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雄风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二章人间清福
    那个发问的人大概是做了一个疑问的表情,因此阴阳童子龚胜继续道:“所谓‘情’的一字,乃是指石轩中为了极爱朱玲,不想她因他自己去和人家拼命而担忧和痛苦,于是甘愿放弃了一切诺言和争名之心,挈了朱玲隐居起来……”
    墙角后的金瑞忖道:“想不到玄阴教的内三堂香主,也不曾歪曲石轩中大侠的用心!只不知玄阴教怎样对付石轩中大侠。”
    那边飘送过来龚胜的口音,道:“教主她老人家当然不能忍下石轩中两度上碧鸡山寻事的气,而且外面的人不知道,还以为因石轩中后来声名大著,故此教主不敢惹他。这种误会不能任之存在,因而教主等一切部署妥当之后,才去找他。这是一方面教主极为疼爱朱玲,虽然她曾对教主大不敬但教主宽宏大量,并不深究,这回也是看她面上,让他们安居几年……”
    毒翁方克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他道:“龚香主谈起石轩中,弟子等都甚感兴趣……这个大仇家近况如何?香主可晓得?”
    阴阳童子龚胜道:“本座当然知道本教已派出上百的人,设法住在石轩中附近,甚至在他家中,也在我们的人呢……前年他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已算是三岁,他和朱玲两人从不踏入城市,日夕在家中看看书,吹萧下棋,或是和八子嬉玩。最多也不过在附近山光水色佳处,倘样观赏。他可算得享尽人间清福,令人闻而生羡……”
    大家都不则声,阴阳童子龚胜歇了一会,又道:“真真是享尽人间清福,令人羡慕……”
    金瑞暗中忖道:“石大侠的生活,连老魔头也不住流露出向往之意。古往今来,武林中江湖上多少人名震一时,天下惊服。但要找出一个像石轩中这等连敌人也羡慕敬佩的人,实在找不出一个人来。可见得他最成功之处,还不是在他的武功剑术……”
    龚胜的声音又飘送入他耳中,那老魔头道:“这三年来,他倒是过得十分清静,可是最近本座得到的消息说,已经有过几拨人去找他,有些是同声同气的人,想设法劝服他出山,和我们教主决一雌雄。有些是最近才出道的年轻人,他们都自命不凡,要见识见识石轩中和朱玲。还有些是黑道中人,也是想把他引入江湖,和教主作对。希望本教垮台,他们好抢占地盘。总之凡是去找他们的人,怀的什么心思都有……”
    毒翁方克缓缓道:“龚香主,弟子不是说泄气的话,这厮如果重入江湖,首先便一定是咱们玄阴教遭殃,除非他一出山,教主便出手把他除去……”
    阴阳童子龚胜笑一笑,道:“你不用忙,本座的话尚未说完。教主有意思要留住石轩中,待她自己收拾。一方面也怕他一入江湖,对本教大为不利。故此早有布置,凡是想找石轩中的,只要查出来意不善,有设法弄他踏入江湖之意,便先得过本教设下的三关,方能见到石轩中……”
    金瑞听了此言,起先觉得很奇怪,玄阴教居然会保护石轩中,不让他受到侵扰?
    但转念一想,不觉哑然失笑,忖道:“是了,这阴阳童子龚胜虽然说得好听,但其实那玄阴教主鬼母冷纲也不愿意真和石轩中再拼一次。尤其是岁月蹉跎,石轩中大侠的武功一定精进不少,鬼母自然更没有把握赢得石大侠了……”
    毒翁方克问道:“那么谁都见不到石轩中了?”
    “这也不然,你们要记住,武林中永远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像那史思温,三年前还是石轩中徒弟时,还不怎样,但三年以后,连本座也得极为小心地对付他才行。他且不说,另外尚有不少年轻好手,相继崛起江湖,碰上这等初生之犊,才得多加小心呢——”
    他沉吟一下,又道:“我们说回来,像那石轩中,昔年他初上碧鸡山时,才只二十左右。可是三年后二度上碧鸡山,功力便大不相同,不久以后连碧螺岛主于叔初也打不过他,可知岁月之功,无法度测!你们大概没有注意到刚才那个昆仑派的金瑞……”
    说到这里,金瑞不禁侧起耳朵,用心倾听。
    “这姓金的最多不过三十岁上下,可是他一身武功,已尽得昆仑高手钟先生真传,功力之高,令本座大为震惊。玄阴教碰上这种敌人,算得是运气不好,甚是倒霉。本座记得昆仑派除了钟先生以外,在武林中尚有一个人赫赫有名,便是昔年领袖大内群雄的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不过诸葛太真不敢打起昆仑旗号,而且听说他不是钟先生嫡传,而是钟先生另一位当了和尚的师弟圣谛大师的高徒。他只学到圣谛大师一半功夫,便被逐下昆仑。是以细究起来,诸葛太真除了头脑智计比金瑞高出一等之外,论起一身武功,此刻的金瑞可丝毫不弱于诸葛太真。方堂主你千万要对此人多存戒心才好。”
    金瑞听得胸中热血沸腾,几乎想长啸一声,跃将出去,把他们惊得魂不附体。但他当然没有这样做,心中喜悦地想道:“我三年来隐居昆仑绝顶的苦功真没有白费,啊,敢情圣谛师叔还有这么一个弟子,我一向还以为他不懂得武功哩……可惜他驻锡的龙隐禅院相隔太远,我只在三年前第一次返山时去过,此后见过师叔几次面,都是他到师父的石屋来,根本没有接近请益的机会……噫,奇怪,奇怪!他们为何老在闲谈?史思温怎样了?他们既不提及,又不进阵找他,是何缘故?”
    但他只好闷在心里,因为这时龚胜又道:“我们说到哪儿去了?对了,刚才是你问起石轩中,因本教有人保护设了三道关口,故此你以为没有人能够见到石轩中,对么?”
    毒翁方克道:“香主你老详细点谈谈如何?”
    阴阳童子龚胜道:“本座不是说过后浪推前浪么……”
    躲在转角后面的金瑞,此刻也急起来,暗自在心中催促道:“老魔头快点说不可以么?啊,我应乘此机会入屋设法营救史思温,可是一来我既想听听在玄阴教徒口中关于石轩中大侠的近况。二来像我这样入阵,丝毫没有听到有关此阵的秘密,纵然入阵,也是无用。只怕连我也得同陷阵中,那才冤而又冤……”
    那边龚胜的声音传来,道:“物换星移,新人辈出,我们派驻在洞庭湖滨的许多人,虽是设下三道关口,但闯过的并非没有,因此石轩中依然受到侵扰……”
    毒翁方克道:“龚香主,弟子这座轮回毒阵如搬到洞庭之滨,有没有用?”。
    阴阳童子龚胜阴笑一声,道:“这座毒阵虽然厉害,但大凡敢去找石轩中的,不但本身武功不弱,师门更有许多渊源。我们设在那边的三关乃是活的,方堂主你的毒阵乃是死的,无法搬走,势非叫人一把火烧光不可……”
    毒翁方克点头道:“香主训示极对,弟子可没想到这一层。”
    “因此教主最近已加派一位地位极高的本教好手到洞庭之滨去。这位好手因石轩中夫妇未曾见过面,是以不怕他们认出来!”
    他们的谈话至此告一段落,龚胜转而询问方克道:“史思温怎样了?”
    金瑞把眼睛都瞪大了,一面凝神偷听,一面留心细察各处,微感焦灼地忖道:“现在是最要紧的时候了,千万不可有玄阴教的人走过来才好……”
    屋角那边乃是一块旷场,轮回毒阵第三座屋子的末端,有一扇出阵用的门户,此时关锁住。
    门外寻丈之处,站着七八个人,有六个排列在门户的墙边。另外在数尺之外,站着三人,一个是阴阳童子龚胜,一个是毒翁方克,一个是矮矮胖胖,身作商贾打扮的人,面上自然流露出凶悍之气,教人一见便知这个商人做生意时一定不会很和气。
    此人正是鄂西分堂总巡查殷告,因常日出外巡视,故而装扮商贾。
    毒翁方克得意地笑道:“那厮被弟子的七枚紫水晶所布的七星阱所困,至今尚在其中,无法脱身……”
    转角后的金瑞方想:“七星阱是怎么一回事?紫水晶又是何物?”
    龚胜又问道:“方堂主轮回毒阵之中,最神奇就是这七星阱了,可惜那厮轻功特佳,只是被困而已,记得方堂主所谓紫水晶,乃是关外长白山稀世之宝,天下只有该山特产此物,但仍不易发现,方堂主从何处弄得来?此宝有什么妙用?”
    毒翁方克笑一下,道:“弟子尚有一块紫水晶,乃是在那七枚当中砰裂出来,弟子没有用毒药炼过,可以嵌成珍饰,价值连城。这块紫水晶就在弟子寝室中,待弟子命人取来,香主一看,便知其中奥妙。这块紫水晶就请香主收下把玩……”
    阴阳童子龚胜道:“这等希世异宝,本座也不敢据为己有,待本座携回碧鸡山主坛,献与教主,定然博得教主欢心……”
    毒翁方克大喜道:“香主忠心耿耿,弟子钦仰之极!何发,到我房中,把桌子上那方大墨砚取来……”他跟着又向龚胜解释道:“弟子把那颗紫水晶藏在砚中,以保万全……”
    一名手下应了一声,躬身行礼,然后向转角处走去。
    金瑞此刻十分紧张,极快地思索自己该怎么办。他目下虽已听出一点端倪,却仍难以下手营救史思温。假如不让敌人发觉了自己已听了不少机密,尚可从容设法营救。假如对方发现了自己的踪迹之后,势必立下毒手,对方本来能想生擒史思温,故此留他活命。如果因自己踪迹败露,这一来下毒手把史思温置诸死地,岂不糟透?
    这些念头解释时费时费事,但在金瑞脑中,也不过一刹那的事。那个名叫何发的玄阴教徒,轻健地向屋角走去。晃眼已走到屋角。
    毒翁方克瞧着他的身形,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道:“龚香主一看便明白了,弟子正在想,假如生擒了史思温,便不愁那石轩中不向本教低头!”
    龚胜道:“此乃方堂主不世殊功,若然生擒了史思温,除了重赏之外,定可擢为外三堂香主之位,同时教主将会授以玄阴门绝技……”
    说到这里,那何发已转过屋角,身影隐没不见。
    阴阳童子龚胜又道:“方堂主竟忘了还有一个昆仑派的高手,这人如能生擒,功劳不在擒住史思温之下呢……”
    屋角那边传来极低微的哼声,龚胜矍然道:“各位可曾听到?”
    毒翁方克忙笑道:“何发素有疾疾,香主不须多疑——”。“阴阳童子龚胜这才释然一笑,继续道:“史思温是本教死对头的门徒,又是一派掌门,如能生擒,自然是奇功一件。但昆仑派的金瑞,却足以增强本教实力,功劳亦复不小!”
    毒翁方克恍然道:“哦,本教有意网罗此人么?可是……”
    阴阳童子龚胜已接着道:“本座知道堂主之意,便是疑惑那厮会不会替本教效力?这一点却不关堂主事,教主她老人家自会安排,相信必无问题……”
    “那就太好了!”方克喜不自胜,笑容满面地说,“弟子运气真不错,恰好得到香主驾到,不但不为强敌所乘,还能为本教建功……哈……哈……”
    “再候片刻,本座亲自出手设法擒提那史思温。”阴阳童子龚胜道,“除非他的罡气已练到上上之境,若然的话,本座也无能为力……”
    转角处的金瑞此时胁下挟着一人,敢情就是奉命去取紫水晶的何发,这个本是毒翁方克的心腹亲信,此时四肢瘫痪,耳目失灵。
    他适才一转过屋角,忽然瞥见面前不及三尺之处,站着一人,正是昆仑派高手金瑞。这一惊非同小可,方自张口,意欲大呼,腰间摹地一麻,全身便失去力量,耳目也自失灵,只哼了一点儿气,已被对方挟起。
    以金瑞这等身手,不则一声地突施暗袭,自然是手到擒来。
    他胆勇过人,挟起何发之后,仍然在原地偷听,颇为心凉那阴阳童子龚胜耳目之灵,头脑之缜密。幸而方克说了一句话,他们这才没有过来察看。
    现在龚胜已说他等一会儿便亲自出手,看这情形,他们已不会提及“七星阱”
    了。
    金瑞当机立断,疾忙后退,退到两屋之间的院落外面,长身一跃,纵人院中。
    放目一瞥,只见毒阵最末的那座屋子,大门上落着粗大的铁闩,连那小门也一并闩住。
    他极快地跃到门边,一掌拍在何发后心,何发双目一睁,已恢复了神智。
    金瑞低声道:“何发你放明白一点,若然你敢不听我的命令,擅行逃走或妄想呼救,我要你在玄阴教高手群集之下,仍然无法解救地看着你辗转呼号,三日三夜之后才断气惨死——”
    何发被他威严有力的说话骇得连连冷战,话也答不上来,只能连连点头。
    金瑞又道:“你是方克亲信,对这轮回毒阵当然熟悉,晓得如何趋吉避凶。现在你助我入屋救人,如果成功,我自有重赏,而且安排好一切,使方克决不能疑心你曾泄漏机密!”
    何发这时蓦地想起玄阴教的惨酷刑法,不由得又连打寒颤。
    不过死神煞星就在眼前,玄阴教的酷刑总离得远点,当下哑声道:“金大侠手下留情,小的无不遵命……”
    金瑞在心中鄙视地骂一声“软骨头”,便指一指大门道:“先设法进去……”
    何发道:“小的力量不够……”
    金瑞冷冷道:“你尽管动手,我会帮你……”
    何发上前托住那根奇粗的铁门闩,用力向上一托。金瑞见他果然托不起,便贴着他后背,伸出双手,托住何发在门闩上的双掌,暗运内力,向上缓缓托起。
    那里沉重的铁闩,竟如稻草般缓缓上升,转眼间已卸下来。
    何发道:“大门内尚有暗锁,金大侠除非把此门击裂散开。”
    金瑞冷笑道:“你想哄我惊动龚胜他们么?这儿是钥匙……”
    何发面色微变,接过钥匙,却踌躇不插入小门的锁孔中。
    “哦,这里面有古怪?快点……”他变得十分严峻地说,“想拖延时候么?”
    何发终于把钥匙投入锁孔中,那根三寸长的钥匙,只剩下半寸左右露在外面。
    他把衣襟拉起来,设法裹住钥匙柄,然后转动开启,开启时的动作异常谨慎小心。
    转了六七下,这才找对了,只听“滴答”一声,暗锁已开,何发一头冷汗地取出那根钥匙,交还给金瑞。
    金瑞道:“这钥匙上没有古怪?”
    何发摇摇头,抹一下冷汗,道:“没有,说起来该死,这还是小的出的主意。这根钥匙一共可开六道门户,除了入阵时第一道门户之外,其余五道小门的锁孔上,都有极幼极尖的钢针,长仅两分,浸有极毒,因为每个锁孔只有三根,数目既少,又是附在锁孔旁边,颜色一样,所以再好的眼力,也看不出来。这五道门户的锁头均经特别设计,谁也无法一下子便打开。因此入阵之人,开锁时多转几下,必定在不知不觉中吃毒针刺破手指皮肤。一个时辰之后,便无缘无故碎然倒毙……”
    “为何要一个时辰之后,毒方发作?”
    “这是方堂主的意思,他认为人阵者有时不止一人,假如是几个人的话,开锁的人过这么久才淬然倒毙,可以把其余的人大大惊骇一下,同时锁上的机关也不会泄露。其余的人仍有被锁上毒针害死的机会……”
    金瑞心中也暗暗佩服这毒翁方克心计阴毒,的是思虑周到。
    那扇小门轻轻一拉,便打开了。
    金瑞推何发先进去,再低声嘱咐道:“你别妄想逃走,否则便活不成了……”
    屋内甚是黑暗,但因小门犹自打开,故此透人光线,只见入门之后,便是十尺宽阔的宽廊,一直通到对面墙壁,长达三丈七八。
    金瑞登时明了这座宽达两丈,长达四丈的屋宇,乃是由一堵墙壁,把整座屋子中分为二,入门既在左边这一条阔巷,出口定在隔壁。
    再细细一看,当中的墙上开着好些门户,数了一数,竟是七扇。
    “那边就是七星阱了,史思温现在失陷在那边。只不知这一边又有些什么埋伏?”
    何发忽然双膝跪下,哀哀求告道:“金大侠高抬贵手,饶了在下吧……这里面小的从未进来过……”
    金瑞见他这样子,认为可能乃是实情,便点头道:“那么便先躺在一旁。”
    那何发惊惶道:“小的躲在一边,决不敢逃跑或者做声,不必躺在地上……”
    金瑞转念一想,登时冷笑道:“好大胆的贼子,竟敢在我眼前蒙混。你既是方克的亲信,焉有连轮回毒阵的七星阱也不知道之理?方克断无事事均由自己动手的道理,不必多说,试一试便知!”
    何发面无人色,敢情对方连“七星阱”也晓得,这座轮回毒阵哪能困得住他,当下忙忙哀求道:“金大侠别生气,小的平日难人此阵,但其时一切埋伏皆未发动,小的实在不大明白毒阵发动之后,有何变化。”
    金瑞道:“你且告诉我七星阱是怎么一回事,若有一字失实,一事隐瞒,你就准备惨死吧……”
    何发立刻道:“这七星竟阱是七个毒水阱,分别设在这七道门户后面,每一个毒水阱彼此都隔开,各以一颗由长白山天雷宫得来的紫水晶嵌在墙上,透出光线。听说这些紫水晶,乃是天地罕见的宝物,能够迷惑敌人眼神,因而自陷毒水阱中……详情究竟如何,小的确实未曾试过,不知怎样会迷惑眼神。金大侠你老高抬贵手,饶了小的一命吧……”
    金瑞心中叫声侥幸,敢情此地有这等玄妙不过的机关。
    当下道:“我且问你,除了七星阱以外,此屋便没有其他埋伏么?”
    何发连连摇头,又跪下去。金瑞暗怪这个玄阴教分堂堂主的心腹手下,何以这等脓包?
    疑心一动,故意仰首向天,诈作思索。
    那何发不但跪下,还叩起头来。金瑞在心中冷笑一声,十分看不起这人。
    忽然发觉有异,迅速低头一瞥,只见何发已借着下跪叩头的动作,向横移开两三尺,又就势向旁边滚去。到金瑞发觉时,他已滚开四五尺远。
    金瑞施展出内家大腾挪身法,墓地移形换位,闪到那厮身边。
    何发身躯忽然向地下沉落去,金瑞怒道:“鼠辈敢尔!”
    喝声中一脚向他身上踏下去,虽然没有用上全力,但那何发已惨叫一声,似是负伤不轻,身躯直向地底急坠,晃眼已失踪迹。
    金瑞见那处地上敢情是个精巧的翻板机关,人一坠下,便自动闭上。心知那何发吃自己踩了一脚,多半已活不成,便转目去瞧那七扇门户。
    他跃到第一道门户,却不立刻推门入内,自个儿极快地忖道:“何发说过长白山特产紫水晶能够迷惑敌人眼神。所说虽怪,却不可不信。想那史思温乃是一代剑侠嫡传弟子,功力深厚,也失陷在内,可想而知何发并非虚言恫吓……”
    屋中十分静寂,因此可知墙壁门户都隔得十分严密,内外不通声息。
    金瑞用右手长剑点在门上,轻轻一推,那道厚厚的木门根本没有下键,因此应剑而开。木门上有弹簧,是以他不能收剑,否则木门便自动关闭。
    木门开后,毫无异动,目光到处,只见左面墙上,开着一扇门户,门上嵌着一盏灯,光线甚暗,不过却足可以照清楚这间长约十几,宽约六六尺的房间中的一切。
    地上乃是地板,光光滑滑,毫无半点可疑之处。
    金瑞觉得奇怪起来,四顾又不见紫水晶在何处,心想要不是墙上这盏灯便是紫水晶的话,那就是此房并非七星阱中的一阱。
    他想进去瞧一下,顺便查究那盏小灯。但心念一动,认为当急之务,应该先找寻史思温下落,等救出他之后,才慢慢查究不迟。
    心念一决,立地收剑纵到第二道门口以剑推门一瞧,只见此房大小如一,也是有一盏灯嵌在墙上,灯下有道门户。不过这道门户却开在对面的墙上。
    有一点最使他感觉不解的,便是隔壁的第一间房中,在左边开了一道门户,因此应该即是在此房的右边墙壁上,有一道门户才对。可是在墙上却空空如也,竟不解是何缘故。
    他几乎要进去查个明白,瞧瞧灯下的门户是否假的?还有那块紫水晶可是嵌在灯内?
    不过这个念头一下子便消失了,他收剑又跃向第三道门户。
    这第三间房仍然像前两间一模一样,房中门户开在对面偏右的墙角边。
    第四间房也仅仅是房内门户地位不同而已。他觉得反正满腹疑团,不妨一齐闷住,等找到史思温再说。
    到了第五间房门时,用剑推门一看,却使他几乎要大叫出声。
    原来在对面的墙上,一个人贴墙而立。可是此人站得奇怪,乃是背贴壁上,双脚离地尚有四五尺。
    那盏小灯嵌在右面墙上,灯下照们开有一道门户。
    那人道上装束,一望便知正是他所要搜寻的史思温。
    金瑞为之大喜,轻轻叫道:“玉亭观主……你没事么?”
    史思温本是闭目而立,闻声立刻睁眼,道:“是金施主么?贫道甚感惭愧,竟然失陷于此……”
    金瑞听他的声音传来,似乎相距较远。前面已经提过,这些房间全部是十尺左右之长,七八尺宽。每间房都是一样,由门口望进去是七八尺宽,两头长约十尺。
    可是史思温的声音传来,似乎不止在七八尺那么远,恐怕有十尺以上之远。
    金瑞诧问道:“你何故贴在墙上凌空而立?能够跃过来吗?”
    史思温道:“这里十分古怪,请问金施主现在估量贫道相距多远?”
    金瑞见他不即答自己的问题,料来其中必有缘故,当下应道:“大约有七八尺远……”
    “这就不对了,贫道来回跃过两次,估计最少也在十尺以上!”
    “不错,我也有这种感觉,因为听的声音,却似乎不止七八尺远……”
    “那么现在贫道出来,但请施主小心,这里头的埋伏太奇怪了,往往出人意外!”
    金瑞道:“不妨,你快点出来,阴阳童子龚胜和毒翁方克马上要进屋来了……”
    话犹未毕,倏然火光大起,照得整座屋子都大放光明。
    金瑞回眸一瞥,只见那分堂总巡查殷告双手各持一支粗大的火炬,火光熊熊。旁边的毒翁方克,手中火折尚未吹灭,看出是刚刚把火炬点燃的样子。
    在毒翁方克前面,站着那形如童子的老魔头龚胜,手中持着那柄驰名武林的阴阳扇,凝目同瞧着他。
    金瑞最不明白的是对方何故不乘机偷袭?反而点燃火炬,使得全屋光亮,教他和史思温惊觉?
    但还有一件令他更不明白的便是火光起后,史思温尚未跃出来。
    这些疑问一连串地闪过他心头,但他却无法细加忖思,只因阴阳童子龚胜已一步一步向他逼来,不过却不开口说话。
    金瑞觉得太过古怪,不由得有点毛发惊然。越是这等沉默的形势,越是令人戒惧。
    这时他已无法回头去看史思温何故不跃出来,但也不肯立刻收剑护身,以免那道木门自动关闭,史思温因而无法出来。
    同时木门一旦闭上,史思温便瞧不见外面形势,更加无法应变。
    眼见那老魔头阴阳童子龚胜面含冷笑,一步一步迫近来,真不知如何是好。
    他决不能在敌人面前叫史思温赶紧逃出来。但又不能回头去看史思温为何不动的缘故,心中只好希望史思温乃是故意按兵不动,等到对方追到可以出手攻击自己的范围之内,才突然飞纵出来。
    这时在对面的毒翁方克眼中,形势似十分紧张。目光如从那扇打开的木门射进来,房中一片眩目光华,只有万道彩光,千重霞影,根本就看不见任何东西。
    这并不是毒翁方克眼花,在那持炬高照的总巡查殷告眼中,那个房间也是这等模样,彩光霞影,眩目生辉,看不见别的东西。
    原来这正是那颗紫水晶的奇处,这颗紫水晶在强光之下,能使十尺方圆之内,彩光夺目,云蒸霞蔚,看不出任何事物。
    假如在微弱光线之下,例如房内的小油灯,燃光透过那颗紫水晶,则可以令人视线发生错觉,以近为远,以远为近。
    在这种情形之下,更可以利用阴影的强弱,令人发生错觉而以为是某种物件。譬如每间房中,油灯之下例必有道门户,其实不是门户,只是墙上因灯台留下的影子,便使人误以为是一道门户。
    史思温便吃过这种大亏,他入房之后,走了一步,第二步便踏个空。说是“踏空”还是形容得不对,因为与踏在实地上时比较也不过相差不过三四分而已。可是在史思温这等内家高手的敏锐感觉中,已宛如常人无意中一脚踏在大窟窿中那种踏空吃惊的心情相仿佛。
    史思温吃一惊之后,硬生生暂时定住身形,低头看时,地上毫无可疑。
    但因他身形已向前倾去,这一下也不过是暂时停上一停,电急瞥探地上一眼而已,终究身形已向前倾去,那只脚如不踏下去,就只有斜向前面纵去的一个办法。
    百忙中史思温闪电也似地取出长剑,往地上一点,剑尖到处,碰到的竟然是水。
    他不能再停留,提气一纵,身形直飞向对面七八远的墙上。
    这一下前纵之势,不敢过猛,只是估量好距离,恰恰到达便行,留下余力,以便应付墙上的消息埋伏,或是必要之时,借一点力便退回去。
    哪知到了五尺时,挺剑向墙上一点。连同剑的长度已一共有八尺,剑尖应该点在墙上,却点个空。
    好个史思温在吃惊中依然不曾自乱心神,再提一口气向前一飏,身随剑走。
    “嚓”地微响,剑尖已点在墙上。墙壁完全是用石头筑成,因此极为坚硬。
    史思温真力流到剑尖,健腕一送,剑尖已插人石中两寸许深。
    他的身形暂时挂在剑上,心想从门口纵到墙边,最少也有十尺以上,但刚才却看着只有七八尺,宁不可怪?
    回头一瞥,不由得为之愕然,敢情此时重新估计远近,仍然只有七八尺光景。
    出去的门已经自动关闭,他记得在门边有一步长的地方是实地,想了一下,便松开五指,掌心轻轻一按剑柄,人已退飞向门边。
    他这一下已有准备,果然过了八尺,仍然未碰上木门,一直到十尺左右,他才落向地上,恰好是站在木门前一步之内。
    这道理一时无法想得通,他并不深究下去,只见门上有个把手,便伸出铁掌,五指箕张,相隔尚有半尺,虚虚一抓一拉。那门上把手响一下,却是弹簧转动那种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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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其奈我何
    史思温听到声音不对,立刻功运双掌,蓄势待发。
    忽然感觉到无数冷风袭体,这些风力不强,决不是伤筋动骨的暗器,却有一股寒意。
    他吃一惊,疾然倒纵出去,宽袖上已被一缕冷风触到。
    但这时却没法细看,一直退飞到墙边,陡然在空中转个身,面向墙壁,右掌伸出去运足真力一拍,拍在刚才留在墙上的长剑剑柄上。
    那柄长剑登时又插入石中两寸之多,因此插得十分坚牢。
    他身形忽起,单足一找,点在剑上,身形便平平稳稳地立在剑上。
    这时他才有功夫察看衣袖,只见一点其浓如胶的黑水,附在衣袖上,举起来嗅了一下,腥毡之味令人欲呕。
    这位玉亭观主史思温可骇出一身冷汗,心想这等剧毒,只要沾上皮肤,非立刻中毒倒地不可。
    但他仍不甘心,再跃到门口处。这一回明明白白测出相距足足有十尺以上。
    他又运指上功夫,向那门上把手抓去,相距尚有半尺,指上潜力已抓紧门上把手,然后向后一拉。
    数十点黑色毒水从木门四面边缘喷溅出来,简直没有立足之处。
    不过这次他已有备,身形一晃,已回到墙上的长剑剑身上。
    这一来他可就被难住了,看这情形,此房中不但埋伏消息十分骇人,另外尚有一种极古怪的气氛,使人为之惴惴不安。
    他在剑上立了许久,以他目下的功力,就算在剑上站上一日一夜,也不致于真气变浊,因而身形沉重而在剑上站不住。
    自从第二次失败之后,他便出人意料之外地站在剑上,凝立如山。不再去碰运气,四下设法求条生路。
    站了好久,看来他好像决意一直站到年老而死亡似的,假如事实上可能的话,他再也不会移动。
    原来他心中另有算计,他想自己人阵误入此房,以此中的形势看来,凡是入此室者,外面看守此阵的人,一定会知道。
    因此他只须耐心等候下去,对方总得派个人进来瞧瞧。
    他只要把握到敌人开门的机会,便可乘机冲出去,一旦脱离这等无法用武的鬼地方,就算是阴阳童子龚胜亲自出手拦截,他也不怕。
    等了好一会功夫,渐渐看出这房间里当中一个大圆圈,乃是水池。
    此刻自然猜得出这一圈池水,必定含蕴剧毒,只要一掉下去,非死不可。
    又等了好一阵,木门突然被人推开。
    史思温自然不肯冒失立刻冲出去,他怕的是阴阳童子龚胜如果也站在门口,等他一冲出去时,便硬是堵住他,同时旁边另有人施放暗器。此时他既抽不出手抵挡,又无法闪避,势非遭了毒手不可。
    门口处传来方克的阴森笑声道:“朋友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闯我轮回毒阵。目下竟然还能苟延残喘,足见本领不错……”
    史思温正想冷不防冒险扑过去,却听对方已道:“你只要一动,我这里有两支唧筒,一齐喷出毒水,任你是大罗神仙,也难逃此劫!”
    他听了这话,定睛细看,只见七八尺远处的门口当中,站着毒翁方克和另外一人,手中均持着一枝尺半长,粗如碗口的竹筒。
    当下淡淡道:“你说了这么多的话,毕竟有什么意思?”
    毒翁方克仰天笑道:“第一点,你先报出姓名来历……”
    史思温问道:“第二点呢?”
    “第二点你跳入我的毒水阱中,然后束手就缚。等我捆好之后,保证替你解掉身上毒水的奇毒!”
    “你倒是想得很如意。”他略略用嘲笑的声音说,“我在此地很安全,为何要自投毒水阱中,束手就缚?若然这样子让你们处死,怎划得来?”
    毒翁方克断喝一声,道:“小杂毛识相点,赶快束手就缚。否则我手中毒水一喷,你便死无葬身之地——”
    大凡武林中人,都明白什么暗器都好挡,唯独用这等用唧筒喷出毒水,最是无法抵御。不过通常极罕见有人带着这等毒器上阵应敌。这可是说在无法闪避的情形下,方始惧怕这等毒器,假如在空旷地方,谁也晓得事先趋避。
    毒翁方克深明此理,是以专门设计了这种最是歹毒之物,应付入阵强敌。
    假如不是史思温把毒翁方克先引过来,金瑞闯阵时恐怕不到七星阱,便先被他用这种毒器弄死。
    且说史思温听了此言,冷冷晒了一声,道:“方堂主你那根破竹筒,只好唬唬别的人罢了……”
    毒翁方克勃然大怒,道:“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本堂主虽有好生之德,也无法不取你性命,叫你明白本堂主手段的厉害!”
    说罢往旁边一撤身,口中发声号令,旁边那人立刻一按竹筒,筒口登时喷出一大蓬黑雨,直向对面射去。
    那大蓬黑雨将近到达对面史思温身躯时,已散布开十余尺方圆,宛如一面大网,迎面撒去。
    毒贫方克因见来人武功甚高,本有网罗之意。此时在心中叫声“可惜了!”面上却露出狞笑。
    挺立在剑身上的史思温,淳厚的面庞上陡然露出一股坚毅严肃的神色,左掌当胸,右掌缓缓向外推出去。
    房中空气登时漩卷飘转,跟着震心动魄地暴响一声,屋瓦簌簌震动,大有崩塌之势。
    那一大蓬毒水黑雨,早在他右掌推出之际,完全飞散。
    门口那个玄阴教徒,被房内一股奇巨的潜力逼出来,身形呼一声震起半空,然后摔在大半丈以外的地上,只摔得他裂嘴龇牙,一时爬不起身。
    毒翁方克大惊失色,幸而那扇装有弹簧的木门已自动关闭起来,他透一口大气,一转身急急奔出阵去,顺手把那名手下带了出去。
    这时阴阳童子龚胜也赶到了,听他描述之后,便判断此人定是石轩中嫡传高足史思温。因为“罡气”本是青城玄门奇功,那天鹤真人传与石轩中,石轩中传与史思温,有脉胳可寻。
    龚胜并且断定史思温的罡气奇功未练到家,是以他无法在空中发出。否则他大可当方克在门口说话时,冲出门去。方克虽用毒水卿筒阻截,也不中用。
    由这一点再推测到史思温在剑身上轻身而立,发出罡气之后,可能提不住那口气,因而自行坠在毒水阱中。那毒水阱甚是厉害,任是第一等的英雄,坠入阱中,也得闭气昏迷,人事不省。
    于是由毒翁方克自己再入阵窥看,最好等他自行坠入阱中,手到擒来。否则便需多费手脚。
    且说这时阴阳童子龚胜双目如炬,凝视着门口的金瑞,一步一步迫过去。
    他不做声之故,便因此时火炬高悬,光线射入房中,幻起千重霞光彩影,史思温瞧不见那扇木门是否已经关闭,假如一出声,史思温听到声音,冒险飞纵出来,那时便没法再困住这两位新起的名家高手。
    化名为金瑞的德贝勒,哪知道内中有此等玄虚?他却以为史思温另有打算,故此不立即跃出来,是以他也不作声,手中长剑依然支开木门,左掌当胸戒备。
    阴阳童子龚胜追到五尺以内,身形微微一停,手中阴阳扇作势欲发。
    须知这位老魔头心中极为忌惮这个冷静逾恒的年青人,三年前他被史思温打败,连阴阳扇也被史思温夺走,便是因为看轻年轻人,而史思温又智计百出,终于把他击败,当时若论功力,史思温确实尚逊一筹。
    直到这时,金瑞已不能不收回长剑,准备迎敌。
    长剑一收回来,那道木门无声无息地自动关闭。史思温仍然没有及时跃出来。
    金瑞心中叫声罢了,再也不想及史思温,一心一意准备迎战玄阴教内三堂香主。
    龚胜见木门已关,这才开口说道:“金瑞你与史思温乃是一路的么?”
    金瑞点点头,全身内功完全贯注在长剑之上,已是一触即发。
    阴阳童子龚胜冷冷问道:“那么石轩中派你们两人踏入江湖有何图谋?”
    金瑞一点也不知道对方有意拖延时间,因为他们料想史思温提一口气立在剑身上,但已施展过罡气,是以不能持久。等到史思温被擒,金瑞也就变成瓮中之鳖,最少他必因史思温遭擒之故而心慌神乱。
    “金某一生仰慕石大侠,但近数年来,未曾见过他,更没有奉命行事之举!”
    阴阳童子龚胜笑一笑,神色弛缓下来,道:“实不相瞒,我真爱惜你这个人材,既然不是为石轩中效力,那就好了……”
    金瑞冷然道:“但更不会为玄阴教效力。而且玄阴教如果继续妄施残暴于江湖,金某誓必仗剑诛凶,为天下抱不平。”
    龚胜道:“你误会了,玄阴教教规甚严,从来不许教徒们胡作妄为。不过人数一多,自然会有不肖之徒,败坏本教声誉!”
    金瑞摇头道:“不见得吧,以你来说,也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老魔头……”
    龚胜温道:“这三年来,本座哪曾随便出过手?”
    金瑞微微一怔,忖道:“莫非这老魔头已有改邪归正之心?”转念一想,不觉哑然失笑,道:“你虽然不曾亲自出手,但只须下个命令,自有别人去做,还不是一样么?老魔头我告诉你,石大侠为人方正侠义,天下无不倾心,他如有所请于我,虽是赴汤蹈火,我也不辞。但你们玄阴教无论是威迫利诱,却不可能获得像我这等人归心投效。你可明白其中的区别?”
    阴阳童子龚胜年逾七旬,一生阅历,比常人多上许多倍。也许是为了年老的关系,名利之心,早已暗淡许多,这几年来,功力极高,但凶焰反而渐消。若换做昔日,金瑞这番话早就激得他狂怒出手。但此时却不过微微动怒而已。
    他也不反驳,淡淡道:“废话少说,本座先问问你,史思温已在本教掌心之中,你纵然逃得出此间,却如何向石轩中说话?”
    金瑞道:“我有一口气在,你们决无法入房伤他!”这两句话说得威风凛凛,容色慑人。
    阴阳童子龚胜念头一转,晒笑道:“你未免太过自负,本座确实有不愿伤你之心,这样好了,我们一齐在此等候,以七日为限。假如史思温能够逃出七星阱,你们可以联袂离开,本座不再拦阻。但假如他被我们所擒,你便须跟随本座,为本教效力如何?”
    金瑞道:“你太会占便宜了,第一我们本是来取方克性命,你这一来,我们不论是否脱困,均不能立即下手。第二点我本可出力助他,照你的话,也不能动手了?除非你赢得我手中长剑,那就无话可说!”
    阴阳童子龚胜刚刚冷笑一声,金瑞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道:“金施主何须与他们讨价还价,贫道这不是已经出阱了么?”
    金瑞一阵大喜,侧视一眼,只见史思温款步由门内出来。
    这一阵惊喜之情刚刚泛起,摹觉胸中一阵炙热,似要把五腑六脏焚毁。登时心灵大震,忙忙闲住呼吸,敢情他一时情感波荡,竟忘了闭气,吸了半口。
    这一回比起在第二座屋宇大不相同,不但胸中如被火炙,而且头脑间微觉晕眩。
    金瑞当机立断,忽然退到史思温身边,附耳道:“我已中了毒气,必须设法擒住方克!”
    史思温剑眉一皱,道:“贫道去擒他……”人随身起,疾如电光石火般扑过去。但见平地涌起一道剑虹,电射向毒翁方克那边。
    阴阳童子龚胜因出意外,要拦截时,已慢了一步,金瑞跟着已向他扑到,刷刷刷一连数剑,迫得他施展出一身功夫应付。
    那边毒翁方克和总巡查殷告两人倏然分开,方克已抽出成名兵器“飞蜈鞭”。这飞蜈鞭一共二十三节,各节均是一条精钢打造的蜈蚣,连缀而成。鞭身尽是锋利异常的蚣足,打在敌人身上,任是多好的气功护体,也将吃这些细小锋利的蚣足挂破皮肉不可,跟着剧毒人体,无法医治。
    除了蜈蚣利足上的剧毒之外,每条蜈蚣口中,尚有毒烟及毒水能够如他心意射出,的是一宗杀人的上佳利器。
    史思温人尚未到,蓦地在空中一扬手,飞出一点光华,直取殷告。
    那点光华一脱手,登时幻射起满天霞彩,在场之人,无一能够见到屋中事物。
    殷告双手分持火炬,正纵开一旁,身形刚刚落地,眼前光霞大起,什么都瞧不见,跟着腰间一麻,便连哼也没哼,持炬木立在当地,动也不动,人已失去知觉。
    毒翁方克心中大惊,只因这眩目霞彩正是紫水晶的灵异。念头尚未转得过来,敌人剑风已及体,忙忙挥鞭招架。他的武功本来不弱,连架三招,尚可支持。不过手中飞蜈蚣已不成章法,只能听风辨位,随势拆招。
    那边阴阳童子龚胜和金瑞两人俱看不见对方身形,但他们都是一时高手,倒不觉得怎样,扇来剑去,依旧战得有声有色。
    史思温奋起神威,使出师门独步天下“伏魔剑法”中的小九式,一招“白云出岫”,一缕剑光,当胸射入。
    对方飞蜈鞭一圈,盘打而来,身形也斜斜闪开两尺。但飞蜈鞭过处,空无一物,毒翁方克大吃一惊,陡觉锐风一拂,对方长剑剑尖已不差黍米地点在他右臂上的“五里穴”上。
    毒翁方克半身一麻,手中飞蜈鞭呛嘟嘟飞坠地上。这时他才相信石轩中号称“剑神”,剑术上的确有鬼神莫测的造诣。以对方这一剑而言,他永远无法想到居然可以这样变化,因此,他根本没有防备到这处部位。就在他半身一麻,行动微滞之际,史思温已欺到他身边,左手搭在他肩上。毒翁方克此时便算是被敌人活生生擒住,暗自长叹一声,颇悔适才没有把飞蜈鞭中的毒烟毒水胡乱射出去。
    史思温点住毒翁方克的穴道之后,便取出一颗大珠,托在掌心。珠上射出一片青蒙蒙的光华,登时把那眩人眼目的霞彩压下去,屋中又能看得清楚。
    只见阴阳童子龚胜和金瑞争锋正剧,他听金瑞这边已经中了毒气,是以颇为担心他不能支持。
    但如今一看,昆仑剑法果真神妙无匹,一攻一守,无不恰到好处。加上金瑞内力极强,剑上光华吞吐之间,已无空隙予敌人以可乘之机。
    史思温跃过去冷冷道:“龚胜还认得贫道这个三年前初出茅芦的孩子么?”
    金瑞收剑退开数尺,阴阳童子龚胜再自负托大的人,此刻也不敢追击,免得史思温夹攻上来,那时连逃走也不容易。
    他持扇挺胸,回眸凝视着史思温,道:“你要动手便动手不必在口舌上称雄……”
    史思温微笑道:“贫道已是玄门中人,并不喜爱用口舌伤人!”
    “很好,那么本座便要见识一下崆峒掌门已经练有何种惊人的能为?”
    史思温颔首道:“不到黄河心不死,贫道如不献丑,玄阴教夜郎自大,终无止时!”
    金瑞道:“玉亭观主请过来……”史思温如言走过去,金瑞轻轻道:“这个老魔头已有悔悟前非之心,观主可以相机渡化……”
    史思温面容一肃,道:“善哉,善哉,此乃无量功德事,贫道自当勉为其难!”
    阴阳童子龚胜瞧着史思温手中的明珠,暗想这珠子发出的蒙蒙青光,居然能把紫水晶的威力破掉,不知是何宝物?
    史思温回到他面前,这时已把那颗珠子交给金瑞,以免动手时妨碍施展。
    他徐徐道:“香主,昔年之事,不提也罢。如今贫道先向你领教十招,十招之后,暂且罢手,贫道有一句极为重要的话要说!”
    龚胜冷冷道:“偏你就有这么多的噜苏!”
    史思温道:“多请香主答应!”
    阴阳童子龚胜阴森森冷笑一声,道:“好吧,看你弄什么玄虚……”其实他已心生一计,准备在第十招暂停时,出其不意施展混元一气功,把史思温弄倒,然后再解决金瑞。
    史思温抱剑说声“请”字,便迈步盘旋。
    老魔头龚胜也不敢怠慢,刷地打开那柄阴阳扇。与史思温一齐动作,却向相反那面旋走。
    两人身形乍分便合,史思温一面庄严诚敬之色,宛如碰上平生大敌。此时剑光一掣,从中路入击。
    龚胜在年前和史思温打过,那时节史思温一使出师门伏魔剑法,便是这等神色。后来见到石轩中施展剑法时,也是诚敬异常,才知道人家不管什么对手,反正一使这一套剑法,便须如此。这刻并不诧异,反而有点儿怯敌。
    他自知近年来功力虽然越深,但只是在“混元一气功”上面有所精进,手中的阴阳扇仍然没有什么新的东西,此所以史思温一施展出天下震惊的崆峒派伏魔剑法,便禁不住有点儿心怯。
    两人合处,已换了两招,这等高手比武,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老魔头心中暗怯,扇上便流露出来。
    金瑞看得奇怪之极,暗忖石轩中真有鬼神莫测之能,连他的徒弟史思温,也能够使得声名赫赫的玄阴教内三堂香主的龚胜生出怯惧之心,这场架根本就不必打下去。
    那崆峒派伏魔剑法原是上乘剑术中最上乘的一种,不但在招数上讲究,还须包括敌我双方的战意和心志,这时单凭“心志”这一点上,已足以克敌制胜。但见史思温十八手伏魔剑法使将开来,内中分为小九式大九式,剑气如虹,电飞芒射,不知来迹,也没去处。一大片剑幕,笼罩住阴阳童子龚胜的身形。
    道高则魔消,反观龚胜此刻的形势甚是艰险,心余力绌之象,流露无遗。
    若是这样打下去,不出五十招,阴阳童子龚胜非身死当场不可。
    十招眨眼间便打完,史思温谨守前诺,忽然退开。龚胜本来准备当他跃退之时,暗以奇功伤敌。谁知形格势禁,根本来不及运功,敌人已从容退开。
    老魔头一身冷汗直冒,暗想虽说是自己怯敌,但对方数年不见,功力进境之深,当真出人意外。换了别的香主,能够在他剑下走上十招的,恐怕不易找出来。
    史思温徐徐道:“龚香主你心中一定还不服气,因为你的成名绝艺混元一气功尚没有施出来,对么?”
    阴阳童子龚胜叹口气,并不言语。
    史思温又道:“贫道知道龚香主的奇功,天下无人能够抵挡!”
    龚胜的雄心登时振奋起来,微微一笑。
    “可是贫道今日要无条件地试上一下,假如伤死在龚香主的混元一气功之下,决无怨言!”
    龚胜和金瑞一齐动容,但一惊一喜,心情大不相同。
    史思温走到龚胜面前五步之处,停住身形,道:“龚香主请施展吧!”
    阴阳童子龚胜如今不比往日,以往他展混元一气功之后,功力便减退若干。但现在功力精深,如不是施展得太厉害,对本身功力并无影响。
    眼见对方已经站好,更摇扇取凉,一面道:“你自愿一试,死了可不能怨我……”
    史思温方想这老魔头为何说出这等可笑的话,蓦觉五官一寒,这才明白对方已在说话时,发出奇功,又借着摇扇,暗中攻到自己五官。
    当下微笑道:“龚香主如不出全力,恐怕竟属徒劳!”
    龚胜面色微变,张口一喷,一股奇寒之气,直袭史思温面门。
    史思温深深呼吸一口,才道:“贫道虽然练过一点先天真气的功夫,但尚未能用以防身,龚香主不须怀疑这一点……”
    阴阳童子龚胜见对方居然仍敢呼吸,不由得一顿脚,足下的方砖吃他这一脚,震成粉末。
    他道:“罢了,史思温你的确有超凡人圣之能,本座认输!”
    史思温道:“以龚香主这等身手,若然是正派中人,天下谁不敬重?今日之事,只有三人知道,贫道和金施主决不向第四人道及,香主可以放心!”
    龚胜冷冷道:“史思温你打什么主意,不妨直说。”
    史思温道:“实不相满,这轮回毒阵中暗蕴毒气,金施主似乎已中了鬼计,龚香主能够指点一条明路么?”
    龚胜道:“解药就在他身上,用一个红瓶子盛着!”
    金瑞立刻过去搜那毫无知觉的毒翁方克身上,果然找出一个红色的瓷瓶,当下拔开瓶塞,倒出一点红色粉末在掌心。
    阴阳童子龚胜道:“吸入鼻中,其毒自解。”
    金瑞如言做了,一阵打了三个大喷嚏,但觉胸腹俱十分通畅。当下向龚胜称谢了,然后问道:“区区从未听过有这么一种毒气,能够变得无色无味,敢问这种毒气叫什么名堂?”
    龚胜道:“据方克说,他把一种毒气分解为三,每座屋中一种,必须经三座屋子之后,方能真个中毒。正因此故,方能没有异味……可是有一点,他对我说的话是否完全真实,那解药是否能把毒气完全解掉,本座却不敢担保……”
    金瑞点头道:“这个自然,像毒翁方克这等人,谁能完全相信!”
    史思温稽首道:“我等就此告退,龚香主洞悉世情,自然有保身之道,贫道不敢饶舌。只望他日相逢,已非今日光景!”
    金瑞道:“请龚香主回避一下……”阴阳童子龚胜明知对方要收拾毒翁方克,默然无语,背转身躯。金瑞在方克身上捏了一下,把他的主筋捏坏,日后想施展武功时,力不从心。
    当下史思温和金瑞从入口处出屋,且喜玄阴教教徒们都聚在那边,是以两人从容离开,没有被他们发觉。至于龚胜如何向上面交待,他们可管不着了。
    两人回到客店,冯居见他们无恙归来,喜不自胜。金瑞把此行经过大略告诉他之后,才问史思温道:“玉亭观主你为何不在木门打开时出来?那颗珠子灵异之极,是什么宝物?”
    史思温道:“当时火光一起,房中便霞彩万道,什么东西都不见,其时贫道太过稳健,没有径自冲出来,以致坐失良机。等到木门闭上之后,心中颇为懊悔。无意中记得囊中有一粒夜明珠,乃是昔年天玄叟所遗的十二宝之一,便取将出来。珠光照处,房中一切均恢复正常,这才看出由贫道所立足的墙壁到木门竟有十尺多一点,而本来看上去十尺左右的房间长度,此时变成六七尺长。贫道拔剑纵到油灯旁边,仍用前法,将长剑插在墙上,借以稳住身形,然后细向那盏油灯观察,只见灯光甚微,在火焰外面数寸之处,嵌着一块紫色的透明水晶。灯光经过这紫水晶之后,便令人视觉上发生错误。贫道把紫水晶搞下来,复纵到门边。因想此门数度开闭,均无暗器,大概不动那门柄,便可无事,于是用剑尖戳入门上,然后把门拉开……”
    金瑞道:“这紫水晶诚然是字内罕见的宝物……”说时由囊中取出来,摆在掌心,又道:“故此我非捡回来加以研究不可,奇怪,在白天里这块紫水晶好像没有什么可异之处。据他们说,这紫水晶乃是长白山明镜崖天雷宫之物,天下唯有长白山有得出产!”
    史思温轻轻啊了一声,道:“是长白山的?”
    金瑞看他一眼,见他并不说下去,不便询问,但心中却明白这位崆峒掌门玉亭观主一定和长白山天雷宫有些纠葛。
    史思温道:“金施主你说身已中毒,贫道可就顾不得暗算他们之举不够光明正大,当时便用这块紫水晶去打那手持火炬的人的穴道,他被紫水晶的霞光眩住眼目,故此连躲也不会躲,便被贫道制住……现在事情虽告一段落,但冯施主却不能在此地逗留呢!”
    金瑞笑道:“冯兄反正光杆一条,四海为家,倒不成问题。我还有一个疑问,请观主赐答。便是那阴阳童子龚胜的混元一气功,天下知名歹毒无比。观主如何能够不惧?”
    史思温道:“这可不算是贫道本领大,只因贫道身上另有一件专门克制天下所有外门毒功的宝贝,称为寒星冰玉……”
    他边说边取出来,给他们观看,却是一颗如鸽卵大小的圆石,上面有云纹水气,隐隐流动。人手一片冰凉,使人心中立感恬静。
    “这枚寒星冰玉,乃是贫道师母座下弟子上官兰姑娘无意得到,当时也正好碰上阴阳童子龚胜,全仗此宝,贫道才侥幸不死。(详见拙著《剑神传》)后来此宝仍然留在贫道身边,今日正好派上大用场……”
    他说到上官兰,脑际便浮现出她婷婷倩影,不知不觉轻轻叹口气。
    金瑞登时明白这位年轻道士又是一代剑客的史思温,情关难以勘破,对象乃是上官兰。
    史思温暗自振奋一下,恢复原本那种平静真挚的笑容,道:“金施主,此次到峨嵋山去,贫道似乎不便与你同行呢!”
    金瑞问道:“为什么呢?”
    “只因三年前,贫道听悉家师与于叔初在襄阳红心铺比剑,便兼程赶去。其时贫道在天玄叟的秘洞中,还得到一把玄门降魔神器,名为朱剑。谁知此剑被人觊觎,在贫道马身上留下江南大侠甘凤池的暗记。贫道方自奇怪为何一些同行数日,都是去参观比剑的江湖朋友忽然远远避开我?这时便碰上昔年领袖大内群魔的乾坤子母圈诸葛大真。承他告诉我内中缘故,贫道才明白……”
    金瑞原本是王胄宗室,昔年在宫中屡屡见过请葛太真,但自从雍正死后,宫中这一干魔头风流云散,好久已未曾听过他们的消息。史思温一提起来,他便忍不住插口问道:“诸葛太真离开大内以后,便沓无消息。你遇见他时,他干什么?”
    史思温道:“他已改邪归正,痛悟前非,什么都不干,却收了一个徒弟岳小雷。关于这岳小雷,后来贫道才知道他和家师及家师母有点渊源。当时诸葛太真不知贫道来历,但承他瞧得起,坦白把他的一切见告。可是他自知处境甚是困难,只因他与侠义道的人几乎都结有深仇。而他虽然悔过,侠义道却无人知悉。碰上他时,势必向他寻仇。他可不能忍受任何屈辱,故此弄到结果,他仍非动手不可,贫道极为同情他的处境,便准备日后请家师代向武林朋友关照此事。我们分手后,不久又碰上了,其时他被数人包围,迫得他下毒手杀死两三个,峨嵋派的珠姑娘忽来增援,诸葛太真因徒弟负伤,一手抱人,一手应敌,无法施展全身本领,正危殆间,贫道赶到,便出手替他解围,于是与正派诸侠结下误会。此后在路上曾拦截贫道,虽然不曾把贫道擒住,但那柄朱剑却落在峨嵋派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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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峨嵋惊魂
    金瑞听到珠儿的名字,心中颇觉惆怅。却听史思温又道:
    “这场误会后来虽然不了了之,但他们可是冲着我师面子,不予深究。我师其时急于归隐,因此始终没有解释清楚这场误会。此次贫道前赴峨嵋,意欲取回那柄朱剑,并且可能的话,也把当年的误会解释清楚。不过取剑之时,难免会有失和气,金施主与我同行,恐怕大大不利——”
    金瑞道:“我可以替你向她们解释……”
    史思温微微一笑,道:“别的人可以这样做,金施主却不大方便……”
    金瑞猛然醒悟自己本是德贝勒身份,峨嵋之人多半会认为他和诸葛太真以前有过交情,是以替老魔头说好话。
    “金施主,我们分头人山,各办各事。贫道并非一定要索回朱剑不可,但总得有个交代——”
    金瑞笑道:“我们到了峨嵋山下,才解决这个问题吧。现在我们便动身启程如何?”
    冯居在一旁恭声道:“小的前后去过峨嵋山数十次之多,山中道路熟得不能再熟,金大爷和史道爷可许小的一道前往?”
    金瑞笑道:“你既熟悉山中道路,一同前往,自然最好。但你以后不可称我做金大爷,我们是平辈论交!”
    冯居坚决地道:“小的蒙两位爷救了性命,出却胸中恶气,心中已感激不尽。小的自量是什么人,岂敢僭越而与两位平辈论交,此后金大爷肯以仆从差使小的,小的便感光荣之至……”
    金瑞笑道:“你的话原是一番美意,可惜我已没有这等福气,咳,赤手屠龙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
    史思温暗觉金瑞出言不祥,忙岔开话头,道:“峨嵋本是宇内有数名山之一,灵景极多,贫道这次踏游名山,将要细细流连观赏全景,有冯施主指点路径,自是最好不过。我们这就走吧——”
    说走就走,三人一齐离开客店。先由水路入蜀,然后才弃舟登陆,直赴峨嵋。
    这天,他们一行三人,已抵达峨嵋山麓。
    金瑞嗟叹一声,道:“数年前我曾来此,今日重来,虽然没有所谓风景不殊人面已非的感慨,但到底韶光如驶,一晃便是六七年了!岁月不居,将可奈何?”
    史思温也微觉伤感,便不言语。三人径投山麓一座道观暂憩。
    这道观名为“三元宫”,虽然不大,但香火颇盛。
    他们在观中用罢午斋,回到客房中,史思温道:“金施主可以去了,贫道身如闲云,多等一日,也是一样。”
    金瑞犹疑一下,道:“我也不必急急去找她,不如我们结伴同登金顶,顺便到处观赏山景,等畅游之后,才分手不迟!”
    史思温何等聪明,心想大凡一到了紧要关头,面临决定之时,往往会怯惧起来,因此设法拖延那最后关头的到临。虽然此举近乎弱者所为,但人性之中,总是害怕失败,其实不足为怪。
    他点点头,道:“金施主此意大佳……”冯居当然不表示意见,当下首先带路上山。
    史思温一路赏玩风景,一边观察到金瑞不时流露出极深沉的悲哀,这可使得他自己感情也波荡起来。
    尤其是那绝世灵景呈现在眼前时,他往往情不自禁地想起上官兰,他想:“要是兰妹妹也在这里,大家一同赏玩这等美景,那多好啊……”
    他无意中记起刚才金瑞规避现实的事,于是想到自己身上,这三年来,他一直没有去拜谒师父,他曾用种种理由安慰自己所以不去谒见师父之故,可是现在再也瞒不了自己……
    这位年轻道人微微一晒,忖道:“敢情我竟是逃避她,不敢见到她,所以一直都设法找出事情,使自己不暇抽身去谒见师父……啊,若然她是这么可怕,使得我不敢和她相见,我何以忘不了她?这次西朝峨嵋,其实也就是要自己忙着……咳,说起来我真是一个懦夫……”
    金瑞已注意到他轻轻露出痛苦之色,当下指点山景,和他谈说。
    这时三人已过了半山,前面豁然开朗,后山群峦,都在眼前。
    夕阳在高低起伏的峰峦上,染上一片金黄。岚林含烟,饶有迷离之致。
    金瑞忽然身躯一震,蓦地停步,双目凝视着远在十数里外的一座山峰。
    史思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座峰头之上,站着一位身材颀长的少女。峰上天风吹拂起她的衣裳,飘飘欲飞。乍看时宛如仙子凌空虚渡,光是这姿态和情景,已足以令人心越神往。加上夕阳晚霞,绩幻天际,直是如梦如画……
    本来距离甚远,寻常人最多只能看出一点人影。可是在金瑞、史思温这等武林高手眼中,不但看得分明,而且连峰头少女的面貌也能看出八九成。
    她也凝眸瞧着他们,艳丽的面容上隐隐透出一股寂寞,长长的眉梢笼住难言的忧愁。
    金瑞失声而噫,喃喃道:“啊,是她,她竟然知道我来了!”
    峰头的少女缓缓垂首,如云秀发不时被山风吹得卷向面上。
    她垂首片刻,然后掉转身,冉冉向峰后走去。那玉立亭亭的身影,顷刻间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金瑞长长叹口气,便自坠人沉思之境。六七年前的旧事,此时一幕一幕掠过心头……
    在六七年前,他在京城中以德贝勒之尊,享尽人间繁华。但一天晚上,这位珠儿姑娘忽然闯入他的书舍。德贝勒已知道宫中有警,再一看这位姑娘的面色,便知她身已负伤,而且乃被藏边第二高手萨迦上人所伤,伤势极难解救。其时宫中侍卫亦已看出那峨嵋派少女珠儿已躲入贝勒府的形迹,但却不敢入府搜查。德贝勒他一见到珠儿,便被她容光所慑,同时因他身为昆仑钟先生弟子,道义上也得庇护峨嵋的人,便把她藏起来。翌日和好友孙怀玉公子说起此事,因孙怀玉与他亲如手足,故此毫无避忌,带他和珠儿相见。三人谈笑联诗,珠儿的才华更使得他倾倒不已。
    孙怀玉年少英俊,人极聪明,已看出德贝勒对珠儿极为爱慕,可是又看出珠儿居然对他有情。这一来吓得他不敢再见珠儿之面,但其后珠儿由峨嵋三老之一的赤阳子带走时,还到孙府见他一面。她的心意,已流露无遗。但孙怀玉毅然拒绝,她只好黯然而去(详见拙著《关洛风云录》)。
    德贝勒当然也知道珠儿对他并无情意,可是他偏生作茧自缚,朝夕想念珠儿,而且想念之情,与时俱增。这次重访峨嵋,实在不敢奢望能够见到这位心上人……
    空山寂寂,芳踪杳杳,金瑞犹自凝望着那座峰头,良久,良久,这才像是从梦中惊醒。
    史思温和冯居早已走开一旁,任得他自个儿站在当地。
    冯居轻声对史思温道:“那座山峰名为相思峰,她在此峰现身,有何用意?”
    史思温剑眉一锁,道:“这种事部凭各人会心,外人如何能够解答……”
    金瑞忧郁地走过来,道:“我们再续游山之举吧!”
    史思温道:“金施主不必理会我们,贫道建议不如你单独再留一会,冯施主与贫道自往游玩,晚上在三元宫再见便了……”
    说罢见对方没有反对之意,便向他一稽首,径与冯居飘然上山。
    他们到达金顶时,天气已暮,竟没甚看头。史思温心念一动,便向冯居道:“金施主因见到珠姑娘现身,势必痴心希望她来相见而不肯去找她,但假如她不打算来与金施主话旧,岂不是害得金施主白白苦等。贫道忽然想到,假如由侧面设法探听一下,于事未必无补。冯施主你即速下山,谨防金施主心事太重,茶饭不思,你可以为他略作安排,贫道这就前赴后山,暗中一探……”
    冯居道:“玉亭观主此计极佳,小的这就下山去。但观主可识得后山道路?”
    史思温摇摇头,道:“贫道从未来过峨嵋,哪识得路径?”
    冯居道:“峨嵋后山峰峦无数,出名的有七十二峰,小的因来过几次,仿佛听说过在天屏峰飞瀑处转人峰后,别有境界,峨嵋派中的高人及妇女,都住在该地……”
    史思温问道:“其余的人呢?”
    冯居道:“峨嵋派人数不少,但都是方外之士,山中寺观极多,可就不知在那所寺观之中了。”
    “天屏峰如何走法?你可知道?”
    “那天屏峰十分好认,形状就像一座屏风似的,矗立天际——”
    当下他把走法告知史思温,最后道:
    “小的仅是听闻这样走法,自己未曾走过,玉亭观主你老请多加小心,尤其必须注意别误入‘仙迷岭’中,听说这仙迷岭中峰回路转,最易迷路……”
    史思温笑道:“你不必为我担心,回去好好安慰金施主。他如问起贫道踪迹,你可说贫道设法先查一下虚实,以便日后讨剑之时,有个腹案。千万别把贫道乃是为他而走这一趟的真意告诉他冯居躬身道:“谨遵观主吩咐——”
    史思温等他离开金顶之后,看看天色快要黑了,便向后山疾驰而去,好在这时峨嵋山中的游人已完全返回住处休息,他便不须掩藏形迹。
    但见他的身形有如星抛丸掷似地在苍茫群山中起落,眨眼间已翻越过七八座山峰。
    不久工夫,史思温已翻上适才那珠儿姑娘曾经现身的相思峰顶,趁着天色尚未全黑,纵目眺望。
    四下群峰环列,竟不知共有多少。珠儿姑娘有如惊鸿一瞥,此刻已杳无踪影。万木萧萧,间中传来猿啼兽啸,使人恍疑此身已不在人间。
    他整理一下头上道冠,感慨地流连片刻,便凝眸望着两远处一座状如大屏的山峰,略略测度距离远近,便弛下相思峰头。
    刚才冯居提及的仙迷岭,史思温对此颇具戒心,因为他深知大山群岭之中,往往会有这等险恶的地方,教人走到筋疲力尽,还出不了乱山,终于饥渴而死。
    别的他都不怕,就怕在那仙迷岭中转上十日八天,虽然终不能困住他,可是这样非把金瑞他们活活急死不可。
    是以他一径向天屏峰飞驰,也不管前面有路无路,决不转弯。
    这位崆峒掌门玉亭观主仗着超世绝俗的轻功,上下危崖绝壁,如履平地。
    天色已完全黑齐,天上午轮明月,吐出微弱的光辉。
    他忽然停住脚步,侧耳细听。
    前面不远处,传来隐隐雷声。史思温暗中展眉一笑,忖道:“天屏山飞瀑就在前面,我总算没有走错路——”
    这刻他可有点儿累了,于是休息片刻,调元运气,顷刻间已恢复十分精神。
    他问一问背上长剑,忖道:“但愿此行不须用它,不然的话,德贝勒的事情可能便让我破坏了……”
    深山中本多野兽,但他一路行来,不但没碰上,而且在他周围数里之内,也不闻野兽嗥叫。所有的猿啼兽啸声,均远在十里以外传来。
    史思温自家却没有注意这一点,迈步向天屏峰奔去,眨眼工夫,已见到在峰腰之处,倒挂着一条长达四丈的银白水龙,水声如雷,瀑势甚猛。
    他转向峰后,但觉此峰占地极广,因此转到峰侧时,瀑声已低弱了许多。
    跃上一座石崖,已可以看见峰后情形,首先入目的便是一个小湖,湖水反映出月色,一片银辉,远远望下去,宛如一面银色的圆镜。
    这天屏峰后原是一片平地,极为宽广,除了当中一个小湖之外,四面尚有极大的地方,却都是缀有亭树园林,风景幽美之极。
    史思温看了一会,忖道:“想不到在峨嵋山中,竟有这么一处宽广的山谷,恰恰似是世外桃源。冯居说的峰后别有境界,原来不假……”
    在那紧靠天屏峰脚峭壁处,当中有一座石头的楼房,两边还有数座竹楼。
    史思温跃下石崖,便向楼房奔去,穿过当中的亭榭园林时,但觉花香阵阵,送人鼻中。
    那一列依着峰脚峭壁所建的石楼和竹楼,前面却有一片细草如茵的空地。
    史思温无声无息地走过去,刚刚走到草地中间,石楼上忽然灯火大明,跟着室内出来两人,跃下草地,手中均持着宝剑。
    这一下,大大出乎史思温意料之外,只因他来时自问行踪甚是隐密,而且凭着这一身轻功,决不可能轻易让对方发觉。
    他回头一瞥,只见又有四个人,手提长剑,在四面出现,登时已成了包围之势。
    史思温倒是不怕,只是极为诧异。看这形势,对方分明早已知道他夜探此地,因此布下罗网。但他们怎能事先知道?假如真有这么一个人,远在自己转到峰后以前,便能发现他的踪迹,则这个人的能为,连师父石轩中亲自到此,也不敢言胜。
    只见楼上跃下来的是一男一女,在后面出现的四人却俱是星冠羽衣的道士。
    他凝立如山,等到对方的包围圈缩小得只有两丈方圆,也不拔剑,徐徐道:“诸位道友竟不询问贫道来意么?”
    对面两个少年宏声喝道:“你夜闯本山天屏谷,行动鬼祟,还用间么……”
    少年旁边的少女却凝眸瞧着史思温,面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史思温心中也在暗想,这位少女不是峨嵋派大名鼎鼎的剑术高手珠儿姑娘,可是却又面熟得很,竟不知是谁?不过他身为出家人,可不便老向一个少女凝视,是以不再看她,只在心中思索。
    后面一个中年道人说道:“铁谷师弟,这位道友既是另外一人,不可太过无礼……”
    史思温立刻转身望着这个辈份较高的道人,稽首道:“贫道无礼夜入贵谷,怪不得凌铁谷少侠生气,道兄冲虚自牧,令人景仰,可否赐示法号?”
    敢情那个姓凌名铁谷的少年,乃是峨嵋派最近一年来大露头角于江湖的后起之秀。他在峨嵋派中辈份甚高,乃是当今掌门太清真人的入室高弟,今年才廿四岁,但自幼练武,天生禀赋奇佳,被誉为峨嵋派自三老以来根骨最佳的弟子,连太清真人也练不成的“三阳功”,这个年轻英侠却已有了六成火候。是以一年前现迹于江湖,便凭仗手中一柄长剑,使西南一带不论黑白两道都为之震惊。此所以史思温一听那中年道人唤出他的名字,便知道他的姓氏。同时又知道那中年道人必是太清真人座下弟子,在峨嵋山中,辈份极高。
    但因此他心中更觉惊奇,按理说纵然发觉有人潜侵重地,以这些人的身份,决不该表现得这么弩张剑拔?那中年道人既是太清真人座下弟子,在峨嵋派中已是一流人物,何以一见人影,便连长剑也出了鞘?
    这疑念在心中一掠而过,这时对面的中年道人徐徐把长剑归鞘,应道:“贫道玄修,敢问道兄从何处来?”
    史思温道:“贫道玉亭,乃是崆峒山练气士……”
    刚刚说了这一句,后面那个少女噫了一声,先向凌铁谷低语几句,然后疾然跃到玄修道人身边,附耳细语。
    史思温只好住口,等他们说完了才开口。
    玄修道人听了那少女之言,轻轻啊了一声,眸子闪动,似在思忖。
    凌铁谷双脚一顿,跃起半空,捷如飞鸟般落在史思温面前,冷冷道:“玉亭道长,你的法号从来未曾听说过,不会是捏造的吧?”
    史思温正色道:“贫道何须捏造假名?”
    凌铁谷道:“答得好,道长气壮山河,而且擅探本山重地,必有所恃而来。凌某不自量力,却要请道长在剑上施展一点绝艺,好教本派心服!”
    史思温道:“凌少侠誉满江湖,有铁剑镇西南的美名,贫道岂敢班门弄斧?”
    凌铁谷豪壮地大笑道:“玉亭道长过誉了,凌某虽然目无余子,但在道长面前,却未必算是人物,道长请亮剑吧……”
    史思温直到此时,脑中还不住思索那少女以往的印象,须知关键全在于她,只要想出她是谁?几时见过,便可解答这凌铁谷何故蓦地要动手之故。
    但他已想了一会,仍想不出,此时只好放弃,先抬目一瞥凌铁谷身后的玄修道人和那少女。
    他决定放弃思忖那少女面熟的缘故时,却又忽然记起。
    三年前他赴红心铺参与师父和于叔初比武时,途中被人在马上印了甘凤池铁拳头记号,后来知道乃是跟随珠儿姑娘的一个美少年所为。自己朱剑失去,而又再度碰上对方,因其时不想露出自己身份,故此一味仗着“天玄秘篆”内学来的各家剑法应付,对方人多,大感不支时,那美少年在一旁曾说过要得回朱剑的话,可到峨嵋等语。
    其实在当时他已发觉那个声音尖细的美少年,耳上有孔,心中已明白这美少年乃是女扮男装,是以他虽是年少气盛,却不曾说出难听的话。
    现在他可就记起来了,这位美貌少女,可不正是那个立意夺他“朱剑”
    的正主?
    他徐徐抬手,捏剑柄,一面道:“凌少侠定要贫道献丑,只可从命。但在未动手之前,可否把这几位道见及这位姑娘介绍一下?”
    玄修道人们是不想凌铁谷说出不好听的话,立即答道:“她是铁谷的妹妹凌红药,这三个均是贫道师侄,那是水云,这是水石,他是水月……”
    史思温—一向他们稽首为礼,然后亮剑出鞘,面容一肃,已变得十分正心诚意。
    凌铁谷见他紧张,轻轻晒笑一声,道:“玉亭观主请指教!”
    长剑一摆,使出峨嵋无上剑术“七煞剑法”中的“分光捉影”,长剑一震,化为四五道剑影,摇摇不定,却一齐袭向对方。
    史思温面容虽是庄肃,但手中剑却举重若轻,虚虚一划,便迫得对方收剑另行变化招数。
    凌铁谷笑容一敛,朗声道:“崆峒剑法,果真不凡——”
    旁边的玄修道人大声道:“久闻崆峒剑法,肃穆敬诚,正大磊落。今宵得睹玉亭观主亲自施展,果然心剑相通,剑法神通……”
    史思温微微一笑,并不言语,他如今不比初出道之时那等稚嫩,是以一听之下,已经明白玄修道人借着赞美自己,暗中却是警告凌铁谷。
    场中两道剑光射出耀目光华,其一矫健如龙,变幻无方,其一却深藏固拒,健如处子,偶然出手,则威力无比。
    两人各施展师门剑法,战在一起。
    史思温封拆了十余招之后,暗自忖道:“这凌铁谷少侠剑术造诣果真不凡,怪不得才出道一年已誉满武林,号称为‘铁剑镇西南’。今晚一动手,敢情不但剑法卓绝一时,功力也极精深,二十许少年而竟有此成就,实在惊人!”
    当下把全身功力增加到九分,登时剑气如怒涛冲激,势不可当。
    观战之人,起初但见剑气盘绕,互有攻守,竟是半斤八两之势,方自欣羡凌铁谷的成就,出人意料之外。
    谁知史思温神情一点不变,但剑光却越来越强,而且一招一式,毫不诡奇辛辣,可是每一剑运递出手,威力之大,宛如烈日惊雷,凌厉无匹!
    三十招一过,凌铁谷已大见束手缚脚。剑势阻滞,若不是峨嵋剑法,乃是武林正宗,出手极是不凡的话,则此刻形势,决不容他还剑反攻。
    四个道人和少女凌红药,此时都为之目骇神摇,担心不已。
    史思温又发了四五招,暗知如不施展全力,这个顽敌似乎不易击倒。心想这凌铁谷不愧是后起之秀中佼佼者,居然这等高明。
    他可没想到人家自幼便拜峨嵋掌门太清真人座下,如说练武习艺的时间,确在二十年的功夫。
    史思温今年也不过二十许年纪,得到石轩中传授武功,仅有八九年时光。今日已成为崆峒一派掌门,剑术足以睥睨天下,成就之大,几乎前无古人。如今却十分惊讶凌铁谷的成就,宁不滑稽。
    可是史思温为人却真真是个谦谦君子,一向没有自大之心,攻守中转眸瞥扫过观战请人面色,忽地诧异忖道:
    “贫道虽然剑艺高出一头,凌铁谷已无胜我之望。但观战的几位也通剑术,应该看得出贫道再厉害的招术,俱是能发能收,何故均呈这等紧张之色?难道还信不过贫道不会忘开杀戒么?”
    这么一想,登时凛然戒惧,心想自己修德未彰,无人知道自己满腔慈悲与及宽恕的宗旨,是以始会惊疑悬虑们。
    再一想对方年少豪侠,刚刚挣到一点声名,得之不易,今如若当众惨败,其痛苦比刀斧加身,定必还要大上数倍。
    一念怜悯,泛满心田,突然攻变剑路,使出他从“天玄秘篆”中学来各家各派的剑法名招,但见他一放先前方正庄穆之态,变得矫健异常,盘旋进退,有如行云流水,又像是孤鹤高飞,去留无迹。
    这数十手剑法虽然不甚连贯,但经过史思温年来勤苦修练,已具千锤百炼之功。辛辣处令人色飞魂绝,精壮处动挫人心,诡奇时波谲云幻……
    凌铁谷用尽全身功力,他的七煞剑法,本是天下正派剑法中以毒险辛奇见长的最高剑法,这时也尽逞威力,大露锋芒。
    可是他并不如刚才轻松,只因适才他虽然越来越觉不支,但这种败象却是有轨迹可循,几乎能够预知将会如何失败。
    但目下对方剑法大变,一招一式均大有来历,却毫无常轨,说不定这一招刚刚占了一点上风,但下一招便血溅当场!
    加以史思温功力比他深厚,偶然用上硬对之招,双剑锋刃一触,便觉得浑身微麻,真力不继,这一点才是使他怯沮的真正原因。
    史思温突然跃出战圈,满空剑气尽行收敛。凌红药关心兄长,忙忙注视凌铁谷,只见他完全无事,面上却落出惊讶对方收剑跃开的神色。
    她大大放下心事,忽然觉得这位年轻道人甚是可敬可爱。
    这位年轻道人似乎胸怀宽广,气度宏深。在他身上,似乎有一种令人发掘不尽的气质,也可说是魅力。凌红药此刻直觉地感到,忽然对于自己往昔的任性行为甚是后悔。
    史思温诵一声“无量寿佛”,平和地道:“凌少侠剑术高绝一时,贫道勉强不败,已觉光彩——”
    凌铁谷心里知道对方想让自己,他年少气盛,一脑门子英雄主义,宁折不弯,情愿败在对方剑下,也不愿对方怜悯相让,当下横剑追上前道:
    “玉亭观主不须相让,你固然未尽全力,难道就敢说已窥我全貌了么?”
    凌红药倏然跃到两人中间,手中捧着一柄连鞘长剑。
    史思温放目一看,只见那剑形式奇古,比普通的剑要长数寸,而且剑身锋刃又薄又窄。从剑鞘上便已可看出此剑的特点。
    他轻轻啊一声,道:“这是贫道以前失去的朱剑……”
    凌红药道:“观主请取回此剑,当日之事,应该怪我——”
    史思温甚喜,只因他当初得到此剑之时,便想赠与上官兰作为防身之宝。此念至今耿耿不忘,是以一见能够取回此刻,心中便泛起欢喜之情。
    凌铁谷知道妹妹性格,一向极是倔强,但这刻却十分温驯地交还心爱的宝剑,不禁甚为诧异,把她拉到一旁,轻轻问道:“你当真要还给他?”
    凌红药为了顾全兄长颜面,便忍住心中的不舍,道:“哥哥,这剑本是他的,若果不还给他,还跟他动手,怕师尊们要怪责我们贪心。不如先还给他再找理由和他动手,便不妨事了?”
    凌铁谷信以为真,微笑道:“妹妹想得真对,我暂时不跟他动手便了——”
    玄修道人收剑人鞘,向水石等三名师侄低声道:“现在四处静寂得奇怪,即速巡查,不可大意!”
    那三名道人领命提剑去了。
    史思温取回“朱剑”,感慨万千,先把自己的长剑归鞘,然后把朱剑亮出来,剑身泛出暗红色的光华,甚是悦目。
    他审视一下,心中想起上官兰,不由得一阵怅然,微觉迷惆。
    凌铁谷不悦起来,朗声道:“玉亭观主可得看清楚,别取了假剑回去……”
    史思温知他误会,便慨然朗声道:“贫道昔年得到此剑时,因与家师母座下弟子上官姑娘在一起,故此拟将此剑赠她。后来因故而仍留贫道之处,不久便被凌姑娘携走……”
    他顿一下,又道:“今宵贫道夜访名山,乞讨此剑,不过是想了却当年心愿,将此剑赠与上官师妹。贫道虽然身入空门,了无窒碍。然而今晚重睹此刻,却不禁兴韶华如逝水,人事多变之感,是以捧剑忆思当年旧事,有所怅触耳……”
    他的相貌原本就老诚淳朴,言词中自然流露出真挚情意,令人难以怀疑。此刻坦白道出心事,对方三人,无不相信。
    凌铁谷转觉愧作,忙道:“在下不知观主有此往事,故而失言!”
    史思温含笑道:“贫道适才之言,有失此时身份,还请诸位代为遮掩才好!”
    玄修道长上前道:“玉亭观主远来不易,何妨到石楼小坐片刻!”
    史思温方要说话,忽然有人大叫道:“师叔快来,两头神猿均已被人击毙……”
    玄修道长那么老练的人,闻言微微失色,已顾不得和史思温说话,飞纵而去,转眼间已扑到左边一座竹楼,身形隐没。
    凌铁谷怒骂一声,掣出长剑,向园林中奔去,看他的举动,似是要搜索四下。
    凌红药怔呆呆地木立不动,玉面上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
    史思温见主人重地中发生变故,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无意中观察到凌红药的神情,心中微动,忖道:“峨嵋派何等声威,却居然有人胆敢潜入生事,来人决非泛泛之辈。这位姑娘现出这等神色,莫非此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他知道自己的测度决不会错到什么地方去,反正凡是有年轻美丽的少女的地方,必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凌红药发现自己失态,苦笑一下,向史思温道:“玉亭观主来时,可曾发现有什么可疑之人么?”
    史思温摇首道:“时在夜晚,又在群山之中,一路上均未曾见到人影。”
    她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奇怪,今晚这天屏谷附近连兽嗥之声都不闻,敝派的两头守山神猿,适才似乎知道有什么可怕的对头克星潜进,竟噤不能声,是什么东西呢……”
    史思温忍不住问道:“贵派莫非已发现有什么可疑的对头么?”
    凌红药欲言又止,忽地眼睛一亮,挨近史思温,道:“这事只有我一个人心中怀疑是他所为……”
    史思温大感奇怪,道:“姑娘没告诉令兄么?”
    她摇摇头,道:“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起过——”
    史思温纳闷自忖道:“她为何要告诉我?”
    只听她道:“我猜这个屡次潜侵本山的人,并且还将本派七八名弟子先后打伤的,一定是诸葛太真的徒弟……”
    他轻咦一声,道:“是岳小雷?”
    她郑重地点头道:“就是观主你当年所救过的人,故此我会告诉你。不过他现身数次,都蒙住头面,行动神速无比。看来他似乎要找寻什么,若不是本派的人拦截他,他并不轻易出手……”
    史思温道:“自从当年见过他们之后,至今未曾见过,不知他们近况如何。照姑娘这种说法,两头守山神猿也是毙在他手下了?”
    凌红药道:“一定是他,但奇怪的是那两头守山神猿,不但身手厉害,而且耳目聪敏,五十里之内,任何敌人休想遁隐踪迹。今宵却被他一齐击毙,真不明白他何来这等本事,观主,你想他会和你现身相见么?”
    史思温忽然感到事情甚为严重,特别是他此刻蓦地悟出这两头守山神猿,所以会噤声吃人击毙之故,乃是在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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