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雄风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初窥秘艺
    须知青丘国中的贱奴,全都习过文墨,故此贱奴们反而多半言谈文雅。熊烈天生聪明过人,加上来时已得秦重密授机宜,是以应付极好。
    吕薇的气好像平了一些,瞥视一眼他手中的花束,柳眉轻皱,暗自思索。
    熊烈十分诚恳地道:“大将军,但愿有一天小的能够得到一个替你效劳的机会,不管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吕薇道:“为什么?就为了崇敬我的缘故?”
    “这是原因之一,便如小的替将军立下功劳,那时小的便可以向将军请求帮助了!”
    吕薇觉得这个贱奴真个大胆得奇怪,不由得多看他几眼,然后道:“你也像秦重一般狂妄大胆,此刻不先请我恕你死罪之恩,反而扯到那么远去……”
    熊烈道:“小的感恩于心,有机会定然虔诚报答,用不着在嘴巴里念叨。”
    “好家伙,多少人见到本将军都骇得不敢仰视,你却滔滔不绝,滚,别再恼我,把你的脑袋搬下来!”
    熊烈故意惶恐地道:“小的遵命,立刻就走,这束鲜花大将军你劳驾转送给公主殿下……”
    她当然看得出他是假装,不知怎地发作不出来,伸手取过那束鲜花,挥手道:“快滚,我不要再见到你和秦重——”
    熊烈唯唯退出宅外,自回旅舍复命。
    吕薇手持鲜花,呆了半晌,这才向内宅走去,边走边想道:“我这是怎样了?难道当过两年禁卫大将军,杀人杀多了,因此心肠反而变软么?”
    忽然碰见左将军陈翠,她问道:“大将军,这些鲜花哪儿来的?”
    吕薇随口道:“我差人买来的!”话一出口,忽地想到自己居然替秦重掩饰起来,宁不可怪?为了避免陈翠再问,便道:“你立刻会同陈绮,赶回皇都,负起禁宫安全重任!”
    陈翠领命匆匆去了,吕薇一直走到公主所居的院落中,命一个宫女取个花瓶来。人房一看,公主刚刚醒来,正在倚沉凝思。
    吕薇过去行礼之后,就把花束送到公主面前,道:“公主请看,那秦重多么斗胆,居然着人送来鲜花!”
    绿裳公主讶然道:“真的?啊,这玫瑰真美,剑兰也不错……”她取过来,忽见花朵中夹有一个纸折,便轻轻取出来。
    吕薇道:“公主,秦重亵读之罪,应该处斩!”
    绿裳公主笑一声,道:“算了,我这一生都未曾有过男孩子送花呢,大将军包涵一点如何?”’吕薇把花束接回来,插在刚送来的花瓶中,道:“微臣岂敢忤违公主旨意,只要公主喜欢,担保每日要一万个男孩子送鲜花也有……”
    绿裳公主虽知她话中有取笑之意,但不理她,管自拆开那个纸折,只见笺中写着一首七绝:
    名花都向问中老,
    浮世原宜淡处看;
    不为调高非命薄,
    应酬容易知音难。
    绿裳公主不觉怔住,痴痴想道:“他赠我这首七绝,头两句本是我昨夜反复而吟的,我的意思是说,世间多少名花国色,都等闲老去。因此这短促浮生,应该看得淡些。他昨夜一定来了,把我吟的两句听去,便续上后面的两句,把前两句的意思兜回来……他说不是因为格调太高也不是因为命薄,却是这芸芸浊世之中,所有的遭逢尽属应酬,而真正知音的人难以觅到……啊,这意思妙极了,他告诉我说,因为知音难遇,所以名花闲老,世情看淡。反过来说,如果遇上知音,那就没有感慨惆怅了……”
    吕薇见公主出神,真想挨过去瞧瞧笺上写的什么,但一来她对文墨之道甚是有限,不一定看得懂。二来公主没有让她看的意思。故以不敢造次,悄悄退下。
    且说旅舍中的秦重,听熊烈说完一切经过之后,便喜道:“你办得真好,说不定除了对我帮助极大之外,你自己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熊烈笑道:“师父别取笑我,虽然你说过大将军对我有点意思。但我们身份悬殊,徒儿实在不敢作此妄想——”
    秦重道:“别泄气,事在人为。况且你只要得到一件白心袍,就可脱却贱奴身份,那时大将军下嫁与你,又有何不可!”
    熊烈道:“我听贱奴间传说,十七岛中有一位奇人,医道高明,能够移换人皮而消灭任何伤痕。不过我们因没法子去找,纵然找到之后,也没有黄金可以请他施展换皮除痕之术,所以也不过说说而已!”
    秦重道:“那最好了,你以后用心打听,找到那位奇人的话,便不须依赖白衣派的白心袍了!”
    正在说时,店伙敲门道:“秦先生,外面有客人找你——”
    秦重大诧,口中朗声道:“请他进来!”
    一会儿房门推开,只见一个美少年,潇洒地步入房内。秦重但觉这个美少年十分面熟,但一时却想不起何处见过,心中诧疑交集。暗忖这位少年长得真帅,自己素以俊美见称,但和他一比,却差得远。
    熊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秦重禁不住又奇怪起来,心想熊烈近来受了自己熏陶,已把自卑之感除尽,何以此刻却自惭形秽似地溜了出去?
    那美少年回眸打量这房间,细长的眉毛轻轻一皱,似是嫌此房中物件凌乱。
    秦重起立笑道:“兄台贵姓大名?恕在下眼拙,竟然想不起来,不过觉得甚为面善,如不弃客房污秽,何妨小坐清谈?”
    那美少年耸耸肩,似甚轻佻,可是秦重却瞧出他乃是故意装出如此,反而觉得可笑可爱。
    房外又有脚步声,秦重无意探首出去一看,只见茶房托着茶壶走向这边来,人影一闪,熊烈忽地出现,把茶房拦住,轰了回去。
    秦重觉得十分奇怪,便叫道:“熊烈,你干什么?”
    熊烈招招手,秦重见他不似开玩笑,便走出去。熊烈低声道:“师父,难道你没看出他是谁?”
    秦重何等聪明,不过一时想不到而已,如今吃他一提,立地恍然大悟,微微一笑,便走回房去,随手还把房门关住。
    美少年已在椅上落坐,秦重笑吟吟站定在他面前,细细端详住他。
    对方显然被他的目光困扰,陡然起身。
    秦重道:“朋友你真长得漂亮,在下委实平生罕见。最奇怪的是竟和我一位好朋友相似!”
    “哦!”美少年诧异地睁大眼睛,哑声问道:“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秦重道:“告诉你也不妨,但你千万不可再告诉别人……”
    美少年郑重认真地点点头,道:“就是这样!”
    “我那位好朋友不是男子汉,乃是当今青丘国所有的美人中的美人,你猜得出是谁么?晤,大概你没有机会见到她,她就是绿裳公主……”
    美少年晒道:“你怎么把我比作女人?”
    秦重正色道:“绿裳公主虽是女流之辈,但却是巾帼中的奇人,不但容貌绝世,而且能文能武,是我此生最崇拜仰慕的人!”
    “她是你的好朋友?她可是公主身份呢!”美少年用沙哑的声音说。
    “不错,她是高不可攀的公主,我在私底下也这么想法。可是一见到她,我便忘了她是公主的身份,只觉得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一个足以今天下男人都动心的绝代名花……”
    “你的口才不错,凭这些美妙动听的辞令,绿裳公主不被你迷住才怪哩……”美少年向他眨眨眼睛,取笑地说,接着又道,“我可不是和你谈论公主来的,这是我的身份证件……”
    他取出一块刻着好些篆字的竹牌,向他扬一扬,又道:“我有几个问题,请你回答!”
    秦重道:“请随便问!”
    “你是什么地方人氏,秦重可是你的真名?”
    秦重凝视他一会,反问道:“可就是这两个问题?”
    “还有几个小问题。”他说,“你对这些问题不会有什么困难吧?”
    秦重想了一想,从囊中取出公主所赠的金牌,也向他扬一扬,道:“你可认得这面金牌?”
    美少年惶恐地道:“当然认得,这是公主殿下的御牌——”
    秦重道:“那么让我反问你,你姓什名谁?为何要来盘查我?”
    美少年突然面色一沉,道:“秦重你好大胆,究竟你几时来到青丘国?即速从实招来!”
    她已回复娇滴滴的声音,因此一听便知这位美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绿裳公主。
    秦重道:“你何必一翻脸便如此凶恶,坐下来慢慢谈不可以么?”
    绿裳公主冷笑道:“我虽是赤手空拳,但接你数百招毫无问题,而且你也不用打逃走的主意,客店四边已有数千大军包围着!”
    秦重的态度十分沉着,道:“公主,你忘了秦重乃是不怕死的大丈夫么?”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极为有力。
    绿裳公主道:“不管你怕死不怕死,但你是外国人,这一点已不能狡赖!刚才我用一面竹牌,你便信以为真,其实青丘国中谁人不知官府要拿捕或盘问任何人,都是用的血羽令。你自家露出马脚,证实了本公主的猜测!”
    秦重耸耸肩,道:“纵然我是外国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对么?其实青丘国也是华夏后裔,本来就是同一种族,何况言文皆同,有何分别?”
    绿裳公主道:“你既然承认了,那就好办。现在我不须威吓迫供,刚才你自己说过,你崇拜仰慕我,那么我凭这一点请问你,你来青丘国多久?是谁把你罗致的?”
    秦重剑眉一挑,道:“公主你信不信都好,秦重实在不曾投人贵国政争漩涡之中!”
    绿裳公主一直凝视着他,秦重知道她虽想相信,却又不敢。暗念青丘国政争剧烈,难怪公主要步步为营,免得被人利用。
    当下又道:“在下此次到青丘国来,唯一的目的便是想见识见识贵国最上乘的浮沙门剑术。可惜贵国订下贱奴的法规,而且恰好又有政争,使我有步步荆棘之叹!请相信我,公主,这都是实话——”
    绿裳公主道:“要我相信你并不困难,只要你随我到皇都去,我指定一个地方,你在其中住上三年,这段时期中你不许接触任何人,这样我便相信你没有被任何人网罗利用!”
    秦重慨然道:“三年并不算长久,在下办得到。但有一个条件,便是必须能够不时见到公主你,在下便心满意足……”
    绿裳公主道:“这个条件我也办得到,现在你立刻跟我走,不许和任何人说话,你那个贱奴可以令他一同走——”
    秦重立刻把熊烈叫进来,命他收拾东西。不久便随公主一道走出客店。
    不久,秦重已到了皇都,但觉地面广阔,人烟稠密,一片繁华景象。
    皇宫在都城的北面,占地甚大,宫殿台榭,不计其数。
    在那禁宫的西北角,有一座八角白色高楼,共有两层,四面均有围墙,围墙却是作正方形,四角各有一座比楼房还高的圆形碉堡,远远看起来倒像一根高耸入云的石柱。
    秦重和熊烈就住在这里面,完全和外面断绝关系。好在围墙内花园甚大,足够他们徜徉散步,甚至练习武功之用。而在二楼的东北角,可以俯瞰一部分禁宫内的人物和景色,倒也有趣。
    楼下住有数十名女兵,她们对秦重两人并不过问,日夕轮班到碉堡上瞭望,主要还是防备外人闯来。
    整片宫殿以及秦重所住的八角楼,都是用大理石建筑,看起来异常悦目。
    一直过了五天,绿裳公主才在下午时分出现在这座八角石楼之内。
    秦重见到她,便埋怨道:“当初我要求公主时常光临,但一等竟要五日之久……”
    绿裳公主故意笑道:“我若天天来的话,恐怕你会觉得更烦!”
    秦重道:“公主说的是违心之言,明知我不会这等想法——吕大将军倒是来了好几趟,她大概不甚相信我,故此尽找熊烈闲谈。不过她决套不出任何可疑的地方,因为我根本就是为了浮沙门的剑术而来……”
    绿裳公主道:“提起这件事,倒令我十分惊奇。浮沙门在青丘国也没有多少人知道,除了各派几位老前辈高人知道有这么一派之外,其余的人可以说连听也未曾听过。你从万里外的中土漂洋渡海,居然为的就是浮沙门剑术,宁不可怪?”
    “在中土也是没有几个人知道,二百年前因浮沙门的掌门人杜香亭曾经到过中土,自从那次之后,这件事一直传到如今。不过究竟浮沙门的剑术好到什么程度,却没有人知道。”
    “你为什么不惜漂越重洋,也要学会这一门剑术?”
    秦重对这个问题,早已想好,淡然笑道:“我一生练剑,在中土除了因功力不足以外,已无别的剑法可以和我的匹敌,因此决意来青丘国一行,谁知水途如此险恶,差点儿葬身在茫茫大海中。”
    绿裳公主道:“你的好奇心大概天下没有人可以比得上你了,你说起水途险恶,以我所知,有一条航线可以安然直抵中土,这航线图全国共有三份,一份在国库内,除了皇上之外,谁也取不到手。另外两份一在宰相府上,一在大司马府中……”
    秦重心中暗暗大喜,但他为人阴整多智,并不露出来,道:“我根本不识水面上的功夫,就算皇上肯把航线图给我,也不中用,再说只要这边住得下去,我在中土无亲无故,也没有回去的必要!”
    绿裳公主道:“你耐心住满三年,如果当真不曾被人网罗利用的话,我一定设法让你见识到浮沙门的无上剑术……”
    秦重心想公主的剑法极可能就是浮沙门的剑术,但她既不肯说出来,自己便也不提,道:“那么我就优悠地过三年再说!”
    自从这一天以后,绿裳公主便来得勤些,大家谈得十分投机,在绿裳公主的口中,秦重更加了解青丘国的朝廷形势,知道果真是明争暗斗得十分剧烈。尤其是四大岛的四位亲王,因握有重兵,目下朝廷虽说尚有制胜的力量,但一则他们未露形迹,皇上尚未发觉,根本不曾疑心。二则纵然发兵征讨,也须损失惨重,才能完全取胜,由于第一个理由是决定因素,事实上谁也不敢提出用兵的意思。
    可是只要皇上一旦驾崩,青丘国便变成四分五裂的局面。朝中两大派固然想及早铺妥篡夺皇位的道路,外岛的四位亲王何尝不是处心积虑?这一来却苦了平民,因为大凡这等政争,势必各自培植力量,树立党羽,蓄养死士,这一来耗费浩大,唯有取之于民。故此除了在武力上竞争之外,尚须在财力上比较。
    仙人剑秦重已透彻地了解青丘国的局势,那些权臣大将的面目虽未见过,但对他们的一切却知道得甚多。
    熊烈勤习内功,进境之远,连秦重也十分惊异。秦重的内功本是最正宗的内家功夫,碧螺岛主于叔初的剑法乃是由武当派中蜕化出来,除了剑法以外,其余一切功夫皆是内家正宗武当派的秘艺。
    秦重惊奇的是熊烈虽然天赋奇佳,乃是上乘练武根骨,修习的又是正宗内家功夫,进境自然比别人快些。但他暗中考察,却觉得熊烈进步快得异乎寻常,当下便暗暗留心。
    过了一年,绿裳公主在秦重面前,已不似以前那般矜持,秦重明白她一定是确信自己不曾被任何人收罗,同时也没有回返中原的打算,因此芳心已开始活动。
    另一方面,白衣派的高手禁卫大将军吕薇,对熊烈也不觉常常流露出不寻常的感情。
    在这短短的年余工夫,熊烈有如脱胎换骨,不但面目变得清俊,连举止谈吐也迥异往昔。他本是十分聪敏的人,可是以往的岁月中,他没有时间思索,如今不但有了闲空,八角石楼上更有无数藏书。因此这个浑金璞玉似的少年,现在已变得十分成熟。
    绿裳公主也更美丽了,因为她也完全成熟和长成!
    秦重生活得十分平静,虽然老是被拘束在一个地方,但一来他每队总得花上许多时间练剑,二来有那解语名花般的绿裳公主时时厮磨在一起,便不觉得日子平淡。
    他知道自己这年余来已获得公主的信任,因此只要再忍耐一下,便可以恢复自由。他偶尔也会想起妻子袁绮云,但每一次想起,他都赶快设法把思想转到别处去,只因一来有了绿裳公主,假如绿裳公主知道他有过妻室,一定断然不再理睬他。二来袁绮云一腿已断,成了残废,对他仅仅是一件累赘。三来他认定在这般分开的时间之内,袁绮云假如仍然活着,定然已变成贱奴。她虽然一腿已断,但仍有动人姿色,因此她不可能逃过被蹂躏的悲惨命运。虽然错不在她,但秦重却觉得不可忍受。因此只好假装她已死掉,这样他心里便不至于因妻子被辱之事而痛苦不堪。
    这天吕薇兴匆匆走到八角大楼来,秦重恰好在园中散步,见到这位风姿绰约的女将军,便笑道:“今天有什么好消息么?”
    吕薇停步道:“你如何知道?我正要找你?”
    “找我?”秦重故意装出惊怪之色,继续道,“怎的会是我呢?”
    吕薇不理他的取笑,径自道;“适才我在朝中从一个刚刚回来觐见皇上的总督口中听说他管辖的权岛上,有个医理极为精通的老人,姓孙名奇,任什么奇难病疾到他手中,不须三帖药,从来没有不霍然痊愈的——”
    仙人剑秦重截断她的话头,道:“我知道了,这可是熊烈的福气……”
    吕薇微讶瞧着他,道:“秦先生你真聪明,我想熊烈既然是你的徒弟,相信你不会反对他除去脚上的烙印!”
    “你的主意虽好,但一点也行不通!”秦重说,样子并不是开玩笑,“你得去和公主商量,她肯让我们出门口的话,熊烈才能去求那孙奇老人!”
    正在说时,熊烈从楼中出来,吕薇便过去告诉他。熊烈道:“其实何须如此大费周折,只要薇姐你肯赐我白心袍一件,不就完了?”
    吕薇摇摇头,道:“你不明白,白衣派目下虽有势力,但究竟总要依恃皇上宠信,有一日皇上冷淡白衣派,那件白心袍便没用处了!今日在朝中谈及那孙奇老人之故,便是因我们白衣派老掌门年事已高,近来身体常感不适,是以打算派人去请孙奇来替他老人家诊视……”
    熊烈道:“这样可方便了,等孙奇老人到了皇都,我便去求他!”
    秦重踱过来,他已完全听到他们的对话,此时插口道:“是不是孙奇一到了皇都,就不方便求他施展换皮脱痕之术?”
    “不是,我怕孙奇最近便要惨遭横死!”
    这个答案连沉潜多智的秦重也为之大诧,只听吕薇解释道:“虽然掌门人得到多方敬重,但朝中有野心的人,包括白衣派的人也在内,却宁愿掌门人赶快仙逝。故此权岛上那位孙奇老人,他的神妙医术却反而是他致死的根由——”
    秦重问道:“那么你呢?你也是白衣派的人!”
    吕薇道:“在你们面前,我可以坦白说出来,因我忠于皇室之故,不但外岛四亲王,朝中两权臣对我十分不满,便白衣派中位居掌门人以下的三位前辈,都对我甚为敌视。他们都希求富贵,明知皇上不大关心武事,是以掌门人仙逝之后,御师之位不会落在他们头上,因此早已有所打算,各有依附……”
    秦重笑道:“那么贵派掌门人一旦亡故,你这个大将军的职位也不容易做了!”
    “不错,但我倒不重视这点!话说回来,熊烈唯有趁朝中尚未决定邀聘孙奇来皇都之前,即速到权岛求他施术。迟便来不及了!”
    秦重道:“公主肯不肯让他去?我倒赞成你的想法——”
    吕薇笑道:“只要秦先生你许可的话,便没有问题了!我这就去觐见公主,奏明一切!”说罢,便匆匆去了。
    秦重料定公主必无不许之理,便乘此机会,对熊烈道:“你这一趟出门,我有件事要托你办,但你事先要立个誓言,无论如何,也不能向任何人泄漏,连吕薇也不可告知!”
    熊烈道:“师父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徒弟虽粉身碎骨,亦必尽心尽力。要不会向任何人提及……”
    当下向天罚了重誓。
    秦重道:“我从中土来时,还有一个女人同行,她姓袁名绮云,因路上受伤,故此右腿已经残废!我们在飞箝岛上散失,你这趟出去,顺便替我打听她的下落……”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
    熊烈道:“师父可是要我找到她之后,秘密地带回皇都?但想怕瞒不过公主呢!”
    秦重沉声道:“这样做法,一定瞒不过她。假如事情败露,你我都只好回复贱奴地位,永世不得出头!我已知绿裳公主便是浮沙门的高弟,假以时日,我便可以回到中土称雄……”
    熊烈心中暗暗震惊,口中却道:“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弟子不懂……”
    秦重沉重地道:“现在你仔细听着,这次你有单独出去的机会,务必加意访查,查出踪迹之后,无论如何,也得把她杀死灭口!”
    熊烈听师父之言,果然和自己所猜的相合,心头一阵不自在,但师命难违,只好应了。
    秦重又道:“她武功不俗,虽然断了一腿,仍然不可轻视。如不能明取,可以暗算!”
    刚说完不久,绿裳公主和吕薇便来了。吕薇叫熊烈即速去打点衣物,等他提着包袱,才给他一支令箭,以便在全国各地可以通行无阻。另外详细告诉他道路如何走法,又给他足够的盘缠。
    熊烈准备停当,立刻出发,门外已有骏马备好,熊烈拜辞后,挥鞭而去。
    绿裳公主颇为忧虑御师陆展的安危,她本人对于富贵荣华,毫不留恋。虽然御师死后,政局有所改变,她因而丧失了公主的地位,她并不惋惜所失的一切。但政局变动,百姓必苦,此所以她希望能够暂时维持现状,以后怎样,则谁也无法逆料。
    吕薇负责整个皇都和禁宫的安全,因此事务极忙,谈了一会,便带着沉重的心情去了。
    剩下秦重和绿裳公主两人,在楼上用午膳,绿裳公主心事甚多,除了国事之外,在爱情方面也令她颇伤脑筋。
    这年余时间和秦重频频接触,她早已情根深种,不能自拔。她只能勉强遏制着自己,不和秦重太过亲近,以免一发不可收拾。但这样却免不了觉得痛苦……
    她借酒浇愁,不觉已有几分酒意,红晕上颊,倍增娇媚。
    仙人剑秦重那对俊目中,喷出烈火情焰。绿裳公主只要碰到他眼光,便觉得浑身发软,不知如何是好。
    秦重本是过来人,明知绿裳公主已是俎上之肉,任他宰割。但他却毫不急忙,宛如猫捕耗子,在吞人腹中之前,慢慢玩弄一回再动手。
    话题转到武功上,秦重试探道:“现在你已可以相信我了,那么浮沙门的无上剑法,可以让我开开眼界么?”
    绿裳公主媚目流波,笑道:“当然可以,过几天我便见到师父,等我禀明他老人家之后,便可以把剑诀传给你!”
    “你师父是谁?”
    “他老人家是浮沙门一脉真传,现在浮沙门只有他和我两个了。他就住在风山山麓的行宫中,你一定猜不到他干什么的,谁也猜不到。他老人家就是行宫花园中的老园丁,我才十岁的时候,他便教我内家功夫,年前,师父把一本剑经传给我,他老人家从来没有亲自指点我呢……”
    仙人剑秦重又惊又喜,问道:“这样说来,以前你和我交手时,剑法才学了年许,而且仅仅是从剑经上学到的?”
    “正是这样,师父他老人家最爱清静,因此我不敢把他请到皇都来。但他说过三年以后便要考核我的成绩。所以过几天我便可以见到他……告诉你,吕薇一直和我很好,但她也一直不知道我身怀上乘武功,直到上一次我亲自到飞箝岛去,名义上是狩猎,其实率领大军向右翼王梁景示威,乘机剥夺他一部分兵权。出发前我向吕薇露了一手,她为之惊佩不已……”
    秦重伸手按住她的酒杯,温柔地道:“你别喝了,我正听得出神呢……”
    两人手指相触,绿裳公主有如触电般浑身一震。秦重翻掌便握住她的玉腕,拉过来用嘴唇轻轻亲着,一面问道:“究竟你师父叫什么名字?他是不是脾气古怪的人?”
    绿裳公主被他一动手,登时芳心无主,娇躯发软。秦重移过去,把她拥在怀中。
    她羞得睁不开眼睛,但觉酒意焚心。口中哺哺道:“他老人家没有姓名,人家都喊他老园丁。我觉得他真有点古怪,因为他老是告诉我说,将来不可以胡乱杀人……他说我是红颜命薄,又说我美中带煞,主日后无数人死在我剑下……”
    “他说得不对么?”
    “当然不对,我身为公主,还能说命薄么?何况我心肠甚软,虽然一向瞧不起男人,但我自己却不会拿剑杀人……”
    秦重忍不住低头吻她。这一刹那间,他自家也是真情流露。此刻他愿为这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做任何事,甚至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绿裳公主像一头驯良的小绵羊般,任他为所欲为。在她的一生中,见过无数男人,出身都甚高贵。其中不乏仪容英俊,武功高强之士,可是她都觉得不屑一顾!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武功及不上她,而是她自己孤芳自赏,兼之她屡次考验到他们的勇气,俱是虚有其表。
    只有这个来自遥远的中原的英俊郎君,当真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男儿。而且他在政争上毫无野心,绝对不是看中她的地位。
    总之,男女之间的事,往往不是道理可以说得通的。绿裳公主她未必碰不到一个不怕死的人,未必遇不到一个英俊而真心爱她,却不是为了她的地位的人……但当她第一眼见到秦重时,芳心便为之颤栗,若要解释得明白,除非是命运之神!
    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卧室中,一片春光。绿裳公主如一朵含蕾待放的娇花,在刹那间摹然盛放。经历了人生之中一个重要的关头。
    秦重停止了任何动作,扯开一张被单,盖住两个赤裸的身体。他感到绿裳公主在他耳边喘息,心中泛起无限的怜惜,轻轻道:“现在我已占有整个世界了,在我此生中,你是我所曾见过最美丽的和我最爱的人……”
    她没有做声,却已沉醉在他美妙动听的言语中。
    两人休息了好一会,秦重问道:“如今我们的关系和以前不同,你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么?”
    绿裳公主低声道:“我只有一个心事,便是恐怕御师陆展死后,局势大乱。我真不知如何防止……啊,我想起来了,假如御师不死,我便有更多的时间来安排,那么只要把神医孙奇请来皇都……”
    秦重道:“可要我走一趟么?你们不是说过那孙奇老人会遇到生命危险?”
    绿裳公主矍然道:“好主意,你的武功既高强,面孔又生,朝中的人怎样也猜疑不到是我……”
    当下两人又温存了好一会,绿裳公主表现出无限柔情,娇媚无比。秦重心旌摇荡,大有乐不思蜀之况。
    看看时光不早,两人便起来穿好衣服,秦重忽然问道:“绿裳,你把身心都给了我,但在本国中我们却没有结合之望,日后你可肯跟我返回中原?”
    绿裳公主想了一想,道:“以后再说吧,也许我能说动皇兄而让我嫁给你……”
    秦重苦笑一下,道:“你害怕陌生的地方,因此不敢跟我回去?”
    绿裳公主忙道:“你别胡思乱想,我知道你另有怀疑我贪恋公主地位的想法。但假如我能说服皇兄,你留在青丘国又有何不可?何必一定要返回中原?皇兄与及全国之人,一定反对我跟你返回中原,纵然我肯偷偷跟你走,恐怕找不到一条船肯送我们哩!”
    秦重心想找不到船倒是一项最辣手的问题,假如青丘国人都忠于皇室,不肯为他出力,他果真跑不了!
    他不再提及这个问题,收拾一下,取了路费,便背剑上马,暂时和绿裳公主辞别,赶赴权岛。
    权岛位居青丘国西北,因此他必须穿越过整个青丘国境,到达西北方的白鹿港后,然后乘船前往。
    这一回出门,仙人剑秦重有恃无恐,可以放心大胆地穿州越府,一路上浏览各地景物,除了绿裳公主的绝世容颜与及片刻销魂时那等荡心动魄的光景,令他时时索心挂怀之外,已没有其他烦恼,途程倒是相当愉快。
    走到第三天中午,地势高峻,已是青丘国腹心地带。青丘国虽然四面濒海,但海风却吹不到此处,因此中午时分热得惊人。
    所有的行旅都找地方想息,等过了这一段最热的时间才动身。秦重仗着内功甚佳,身上尽管见汗,却不觉得有什么苦处,便触自一人,单骑上道。
    刚刚走到林菁深密之处,四面空山寂寂,毫无人声人影。但秦重已发觉有异,便勒马缓走。
    转过一座山冈,忽地一声鸣镝,掠过树林。
    秦重心想这里拦劫行旅的黑道,倒似中原的绿林好汉,先来一下响箭示威……正在想时,小网后一座低矮的密林中,冲出十余人,拦住去路。
    为首的一个身材魁伟,鼻塌口阔,一双浓眉压住眼睛,长得丑陋而又杀气腾腾,令人害怕。
    这个大汉左手持着一面藤牌,右手一柄五尺来长的巨斧,威风凛凛,站在众人之前,目中射出凶光,凝视着秦重。
    秦重倒没把这等拦路抢劫的盗贼放在心上,也自冷冷瞪着这个盗首,连马都不下。
    对方洪声道:“小子你还不下马,双手把囊中金银奉上?”
    这时秦重反倒微微一怔,忖道:“这个盗首虽然干的是拦路劫财的下流勾当,但语声洪亮,中气充沛,分明内家功力已有相当造诣……”
    他何等聪明,略略一想,登时已明白这个拦途截劫之人,决不是普通盗贼。当下冷笑一声,竟不开腔。
    那个盗首后面的人,等得不耐烦,呶一声冲出三四个,抢到秦重马边,齐齐伸手要拖他下来。
    秦重丝鞭一抡,发出一响尖锐刺耳的破风之声,登时把两个最先扑到马边的两人,各在面颊上留下一道血印。
    那两人不但痛人骨髓,还吃鞭子上的巧妙潜力抽得打个踉跄,直旋开去,差点儿没摔倒在地上。空山中响起一片他们负痛的惨叫声。
    那名盗首眼力不凡,立刻暴声喝命手下之人回来。秦重仰天长笑道:“目下国家清平,从未听过有盗贼拦劫行旅之事,你们这一股盗匪打哪里窜出来的?”
    盗首嘿的一声,方要举步,左侧一个秃头的中年人,大声道:“大哥何须亲自出手,且容小弟把那厮擒来,听候发落——”
    盗首颔首道:“二弟多加小心,此人不可轻敌!”
    那秃头中年人取出兵器,竟是一条十三节钢鞭,左手按在腰间那截长仅尺半的短剑剑柄上,缓步出去。
    秦重见他气度沉凝,也自暗中戒备,口中却冷笑道:“我看你们干脆一拥而上吧!省得我逐个解决!”
    秃头中年人嘿嘿怒笑道:“小子你真狂,本来章爷有心只教你见识一下本事,并无伤你之心,但冲着你这句话,今日非卸掉你一只胳臂不可……”
    仙人剑秦重毫不在乎,飘身下马,呛一声长剑出鞘,用剑尖指着那盗首道:“你既然姓章,他姓什名谁?”
    秃头中年人越发恚怒,但反而不发作出来,冷静地道:“我拼命三郎章先既然露面,来历自然瞒不过你。那一个名字虽然响遍全国,但人你却未会过,他就是开山神程锡!”
    这拼命三郎章先说出开山神程锡之时,面上表情像是要等待对方听了吃一惊似的,谁知对方毫不动容,只笑一声,道:“原来两位都是红衣派中号称三大高手之二,怪不得这么大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拦途抢劫。但我却替红衣派可惜,只因出了你们这两位不肖的高手,使得红衣派蒙上劫匪之名……”
    后面的开山神程锡洪声道:“章先你还跟他罗嗦什么……”
    拼命三郎章先道:“秦重你此言未尝无理,但你却没想到我们拦途抢劫,全国却只有一个人知道,你还能活着向人宣布么?嘿嘿……”冷笑声中,跨步欺身抢上来,手起鞭落,劲袭秦重天灵盖。
    秦重使出青丘国从来未见过的碧螺剑法,一招“金轮坠海”剑光疾划过去,竟是以攻代守,剑法辛辣之极。
    开山神程锡不在战局之中,看得份外清楚,骇了一跳,洪声道:“章先小心,这厮真有两下子……”
    拼命三郎章先也为之一凛,仗着轻功绝佳,脚尖点处,斜掠开去,但翊去翊来,钢鞭化为一道精光,疾点对方胸前大穴。
    哪知秦重剑法精妙,尤其辛辣之处,世罕其匹。但见他剑光如灵蛇一颤,忽然吐出,已把对方钢鞭卸向外门,长剑去势不停,直到敌人臂胸。
    章先不敢等对方招数用上,立刻又掠开去,然后又纵回来进攻。在这去来的一刹那间,章先心中已想了不少。原来这章先由于轻功特佳,而且性情狠毒,每逢动起手来,他总是抢攻不休。尤其擅长近身肉搏,以左手短剑取敌性命。若然碰上强敌,他为了争取近身的机会,往往不惜自身受伤而硬扑人去,故此得到“拼命三郎”
    的外号。
    但秦重的碧螺剑法,在中原自成一家,曾给号称天下无敌,不但精妙无方,特别在辛辣诡毒之处,往往有惊人之笔。每一出手,均是攻势,若然得手,对方非凡不可。似这等狠毒辛辣的剑法,章先如何能够近得秦重身边?
    眨眼间已换了二十招以上,仙人剑秦重心想对方不知是朝中哪一派网罗了去?今日何故拦截自己?他们是不是已知自己乃是公主的情人而出手收拾自己?抑是仅仅以为自己乃是公主所派遣出外有所作为,因而恐怕对他们不利?当然不是对红衣派这些人不利,而是说利用红衣派的幕后人。
    这么一想,他便不肯真下毒手,否则他把偷师学到的“飞霆十式”猱合使出来,对方非立毙剑下不可。
    又打了十多招,拼命三郎章先更觉不支,碰上秦重这等身经百战的剑术高手,正是有命也无处拼。开山神程锡一看不对,大吼一声,猛扑过来。
    这程锡身高手长,武功极佳,不似拼命三郎章先虽也列入红衣派三大高手之内,却是靠拼命才挣出声名。
    但见他拿捏时候,觑准机会,左手盾牌推出去,眨眼间连挡仙人剑秦重三剑之多。
    章先气哼哼地退开一旁,这一场架打得他别扭之极,此时一肚子都是发泄不出的闷气。
    开山神程锡接上来,形势便不相同。须知适才秦重使出一招极精极毒的招数,仍是碧螺剑法中五大毒剑之一,称为“水宫点将”,谁知对方盾牌封蔽得极是巧妙,一连三剑都刺在盾牌上。这一来秦重便不敢有丝毫大意,提剑盘旋疾走。他的轻功极是不俗,这一施展脚法,但见人如惊鸿,脚底点尘不扬,身法之轻灵美妙,连那以轻功自诩的拼命三郎章先,也暗暗惊心。
    开山神程锡到底是一派名家,气度沉凝,全神贯注在这个料想不到的强敌身上。
    人影乱问中,倏然一合,登时剑气如虹,斧光似电,加上风力激撞,隐隐生出雷声。两人各施绝艺,战做一团。
    开山神程锡仗着手中巨斧威力极大,可以远攻。加上左手盾牌又可在近身拒敌。故此一上手便全力猛攻,斧光飞舞旋荡,真可开山削岳。
    仙人剑秦重也觉得压力甚大,只好用尽一身本领,全神应付。他若不是这年余时间镇日闲居无事,若练武功,今日之战,只怕要输给对方。幸而最近功力突飞猛进,比起从中原来时,已大不相同。他刚才对付拼命三郎章先之时,便已感觉出来,若以中原人物比较,昔年死在他和袁绮云两人剑下的陇外双魔之一冷面魔僧车丕,此刻单打独斗也足可以取胜。
    旁边那十余名红衣派弟子与及拼命三郎章先都扯足嗓子为程锡喝彩。谁知秦重起初虽然似乎落在下风,但剑法神奇奥妙,剑光越来越盛。
    七十招一过,开山神程锡便感到巨斧往往不敢劈出去,只因对方剑法精妙异常,巨斧劈出之后,对方往往跟踪攻人圈内。
    又战了十余招,秦重似乎力量消耗太多,剑势渐缓。开山神程锡奋起神威,一轮猛攻,直把对方迫退七八尺之远。
    仙人剑秦重轻啸一声,突围而走,竟自窜入林中。开山神程锡见对方力怯,不能久战,故此露败。这时哪肯让他轻易逃走,横斧急迫。追入林中数丈之远,忽见敌人悠悠闲闲地站在一株巨树之下。
    他一扑近去,秦重冷笑道:“且慢,你以为我当真力怯不支么?”
    开山神程锡道:“没得说的,打完便知谁强谁弱!”
    “等一等!”秦重道,“你的斧法我已领教过,我念在你身为一派领袖的地位,故此不想你面子上过不去。而且我还想知道一件事,便是你们何故要拦截我?”
    开山神程锡嘿嘿冷笑两声,道:“话说得倒真是蛮够意思的,可惜我不领你这个情,我不妨告诉你,除非你逃回中原之外,在青丘国你休想有立足之地!”
    仙人剑秦重大吃一惊,沉声问道:“你怎知我是从中国来的?”
    “你的妻子还在我们手中哩,你要不要见她?”
    仙人剑秦重突然仰天大笑一声,满腔愤怒俱从笑声中发泄出来,因此那笑声十分刺耳。
    他心中恨恨想道:“绮云她还说什么必要时自杀,敢情连我的底细也给抖出来啦,这样说来,我遗弃她也算不得是过错,她简直不值得我理会……”他努力压抑住忿恨,又想道:“现在我当务之急,便是设法把她杀死灭口。日后绿裳公主虽然听到这传说,也找不到这对证……”
    当下他认真地道:“我能见到她么?有什么条件?”
    开山神程锡道:“你有诚意的话,那就跟我走,条件很简单,仅仅把公主的意向告诉我们便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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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君何薄幸
    秦重道:“我久已失去内人消息,万万料想不到今日会从你们口中听到她的下落……”
    开山神程锡大声召唤手下之人过来,然后走出树林。
    秦重暗想对方明明有加害之意,何故忽然如此大方,竟然肯让自己容容易易便得见妻子?
    他一面怀疑,一面又觉得好笑,暗念对方如知道自己此去和袁绮云会面,实在不怀好意时,不定会大吃一惊。
    大家走出林外,各自辨认自己的坐骑。秦重两眼虽然在马匹中转来转去,其实暗中加意提防。
    一个壮汉伸手牵马,无意中挨近秦重,几乎碰着秦重身躯。
    秦重突然怒嘿一声,奇快地转个身,左肘出处,闪电般撞在那人背上。“砰”的一声,那人飞开丈许,然后才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众人立刻鼓噪起来,秦重长剑一挥,剑尖指着首先向他冲过来的一个壮汉,朗声道:“你再踏前一步,我叫你胸前添个窟窿!”
    那名壮汉登时怔住,不敢动弹。他们虽是红衣派的人,武功尚称不俗。但适才仙人剑秦重大显神威,连开山神程锡也付不了便宜,他们一想起这一点,哪个还敢上前?连拼命三郎章先也不敢乱动。
    开山神程锡本已披鞍上马,一见发生事故,立刻下来大踏步走到那名手下身边,只见他仰天僵卧,试一试鼻息,却未死去。
    当下转身走到秦重面前,怒声道:“你出手太毒了,这是什么意思?”
    仙人剑秦重道:“他想加以暗算,我不能不先发制人,老实告诉你,秦某踏遍天下,什么技俩没有见识过?想暗算我那是梦想!”
    “胡说八道!”拼命三郎章先实在忍不住,持鞭跃上来,斥道:“他没有我们的命令,焉敢向你动手?我们这不是带你回去么?何须对你暗算?”
    仙人剑秦重冷冷道:“这就是了,你们凭什么领我去见我妻子?”
    开山神程锡宏声大笑,道:“秦重,你嘴巴说得硬,其实却借故不敢和我们一同走!”
    “秦某什么风浪没经历过,还在乎你们的陷阱么?笑话之极。你们只要摆明来说,就是龙潭虎穴,秦某也敢闯一闯!”
    开山神程锡听了,晒笑一声,道;“这一点且不说它,我问你要不要见你妻子?”
    秦重道:“为什么不?”
    “明知是龙潭虎穴,也要见她?”
    “不错,秦某决不在乎,但像刚才鬼鬼祟祟的暗算手段,秦某决不让你们得手!”
    “好!你跟我们走,担保见到你妻子!”
    仙人剑秦重收剑人鞘,道:“就凭你一句话,我便到龙潭虎穴去转一转!”说罢,双足微点,飞身上马。
    拼命三郎章先轻轻道:“看他的样子,颇似对妻子感情极深,是以急于见她!”
    开山神程锡道:“别提此事,我们即速回去!”
    仙人剑秦重已听到他们的话,忽然灵机一动,暗中打好主意。
    蹄声响处,十余匹骏马一齐沿着大路驰去。秦重和开山神程锡并排而驰,大约走了十余里路,秦重在马上大声问道:“内人可还活着?”
    程锡道:“当然活着!”
    “她在你们那儿多久了?是不是十分憔悴?”
    开山神程锡想起拼命三郎章先的话,忍不住向章先眨眨眼睛,然后应道:“大约已有半年之久,她的情形如何,你看见她便明白啦——”
    仙人剑秦重再不言语,一味催马前驰,显得十分心急模样。
    这一来,开山神程锡更加认定仙人剑秦重和袁绮云夫妇情笃,故此在无意中流露出来。
    这时他们直向鹿门港驰去,直到深夜,远远已看到一个大海港,岸上与及海湾中,无数灯火。
    开山神程锡收辔缓行,仙人剑秦重一直跟着他,只好也慢下来。但后面十余人由拼命三郎章先领头,却掠过他们,疾驰而去。
    到了海港市内,但见街道狭窄而弯曲,房屋都甚高大,大部分是楼房,均是石墙,甚为坚固。
    开山神程锡领着他转来转去,走了好久,忽然转出海边。
    秦重疑惑地想道:“他为何带我到此处?莫非还要渡海么?这可不行,若在海上,我就等如瓮中之鳖了……”
    海边泊满了船舶,有大有小,桅樯相连,一片灯光,照得岸上也相当光亮。
    沿着海边向南走,大约走了半里之远,船舶渐稀,开山神程锡忽然勒马道:“到了,就在那边!”
    仙人剑秦重四瞥一眼,岸上这边已无房屋,故此一片黑暗。但海边倒是泊有三艘巨型帆船,船身甚高,船面上尚有舱楼,可见此船之太。
    他跳下马,道:“内人就在船上么?”
    开山神程锡道:“不错,但船上另有人要见见你,然后才让你们夫妻相见!”
    秦重点头道:“我已料出必是如此,世上哪有真正便宜的事。”
    开山神程锡和他一同走上当中那艘大船,这时船上已出来数十人,俱都身配刀剑,身手也甚矫健。
    秦重停在跳板上,问道:“这是什么阵仗?程锡你别打错主意?”
    “到了龙潭虎穴,你便害怕了么?”对方讥嘲地道。
    仙人剑秦重冷笑一声,拍一拍长剑,道:“我不想此剑喝太多人血——”话声中已跃上甲板。
    那数十人分布在四周,都没有什么动作。秦重心想只要不是在茫茫大海中,什么都不怕。便傲然跟着开山神程锡庞大的身形,走上舱楼。
    走入舱内,里面先是一条窄窄的市道。开山神程锡在第二个舱门停步,回头道:“现在我不妨告诉你,这是水军运粮的船,明日便要驶往权岛,目下被汤大人暂时征用!”
    “哦,原来你是大司马汤英的人!”
    程锡沉声道:“你虽是异国之人,但人境随俗,一会儿见到大人,可别当面叫他的官讳。”
    仙人剑秦重颔首道:“可以,他到底在青丘国中是一品大员,三军统帅——”
    程锡这才举手敲门,那门一敲便开,一个全身披挂的将军出来问道:“姓秦的带来了么?”
    开山神程锡道:“这人便是、烦将军转报大人!”
    那将军细细地看秦重一眼,然后道:“他怎可带着兵器谒见大人?先命他把剑解下!”
    仙人剑秦重冷笑一声,道:“听这位将军的口气,好像我秦某人要求见大司马求个一官半职似的!老实告诉你吧,要我把剑放下也使得,先叫我见到内人,我便无不遵命!”
    那将军气冲冲地叱道:“住口,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撒野?”
    开山神程锡正要开口,秦重已从怀中掏出公主所赐的金牌,道:“将军可认得这面金牌?我先瞧瞧你敢不敢藐视金牌的主人!”
    那将军官职不小,也常常回到朝廷中,当然认得这面金牌,此时吃了一惊,忙忙行个军礼,道:“末将不知秦大人竟是公主御使,务请有罪!”
    仙人剑秦重笑道:“这就行了,现在我们可以谒见大司马了吧?”
    那将军连忙进去通报,片刻便出来,请他们进去,自家却留在外面。
    两人人室之后,开山神程锡顺手把门关上。仙人剑秦重矍然回顾,程锡笑道:“你别疑心,这是为了有些事情不便让刚才那位提督大人知道……”
    秦重挖苦地道:“想得真周到,免得他把你们对公主御使的无礼行为传扬出去……”
    这间房乃是外室,相当宽大,还有一间内房,用精致的竹帘隔住。
    内房中传出一个人的声音道:“你们都进来谈谈……”
    仙人剑秦重掀帘进去,只见灯光明亮之极,一张巨大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中年人,留着三绺长须,是以威武而又颇为潇洒。
    这个中年人身后,站着一个黑衣僧人,面容清癯,双目神光炯炯,一望而知这位和尚武功高强。
    开山神程锡道:“秦重,这位便是汤大人……”
    大司马汤英倒是十分客气,站起来向他微笑点头,然后指着他对面的椅子,请他坐下。
    秦重如言落坐,俊目却不停地掠扫过那位黑衣僧人面上。暗忖这个和尚定是黑衣派中高手无疑,曾听绿裳公主说过,青丘国中三大派真正论起来,要以黑衣派武功最是高深莫测,出手时虽然平实无奇,但威力无比。同时这一派因俱是僧尼道人之类,故此派中之人泰半各行各素,最少联系。时间一久,这一派除了出名的三数人之外,尚有些什么高手,无人得知。
    大司马汤英拂须道:“程老师可为他们两位介绍一下,这位秦先生似乎颇想认识星岩大师呢!”
    程锡遂替两人介绍,星岩大师涩声道:“久仰秦施主英名,可惜贫僧随侍大人,无缘窥仰中国上邦惊世武学!”
    秦重见他说得冷峭自傲,心中冷笑一声,忖道:“这和尚纵然强过程锡,但我身上有火鳞衫至宝护体,拼着硬接一招,也将有胜无败。和尚如冒大气的话,非教他吃点苦头不可……”
    他没有说出心中意思,旁边的开山神程锡反而冷哼一声,道:“当真太可惜了!但大师尽有机会可以见识中原武学——”
    秦重听他这么一说,便明白这两人面和心不和,谁也不服气谁,不禁暗暗好笑。
    大司马汤英道:“秦先生驾临敝国,可惜本官不曾及早知道,以秦先生的人才武功,敝国唯恐不能留驾!”
    秦重道:“汤大人过誉在下,愧不敢当。在下如早知汤大人如此爱才,早就托庇麾下。何至于妻子离散,苦念经年——”
    汤英举手拂须,笑道:“秦先生闲居皇都许久,本官早已得悉,但因不敢开罪公主殿下,故此不曾和先生通消息……”
    他笑一下,又道:“敢问秦先生此次出京,所为何事?如蒙坦白见告,便请到邻船和尊夫人相见,然后再作深谈!”
    仙人剑秦重道:“在下幸得公主殿下庇护,方始能留在贵国。此次出京,乃因公主殿下听说权岛有一位神医孙奇老人,医道极为高明。因不知传言是否属实,故此特地命在下到权岛访查!”
    汤英颔首道:“秦先生总算说出大半实情,现在便请先到邻船和尊夫人相见,然后再谈如何?”
    仙人剑秦重忙起立道谢,心中却忖道:“他想借绮云向我市恩,谁知我却正要杀她……”
    当下仍由程锡带他出舱,一直走到邻船,只见上百水军,正在搬运军粮上船,以致船身不住轻轻摇荡。
    邻船的式样和刚才的一样,也是上了舱楼,然后进入舱内走廊。程锡指指第一道房门,便自退出舱去。
    仙人剑秦重忽然觉得一阵紧张,因此在门外先深深呼吸几口,然后才推门进去。
    只见此房相当宽大,灯火通明,房中甚为光亮。
    在窗边的一张圈手靠背椅上,坐着一个女人,此时正眺望着黑沉沉的海天,倾听着波涛之声,对于有人推门进来,毫不介意,竟没有回转头。
    他一眼便认出这个背影乃是袁绮云,走近去时,只见她腿上盖着一张毛毡,遮垂到地上,因此看不见她双脚的情形。
    秦重从窗子望去,只见海天黯黯,一种凄凉的感觉袭上心头,使他忽然对她浮起怜悯的情绪。
    袁绮云因觉察出来人在她侧边,这才扭头瞧看,突然见到来人竟是她的丈夫,不由得惊叫一声之后,便呆呆不动。
    秦重伸手抚摸她的头发,温柔地道:“想不到是我进来吧?他们没有预先告诉你么?”
    她摇摇头,眼泪开始掉下来,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
    他细细端详她,但觉她显得相当憔悴,本来圆如满月的脸庞,此时却隐隐见到棱骨,因此那一股甜蜜可爱的神情也消失了。
    袁绮云抓起秦重的手,贴在面颊上,情不自禁地哭泣起来。他们曾经离别了这么长久的时间,她经历了如此多的可怕的遭遇。而最重要的是曾经独个儿忍耐到现在……
    仙人剑秦重轻轻叹口气,忖道:“她虽然变得不可爱,而且又曾经出卖我,但我好像向她下不了手呢!”
    袁绮云一面哭,一面含糊地道:“重郎……重郎,能够再见到你……死也瞑目了……”
    当日她和仙人剑秦重分散之后,她在树林中一连躲了三日,等到大军撤走之后,她才出林。这时她一足已废,经过这三日折磨,已无复人形。幸而爬出林外,便碰上了一个好心肠的老渔人,把她救回家中,由他的老妻替她包扎伤口和服侍。
    这对老夫妇心肠很好,对她的以往并不深究,一直到半年以后,这对老夫妇忽然相继去世,袁绮云这时真个走投无路,结果被官府方面发觉她编造的身世大成疑问,恰好大司马汤英幕下一位智囊人物来到飞箝岛,当下便出主意摆设计谋,将袁绮云囚禁在一个污秽阴森的地牢中,内中还有一个女犯人。
    囚禁了数日,那女犯人设法逃走,把袁绮云一同救走,两人一齐匿居在飞箝岛上一间简陋的屋子里,大约共同生活了大半个月。一天晚上,两人闲谈身世,袁绮云终于把自己的来历完全说出来,并且告诉那同伴说,她的丈夫武功如何如何高明!
    谁知这个同伴竟然就是那位智囊孔智德定下的锦囊妙计,第二日袁绮云便被送到青丘国。
    大司马汤英也曾得到当晚秦重出入千军万马中如同无人之境的情报,是以便听孔智德的话,把袁绮云好好安置,静候机会,要由袁绮云身上把那位中国武士收罗为党羽。如果不行,便设法把他杀死。
    且说仙人剑秦重这时见妻子哭得十分伤心,他为人虽然没有真情,但袁绮云和他到底做了好几年夫妻,想来想去,觉得实在下不了毒手。忽地记起忠心耿耿的熊烈,便寻思道:“目下我只须把大家都稳住,然后抽空去找熊烈,命他暗中下手。她死了之后,再也没有人证,可以证明我是中国之人,再看公主纵然晓得我曾有妻子也找不到活口对质……”
    脑海中一浮现出绿裳公主的绝世姿容,登时便觉得袁绮云比粗蠢村妇还要不如。
    他抽出自己的手,轻轻道:“有话我们以后再谈,现在我有好多事先要解决……”
    袁绮云举袖拭泪,道:“你不听听我别后的经过情形么?”
    秦重道:“等我交涉妥当,以后的时间可多着呢!你且多忍耐一会……”
    袁绮云听听也是道理,便道:“那么你快点把事情安排好,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问题。”秦重一面走出去,一面道,“我去后你不可随便说话……”
    他走出室外,开山神程锡在外面等他,笑道:“怎的这么快,可不必忙呢……”
    秦重道:“我要请见大司马——”
    他一面回答,一面举目四瞧,忽地吃一惊,原来这时离岸已有半里远。但他丝毫不露出神色,暗想这大司马汤英果真厉害,居然诈作运粮上船,使得船身微微颠簸。因此后来开船之时,他一直以为是在搬运军粮上船,一点也不曾疑心到他们暗中已开了船。
    开山神程锡着他走到船舷边,道:“秦兄水底功夫如何?比得上陆上功夫么?”
    仙人剑秦重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两人跃过邻船,先由程锡通报,然后带秦重入舱,这次大司马汤英却在第一间舱房见客。
    房中除了大司马汤英及黑衣派高手星岩大师之外,还有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此人正是汤英幕中第一位智囊。
    仙人剑秦重道:“在下适才想过,既然汤大人乃是有心人,在下此次奉命出京的用意,必定瞒不过汤大人。又见内人幸蒙大人庇护,今晚得以相见,敢不掬诚奉告一切。”
    汤大人笑道:“如此最好,以后我们还可以交个朋友——”
    “在下此次到权岛去,事实上要保护那孙奇老人,以免在他抵达皇都之前,发生意外!”
    汤英点点头,道:“果然不出孔先生所料——”说到这里,顺便介绍秦重和孔智德两人相识,然后又道:“我坦白问秦先生一句,你能不能暗中帮助我?”
    仙人剑秦重道:“在下身受公主之恩,自当报答!如今大司马亦有恩于我,也是义不容辞应该效力!”
    孔智德在汤大人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大司马汤英连连点头,道:“本官久闻秦先生武功盖世,只恨无缘一开眼界!今晚相见,秦先生可否为本官一露身手?”
    秦重淡淡一笑,道:“大人有命,在下岂敢藏拙。不过贵国的武功,的确别有精妙之处,在下从命献丑的话,也不过徒然贻笑大方而已。”
    孔智德道:“秦先生不须过谦,星岩大师刚才说起,他极想和秦先生随便玩两手,见识一下中国武学,而又可以不伤和气……”
    黑衣僧人诵声佛号,接口道:“秦施主可肯赐教?”
    仙人剑秦重另有打算,心想此刻如不趁机露上一手,日后如何能得到大司马倚重而开价还价?于是一口应承,大家一同走出船舱。
    近桅头处有一块地方甚为宽大,正可供他们施展。开山神程锡先已出去,一声令下,火炬满船,照得附近三艘大船都明亮得如同白昼。
    仙人剑秦重潇潇洒洒地走到船头,不脱外袍。星岩大师却把外面宽大的僧衣脱下,取出兵器,却是两面大如面盆的金钹。
    两人客气了几句,便各占方位。星岩大师手中两面金钹在火炬之下映射出万道金光,声威夺人。秦重那柄长剑本是凡品,相形之下,大党失势。
    星岩大师双钹一合,发出龙吟虎啸也似的金铁交鸣声,震耳欲聋。跟着脚踏天罡,“唿”一声左手钹闪电般削划过去。
    秦重先试一试对方内力造诣,凝身不动,剑出如风,光华乍涌,剑尖已点在对方金钹极薄极利的边缘上。
    此时因为剑尖和钹锋又细又薄,彼此都用不得浊力。寻常人叫他细心用剑尖去点那钹锋,也无法办到。仙人剑秦重却举手之间,便露了这一手绝艺,登时赢到数声喝彩。原来乃是红衣派的开山神程锡,拼命三郎章先等发出。程锡立刻把此中微妙之处,向大司马解释。
    一剑一钹居然粘住,星岩大师脸上颜色陡变,空着的右手一挥,金钹疾飞出来,直取秦重面门。
    仙人剑秦重本来已赢了一点,此刻对方分心发钹,更加得势,内力滔滔冲聚剑尖,跟着往外吐剑。
    只见星岩大师叫不住劲,身形疾旋开去,右手那面飞钹因有丝绳系腕,此时因身形旋开,疾然收回。
    仙人剑秦重抱剑仍然站立原处,身形连晃也不晃。无数火炬照射之下,但觉如玉树临风,俊朗英挺。
    孔智德轻对大司马道:“此人仪容英俊,剑法高强,公主定必已对他倾心。幸而,他尚有糟糠之情,我们才不致添了这等强敌!”
    这时场中两人乍分又合,星岩大师双钹上下翻飞,招数平淡而不起眼,但威力却大。迫得秦重施展出全身绝艺,源源使出辛辣凶毒的碧螺剑法。
    仅仅打了十余招,红衣派的两名高手可就完全服气了。敢情秦重此刻以全力施为之下,比起日间对付他们之时,声威又强胜一筹。特别是他间中使出长白山明镜崖风雷宫的“飞霆十式”,每一出手,宛如迅雷忽发,直有摇山撼岳的威势。
    星岩大师原比红衣派的两人技艺高明一点,不但内力较强,特别是那对飞钹远攻近守,均有独特妙处。以拼命三郎章先来说,根本近不了他身边拼命,纵然能够近身,对方以金钹护身,有如铜墙铁壁。但此刻对手换了秦重,便使人觉得他的两面金钹招数上不时会露出空隙,以致秦重的长剑常常蹈隙伺虚,攻人身边两人剧战了五十余招,仙人剑秦重突然一招“大匠运斤”,剑身硬生生斫在金钹上。这一招原是碧螺剑法中五大毒剑之一,除非不用,如用得上来,那就是说剑上的真力已运足到十二成,这一剑下去,足可以木摧石裂,手中哪怕用的是竹木之剑,也能把敌人的兵器斫断。
    一声大响震耳过处,星岩大师连退数步,低头一看,金钹上仍无损伤。
    秦重这一招只用了七成功力,存心不把对方兵器毁损,以免这个黑衣僧人变成势不两立的大仇家。这时乘机跃出圈子,抱拳道:“星岩大师功力高强,在下已用全力,仍然无法取胜——”
    星岩大师的右手酸麻得简直不能再用力,忙也见机收篷,呵呵一笑道:“中国武学果然足以惊世骇俗,贫僧佩服——”
    汤英骇然对孔智德悄声道:“此人武功如此高强,取我等性命易如反掌……”
    孔智德道:“如被对方收罗了去,可就真个寝食难安了,大人务须极力笼络……”
    大家回到舱房中,星岩大师便问道:“秦先生身手如此高强,在敞国已可以纵横无敌。只不知在贵国之中,秦先生是否也是天下第一人?”
    仙人剑秦重心想这和尚前倨后恭,颇可发噱。听他的话,敢情他在青丘国中,已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因此试出自己的功力之后,便敢说自己可以在青丘国纵横无敌。这也是大司马汤英何以要他和星岩和尚比武的用意,大概汤英的政敌,所蓄养的武林高手和星岩等人差不多,假如自己能赢星岩和尚,自然也赢得对方的人。
    当下认定必须吓一吓星岩和尚,便认真地道:“在下这一点浅薄功夫,哪敢在贵国称雄。如论在中国武林之中的地位,也不过凑个第三流的脚色而已……”
    事实上他这话乃是违心之论,以他此时功力,虽不能和碧鸡山玄阴教主鬼母、他师父碧螺岛主于叔初、剑神石轩中决一死战,但除了这有限的几个人之外,再能和他打个平手的人,已寥寥无几。因此他在中国武林中,已可称得上是一流高手了。
    星岩和尚、开山神程锡、拼命三郎章先等听了此言,心中暗自骇然,骄傲自大之气,从此减去六七分之多。
    大司马汤英吩咐摆酒,欢宴秦重夫妇。但秦重坚决推辞,请求立即送他到权岛去,为的是恐怕宰相李琦或四位亲王亦已派人潜赴权岛,加害孙奇老人。
    这时因已化敌为友,三艘大船本离岸大半里,此刻业已向岸边驶回。
    顷刻间船已抵岸,汤大人命备快艇送他渡海,约他到权岛安排好之后,回来便再晤面。
    仙人剑秦重主要想避开再和袁绮云见面,应诺而去。
    直到第三日午夜时分,忽有一人轻巧迅疾地纵上大船。泊在岸边这三艘大船,因汤大司马在当中的一艘,是以防卫严密,其余旁边的两船,却没人注意。
    袁绮云在舱房中夜不成眠,忽然听到木门轻轻一响,坐起身看时,只看一条人影闪将人来。
    她把枕边的火折捏在掌中,等到那条人影走近床前,突然打亮火折。火光一闪,只见来人是个五官端正,眉目清秀的少年。但身体却壮健异常,双肩宽阔。
    对方微微一惊,随即轻声问道:“你可是袁绮云?”
    她点点头,反问道:“你是什么人,半夜闯人我房,意欲何为?”
    那少年道:“师父命我前来看看你……我师父就是秦重!”
    袁绮云啊了一声,面上露出无限欢喜,用火折的微光,细细端详这个雄壮少年。这时可就看清楚这个少年不但赤上半身,露出壮健坚实的胸膛。底下也仅仅穿着一条黑色短裤,赤着双足,左手提着一柄连鞘长剑。
    这雄壮少年正是熊烈,他奉命上船之时,曾经得过秦重指点,说是袁绮云武功不弱,如果她已惊醒,便用一套言语和她敷衍,等她不提防时,才出手点她死穴。否则一旦惊醒别的人,中间大船上的星岩大师、开山神程锡等人均是强敌,不易打发。
    这时熊烈小腿上的烙痕已让神医孙奇以神奇医术,将之消除,是以他肯仅仅穿条短裤,以便必要时跳水逃走。若在昔日,纵有这等必要,他也不肯仅仅穿短裤。
    袁绮云欢喜无限地道:“你是重郎的徒弟?啊,多么英俊的儿郎,请你把灯点上,然后告诉我一切事情……”她把火折递给熊烈,又含笑道:“你知道的,我一腿已废,真不方便……”
    熊烈一点也不知道此事,闻言微微一怔、暗想这位少妇不但一腿已经残废,而且和师父不知是什么关系?看她露出这等欢喜亲切的情景,大概关系极深。而且又呢称秦重为“重郎”,更可想而知。
    他一时无法下手,便如命接过火折,把灯点上。
    袁绮云在床上坐好,用毯子把下半身盖住,拢一拢头发,用极为亲切的眼光,凝注在那少年面上。
    她在三日之前,极为憔悴。但自从见到秦重之后,心情大宽,加上汤大司马亲自来向她慰问,说明秦重赶着办一件事,不久便可以回来和她重聚。是以只须数日工夫,她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此刻精神焕发,青春的光采完全回到她身上,昔日那种甜蜜可爱的笑容,重复浮现在圆圆的面庞上。
    熊烈在灯光之下,看清楚袁绮云之后,暗自一愣,忖道:“天啊,我一生未曾杀过人,谁知道第一次要破戒,竟是这么亲切可爱的人……”
    袁绮云问了他的姓名年龄和籍贯,便快活地道:“我真喜欢你,将来我们一定相处得很好。我和重郎分别了一年多,生像已历过千万劫,那件火鳞衫他一直穿在身上么?”
    熊烈心中替这位甜甜的少妇浮起一阵哀伤,道:“师父一直穿在身上……”
    “我知道他不会忘记我这个可怜的妻子的,那一次我们在大军包围之下分散,我原拟拼着一死,引得那些军队注意我,以便让他冲出重围,但想不到今日仍然能够活着相逢……”她瞧见那雄壮的少年流露出讶异之色,便又道,“你奇怪我为何会活下来,而且在此地么?”她随即简短地把当日吃官府逮捕,然后大司马的智囊孔智德如何设计诱出底细的事说出来。
    “我十分担忧重郎会因此而遭遇不幸。但他毕竟是有本领的人,大司马对他十分推重和客气……”
    熊烈心中十分迷惘,第一是他此时方始知道袁绮云是师父的妻子。第二是师父说的袁绮云最该死之处,便是她不该泄露他的底细。但原来其中有这段缘故,可怪不得袁绮云。
    只听她悠然遐思地道:“我相信重郎终必能够在这青丘国中,出人头地,并且把浮沙门的剑术学到,然后回返中原,和那剑神石轩中大侠较量高下……”
    熊烈更加觉得不安,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师父对那美丽如花、举世无俦的绿裳公主并不是真心相爱。他还要回到中国,和那个石大侠比剑。这样说来,师父之和绿裳公主要好,一则是利用她的地位而能够在青丘国立足。二则是想从她身上学到浮沙门的剑术……
    一种令人迷惘和异常深刻的悲哀浮升起来,使得这个纯洁和血性的少年,觉得十分痛苦。他为了那尊贵和美丽的绿裳公主与及这位情深一往甜蜜可爱的少妇而怜悯和悲哀。但他又不敢对于那位思德深重的师父有所谴责,故此十分痛苦……
    袁绮云甜甜地笑一下,道:“你看我奇怪么?我是这么渴望要知道重郎别后的一切,但见到你时,却来不及询问,只顾说自己的话……”
    熊烈想道:“那是因为你许久以来,积郁在心中的话太多了,而又没有人可以诉说,故此情不自禁……”他越是了解这位可爱可怜的师母,越是替她悲哀。
    袁绮云又道:“怎么无色快亮了,你今晚此举,如不想被人得知,可就得离开了,虽然我真不愿意你就此离开——”熊烈茫然站起来,她又道:“我真欢喜你,可惜我现在没有东西送给你做见面礼……”
    她的真挚的情感,深深感染到熊烈心上,使得这个少年人差点要为她哭出来。
    但他还得装出笑容,道:“师母,你对我真好,我决忘不了!但是……但是现在我要走了,你有什么吩咐没有?”
    “谢谢你来看我,这儿没有什么事,他们对我款待得很好……只盼重郎赶快把事情办好,来和我见面……”
    熊烈在心中深深叹口气,向她行个礼,道:“师父现在还留在权岛上,他要保护神医孙奇老人的性命,孙奇老人感他这番思德,同时为了使师父一定能够赢得敌人,特别为他炼一种灵药,听说服下之后,可以增加一倍以上的功力。我也蒙孙老人赐了三粒灵丹,孙老人说像我这种修炼童子功的人,服下他的灵丹之后,功效之大出乎意料之外。但我现在还感觉不出来……师父过三四日便可以回来,我先拜辞,明晚如果情形许可的话,我会来和师母谈话解闷……”
    他悄悄走了,带着满怀难过和不尽的怜悯!到了第二日晚上,他忍不住要去安慰这个可怜的女人。初更过后,他便携剑潜赴大船。还未登船,忽见人影连闪,熊烈吃一惊,潜行过去,先隐蔽住身形,然后运足眼力窥看。
    只见一共三条人影,极为迅速地在左边这艘大船上搜索一遍,然后在舱楼下面会集。
    熊烈看得清楚,这三人身法之快,平生罕见。其中一僧一尼,还有一个瘦瘦削削的汉子。他知道汤大司马手下没有这三个人,是以十分讶异,不知这三人来干什么?奉的是谁的命令?
    那个尼姑大概是地位最高,指指舱楼,然后又指指下面。三人倏然分开,那个瘦削汉子跃上舱楼,那一尼一僧却散开,隐在舱面黑暗中,似是把风模样。
    熊烈忽然大惊,想道:“不好了,这三人行动古怪,又在这边船上,莫非想加害师母?”
    他一时想不透何以人家要暗害师母之故,仅仅直觉如此。登时热血沸腾,暗念如从船上过去,必被僧尼两人拦住,忙忙潜入水中,疾泅过去。
    到了那边舱房窗下,浮将起来,先爬上下面那层船舱的窗门,然后轻轻一纵,已升到上面那面窗口外。伸手扣住框沿,身躯贴伏在外面船身上。
    他听到房门极为低微的开启声音,心知是那瘦削汉子推门进房,当下把口中横衔着的长剑轻轻出鞘,把剑鞘搁在窗檐上面。
    突然间他想到一件事,使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记起师父派他先渡海回来,为的是要暗杀师母。他昨晚下不了手,情知自己此后也终难下手,因此一直不安地思索如何回报师父。现在有人对师母不利,可不正是大好机会?他只须不加理会,便可假手那些人把这个难题解决……
    这个念头一转间,已令他出了一身冷汗。袁绮云那张甜甜的脸庞和亲切的笑容,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使他如在可怖的梦餍中,难过得想大吼一声。
    舱房中飘散出袁绮云亲切的声音道:“熊烈,你来了么?”
    有人晤了一声,蓦然间袁绮云尖锐地惨叫一声。
    熊烈实在无法控制,猛可向房内张望,房中虽然黑暗,但他却能够看得清楚。
    只见袁绮云已坐起来,左肩鲜血涔涔,此刻单凭一只右手,硬接那瘦子的短刀。
    本来空手入白刃的手法。必须配合身法和脚法。但袁绮云坐在床上,如何能动?因此她只能以神奇的指掌功夫,抓扣擒拿,使得对方短刀一时递不到她身上。假如她左手不受肩伤影响,形势便不至于如此危殆。
    熊烈又是佩服,又是惊怒,摹然厉声大喝,飞身入房,剑随声到,疾取对方后背。
    那瘦小汉子万万想不到刺杀一个残废徒手的女人,还不能得手,正在惊怒交集之际,熊烈大喝之声一起,把他真骇一跳,疾然一转身,短刀急划出去。
    熊烈一剑将对方划开,猛可振腕变式力攻,转眼便把对方硬迫出数步以外,他可就占住床前的位置。
    剑气刀光,映得房中较为明亮,袁绮云凝神一瞧,只见熊烈使的正是碧螺剑法,芳心大为欣慰,道:“熊烈不须惊慌,我的伤不重——”
    熊烈本来分心此事,袁绮云既然说出来,心头大放,雄心陡起,仗着剑上内力比对方较强,一连四五招,竟把那瘦小汉子迫到窗口去。
    袁绮云深诸碧螺剑法,此时见他虽然纯熟,但变化不够精微,知他火候尚浅,但奇怪的是内力特强,追得对手刀招简直送不出来,心中又是讶异,又是欢喜。
    熊烈又攻了两招,耳中忽听袁绮云朗声道:“熊烈听着,‘白鸥盘空’,‘浪涌千重’……”说了两招,摹地厉声道:“水宫点将!”
    最后的一招,乃是碧螺剑法中五大毒剑之一。熊烈跟着袁绮云说的招数,使将出来,本来不会变为“水宫点将”之式,此时陡然一振腕,剑尖嗡然而响,化为四五点寒光,笼罩住对方前胸,竟然顺手之极。
    那瘦小汉子惊嘿一声,竟然无法抵挡,剑光到处,刚刚惨哼了半声,身躯已让对方奇重的内力涌到,撞出窗外。
    熊烈自家反而为之征了一下,跃回床前,问道:“师母,那厮死了么?”
    袁绮云道:“死了!你的剑法太好了……”声音中无限欢喜和关心爱护之意。
    这一刹那间,熊烈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位仅仅才见第二面的师母,已是如此亲近。转念想起师父,心头一阵颤栗。
    袁绮云撕布裹伤,熊烈忙忙点灯替她裹扎。袁绮云伸手摸摸他的头发,道:“谢谢你,你真是练武的奇才,以后我要你师父多用点心教你……”熊烈心中一阵温暖,但也十分难过。
    他毕生欠缺的母亲慈爱,此刻忽然得到,是以心中温暖异常。但为了她的不幸,复又涌起无限难过。
    这时外面传来厮杀之声,熊烈道:“这次来行刺师母的,共有三人,外面尚有一僧一尼。汤大司马的手下一定已为师母叫声惊动,赶过来而被那一僧一尼半途拦截住……啊,师母,我可得趁这时走开,免得被人家发现……”
    袁绩云道:“怕什么呢?有你这样的一个徒弟,我骄傲得非要立刻介绍给他们知道不可……”
    熊烈迟疑了一下,突然咬了咬牙,道:“师母,你对我太好了,但我十分惭愧,因为我无法报答你……”
    她觉得极为奇怪,却柔声道:“你别说傻话了,既然你不想给人家知道,现在便须立刻走开……”
    熊烈突然在眼中射出奇光,急急道:“只有这个办法了,师母,你立即跟我走……我们从海中潜泅到远处登岸,或者买棹远赴别岛——”
    袁绮云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脸色微沉,道:“熊烈,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熊烈心知时间急迫,现在唯一的方法,便是自己悄悄把师母救走。这样日后师父也以为师母是让别人劫走而不知下落,于是师母可以保存性命,自己也可以向师父交代!
    他双膝跪倒,道:“师母,徒儿把你当如亲生母亲一般,所作所为,绝对是为了你切身安危打算,其中详情,一时无法细说!”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她的声音已变得甚是和缓,只因那少年表现出如此诚恳真挚,教人无法不信。
    “师母请你相信我,现在时机急促,立即让徒儿背着你,从水路逃走……”
    袁绮云怎样也想不通其中道理,但她却十分相信这个少年不会对她撒谎。她原是女中豪杰,心想只要自己双手仍能自由活动,决能自保清白。当下毅然道:
    “好,我就跟你走——”
    熊烈把她背起来,从船窗溜下海水中,然后四肢并用,拼命游开去。
    转眼间已泅到黑暗的海中,三艘大船的灯火已变成昏黄数点,相距甚远。
    熊烈大大舒口气,道:“我们总算脱困了,但今晚便须设法远走高飞……”
    袁绮云泡在海水中,肩上的伤势疼痛起来,因此没有言语。
    熊烈泅了许久,方始游向岸边,这里已远离港口繁密的地区,离汤大司马的三艘大船更远。
    他们在黑暗的地方登岸,熊烈背着师母,一面喘气,一面向前走。
    他心中一直盘算如何找到一处僻静而安全的地方,好安顿这位飘零异乡,命运可怜的师母。
    还未找到道路,一丛树影后摹然转出一人,一面咳嗽,一面打火要点燃手上的灯笼。
    从那人嗽声中,已知年纪苍老之极。熊烈因而混去不少戒心,便故作从容地走过去。
    那人影把灯笼点亮,抬头一看,便颤巍巍地道:“喂,小伙子,你背上是什么东西?为何一身湿淋淋的?”
    熊烈立刻道:“我背着母亲哩,我们的小船翻了,所以我只好背着她游到岸边来!”
    那人举起灯笼,却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他照一照熊烈背上的袁绮云,白眉轻皱,咕嚷道:““小伙子你妈这么年轻?”
    袁绩云举手掠一下头发,道:“老人家你真会说笑,我还年轻么?”
    熊烈接着道:“我母亲一条腿坏了,多年不能走动,老丈可以指点一处地方歇息么?”
    老人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边有间破庙,十分干净,你们可以休息一会?””
    熊烈道谢之后,喘着气向老人指点的方向走去,大约走了半里,果然见到一座破庙,里面还透射出微弱的烛光。
    他过去探头一瞧,只见庙中空荡荡,墙朽壁坏,神像东歪西倒。供桌上却插着一炷拜神用的红烛,火光微弱。
    熊烈走进去,小心地把师母放在干燥的地上。然后道:“师母,我先瞧瞧附近情形,假如能找到衣服给你换下湿衣,那就好了!”
    袁绮云道:“衣服没有关系,你看看四下形势倒是真的!快去快来,我心中急着要听你未说出来的话呢!”
    熊烈恭敬地答应了,便急急出庙,四下一转,发现此地荒僻异常,四面俱无人家。
    他转回门外,不觉踌躇起来,心想关于师父命自己把她杀死的心意,如果告诉她时,她一定忍受不住这种刺激!
    可是不说又不行,这刻要他编个十分妥善的谎话,他的确无能为力……
    袁绮云经过年余修为,耳目特灵,此时叫道:“熊烈,你为何不进来?”
    熊烈应了一声走人庙中,只见袁绮云又移到墙边,上半身靠在墙上,坐得甚为舒服。
    她见面便问道:“告诉我,为何你说时机匆迫,非立即逃走不可?”
    熊烈知道不行,当下长叹一声,在她前面坐下,道:“徒儿虽然和师母在一起的时间极短,可是徒儿却深信师母一定十分慈爱,就像自己的母亲一般……徒儿不想伤师母的心,更不敢背叛师父。可是今日之事,徒儿非下个决断不可,而且希望日后会得到师父的谅解……”
    袁绮云何等聪明,此时额上微微沁出冷汗,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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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碧海青天夜夜心
    能烈那年青的声音在破庙中响起来,他道:“师父以为师母你对他不忠,竟把他的身世来历泄露出来,因此汤大司马的手下都知道他的来历。他十分愤怒,特地命我暗中杀死师母你……”
    袁绮云十分镇定,道:“这怪不得他,因为他不明白我是被对方哄骗出真情!”
    熊烈一听不好,若果不把话往深说,日后师母必定设法和师父联络,想解释这个误会。那时师父得知自己竟是违命把师母救了,那还了得?
    “啊,师母,这是次要原因,还有最重要的,徒儿真不愿意说出来!”
    袁绮云打个冷战,道:“他可是另有女人?”
    熊烈不做声,他对绿裳公主十分崇敬,因此他也不愿意师母以为迷住师父的是个下贱女人。
    袁绮云沉默半晌,这时她的心已碎了,在极度悲哀中,她忽然想起昔日和秦重一起度过许多危难的情形,两次三番她为了秦重,曾经不惜牺牲自己。可是到头来却得到这下场……
    妒恨跟随着悲哀升起来,使得她心胸无法容纳,突然仰天悲号一声。
    熊烈听了,全身大大震动一下,他觉得这种声音简直不似是人类能够发出来!他试图想像这位甜美慈爱的师母此刻竟是多么悲伤,但他办不到……他为了师父这种行径而惭愧得抬不起头来!
    隔了好久,袁绮云开始哭泣起来。熊烈手足无措,道:“师母,你……你……”他叹口气,竟说不下去,他原来想叫师母不要太过悲伤,但话到口边,却忽然觉得一个人遭遇了这种事,还能够不悲哀么,是以他自动把话收回。
    袁绮云低泣之声,是那么深沉和悲哀,令人听了回肠荡气,黯然魂销!
    熊烈忍不住道:“师母,你必须忍耐一下,日后师父一定会悔悟,……所以徒儿趁有人行刺你的时候,赶快带你逃走,这样人家都以为是那些刺客所为!等过一段时候,师父悔悟之后,你们仍然可以再聚在一起!”
    袁绮云含泪道:“这一回我伤透心了,他一直在利用我……当年他被剑神石轩中击败,远走青海星宿海,想学得太阴真力和青竹枝法,因而和我要好,因为我是星宿海两老怪的最心爱弟子……但后来两位师父发觉他对我并非真情,因此把他赶走,我随他离开星宿海,到长白山明镜崖天雷宫偷学秘艺,历尽千辛万苦,不但学到绝技,后来居然还借用青冥剑,这可都是我的功劳……这次渡海而来,我为他废了一腿,苦苦等了年余,却换来这等下场!天啊……”
    这一声“天啊”!惨得不忍卒听,熊烈这时才知道自己做得一点都不错,像师母这等情深义重的人,若果真的听从师命把她杀死,那么师父的罪孽,永世不得消解……
    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咳嗽,跟着灯光闪处,一个人提着灯笼走人庙来,敢情正是那个指点道路的老人。
    这刻他腰肢挺得笔直,精神矍铄之极,双目神光炯炯有如闪电。
    熊烈疾然起身,那老人直走过来,他忙伸臂一拦,道:“老丈你干什么?”
    那老人身形不停,身形高熊烈手臂尚有尺许之远,忽然有一层无形潜力涌发出来,把熊烈撞得大大打个旋。
    熊烈方自惊骇之际,那老人已蹲在袁绮云身前,举起灯笼,细细瞧她的面庞。
    袁绮云轻轻道:“熊烈,这位老人家乃是前辈高人,你不可无礼!”
    熊烈已取出长剑,闻言立刻垂下长剑,道:“他是谁?师母你认得么?”
    袁绮云在灯光下垂低眼皮,悲哀地道:“老前辈啊,我为何这般命苦?”
    老人生气地道:“你丈夫简直不是东西,我老人家一举手间,便可把他当作蚂蚁般捏死,我替你出气,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
    袁绮云沉默不言,有顷才轻轻道:“老前辈你别生气,他这种人不值得你去杀死他!”
    熊烈听了师母的话,一方面替师父放心不少,一方面更被师母这种伟大的爱情所感动!连他也明白袁绮云乃是不忍秦重被杀;故此反而劝解那奇怪的老人。
    老人遗憾地摇摇头,道:“你既不愿意他被杀,我一个局外人,有什么办法呢?其实我老人家可知道他的名字,他姓秦名重,由中国渡海西来,目的就是要学我老人家的浮沙门无上剑术!但我如今却不肯教他啦……”
    袁绮云幽幽叹口气,道:“重郎如果知道是为了我的缘故,才学不到老前辈的海外秘传剑法,非恨死我不可……老前辈你贵姓?请恕薄命人双腿已废,无法起身行礼拜见!”
    熊烈过来跪下,一连叩了十多个响头。
    那老人举手虚虚一挽,熊烈便不由自主地起身。老人道:“孩子你何故如此多礼?”‘熊烈道:“后辈是替师母向你老叩头……”
    老人神目如电,在他面上扫视一下,道:“也为了你师父,对么?你这孩子心地善良,忠义成性,又是练武的上称之材,可惜跟着秦重那等薄情寡恩之人……冲着你们两人,老朽我本来要暗中回去取他性命,但如今决定留他一条狗命,可是死罪难免,活罪难饶,我要他瞎了一对眼睛,此后不能再看见世上繁华美色!”
    他说得那么坚决,使得袁绮云和熊烈都不敢再说话。绮云轻轻道:“多谢老前辈手下开恩,薄命人此后唯有日夕以心香祷祝老前辈多福多寿!”
    熊烈忽地慨然道:“后辈一定要带你老人家去找到师父!”
    老人诧异地望他一眼,那意思是奇怪熊烈所言,有点和他的为人心性不吻合。
    袁绮云温和地责备地道:“熊烈,你一个孩子不可在老前辈面前多言,老前辈自然有这等神通,何须你带路?”
    熊烈故意装出不安的神色,呐呐道:“徒儿……不过是想……假如把师父弄得看不见东西,他就肯永远和师母在一起了……”
    那老人道:“好主意,现在老朽先安顿你……”他用手点着袁绮云,继续道:“然后把你的丈夫送到你身边团聚……”
    袁绮云长长叹口气,心想这种团聚,毫无意思。但因怕自己怨愤出口时一,那老人改变了主意,要把秦重杀死。当下不敢做声,歇了一下,便问道:“老人家你尊姓大名?准备把薄命人安顿在何处?”
    老人道:“我的名字不用已久,你们如果一定要有个名字可以叫唤,就叫我做无名叟好了……我带你到风山山麓的行宫里,皇上极少会驾幸这座行宫。那儿风景优美,花木甚多。你住在那儿,一定会觉得舒服……”
    袁绮云听后,自然不加反对。无名叟向熊烈道:“你师父已准备保护神医孙奇老人返京。其实孙老和老朽乃是莫逆之交,这次如不是老朽亲自赶来,暗中劝他上京尽力救治那御师陆展,他那个恬淡的人,决不肯到繁华扰攘的京都去。你可以立即到前一站等候你师父,切记不准提及今晚之事。保护孙老人的责任,此后就落在你们师徒身上,必须多加小心为要……”
    熊烈奋然道:“老前辈放心,后辈拼溅一腔热血,誓必保护神医,借此表示报答老前辈的心意……”
    袁绮云有点依依不舍,叮嘱了几句,最后又道:“熊烈你在剑法上变化不够精微,此后在这一点上要多多用心,时时请问师父才好!”
    无名叟想了一下,便道:“熊烈,老朽如今传你三手特别的剑法,两招是护身救命绝招,另一招却是制敌人死命的出奇妙着!”
    当下便在庙中传了浮沙门剑法中三招与熊烈,熊烈持剑比划时。无名叟轻轻对袁缚云道:“这孩子将来在剑术上的成就一定了不起,你一定没看出来,他除了得到秦重的内家口诀之外,还得到本国白衣派内功真传。而他却两种都练,居然互不扰挠。现在还没有什么奇处,但日后他一旦练到两者合而为一,功力之高,便不可想像……”
    袁绮云诧道:“薄命人有点不懂,虽说每种内功,练时均有限度,不能整日整夜修炼,以致反而走火入魔。故此如有这等天赋,同时练两种不同的功夫,可以比单练一种用的功夫和时间长久些。但这两种内家功夫难道能够分头并进,不会纷乱混淆?”
    无名叟笑一下,道:“这就是白衣派内功路子的独特处,日后你不妨试验一下……”
    熊烈把那三招都记熟之后,天已快亮。熊烈便向他们辞别。
    袁绮云那种惜别的情感流露,使他十分感动。
    他在鹿门港等了一天,次日早晨,才等到秦重由权岛渡海过来。同行的还有一个相貌清古,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早见过这位孙奇老人,为了无名叟的缘故,格外增加了几分爱敬。
    仙人剑秦重神采焕发,俊逸潇洒。在朝阳照射下有如玉树临风。熊烈突然感觉到心灵上十分困扰,因为此刻看起来,师父的俊逸人品,的确只有那美丽如仙子的绿裳公主才配得上她。
    秦重道:“噫,熊烈你怎么搞的?我叫你及早准备的马匹呢?”
    熊烈道:“马匹就在那边……”他走近师父身边,用极低的声音道:“师父,你快点逃走,师母因被大司马的对头手下劫走,路上碰到浮沙门的无名叟,就是绿裳公主的师父,把她救了。无名叟对你十分生气,他本来要杀死你,后来师母求情,无名鸥答应不杀死你,但却要弄瞎你的眼睛……”
    仙人剑秦重全身一震,默然寻思,走了六七步,便也低声问道:“你如何知道?”
    “徒儿不敢瞒骗师父,当时徒儿追蹑到师母下落,因无名叟恰恰走开一会,徒儿早有下手机会,却又不忍下手,于是师母被无名叟救出与及其后的经过,徒儿都全部知道!”
    仙人剑秦重哼了一声,若不是此刻在打算切身之事,非当场把熊烈杀死不可。
    “那么他们也知道你在这里等候我了?”
    熊烈毫无防范地贴近师父,道:“徒儿可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知!”
    秦重已断定此时自己仅须举手之劳,便可把这个违抗过自己命令的人杀死。
    但因熊烈继续说下去,因此他没有立刻动手。
    熊烈道:“不过无名叟早已知道你的任务,而且还是专程赶来,劝这个好友神医跟你到京城去。徒儿暗料他一定会知道你的行踪,故此设法先来通知师父你……”
    “他们如今在哪里?”
    秦重问时,掌上已蕴蓄了十成真力。他所以迟迟未曾发难出手的缘因,并非为了要听下去,却是考虑到那无名叟的剑术功力,均比他高强得多,这从无名叟的徒弟绿裳公主的武功便可比较出来。因此他如出手击毙熊烈,此处人烟稠密,一闹起来,那个老头子闻声出现,岂不糟糕?是以拿不定主意,一时不敢出手。
    熊烈道:“无名叟大概已带着师母到风山山麓的行宫去,但也许还未走。师父,你老快设法躲藏起来,徒儿会想尽法子稳住这位神医……”
    仙人剑秦重听了他的话,杀意陡生,冷森森笑了一声。
    神医孙奇老人听到他笑声中充满杀机,便转头问道:“秦先生可是发现了敌人?”
    秦重含糊道:“嗯,大概是吧……但他们不敢过来,我们不必理会!”
    熊烈焦急地道:“师父,你还不快点想法子走开?多留一会便越发危险……”
    仙人剑秦重一早已拟想过退路,这是在碰到汤大司马时已想到的。但此时一旦要实行,不免想起许多事。
    绿裳公主绝世仙姿在他脑海中不住晃现,这位嫡仙也似的美人,和他仅仅有过一次合体之缘,这一点使他觉得异常遗憾。
    他虽然天生薄情,可是到了非舍她而去之时,心中便觉得十分黯然,一股离愁,涌上心头。使得他居然考虑起要不要真的远离青丘国?抑是借着汤大司马的力量,在青丘国中暂时隐藏起来?
    他不知不觉摸一下腰囊,囊中盛着浮沙门的剑经,那是绿裳公主送他离京时,最后才给他的,让他在路上无聊时,可以先翻翻看。正因这本剑经已得到手中,他才会考虑到离开青丘国的办法。
    孙奇老人在前面走着,忽然回头问道:“我们向哪一条路走?”
    敢情在他面前是个三叉街口,故而有此一问。
    秦重忽然警觉,把按在囊上的手移开,心想一个人真奇怪,每逢身上怀有极为重要的物件,一想起时,便不知不觉会摸一摸。
    熊烈道:“老先生请向左转——”
    跟着又低声道:“师父,你还未决定好么?”
    秦重道:“我一走你如何交待?”
    “徒儿早已想好说话,师父但走不妨……啊,师父,你这上哪儿去?”
    秦重耸耸肩,暗念熊烈虽然违抗自己命令,没有向袁绮云下手,但这算不得是背叛自己,目下更不宜取他性命。
    当下道:“我也不知道,先躲起来再说!”
    熊烈扭头瞧着师父,心中一阵难受,轻轻叹道:“师父,请你多加珍重……”
    秦重不再回答,自向右面街道走去,晃眼已消失在人丛中。
    孙奇老人走了一段,回头一瞧,竟不见了仙人剑秦重。
    他诧问道:“熊烈,你师父呢?”
    熊烈道:“师父说决定用奇兵护送你老到京师去,为了不耽误时候,便悄悄绕道走开,一会儿便化好装跟着我们,暗中保护孙奇点头道:“老夫知道这一程可真不好走,只好由得你们看着办吧——”
    熊烈领着老人,到客店去,把马匹牵出来,便联辔上路。
    且说仙人剑秦重展眼间已奔到海边,找到汤大司马驻节的三艘大船,径自走上当中那艘。
    在船上已被兵勇拦住,秦重倒也乖巧,只说要找开山神程锡。
    果然一下便找到人,敢情汤大司马在船上之事,十分秘密,只有兵船上几个将领晓得。
    开山神程锡庞伟的身形在舱楼上出现,一见是秦重立刻奔下来。
    仙人剑秦重本来不想在船面上和他说话,但又不便露出情急之状,以免人家晓得自己身有危机,只好竭力忍住。
    开山神程锡面上堆满尴尬笑容,道:“秦先生匆匆赶到,可见得伉俪情深,可是说起来惭愧,尊夫人在秦先生离开后第二晚,便让对头派人劫走……”
    秦重毫无诧骇之色,可就使得对方大吃一惊。又道:“我等无能,居然无法保护尊夫人安全,实在惭愧之至——”
    仙人剑秦重道:“程兄可知是被什么人劫走的?”
    程锡压低声音,道:“便是李宰相的手下所为,那天晚上我们曾交手,故此晓得。决不是猜测之词……”
    秦重这时才相信熊烈的话不假。只因熊烈纵能捏造理由,骗得自己相信,但开山神程锡等人,决不可能也帮他圆谎。
    他淡淡道:“我早已知道了,敢问目下还能谒见汤大司马么?”
    “你已知道了?要见汤大人?”
    “是的,我有极要紧之事,烦你通报一下,瞧瞧大司马是否许我进谒?”
    开山神程锡可不敢贸然回报,略一忖想,便问道:“秦先生,尊夫人现在情形如何?”
    “她么?很好很好……”
    秦重何等聪明,心念一转,已明其故,便又笑道:“程兄毋须多疑,我如要对汤大人不利,何至白天求见?如说我不畏各位,但夜间同样可以不畏,何况行事更为方便呢?”
    开山神程锡见对方识破自己心意,不觉面上微热,忙道:“秦先生说哪里话,在下岂敢如此疑心?现在且容在下回报一声……”
    他忽忽回到舱楼去,过了片刻工夫,便现身舱门,远远向秦重招手。
    秦重过去,走上舱楼,跨人舱内时,只见那汤大司马已在南道间相迎。
    大家一同进房,星岩和尚和开山神程锡分侍左右,还有那位智囊孔智德。
    寒暄客套一番之后,秦重便道:“汤大人可有意思要除掉那孙奇老人?”
    这一问可把那汤大司马问得傻了眼,怔了一下,才讷讷道:“秦先生别开玩笑,本官岂敢有加害神医孙奇老人之心?”
    仙人剑秦重微微一笑,道:“汤大人可要屏退众人?”
    汤英微有所悟,便道:“不妨事,他们都是本官心腹——”
    仙人剑秦重道:“那么在下再说一次,大人想不想要那老人之命?”
    汤英并不正面作答,含糊道:“秦先生此话怎说?本官不大明白!”
    “在下本来奉公主之命,把孙老人护送到京都去,大人想必已知!”
    智囊孔智德哈哈一笑,道:“就是冲着秦先生,纵然有心,也无此能力!”
    秦重道:“现在可以坦白说,假如大人要他老命的话,只要答应在下一个条件……”
    汤大司马想了一想,摇头道:“本官可不敢如此胆大妄为,秦先生适才的话,就算大家都没听到。本官实在不敢……”
    仙人剑秦重面色微沉,起身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告辞。”
    汤大司马起立相送,秦重大踏步走出舱楼,心中甚为失望。
    智囊孔智德从舱中赶出来,一直把秦重送到船头跳板旁边。
    秦重拱拱手,道:“孔先生请留步,不敢劳驾远送——”
    孔智德笑道:“秦先生在青丘国出现与及行事,都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可惜小可没有这种缘分,能和先生一起做事……”
    仙人剑秦重也笑道:“孔先生的超人智慧,在下十分钦仰,也有无缘多聚之憾……在下想来,如能与孔先生共事,必定融洽无间……”
    孔智德道:“秦先生的话可引起小可奢望了,秦先生你能离开京都么?”
    “哦?大司马不回京城么?”
    “不是不回,但最近三年来大人为了新兵训练之事,一年之中,倒有大半时间在外面各地监督……”
    仙人剑秦重想了一下,便摇头道:“这个机会不适合在下!”
    “敢问秦先生刚才所说的话,是何意思?你也知道的,想取那老人性命的可多着呢?”
    “但我只认识汤大人,故此只能来见汤大人!”秦重认真地说。
    “可是大人既无此意,那就作为罢论。在下仍然一本初衷,把孙老人护送到京都便了!”
    孔智德默然,凝眸寻思。
    仙人剑秦重踏上跳板,忽又回头问道:“孔先生,请你坦白赐告,在下如舍命护送孙老人的话,有什么人能够取他性命?”
    孔智德歇了半晌,才道:“秦先生智勇盖世,青丘国几乎无人可敌。不过若是几位老一辈的人肯出来的话,凑上两三人,便可以困住秦先生!”
    秦重傲然一笑,道:“老一辈的焉肯出来?这样说孙老人合该有命了……”
    孔智德伸手道:“秦先生且慢走……”秦重闻言走回来,双目凝视住他。
    他道:“假如你放弃孙老人的话,你如何返京交待?”
    秦重反问道:“依先生的想法呢?”
    孔智德道:“你只好离开公主殿下,对么?还有别的法子?”
    “我的条件一提出来,大人和先生都十分明白,而且非常放心!”
    “哦!小可想和秦先生再研究一下如何?”
    秦重欣然道:“好极了,我是求之不得!”
    两人又回到舱楼上去,但却是在另一个房间。秦重相信汤英就在隔壁偷听,赶快收摄心神,侧耳细听,果然发现有人在隔邻墙上,呼吸甚重,可知一定是不会武功的杨大司马。
    孔智德请他落座,然后道:“秦先生既然走访大人,提及此事。小可倒要先请问一句,依你的看法,孙老人死了,对大人有何利益?”
    秦重道:“孙奇老人入京,为的就是延挽御师陆展性命。陆展一日不死,青丘国一日不会有任何变动。”
    “这样说来,陆御师一旦不幸,得益者也不止汤大人一人,而且到了真正摊牌的话,汤大人也不见得一定全赢!”
    秦重微微一笑,道:“只看孔先生去向,便可预卜天下情势了孔智德吃他一捧,不觉心中飘飘然。
    “目下汤大人把全国数十万新兵都抓在手中,加上原有的布置,实在不必多说。只怕新兵一旦训练成功,拨归各军麾下,那时大势便失,因此在下坚信孙老人之事,比别人都重要!”
    孔智德面色一变,道:“秦先生幸而是中国上邦之人,否则小可真容你不得!”
    秦重笑道:“何不请汤大人也过来一谈?”
    孔智德点点头,便起身到隔壁去。一会便陪着汤大司马两人过来。
    汤英沉重地道:“秦先生之言,本官业已听到,如今就请秦先生开出条件来!”
    秦重道:“在下只要大司马掌管的那张返国航图。”
    汤英为之一怔,无意中伸手掩住胸口。
    仙人剑秦重一言不发,静待对方回答。这刻乃是他今后安危祸福的紧要关头,是以心中十分沉重。
    汤英想了一想,道:“原来秦先生想返中国……”
    没有人做声,汤英站起来,在室中踱着方步。这张到中国的航海图失去并不要紧,因为他深谋远虑,早已命人另绘了一份。但现在他却是思量另外的事,首先他以青丘国大司马的身份想到,假如这份航线图落在中国手中,青丘国的天险便等于无用。说不定秦重返国不久,清朝大兵便浩浩荡荡驶人青丘国港口中。
    他的良心开始参与这一场争斗,他本人原本是青丘国有数的军事家之一,是以考虑到此举不啻出卖青丘国。而他身为大司马,比别人要加倍负此罪责……
    可是目前的形势对他太有利了,最新的机密消息刚刚接到,说是御师陆展病情加重,看来延缓不了多少日子。但假如神医孙奇一抵达京城,情势便大大改观。时间对汤英是这么不利,因此他内心中斗争得十分激烈。
    他考虑了许久许久,突然向仙人剑秦重问道:“你一定要返中国么?为什么呢?”
    秦重笑一下,道:“大人别问我缘故,只请你回答可以与否?”
    汤英面色有如死人,缓缓地道:“可以,我们一言为定……”
    孔智德乃是汤英手下第一位智囊,当然知道汤大人不安的什么。当下接口问道:“秦先生,既然大人已经答应了,我们就等于一家人,到底什么事你要如此匆忙返国?”
    仙人剑秦重笑一笑,道:“你们一定想不到,我竟是为了要逃避一个人……”
    他歇了一下,又道:“这人的武功比我更强,因此我自知无法在青丘国立足!不过……”他举手止住要发问的孔智德,继续道:“不过此人只为了我才肯出手,别的事情,甚至贵国皇位这等大事,他也不屑一顾?你们大可放心,这个人决没有谁能够网罗去的!”
    孔智德长长舒口气道:“那就好了,秦先生之言,谅不我欺!”
    仙人剑秦重道:“既然汤大人应过,在下希望此刻就设法离开贵国!小徒如今尚在保护孙老人,你们派人去时,最好多派两三个人,因为我吩咐过他既然不得伤害来人,但却必须尽力抵抗,务逼迫真。只要有人绊住他,便可下手……”
    汤英怔一下,道:“这等急么?”
    孔智德笑道:“秦先生难道没有考虑到,汤大人的航线图密密地收藏在京城么?今天如何能够把航线图交给先生?”
    秦重愣了一愣,忖道:“这可糟了,若是等京城来回,还能躲过无名叟的毒手么?况且那孙老人一旦被害,汤英还肯把航线图给我么?”
    汤英也道:“是呀,秦先生你太急了,但不必担心,本官会替你找地方匿藏起来,事情成功以后,也不会食言而不把航线图给你的……”
    仙人剑秦重问道:“大人派密使到京城取图,最快要多少天?”
    汤英道:“若以本官的密报快马,每站换马换人加急疾赶,只须五日时间。但如不换人,非十日不可……”他沉吟一下,又道:“但这桩事决不能派密使人京去取,必须我亲自回去,然后交到你手中……”
    仙人剑秦重道:“既然如此,只好耐心等待?……在下就烦大司马预先在京城中布置好几处秘密地方,在下一到京城,便把孙老人一同隐匿起来。大人给我航线图,我用孙老人的首级交换!”
    孔智德立刻道:“秦先生的计策尚有破绽,假如人家查出孙老人的失踪与大人有关,只怕不等他离京发动,便已被一万五千名御林军困死在京城了……”
    秦重冷冷一笑,道:“那么大人不须为我布置,在下自有办法隐藏一段时期。”
    汤英坚决地道:“好吧,秦先生不放心本官,那也无法,我们在京城如何联络?”
    仙人剑秦重道:“现约定一个日子,那天晚上,在下带了孙老人去见大人!”
    汤英屈指一算,道:“再过十五日的晚上,本官在府中恭候大驾光临!”
    秦重起身辞别,孔智德也把他送走了之后,回到舱中。汤英道:“幸而孔先生提醒我,否则我身上这张航线图已给了他啦!”
    孔智德道:“还是大人圣明,当机立断,约他在京城见面。以小可料想,这一路上秦重必不得安宁,也许有别的人能把孙老人杀死。再者他的那个大对头假如在路上出手,我们便可乘虚而入,把孙老人处死!”
    汤英道:“你已布置好了么?”
    孔智德笑道:“他们这一路上,每一瞬间都有人窥察住他的一切情形,只要他被对头弄死,我们的人立刻便能下手……”
    且说仙人剑秦重回到客店中,孙老人正在假寐休息。熊烈急急迎过来,轻声道:“师父,徒儿刚才见到那无名叟,徒儿故意苦苦哀求他不要对师父你处罚得太重,免得孙奇老人在路上发生意外……”
    秦重冷冷道:“你何须哀求于他,为师未必就会输在他剑下!”
    熊烈道:“徒儿意思是想试出他几时动手,故此出此办法。”
    “他怎么说?”
    “无名叟说,他自会保护孙老人平安到达京城,谁敢动一动老人,他便大破杀戒……他说他决不能轻饶师父你,他命我今晚三更时分,去见师母……”
    “那么他意思是今晚向我下手了,好,好……”这时他反而十分淡然,冷静地寻思。突然虎目一睁,大大冷笑一声。
    熊烈见他这般形状,便问道:“师父,你想起什么?”
    仙人剑秦重道:“没有什么……哦,我也许有法子躲藏起来,因此你日后见到绿裳公主,便代我告诉她说,我平生之中,屡屡碰上许多无可奈何的事,这次我无法不离开她,心中甚是遗憾!”
    他嘴上说得硬,其实心里一浮起绿裳公主那张艳丽绝世的面庞时,心中已一阵惘然。最难忘的是那片刻缠绵温存,而从今以后,他只有在梦中才能和她在一起!
    他惆怅地叹口气,自言自语道:“啊,我从来没有试过这等难受的滋味,我日夕记得复仇,此外的一切,都无关重要……但当真一切都无关重要么?”
    熊烈不敢则声,呆呆地凝视着师父。
    仙人剑秦重歇了一会,又道:“你对她说,我本想把她的百鸟朝凤令还给她,可是我知道已经失去她了,因此我留下来作为纪念……”
    熊烈低低应了,心中忽然不舒服起来,他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不舒服,也不敢探索原因。只因他十分仰慕师母袁绮云,故此对于师父对她的一字不提,觉得不公平。其次他认为绿裳公主乃是天上仙子,师父虽然不是平凡的人,但却没有资格和公主怎样,故此他从师父的口气中,听出师父和公主已经发生了爱情时,心里便不舒服起来。可是他没有追究,他不敢直接想及这些令人混淆的问题。
    秦重伸手拍拍他的肩膊,默然转身出门。
    这一刹那间,熊烈心中的不舒服忽然完全消散,因为他居然发现师父眼眶中泪光闪闪。
    他吃惊得不会说话,脑中混乱地想道:“可怜啊,师父本是个英雄,但现在却不得不像丧家之犬般逃避了……而且他竟是对公主那么真情……竟是那么真情……”
    仙人剑秦重满腔凄凉怅间地走出客店,一径走向海边。
    在走上汤英所住的大船之前,他努力使自己完全平静下来,然后才纵上船去。
    这时船上还是原来的军士守卫,他们已见过秦重在船上出入,故此问也不问。
    秦重心想这倒不错,一直闯入去见到汤大司马,把他骇一跳,效果要大一些。
    当下疾奔舱楼,举步间已纵人舱内。忽然听到舱内一个苍老的口音哀叫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仙人剑秦重吃一惊,忖道:“这口音好熟,究竟是谁?”
    这时舱内传出汤大人威严的声音,道:“把他带出去……”
    仙人剑秦重自然明白这一句带出去,便是推出斩了的意思,当下站在南道中,等着瞧看那人是谁。
    房门一响,开山神程锡粗大的手臂中,挽着一人出来,如挽小鸡一般。
    程锡见到秦重,便为之一愣。
    秦重沉声道:“让我瞧瞧此人是谁?”
    程锡把那人举起两尺,秦重便瞧见那人面貌,不觉讶道:“原来是你……”
    开山神程锡道:“你们认识的么?”
    那人见到秦重,便大声哀叫道:“秦先生救我,秦先生救我!”
    仙人剑秦重冷冷一笑,问道:“你在汤大人麾下已有多少时间?”
    那人颤巍巍地道:“已经七八个月了……”
    秦重仰天冷笑一声,道:“原来如此,孔先生也不过尔尔!”
    程锡问道:“秦先生你说什么?”
    舱门处飘来一个声音,道:“他已揭穿我的瞒眼法,故此十分忿怒……”
    答话之人,正是孔智德,他靠在门边,平静地笑一笑,又道:“秦先生不会反对大人这等处置姓桑的吧?”
    秦重低头瞧瞧程锡手上的老人,道:“大人不处置他,在下也放他不过……但程兄且请留步,在下还有一点疑问……”
    开山神程锡望望孔智德,见他颔首,便道:“没关系,秦先生请问吧!”
    秦重问道:“桑柴,我们在海上一遇,承你指点和赠以盘缠,此思本应报答,但现在我要问问你,你何故当日如此对待我们?后来又何以泄露我的秘密?”
    那老人敢情就是秦重夫妇在海上漂流,最先遇到的青丘国人桑柴,由于他的指点,秦重才知道青丘国有贱奴的制度。
    桑柴缓缓道:“现在实说无妨,当日老朽因在国内负有炼金盛名,说我能够把石头炼成黄金。因此许多人都想得到我,其实老朽哪能炼石成金,为了免得被人拆穿,像今天一般,落得个惨死结局,因此仓皇逃走。起初见到你们夫妇,我本要掉头而去,后来怕你们被别人救了,泄露出我的行踪,因此又回来救你们……”
    秦重笑道:“不见得吧,若果不是看出我身怀武功,当时你还会救我们么?”
    桑柴想是情愿多活一会,故而继续道:“不错,假如秦先生你不会武功,我便命柴杞把你们杀死灭口,如果真是那样,老朽便不至于有今日了。因为我本想到飞箝岛去,却因你们之故,改到别的地方,终于在七八个月前,被汤大人命人把老朽带走……老朽明知炼不出黄金,为了将功赎罪,便把汤大人常常想念的那位纵横数万大军中的人,也就是秦先生你的底细报告与大人,因此把尊夫人找到。孔先生为了免得日后秦先生含恨老朽,便施一计,使得尊夫人以为是自己被骗而泄露底细,……现在老朽都说出来,已不碍事了,反正老朽死定啦……”
    秦重点点头,道:“不错,在青丘国你休想能够安居,纵然汤大人饶你,别的人仍放不过你……而且汤大人怎肯让他的秘密由你传播出去……”
    开山神程锡道:“秦先生说得对极了……”
    秦重忽然有所会悟,含笑道:“程兄,务请你再耽搁一下,在下可能有用得着此人之处!这边房中如果无人,请程兄在房中稍等一等……”
    开山神程锡不虞有他,便提着桑柴进房。
    秦重转向孔智德含笑道:“孔先生,你可猜到在下忽然再来的用意么?”
    孔智德微微一笑,道:“秦先生当必是打消返回中国的念头,共同替汤大人效力……”
    仙人剑秦重凑过去,阴森森一笑,道:“孔先生这回可猜错了……”说了这一句;摹地骄指一点,孔智德低低哎一声。
    秦重冷冷道:“这是我中原独家点穴手法,贵国无人会解。孔先生如不助我,六个时辰之后,全身痉挛而亡。”
    孔智德不愧号称为汤英手下第一智囊,闻言仅只面色微变,却仍然沉得住气,缓缓道:“秦先生要我如何帮忙?何不详细说出来?”
    仙人剑秦重冷静如千斤大石,一字一字地说道:“请你劝说大司马把航线图给我,还有那个桑柴的一条老命!我要他在船上帮帮忙……”
    孔智德道:“汤大人并非不肯把航线图给你……”
    “不用多说了,我知道他身上带着航线图。”
    “哦!”对方听了,为之耸然动容,问道,“秦先生何由得知?”
    秦重笑一笑,道:“汤大人不会在我提起那航线图时,无意中用手按一按胸前。是以泄露了真情。我离开后细细一想,大司马身处这等局势之中,焉知变化如何?为求万全,定必将航线图带在身上,以便万一尚可出海远投中国……”
    孔智德低声道:“秦先生眼力高明,智谋出众,小可这就去与大人商量——”
    秦重笑道:“如此有劳先生了!”
    孔智德人舱房好一会,便出来请秦重进去。
    汤英大声笑道:“秦先生不会见怪本官故弄玄虚吧?本官实在希望秦先生被形势所迫,最后到本官这里来帮忙……现在这里便是航线图,图上注得明明白白,纵然是不请航海的人,也看得懂此图!”
    仙人剑秦重过去,把桌上的航海图取到手中,打开细细一看,然后道:“谢谢大人——”声音中压抑不住满腔喜悦。
    汤英道:“本官对秦先生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当你到达中国时,你把此图焚毁。”
    仙人剑秦重满口答应,兴辞而出。孔智德送他出了舱外,他举手一掌击在孔智德胸前,解开穴道。孔智德又命开山神程锡把桑柴释放,任得他跟着仙人剑秦重,走下大船,扬长而去。
    桑柴在绝望之中,忽然得释,对秦重感激到不得了。两人离开大船一段路之后,秦重便对桑柴道:“我要返回中国,因此汤大人肯释放你,随我同行,你留在青丘国中,他迟早要取你的性命,免得泄漏秘密。现在我们立刻动身赴中国。可是这里面大有危险,假如他们知道我们从何处及何时出海,等我们到了茫茫大海中,然后派几艘战船追击。我虽有一身武功,但在水中却无法施展,那时候我们都非死不可……”
    桑柴惊道:“不是汤大人派你到中国去么?这样我们有什么法子?”
    仙人剑秦重道:“这便是我们必需立刻解决的难题,迟了不行,不妥当也不行……”
    桑柴俯首寻思片刻,然后道:“我们买一艘最好的快艇,重金聘请最好的水手,他们也许追不上我们?”
    秦重摇摇头,道:“他们除非都像你一样,一去不返,才肯为我们尽力……”
    “那就难了,那就难了!”桑柴哺哺自语,刚才的喜悦此刻又被忧愁所代替。
    两人沿着海边慢慢走,大家尽力思索妥当的计策。
    仙人剑秦重,忽然问道:“噫,那边几十艘都要出海么?都是渔船?”
    桑柴点点头,道:“这些渔船都是到遥远的海上捕鱼……”
    秦重大喜道:“我们现在去订购一艘新船,他们必定查知我们的新船几时造好,但我们却暗中行事,用金子买动那些渔船中的一艘,悄悄化装上船。现在我们要快,立刻去订购新船,乘机打听那些渔船几时出海……”
    桑柴道:“不须打听,只看他们已在准备拜祭天地大海神明,便知最迟下午出海……可是,秦恩公,我们混上渔船之后,又怎能驰到中国去?”
    秦重眼中射出腾腾杀气,冷冷道:“渔船上总有三两个是贪生怕死之人,我们留下这三两人,其余的都……”说到这里,他只哼了一声,不再说下去。
    桑柴为之打个寒噤,现在他更不敢不服从这个心狠手辣的人。于是两人忙忙按照计划行事。
    傍晚时分,仙人剑秦重和桑柴两人,已是一身渔人装束,处身在茫茫大海之中。这些巨大的渔船上,有七八名水手之多。秦重这时已开始视察这些渔人的天性。
    大海茫茫,一望无际,天边的晚霞五光十色,绚丽已极。
    那个俊美的渔人靠在船舷边,遥望着天际晚霞,苍凉惆怅和孤单的情绪堆压在心头上。他知道在那绚丽的晚霞下面的岛国之上,将会有两个女人,永远忘不了他。他一方面为了不能真正地和那艳绝人寰的绿裳公主结合而哀伤,但同时也为了袁绮云永远不能归回故国而衷心感到歉疚!于是他有如塑像似地木立不动,直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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