌递给秦重,然后有意无意地凝瞥他一眼,便转身飘然入室。
    左将军陈翠领着秦重,从阳台一直走到厅门,然后穿过大厅,从楼梯下去。
    正走之时,大将军吕薇忽然追上来,命陈翠回来,自己领着秦重走出营房禁地。
    这时的秦重,迥非刚才那个秦重,走起路来挺胸突肚,神采飘扬。
    出了营地,大将军吕薇站住脚,道:“你自己下山吧,如认不得路,可向军士或军官探询……”
    秦重含笑道:“我有这护身金牌,还走不出大理山么?大将军放心——”
    吕薇道:“谁替你担心!”
    秦重心中有恃无恐,故意睁大眼睛,凝视着这位威权显赫而又面目姣美的大将军,此刻才道:“真的不在乎么?我岂不是自作多情?”
    吕薇竟不敢和他对视,秦重心中十分得意,哈哈一笑。吕薇突然厉声道:“我虽不计较你对我的不敬,但你可要记住,下次如果再冒犯公主,便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秦重耸耸肩,道:“这么严重的话,我决不敢再惹公主。但惹惹你不妨事吧?”他歇一下,见吕蔽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更加起兴,又道:“说良心话,公主固然艳绝人寰,便你这位大将军,必是天下所有军队中最美丽的将军了!恕我冒昧请问一句,将军你到底嫁不嫁人?”
    吕薇嗔道:“住口,你想找死么”
    “不敢,假如你生气的话,我不问便是!”
    他一副无赖的样子,使得吕薇全无办法,老实说他如不是长得那么俊美英挺,武功又强绝一时,吕薇焉肯任他调戏轻薄!
    秦重笑一声,举步便走,吕薇忽然叫他回来,问道:“秦重,你师父是谁?”
    他俊眼一转,道:“我有公主所赐的金牌,你不能欺负我!因此你要我回答的话,却要听我的条件!”
    大将军吕薇实在拿他没法,咬牙切齿地道:“你有什么条件?”
    秦重本来想开开她玩笑,要吻她一下,但见她已认真起来,便不敢过分,念头一转,便道:“我想带一个贱奴同走……”
    “可以,你说出你师父的名字吧!”
    “八前我在中经岛上,碰见一位老人,自称是‘明夷老人’,他不管我愿不愿意,便把我收为徒弟,日夕练剑,直到半年之前,才让我离开。我只有孑然一身,无亲无故,是以到处流浪……”
    吕薇露出不相信的样子道:“我从未听过有什么明夷老人,别是你随口编造的吧?”
    “信不信由你,现在我也无法找到师父呢!”
    吕薇挥手叫他走,一面命一名军士,传令让秦重带走一个贱奴。
    不久之后,秦重带着熊烈,沿着宽大的道路,向山下走去。
    熊烈简直欢喜得呆了,傻头傻脑地东张西望,那遮天蔽日的森林,生像蕴藏着无限神秘!
    出了山岭地带,便有一座县城,称为“丹田”,地方虽不大,但因正当大理山出入要道,那三千飞虎军个个囊橐富裕,故此这座山城也甚为繁荣热闹。
    秦重和熊烈入城之后,先购置好些应用衣物,秦重特地选了两柄锋利长剑,每人分携一把。
    他在街上随意走动一会,但觉这个海国除了衣冠和中原不同之外,其余大体都无甚差别。
    他们在一家旅舍歇下,秦重命熊烈在入城必经的一个街口处小心等候,发现公主行踪的话,立刻回报。
    熊烈衔命去了,他自个儿找人闲聊,细心打听,才知道此地离南方的皇都约有二百里之遥。皇都濒临大海,有个极大的港口,全国十七岛的船舶都在这港口集散,故此热闹无比。
    他不须多久便听出当今青丘国王梁昆,即是绿裳公主的长兄,为人昏庸,荒废政事,故此十七岛中的四大岛那四位亲王,都各各握兵自重。那四大岛的水军,实力极强,每一岛均可和本国水军相抗。如若联合起来,国王根本无法控制。
    另一方面在朝中大臣弄权,由国王最信任的两个人领导,分为两派,互相倾轧排挤。一派是宰相李琦,一派是握撑全国兵力的大司马汤英。
    问题发生在国王年逾四十,尚无子嗣,连女儿也没有,因此为了将来皇位继承问题,这朝中的两大权臣和四大岛的亲王,都作种种努力安排,同时培植个人势力,以便在必要时,实行武力排除敌人。
    全国的武林好手,如今已全部被这一干心怀不轨的人网罗了去。正因这干人暗中争持极烈,故此青丘国中武林诸派也大受影响,好手迭出。
    绿裳公主在这一场暗争之中,一方面因超然之故,任谁也得特别尊敬她。另一方面又被宰相李琦和大司马汤英两人拼命争取,他们谁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娶到公主,日后嗣承皇位,几乎不用争执。故此李、汤两派争取公主的手段,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奉承固然到了极点,危险也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只要公主露出任何下嫁与这两家中任何一家的迹象,则对方非用尽心机手段,把她害死不可!
    四大岛的亲王因是宗室贵胄,故此他们的本身也有资格承继皇位,四位亲王全都暗中蓄养死士,招兵买马。他们都不能觊觑公主,是以对公主的安全俱是极大威胁。
    但目前平静无波之故,一则国王身体强健,二则当今御师陆展为人正直,又是前朝老臣,声望极隆。他是白衣派的掌门人,目下水陆将领中,握有实权者多是白衣派弟子,只要陆展一日不死,谁也无法以武力叛变皇朝。
    绿裳公主早知自身处境,幸而她一身武功,足可自保。不过话说回来,假如害她之人,使用各种毒计阴谋,譬如下毒等手段,她真是防不胜防。故此她也默默作各种打算,唯一明哲保身的便是赶快嫁给一个平民,这个对象必需在政争上毫无资格,这一来大家都可以放过她,而致力对他们各自的强敌。
    秦重大略明了这青丘国的局势之后,独自在房中休息,脑海中老是浮现绿裳公主的花容月貌,竟然无法摆脱。
    现在他自知他的一项想法,并非完全妄想。他只要能够挑动公主芳心,便可以获得这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这一段艳福固然令人羡慕,最主要的是他可以由公主那里,探出她的武功渊源,如是风山浮沙门的武功,不久以后,他便可以重返中土,和那“剑神”石轩中一决雌雄。
    那个和他共患难的妻子,他一直没有记起来,只一心一意地盘算如何接近公主,怎样才能获得她的芳心!
    到了初更时分,熊烈匆匆回来,向他报告说已看见公主一行十余人,轻装简从地人城,歇在城北的一座宅院中。
    秦重已明白公主为何不肯随便泄露行踪的缘故,是以并不诧异,当下着熊烈休息,自家却挑灯独坐,寻思如何接近公主之法。
    他判断绿裳公主对他必有极深的印象,否则不会替他瞒住杀害官兵之罪,又巴巴的送他到大理山上,考验一番。而且公主她本人,两度到大理山去,长途跋涉,为的何事?
    然而一来全无借口,身份又不够。二来有大将军吕薇和那左右将军陈翠、陈绮日夕随侍着她。这三个人可能已被那些争权的人收买了去,对于自己的用心,自然加以阻挠。
    想那那大将军吕薇,秦重便敏感地想到她可能也有垂青自己之意,故此她对于自己要追求公主之举,由于酸素作用,势必特别加以破坏。一个弄不好,自己一命或许就丧在她手上。
    在灯下苦思了许久,不觉已到了二更左右。他突然起身,背上长剑,便跃出旅舍。
    按着熊烈的话,不久他已到了一座大宅院门前。他隐身在数丈外的一棵大树后仔细观察这座宅院,看出这座宅院共有三进,地方甚大。但格局并不特别,似是一般富家的深院大宅。
    秦重自从败在石轩中剑下,便飘荡江湖,因此阅历甚丰,门槛甚精。看了一会,便发觉宅中高处,均有人暗中伺伏把守。心想防卫得如此严密,必定尚有往来巡查之人。
    当下远远绕着那座大宅走了一圈,便证实自己想法丝毫不错。不过游动巡查的人,并非吕薇或左、右将军,故此武功不见得高明。
    他研究了一会,便设法利用地形,掩到墙边,轻巧地翻人宅内。处处躲避开高处守卫的视线,一味沿着屋墙或廊柱,遮掩身形,慢慢向宅内淌进去。
    不知不觉已深入内宅,忽见一个院落中,透出灯光来。
    过去一瞧,不禁喜从心头。敢情院落内悬着好几盏灯,照得院落通明。上房房帘完全挑起,内里也是灯烛辉煌,那位干娇百媚的绿裳公主,斜倚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正在阅读。
    秦重沉住气,看了一会,便移到墙角。一方面仍然看得见公主一切动作,另一方面又可以隐蔽住身形,不易被人发现。
    只见公主忽然抛卷榻上伸个懒腰,百无聊赖地叹口气。
    秦重忖道:“公主啊,你这么无聊,如果许可我坐在你身边,说一些中原江湖上种种奇怪的事给你听,担保你听得十分入神,决不会觉得长夜漫漫,芳心寂寞得无法打发……”
    绿裳公主哪知院外有个年轻男子,正在替她设想消磨长夜的法子。那对美眸,一径凝视住壁上挂着的长剑,忽地又叹口气,轻轻吟道:“三千宫女如花貌,几个春来没泪痕……”
    夜静人阑,声音传得分外远些,秦重听得一清二楚,忖道:“她虽是吟的宫词,但却是借别人之事,道出心中块垒,试想宫女们春天来时的泪痕,为的什么?她自家也不正是有此情怀么?”
    绿裳公主双手捧心,容态真个幽艳美绝,口中又轻轻吟道:“名花都向闲中老,浮世原宜淡处看……”
    秦重在暗中摇头想道:“这两句太感伤了,其实何须如此消极?”
    这时四下十分寂静,秦重真想跳入房中,和她谈一谈。可是想起大将军吕薇的话,暗念此时不宜操之过急,以免被吕薇破坏,便打消了入房之心。
    耳中忽然听到一点声息,连忙戒备,忽见一条人影突然在院中出现。秦重看清楚竟是那吕薇,不觉吃了一惊,忖道:“她躲得真好,幸而我没有贸然进去!”
    吕薇此时穿着紧身便服,别有风韵。她轻轻道:“公主,时候不早啦,也该睡了……”
    绿裳公主嗯了一声,问道:“这么夜了,你还在外面干什么?”
    吕薇走入房去,笑道:“今晚我们进城时,那个秦重的贱奴熊烈躲在一边,他以为我没看见哩。但小将空白等到现在,却仍然没有等到那狂妄的家伙!”
    “哦!你以为他会来么,他有那么大的胆子?”公主说,声音中微微带点遗憾。
    吕薇笑一下,道:“那家伙胆大妄为,小将认定他决不会是好人!不过说良心话,像他那等武功和人品,小将当真平生罕见……”
    绿裳公主道:“只不知他除了武功以外,可曾读过书?”
    秦重在外面听得十分不解,忖道:“那日我提起沙漠,她猛问了我一下,已经知道我读过不少书,为何尚有此一问?”
    这疑问刚刚掠过,旋即恍然大悟,自个儿欣然一笑,想道:“是了,她为了想和吕薇多谈几句关于我的话题,是以故意这么说!”
    只听吕薇道:“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人,尤其一身武功路子,邪得出奇,他说是中经岛明夷老人所传。但我查问过一下,却无人知道有这么一路家数……”
    绿裳公主道:“你疑心他会对我不利?”
    “很难说。”吕薇深思熟虑地说,“现在各方面都想利用公主你的身份地位,小将必须小心提防,怎样说也不能让那家伙接近公主你……”
    绿裳公主微微一笑,道:“大将军你还当我是个孩子么?其实你比我大不了几岁……”
    吕薇道:“小将虽然比公主大不了多少,但小将此生阅历已多,尤其是男人,深知没有一个可靠!当然这是指在男女之间的感情而言,论到其他事业方面,那还是男人可靠些——”
    绿裳公主嫣然道:“你这些怪论我真不懂,但我想不懂也不要紧。只是你说了这番话,究竟有什么深意呢?”
    “公主千万不要见怪,小将的意思以为那秦重不会是什么好人,凡是男人而长得俊美的,多半没有良心!倒不如他那个贱奴熊烈,人看得雄壮,眉宇间却透出秀气,可知为人甚是聪明……”
    “你喜欢熊烈么?”公主吃吃笑道,“今晚你老是提起他呢?”
    吕薇摇摇头,道:“印象不错,喜欢却谈不上,何况他太年轻,什么都不懂!”
    绿裳公主含笑吟道:“仗义多从屠狗辈,负心都是俊儿郎。”
    吕薇道:“公主别取笑了,现在可以安歇啦,否则明日上路便没有精神了!你又不要乘轿,当心从马上摔下来……”
    秦重微感失望,想道:“她们回到皇都,机会便十分渺茫了!”
    绿裳公主道:“明日的事明日再谈,也许我暂不回去,不瞒你说,我真不想回到皇都!”
    吕薇道:“公主,你在外面已耽搁了不少时候,小将身膺保护禁宫之责,过于重大,再不归去,只怕皇上要见怪。况且皇都地面广阔,人烟稠密,治安方面最是吃紧……”
    绿裳公主道:“那么你先回去,我自会照顾自己!”
    吕薇不敢做声,歇了一下,才道:“那么公主你多留数日,但小将实在不敢轻离公主……”
    秦重心头暗喜,趁她们还在说话,赶紧离开。
    翌日早晨,秦重自个儿出去转一转,回来时手中捧着一束红玫瑰,还有数支剑兰,红白交映,加上绿叶相衬,颇为美观。
    他在一张白笺上写了几个字,折起来放在花中,然后着熊烈送给公主。
    熊烈大踏步走到那座宅院,门口有两个壮汉拦住,熊烈得过秦重密嘱,便故作神秘地向那两个大汉低声道:“这是公主要的,快点传报着人来取!”
    那两个壮汉乃是御林军穿着便服随侍公主,明知公主行踪隐密,地方官皆不知悉,闻言果然信以为真,忙忙人去通报。
    眨眼间吕薇穿着便服,走将出来。比以前多添了几分女性妩媚。
    她一见是熊烈,不由得怔一下,杏眼一转,便着熊烈随她走入大门之内。
    四下无人,吕薇低声道:“这是秦重送来的?”熊烈点头道:“不错,大将军你不会中饱私囊吧?”
    吕薇怒道:“你敢说这等无礼的话?我警告你,像你和你家主人这种行径,本将军可以下令把你们处死!”
    熊烈神色不变,徐徐道:“小的也学了主人一样毛病,便是不怕死!”
    吕薇冷笑道:“这么说来,本将军倒要教你们尝一尝死的滋味……”
    熊烈看风使舵,不敢过于激怒她,便道:“大将军何苦生这种闲气,说实在话,小的对大将军的确十分崇敬!大将军如肯高抬贵手,让小的能够回去圆满复命,小的更加感激不尽!”
    转载时请保留此信息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8 17:32 , Processed in 0.890625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