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洛风云录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27章良宵佳日来暴客,万水千山结仇家
    钟灵和李月娟的婚期定在二月初四,新春欢乐热闹的印象还未在李府家人心中消逝,这场喜事又来临了!
    自从元宵过后,他就每个晚上都施展上乘轻功,在后园巡视几遍。他必须极为小心,因为那位太极名手杨旭,已经来到李府,他见过那杨旭表演太极剑,端的矫若游龙,心剑合一,虽然他表演时大部分是为了好看的花式,没有使出临阵对敌那种真正毒辣的招数,可是钟灵哪能让他唬得住,单是身手步眼都恰到好处这一点,已看出此人功力不札,迥非那三个脓包护院可比。故此他晚上便不能不多加点小心,因为万一让他发觉了,他的行径会惹来无穷的麻烦,而且他的身世也许会给人打听出来!
    他发现杨旭也是每晚暗中巡查全府,特别偏重在后园那两座高楼,也许是大小姐月娟常常夜阑不寐,凭窗外眺那种焦急和忧愁的神情,使他发现了一些头绪,他总是坚持地注意这座楼房的动静。
    孙怀玉金瑞和屈军三人果然在他婚期之前赶回来,带了好多蜀中土产,证明他们的确曾经人蜀上峨嵋山。三人仍然住在迎香小馆。孙怀玉神色如常,而屈军甚至带有暗喜之色,金瑞却流露出十分失望萧索的神情。
    杨旭一向是在江南一带,当他见到屈军,不觉微现诧色,敢情他已看出屈军身怀硬功绝技,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暗里却有欣慰之色!
    李府现在可热闹极了,李光鸿的侄子们还留在家里,加上这三个佳客,日日琼筵飞觞,平冈走马。其孙怀玉这三人,外表是文质彬彬,其实活力充沛,玩的花样又多,整天拉着钟灵一道,使得钟灵也忙得没空忧郁。他打心底为月华欣幸,配着这样一个胸襟豁达,年少翩翩的佳公子,从这时起,他便固执地不让自己去想月华。孙怀玉早知月华艳丽绝俗,兰心蕙质,设法子到后园遥窥过一面,果然与传说无讹,更是十分高兴。
    整个万柳庄的人,都曾经见过孙怀玉三人和钟灵一道儿游逛观赏,四人之中,除了矮矮的屈军之外,全是风流倜傥的少年公子,真个羡杀了不知多少闺女,却不知里头有着这么曲折复杂的内情。
    —直到成婚那天,月娟那处毫无动静,古治并没有回来实行携她远走高飞的诺言,令钟灵十分狐疑,莫测高深,更不知今晚洞房,自己将怎样办才好!
    其实古治和盟兄郑胜以及大内二级侍卫领班紫旋风包季生,早已完成任务,北返至万柳庄,却因为闻得李府的二姑爷孙怀玉也在此地,这使旋风包季生吃一惊,不让古治动手。因为他们在京中都知道这位孙公子,任侠仗义,结识不少奇人侠士,若在他未走之前闹出事来,孙怀玉必定要伸手来管,可能便惹出风波。于是紫旋风包季生便严令古治不得妄动,等孙怀玉走了再说,那时一来距离得远,李府不至于寻他设法,二来李府也许为了家丑不可外扬而隐瞒住。总之那时李府顾忌便多,自己这方面变成有利无害。
    这一来可苦了钟灵,他倒是宁愿立刻闹出什么事来,好弄个水落石出,不致吊在半天似的。
    那些宾客闹新郎之时,钟灵满不在乎地大杯大杯地灌下肚中,看看就要玉山倾颓,误却春宵!金瑞看不过眼,仗义代他喝了不少,孙怀玉也关切地抢掉他的酒杯,不让他再喝。这种不大正常的举动,并不会引起谁的注意,除了两个人,那不用说是月华和绿芸了!
    新房终于也闹完了,暖红轩内挤满的宾客纷纷退出,洞房内华烛高燃,房中摆着小席酒菜,桌旁却没有人坐食,月娟的贴身大丫环碧桃也退出新房。
    月娟低首坐在床沿上,帐子仍然撩起着,她身后已斜歪地躺着一个人,衣服完全未曾脱去,交叉过胸前的红彩带在光亮的烛光下,闪闪发光。
    她缓缓斜睇几上摆着的凤冠,冠上的宝石反射出细细光芒,不住地闪烁。眼光落在床上睡着着那人,他埋首在软绵绵的枕头旁,鼻息沉重地响着,浓冽的酒味直透上来,她深锁的眉毛慢慢放松,稍为安心地吁一口气。
    纱帐软垂,刚刚被吹熄的银烛袅袅地升起余烟,她绻缩地睡在床角,自个儿叹口气,今天她的确太累了,而且整整两天没有进过正式的餐食,四肢百骸都快要涣散。
    每个晚上,她都倚窗盼望,那个令她又恨又爱的人,总如泥牛入海,杳无踪迹!她知道自己的心事,在开始的时候,她并不曾爱古治,只是事实十分残酷,她的身子已让古治占有了,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改变现实呢?古治心底粗犷和缺乏学问的风度,乏味的谈吐,一点也不温文的举止,曾引起她极厉害的反感,即使到如今,她已是无可奈何地全心去爱他,可是这种反感仍然淡薄地存在心坎里。被迫着去爱一个人,尤其是这种尴尬的情形下,那不会是愉悦的事情!
    自从她遇见钟灵之后,她心里便引起一种复杂微妙的感情,他和古治是多么不同的两个人啊!他才是她以前少女绮梦中的爱人,虽则也许不及古治那种纯男性和强有力的欲的刺激,但那是能够长久地存在的东西,不是片时间疯狂的放纵享受……
    她此时虽是十分疲惫,但仍然模糊片断地思索着,当然她知道自己不得不采取出奔的道路,因为即使她能够放弃从一而终那种不合情理的观念,事实容许她留下不呢?
    钟灵翻一个身,把她吓了一跳,轻轻推开他搁在她腿上的手,“来呀!再干一杯……”他大声叫道:“……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她动也不动,狐疑地凝听着,可是钟灵又睡着了,再没有说话。
    月娟瞪大眼睛,自己也不曾发觉老是轻轻叹气,“我决不能够睡着”,她想道。“万一古治赶到了,我才能够和他立刻动身!”外面隐约传来更鼓之声,她数着原来已是三更时分。忽然钟灵大大翻一个身,他的手正好搭在她身上,她正想轻轻推开他的手,忽地心中一迷忽,竟深深坠入睡乡中去了!
    这回轮到钟灵睁开眼睛了,他抬起半身,见月娟真个睡着,便将她的身躯拉直,盖上厚厚的被。自个儿爬起床来,斟一杯茶喝了,走到窗下,推开窗看看天色,想道:“原来已到了三更,我若不是醒来听到她叹气,巧妙地点住睡穴,恐怕她到天亮还在叹气!真奇怪,难道古治真个不要她,另外娶个媳妇儿么?好小子……”他忽然变得气哼哼地继续想道:“好小子简直存心害我,要非他是师祖女儿的儿子,我得取他性命,为月娟和自己出一口冤气!”
    蓦然窗外远处传来一声轻叱,声音低沉而且狠远,他吃一惊,左手抓起长衫角,右手推开窗门,飘身而出,反手将窗门闭好,脚下一用力,身形如一缕轻烟,已跃上屋顶。
    眼光到处,后宅那头有人举一闪即隐,虽在瞬息之间已让他辨出是太极名手杨旭的身形,更不迟疑,展开上乘轻功,抄近路追去。
    那个人影果然是杨旭,他阅历丰富,智虑周详,自来李府之后,听取所有的报告和细细查勘之后,断定是江湖人的把戏。其后还设法看见过月娟,立刻发觉月娟已非处子,心中已了了内情。这天人人喝个尽量,连三个护院也没例外。只有他并不曾多喝,预备晚上行事。
    只有一点他猜错了,便是他以为肯干这种下三滥把戏的江湖道,必定来历有限,凭他自己,已足可稳操胜券。却不知鬼差神使,当中夹着有大内二等侍卫领班紫旋风包季生,教他算盘打错了。
    那夜行人在后园荒僻之处,忽然停下身形,转过面来,面上一块黑布连头蒙住,仅露出炯炯双睛,细细打量杨旭。
    太极名手杨旭也站定身形,鼻中哼一声,问道:“尊驾夤夜擅闯民家,而且蒙住真面目,杨某倒要请问其故!”
    那人干嗽一声,并不回答,杨旭沉重地道:“尊驾再不回答,莫怪杨某无礼放肆!”
    沉寂片刻,杨旭怒嘿一声,冷峭地道:“无知鼠辈,这种藏头露尾的行径,分明非奸即盗,杨某倒要见识一下你的手段,呔,接招!”
    人随声动,身形猛扑,双掌一前一后,急拍蒙面人前胸。那蒙面人哼一声,塌腰错步,手掌作虎爪形急抓敌腕,杨旭身形半转,一式“如封似闭”左掌已倏然沿臂急探,寻拿穴道。蒙面人似是料不到杨旭功力如是深厚,而且出手毒辣,猛力一仰,“登登”,退后几步,败了一招。
    杨旭猱身而上,一式“高探马”,探掌在敌人顶门一幌,跟着换步移位,化为“叶底偷桃”,口中冷冷嘲道:“这个样子也来现世,怪不得不敢示人面目!”
    那蒙面人脚踏奇门,左手下封,右掌已急抓杨旭腰胁,变化极快而纯熟,使杨旭不得不身形旁撤,眼见蒙面人一式“林中刺虎”平掌直推,掌风飒然,似乎不太脓包,连忙使出“手挥琵琶”之式,想搭住敌人手臂,齐肘拗断。蒙面人斜刺里一窜,错身而过,倏然翻身回头,身形一转之时,一腿已向后横扫,活像只老虎转身时,那条钢尾一翦。杨旭使出太极门中的奇门十三掌,一连三招,堪堪迫住蒙面人,心中不禁低咕道:“这贼功力虽未见如何髙明,但已非下三门贼人可比,今晚莫要放过他,而且他使的这套虎形掌法,不知是何家何派?也要寻个清楚!”
    树影后的钟灵看得清楚,知道这蒙面人敢情是古治,因为他分明使出崆‘峒白虎掌法,所以能够断定是他。他觉得有点失望,因为古治的掌法虽然纯熟,但尚未能充分发挥这套白虎掌法的威力,而且掌力不够刚劲,毫无猛虎出林的威风。
    同时他又留心四下搜索,看看有没有帮手在侧。他的眼睛夜间观物如同白昼,立刻发现那边树影后,躲着两个人,探头在树影隙间观战。
    工夫不大,杨旭的奇门十三掌威力陡盛,寻瑕抵隙地进攻,古治小心地防守着,不敢和他对掌,原来方才已换了两掌,震得古治连连退后,手腕酸麻,逐渐退向同伴藏身之处!
    杨旭张目如铃,细寻蒙面敌人破绽,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机会,四掌翻飞中,突然低叱一声,五指抓住古治手腕,化招为“落花待扫”,轻轻一引。古治身形猛地前倾,颈上掌风压下,杨旭的手掌已向下急拍,眼看快要拍在脑后“风府穴”上。心念一动,情知这一掌拍着了,蒙面敌人连声也哼不出,便立刻倒毙,因为风府穴乃六大要穴之一,绝无可救,在这顷刻之间,他的掌已拍向颈上,这样至多把他拍晕,尚可审问来历。
    说时迟,那时快,杨旭的掌快要拍在敌人颈子上时,忽然劲风飒然,直指腰上“游魂穴”,活似立刻要将他弄死似的,当下在手掌一沾蒙面人颈子之时,倏将下击的掌力化为横拽,闪电般一闪,身形已横跃出丈许,觉得腰上衣服已让暗袭那人指尖沾到,大吃一惊。
    抬头看时,那边赫然多出一个蒙面人,他一手牵住向横倒下的古治,一面举目四顾,似乎找寻什么。
    钟灵在暗中微笑一下,原来他刚才见杨旭快要击毙古治之时,心中一急,随手摘下一片半枯树叶,正待用气功中“飞花摘叶”的绝顶艺术,挡住古治一掌之厄。哪知同时瞥见树影后人影一闪,那紫旋风包季生已悄无声息地暗袭杨旭,正好将方向一歪,向紫旋风包季生面颊激射。
    他的气功尚未到家,致此无论如何,总不及真暗器的威力,包季生发觉破空风声,蓦然伸手一抄,另外那只去戳杨旭的手那股劲力便消泄了,正好顺便翻腕将古治倾跌的身形抄住,另一只手中已把暗器接住,手指一搓,发觉是片枯叶,不由得立刻大惊失色,四面张望。
    以紫旋风包季生为大内二级侍卫领班,离这种上乘气功的程度还差得远,故此他焉能不大惊失色,这个摘叶伤人的强敌一露面,他们三个人绝逃不了性命,他急急低啸半声,手一抖处,古治已急翻出去,拼命飞蹿,树影后刷的一响,还伏着的郑胜也赶快溜走,包季生自家也不迟疑,双足顿处,向斜刺里便蹿,杨旭低叱一声,迎面扑来,全身力量都贯注在双臂上,打算硬碰一掌,以报方才一指之仇。包季生避无可避,抡掌一推,一式“排山运掌”,也是将掌力完全使足。
    只听“噼啪”一响,两人各自堕下地上,杨旭险些儿栽倒地上,双腕酸软无力。那紫旋风包季生落地只摇摆两下,接着纵身又起,扑向暗影之中。
    杨旭暗自挥甩双手,错愕地瞪着紫旋风包季生迅即隐没的背影,十分诧异他们一共三人,何以急急逃窜?“这后来出现那厮,掌力上分明贏我一点,”他想道,“倘若三个人一同上手,我今晚必定难逃此劫!但他们为何急急逃走?一似怕谁人追赶似的?”
    那边钟灵已悄悄返回暖红轩的洞房中,他一进了房间,双眉立刻深深锁住,不豫地摇头叹息着,轻手轻脚地钻进床中,和月娟并头而睡!
    这个洞房花烛之夜,在同床异梦中度过。
    翌日,孙怀玉金瑞和屈军告辞返京,他的婚姻只有半个月,致此不便久待,钟灵一直送他们上路,直到短亭处才独自摇鞭返李府。
    他回程之时,忽见两骑如飞地直冲过来,那两匹铁骑甚是神骏,晃眼间便驰冲近了,钟灵见他们目中无人地急鞭骏马,想来路上已不知铁蹄踢翻了多少人,这刻又是迎面冲撞过来,不由得俊目嗔张,但立刻又想到自家不能泄露形藏,勉强按下怒气,真力运贯全身,蓦然拎缰夹马,胯下的马嘶一声,不由自主地让他横刺里搬开,闪在路一旁。迎面两骑霎眼间冲过,微闻其中一人好像惊异地“噫”一声!
    他耳目聪敏,虽是蹄声雷鸣之中,也听到噫声,知道两骑上人已发现他这一手内有古怪,便不敢回顾,径自策马缓缓归去。那两骑好像有什么急事,绝尘而去,并没有停下来寻究。
    约摸走了里许路,远远见一骑又急驰而来,他的眼力无远弗届,早看淸楚是和前两骑的人装束相似,这番学乖了,先避在路旁,恰巧那儿有十草坪,便策马走到草坪上,背面向着大路。
    这一次的小心,无意中避开一个认识的魔头,这个人便是九指神魔褚莫邪,此时他趁玄阴教封坛三年之便,已在大内效力官家,任特等侍卫之职。
    读者该还记得,当石轩中被鬼母冷婀打下无底深壑之后,碧螺岛主于叔初忽然重来碧鸡山主坛,要见鬼母,但鬼母因勉强施用未练成的“期门幽风”魔功,元气大伤,需静练三年才能恢复,因此宣布封坛闭关。
    那时候玄阴教内外六堂香主,为了不让于叔初冲进主坛,联手夹攻碧螺岛主,终于使于叔初退走。之后陇外双魔和雪山雕邓牧这三个外堂香主,忿忿地一同追踪寻究碧螺岛主于叔初何以回来生事!
    他们说走就走,联袂向东面群山疾奔,不大工夫,便将碧鸡山主坛抛在后面老远。
    那碧螺岛主于叔初比他们早走一步,这时已不见影踪。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已翻越了两座山岭。展开在他们眼前的是群峦起伏,远接天边。
    九指神魔褚莫邪忽然在一棵树前停下步,仔细观察那树身。另外两人便踅过来,顺着九指神魔褚莫邪的眼光瞧。
    褚莫邪道:“你们看那树身的梅花形痕迹,分明是有人用大力鹰爪戳成的,据我想来,该是一种暗号!”
    雪山雕邓牧浓眉一皱,道:“你说是暗号,谅不会假!但我却想不起是哪一线的暗号,你们可知道么?”
    冷面魔僧车丕摇摇秃头,褚莫邪道:“除了那两拨人,还会是谁到此地留下暗记?只不知是姓于他们留下的还是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他们留下?我们且再追查下去,便知分晓!”
    果然一直往前走,沿途都有这种梅花形的暗号,或在树上,或在山石上。
    到了一片树林边,前面有两条岔道,三人再也找不到暗记了。褚莫邪一脚扫在林边一个破旧的竹篓上,竹篓随脚飞起,掉在地上时,骨碌碌跌出碗筷汤盅等物。他们禁不住一齐停步,诧异相顾,冷面魔僧车丕道:“这儿怎会有人吃饭?而且饭具又不带走?”
    九指神魔褚莫邪走过去捡起碗筷等物,细察一遍,雪山雕邓牧则一掠数丈,飞入林中査勘。―会儿,邓牧捋住一柄斧头冲出林来,叫道:“我们别白费工夫啦!那些东西敢现是樵子留下的!”
    褚莫邪大摇其头道:“你别忙,樵夫哪有连斧头食具都丢掉的?而且这些碗筷和这个汤盅,里面十分洁净,质地也不坏,樵夫决不会用这种瓷器!再说即使是樵夫所用,他也不会洗得一干二净后,才弃置在这里呀?”
    邓牧思索一下,耸耸肩头,没有说话。车丕咕哝道:“我们已有好远一程找不着梅花暗记,也许根本已经走错路,理会这些劳什子干吗?”
    九指神魔褚莫邪研究了好一会,没有什么头绪,便道:“这些蛛丝马迹,虽是可疑,却不一定有什么意义。现在前面两条岔道,我们该走哪一条呢?”
    冷面魔僧车丕答道:“走这边的路他指一指向东北那条路:“即使路上发现不到什么,但这里去穿过山西,直奔北京,好歹到那儿寻诸葛太真问个分晓!”
    其余两人都赞成这意见,便一直向这条路扑奔,走了几个时辰,天色渐暮,前路让一片树林挡住,三人穿人林中,走了数丈,猛然一齐发现傍边一颗大树横伸的枝上,垂着一条布索,随着微风左右飘荡。
    雪山雕邓牧脚顿处,身形和大雕般飞过去,在空中捋住布带,晃悠悠荡着。九指神魔褚莫邪道:“有意思得很,居然有人要在这儿寻死,倒是清净不过……”
    邓牧在上面接口道:“不成,这带儿载不起一个大人的重量,而且挂得这么髙,普通人哪能跳上来吊颈?”
    车丕道:“算了吧!你们省点心思,到京里一问便知,猜来干什么!听,那边水声淙淙,我们去喝点水解解渴,才是正理!”他说完话,当先便走,其余两人觉得这主意不错,跟踪而去。三人转过一座小丘,果见在丘坳凹处,有个澄净的水潭,涧水从石上流过,注入潭中,发出不断的淙淙水声,甚是悦耳。
    水潭并不深,最多五尺左右,水淸见底,潭底尽是石头。三人弯腰掏水喝时,水波荡漾中,潭底分明有个革囊,搁在,块石头上。
    车丕叫道:“好啊!也许走运要发点小财啦!规矩是见者有份,不过这革囊统共这么小的一个,料也装不了多少银子,不如我们先抽签,看到底是谁的运气!你们以为怎样?”
    九指神魔褚莫邪不管他开的玩笑,径自折一根树枝,探下潭底去挑那囊,一面道:“这个革囊大约可以解开谜团了!”
    水花激荡间,那革囊已被挑出水面,褚莫邪接在手中,便诧异地道:“奇怪,革囊轻轻的,竟不透水,到底装的是什么呢?”那革囊体积不大,外面一层极薄的油布套住,十分精致,显然是失主珍爱之物。褚莫邪将这囊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一块石上,原来是十几粒红蓝参半的丸子,外面一层硬壳,另外有十余粒小如指尖的白色丸子,还有一支四寸长的圆铁筒,末端有机括枢纽,甚似袖箭筒而小得多!
    三个人都见多识广,愣然一下,相顾诧讶,雪山雕邓牧首先道:“这谜儿有点意思了!这些东西分明是火药暗器,除了是火狐崔伟的东西外,还会是谁的?”
    九指神魔褚莫邪道:“那么这些火器怎会沉在潭底?而且革囊丝毫无损,若是因为被人暗算了,而将他的革囊掷在潭中,也应有开过的痕迹呀?”
    车丕耸肩道:“褚老大,你何必固执,这些东西定是让人解开来,却怕里面有毛病,干脆摔在水里,一时不曾察觉这囊有油布裹住……”
    邓牧大声同意道:“车香主此言不差,定是因此故而完整无损!”
    褚莫邪也同意了,当下小心翼翼地将一干火器都摔回水潭中,以免不慎惹祸。他道:“这样推想来,火狐崔伟仗以纵横的利器一失,必定也是命丧荒山。我们倒是上京走一遭,料那于叔初必定不愤,往京中寻他们晦气,我们乐得看看热闹!”
    冷面魔僧车丕像是想起什么事,面色变得十分阴沉,褚莫邪道:“车老二,你别记着崔老儿的旧仇,他人都死啦,还想它干么?”
    车丕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没有说什么。雪山雕邓牧微笑一下,道:“我去一去就来,两位香主且等我一下!”说完话,身形微动,一掠数丈,转眼扑入林中,似是要寻地方解手模样!
    九指神魔褚莫邪笑一下,轻轻道:“邓香主知趣得很,车老二有什么话快说吧!”
    车丕道:“你我一别多年,这番因教主之事,重聚一起,但我的心事还没空细说,现在不得不说个淸楚,好定去留之策……”他歇一下,面色仍然十分阴沉,仿佛突然间在心上多了块巨石,又像回忆起一件凄惨而可怖的旧事。
    “自从我们一同在移山手铁夏辰处,受挫而归之后,你我便各自分手,你还记得么?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九指神魔褚莫邪点点头,他继续道:“自那时起,我心中便念念不忘报一箭之仇的心愿,于是我更用心锻炼独门寒云爪,可是每想到即使我略有精进,那铁老儿何尝不会进步,而且他还有西凉派的老辈指点,无论如何,不会落在我之下,所以有时觉得很灰心!
    直到十年前,有一天,我在孟津附近,发现一艘官船,姓什么都忘啦,反正是告老归休的大吏,当晚我便去光顾这艘船,那些船夫当然都匿伏不敢动弹,几个家人也让我手下捆起来,之后发现除了一个老头儿,便是退休的老头儿,还有一对年轻夫妇,乃是老儿的儿子和媳妇,我见这小媳妇长得很好,便拉她入舱中,她的丈夫冲进舱来,跟我拼命,我不想先杀死他,以至那小媳妇全没兴头,便点了他软麻穴,由得他瘫倒舱中,瞪着眼睛。结果我把那官儿全家杀个清光,还有一个小孩子,也让我宰掉,半个活口也不曾留下,之后便回到老巢。”他叹口气,寻思片刻,褚莫邪对这种斩草除根的杀人法子,早就惯常,面上神色丝毫没变。
    他又道:“回到老巢不久,天快要亮了,我正想安歇,回到房中,忽见我的床上有谁在睡卧,用被蒙住头脸,偃卧不动。我十分奇怪,是谁敢擅闯进我的房间?走近床边看时,一只手露出被外,手指尖细纤长,肤白如玉,十分美丽,立刻可以断定是只女人的手。这只手已经这么美丽,那人可想而知,当下化怒为喜,掀被一看。
    我想那时我一定目瞪口呆得像只木鸡一般,你猜那女人是谁?……”
    褚莫邪阴森森地哼一声,冲口道:“那还用说,定是让你奸杀了的小媳妇!”
    冷面魔僧车丕咬牙道:“猜得好,正是那小媳妇,她已被我用重手法,一袖碰破脑袋,连面目也血肉模糊,抛下黄河去,水流湍急,即使大白天要追捞回尸体,也无可能!但此刻怎么会回到我床上来卧着?而且掀起被之后,她微微发出声息,似乎要坐起来!当下我本能地嘿然吐气开声,使出寒云袖中‘穿山裂石’的重手法,双袖笔直向这小媳妇上中两盘全力敲击!我想这一下连床也准要打塌,哪知双袖堪堪到时,倏觉一股力量,在分寸毫厘之间,吞吐拒引一下,双袖那么大的力量都化解掉,使我更加吃惊,倒纵开丈许,凝神待变!
    风声飒然微动,眼前花处,我面前已站住一个人,那份轻快迅疾,简直便和鬼魅无异,我哪暇细看,听风辨位,袖爪齐施,急攻扑来人影……”
    “你这下糟透了!”九指神魔褚莫邪禁不住嚷出来:“那分明是星宿海两老怪擅长太阴至柔之力,你怎会当时还不醒悟?”
    “唉!这叫做当局者迷,而且那面目间血肉模糊的小媳妇也把我吓着啦,当时我施展出独门寒云鬼爪,连攻三招。在一瞥之间,察觉那人身量硕长,颔下一部山羊胡子,全都白了。他虽是迂徐舒缓地闪避,但实际上恰到好处,不论时间或部位,总是使我有动辄招式便会用老的危险,于是我使个败式,腾身退出房门。
    他没有追出来,在房内静悄悄地,不知干什么!我在房外等了一会,实在忍不住,探头张望,只见那人坐在靠窗边的一张椅上,神态悠闲地向我笑一下,招手叫我进房,他的笑容可不好看,反而在他那瘦削严刻的面上,多添结十分冷意。这刻我才发觉他竟是没有一边臂膀,甚至脖子也有点儿歪,加上他用的身法和力量,于是想起此人来历,我很快便联想到让我劫杀那艘官船,也许是跟他有什么瓜葛,心中舞不住忐忑起来!不是车老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凭他刚才露的几手,便加上褚老大你也最多和人家缠个平手,但人家还有一个未出面唑!”
    褚莫邪不怿地哼一声,接口道:“车老二你的胆子给吓破啦!以你的寒云爪和我的白骨掌,不须这么胆怯,即使天残地缺两个老怪一齐上来,我们最多落个无功而退,还能跑不了么?玄阴教潜势力甚大,教中能手甚多,加之教主的武功,真个天下无双,又不可相提并论……”
    车丕道:“正是这样,我才动了托庇玄阴教的念头,谅星宿海两老怪不敢惹本教,咳!你听我说下去,那老家伙正是天残老怪,当时我忖想此事终须知个水落石出,究竟他为何捉弄我?方能够想办法对付,于是只好走进房间去,却听到身后有竹杖点地之声,回眸一看,原来又是个长着灰白山羊胡子的瘦老头,跟着我走进房间,他双手俱全,只是少却一足,手中拄着一根五尺许长的青竹,便像另外的一条腿般,十分从容地走进房来。这时我明知他必是名为地缺那老怪,便注意地盯着他的下盘,抬头忽然发觉他的神色显出十分暴怒,心中暗吃一惊,大概是独犯了他的忌讳,幸好天残已开声说出一番话,才避过这个碴儿,可是那番话,使我在十年后的今日,竟不知如何措置,只好托庇碧鸡山玄阴教中。”
    褚莫邪道:“究竟他们要你怎样?你倒是赶快说呀?”
    车丕道:“他们的意思是要我在十年后,用我独特的房中秘术,将一个指定的女人,弄得真阴摇脱,自行堕下胎儿,然后把紫河车捎给他们……”
    “那有什么难的?”九指神魔褚莫邪有点责备地道,“这种事在你还不是易如反掌?我却为了你自甘受制于人,觉得十分丢脸,不过既然你认为不敌,那即使替他们办这件事,也不会为难呀?”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车丕懊恼地摸摸秃头,继续道:“我并非这么容易便乖乖听他们命令,实在是为了另一个更重要的缘故,那便是他们答应传授天下至柔的太阴掌力,以作酬报。这种掌力,正是移山手铁老儿的克星,我岂有不愿之理?便快活地答允了。哪知----唉!不但使我的心碎了,而且还要觅地托庇余生,真是孽报!”他歇了一下,还想说下去,却见雪山雕邓牧从林中走出来,便咽住了,只说:“待晚上有空再告诉你……”
    九指神魔褚莫邪脸上浮起诧异的神色,一个劲儿在思量着冷面魔僧车丕所说的话,尤其是“心碎了”那句话,因为他们这一对陇外双縻合作横行多年,从来就未曾有过感情上的负累,通俗一点的说法,便是他们简直没有心肝。褚莫邪嗜食人肉,以杀人为乐,而车丕也以先奸后杀为无上乐趣,这一对穷凶极恶的縻头,哪儿会有心碎之事发生?此所以九指神魔褚莫邪大为惊讶!
    褚莫邪念头一转,低声道:“车老二你不必着急,大不了这三年托身于大内,谅天残地缺两老怪也不敢与官家为敌,详细办法慢慢研究……”
    这时雪山雕邓牧已走近来,车丕不便做声,点头示意赞成。雪山雕邓牧道:“适才我在附近溜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其他可疑形迹,如今天色已晚,我们的行止还要商议一下!”
    九指神魔褚莫邪道:“我看最好沿那条路走下去,或者能够发现其他线索,再者顺便寻个宿处,邓香主意下如何?”
    雪山雕邓牧没有异议,于是三人重复联袂投奔大路,夜色已降临,群山乱岭中,虫鸣兽号之声,此起彼应,显然在附近难以找寻到人家歇宿,不过他们三人半点也不把投宿之事摆在心上,以他们一生闯荡江湖,餐风露宿的生涯,根本成了习惯,说得确切一点,黑夜才是最适宜他们的时候。
    约摸走了个把时辰,三个人都是一等一的魔头,脚程自然极快,这时将要走出碧鸡山脉的丛山群岭,雪山雕邓牧不时飘身飞上树巅,瞭望四周。忽地发现前面不远处,有黯黄的灯光闪动,便下来告诉他们。
    冷面魔僧车丕自个儿跃上树杪,闪眼眺望,果见在里许左右处,一点淡黯的灯光,闪烁在无边的暗影中。他微微打个寒噤,飘身下来,只听褚莫邪有点欣喜地道:“那么我们便奔那灯火去便了,虽然山野荒僻之地,即使住有人家,也不该半夜三更还亮着灯火,乡下人节俭成性,此举大有古怪。不过凭我们三人,怕他何来,车老二你说是不?”
    他禁不住摸摸秃头,嗫嚅一下,终于没有回答,雪山雕邓牧首先前行,一面道:“歇息与否,还是其次,先寻点吃食,才是要紧!”
    九指神魔褚莫邪轻轻一推车丕,嘻嘻阴笑一声,三人身形晃动,眨眼便走出老远。
    刹那间已走近有灯光闪动之处,原来在一处山坡上,不规则地连有十几座矮小的屋子,屋外差不多都摆着些猎户的用具,一望而知这儿住着十几家猎户。
    他们径奔山坡最上那座屋子,昏黄的灯光便是从这屋中透射出来。屋外本有一道竹篱笆,这刻已歪斜地倾倒在一旁,三人越过竹篱,来到屋门前,那门一半掩着,一半却打开,他们探头内觑一齐惊异地对望一眼。原来那屋子内面完全敞通,没有房间,因此地方颇宽,当中摆着一张大圆粗木桌子,桌上两枝粗烛高燃,照得通间明亮,桌面上摆着五付杯筷,当中一个巨大的锡壶,酒香洋溢,不问而知壶中盛着的是陈年佳酿。
    他们侧耳听了一忽,邓牧首先道:“奇怪,左近真个没有人.在,连鼻息之声也没有,这儿的陈设又是怎样一回事?”
    九指神魔褚莫邪率先推门而入,三人进得屋中,在酒香浓冽气味中,更嗅到肉香,冷面魔僧车丕循着香味,一直打屋后一个角门走出去,一会回转来,手中已捧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牛肉,砸嘴吞涎地道:“妙得很,想不到这儿有酒有肴,想是准备好给我们大快朵颐……”
    雪山雕邓牧已斟了满满一杯酒,在烛光之下,检验色味,这时接口道:“妙是太妙了,但也奇怪得紧,这酒分明是域外的葡萄酒,从香味和浓度来推测,怕没有五十年以上的陈酿,这等名责的美酒,怎会在此地发现?而且人迹杳然?”说完话,急不及待地仰脖子一饮而干。直是砸舌头叫好。
    三人在桌旁坐下,开始饮酒食肉,虽然都落在谜团中,但依然阻不住他们的兴致,眨眼间,大盘的牛肉又风卷残云般一扫精光,锡壶中的酒也让他们喝个八成。冷面魔僧车丕道:“屋后那个小厨房中,还有牛肉在哪!我们索性吃个够……”说着话,正想动身,忽然屋外传来步履杂沓声,三人同时顾盼一下,邓牧道:“我们避是不避?”九指神魔褚莫邪傲然道:“管他娘的,且看看是什么来历。”
    那些人踏过地上的竹篱,发出淸脆的爆裂折断声,转眼间已在屋门出现,当先一个面目严峻,高鼻薄唇的老者,鬓旁太阳穴髙高鼓起,两眼射出冷锐光芒,身后鱼贯四个人,全都面目黧黑,身量健壮高大,两个年纪已过中年,另两个年纪较轻,这五个人除了当先那老者是汉人装束之外,其余都穿着得十分古怪。
    褚车邓这三个魔头,行踪极广,闪眼一瞥间,已辨出后面四人乃是回疆维族人的装束。
    当先那老者面上神色微微变一下,径直走进屋来,后面四人也默然跟进来,看得出这老者是五人中的首领。
    雪山雕邓牧和陇外双魔这一拨人,当然十分奇怪这一拨不伦不类、行踪诡异的人物。可是那些人对这三人的出现,更加惊讶诧异,而且这三人中,一个是僧人,正好面对着他们,红光满面,酒气扑人,分明把厨中的肉和美酒受用不少。加之另外两人埋首拈杯,并不向他们张望,这种行动更透出古怪。
    那面目严峻的老者哼一审,凝立在门口处,身后四人分作两拨,一对冲到右边墙壁那扇窗子处,一对则守着通往厨房的后门。他们的手中都持有兵器,却是一把铁锹,一把齿锄,两把阔铲。挡在门口的老者,空着双手,冷锐的目光,死死盯着冷面魔僧车丕,不发一语,屋中的空气,倏然变得紧张,仿佛让这老者严冷的态度凝结住。
    冷面魔僧车丕这个假和尚,让老者盯得有点焦躁,自己两个同伴却只管慢慢呷着酒,丝毫不理会,便耸肩咕哝道:“别是背了时运,任什么都冲着我和尚啦!喂,你老是瞧着我干吗?出家人结缘十方,吃喝了你们一点东西,也值不得生大气呀!”
    那老者缓缓道:“请问大师法号,何以深夜现身于此?有何贵干?”他的声音正知他的外表,冷如冰雪。
    冷面靡僧车丕倒是教人家问住了,怔了一下,答不出话,只好龇牙一笑。九指神魔褚莫邪缓缓回头,平和地道:“啊!原来是主人回来了,我们几个不速之客,不过是错过宿头,见此处有灯光,寻来借宿。哪知屋中空无一人,正好酒肉俱备,便冒失逗留,实在别无他图,”他说着话,身形已站起来,“既然主人们回来,我们只好告辞……”
    要知九指神魔褚莫邪外貌平常,毫不起眼,最易令人起轻视之心。那老者只瞧他一眼,便仍将眼光死盯着冷面魔僧车丕。看那意思,大概是将车丕这个假和尚当作擒贼先擒王的对象。太凡江湖上行走的人,都懂得不可看轻僧尼女子的戒条,是故那老者对车丕特别注意。这时他见车丕并不作答,九指神魔褚莫邪离坐答话,却含糊得紧,心中疑团更大,脚下微动,身形已滑前半丈,抱拳向褚莫邪一拱,答道:“客人请坐,老朽有话请教……”
    三魔之中,除了雪山雕邓牧后来才乜眼看老者说话,其余陇外双魔都看得清楚,这老者竟是使用“两极回环”的缩地工夫,和内家上乘功夫中的“移形换位”,有异曲同工之妙,各自大诧,跟着一股潜力,随着老者双拳微拱,拥迫而来。这股力道也恁奇怪,竟是作抛物线的弧形,向褚莫邪压下,那意思是想将九指神魔压下椅上。
    九指神魔褚莫邪以天生之神力,驰誉边陲,这刻仍然直挺挺地站在椅前,毫不在乎地掉转目光,看看冷面魔僧车丕,似要跟他说话。
    正是荒山野岭,魔星聚头,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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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域外魔功逢敌手,昔时旧梦误伤心
    九指神魔褚莫邪转面向冷面魔僧车丕道:“大和尚,这位主人不让我们走哪!”
    那老者忽然双肩微摆,目现杀气,掌心借着向下拱的姿势,稍稍向外登出。这原是电光火石般工夫,变化微妙阴毒。
    向褚莫邪身上压下的潜力,倏然消失,但阴风接踵而起,透体而过,褚莫邪差点打个寒噤,忙吸一口气,引起丹田中三味真火,瞬息之间,运行全身一周。
    此时他已知道这老者来头,眉头聚处,杀机萌生,想道:“西域魔功,能奈我九指神魔何?这老儿大约是西域白驼派中的好手,哼!竟惹到我头上来啦!要不给你们一点厉害,定估量陇塞无人……”
    这老者果然是西域白驼派的第二位好手,他们此来,自然大有深意,千不该,万不该,碰上玄阴教三位外堂香主,惹出事故。不过也是白驼派素常出手阴毒,视人命如草芥,这老者见潜力无功,立刻使出“阴风掌”,欲将褚莫邪立毙掌下,这才激怒了九指神魔褚莫邪。
    九指神魔褚莫邪仍未发作,雪山雕邓牧举掌一挥,发出掌力,将两枝摇摇欲灭的烛光扶正,彼此的力量都未曾真个接触,故此未分出高低。老者全身微震一下,显出十二分惊讶,当他未来中土之前,本以为除了白驼派中第一好手札合之外,自己便可无敌天下,尤其近来把阴风掌练得出神人化,除了有绝顶内功的高手,能以本身真火保护全身,不致因阴风透体而死之外,普通人畜,只要他那股阴风过处,便得打个寒噤,立刻倒毙,方才这一掌,虽然未曾用十分功力,但已经足以知道这貌不惊人的对手,实是身负绝技的武林奇人,恐怕自己也无必胜把握,至于雪山雕邓牧露的一手,看来虽不惊人,但其实不能忽视,因为他发出的掌力,已到达了收发如意的境地,刚刚把烛光扶正便收回掌力,又岂是寻常庸手所能办到?他不禁捉摸一下,拿不定主意。
    冷面魔僧车丕已纵声笑道;“这阵阴风怪冷的,要是在夏天便妙得很。”他环顾屋中一眼,又道:“这几个人俱都手持锹锄之类,想在此地开辟垦荒么?不对,哪有西域白驼派的人,巴巴地走到这里开垦?我看怕是挖掘什么宝藏吧?别忘了我们一份。”
    老者面色大变,目现奇光,已打定主意、那边窗下站着的一个年纪较老的维人,似乎懂得汉语,怒哼一声。冷面魔僧车丕如响斯应,倏然挥袖一摔,转面叱道:“大胆的东西,哼什么鬼?这儿不是西域!”衣袖到处,木屑飞扬,粗木制的桌子已缺去一角,声势威猛。
    那维人低吼半声,举锹过顶,作势欲扑。这边老者利眸一闪,喝了一声,跟着用维语说了几句话,那老维人不敢违拗,垂下双臂。
    九指神魔褚莫邪虽是杀机盈胸,但除了睑色十分阴沉之外,并无其他兆,依然垂手立着,死劲盯着那老者,他也知道此老者并不好惹,故此蓄势待发,务求一击便中,最少也占个先着。
    老者道:“几位朋友原来是高人奇士,老朽失敬了。各位既知老朽来历,如是冲着敝派而来,尚请示知,无论划下什么道儿,老朽决不令各位失望。若真是路过此地,则恕老朽身负敝派任务,未能奉陪贵客!”
    雪山雕邓牧酒喝得最多,此时酒意上冲,饱呃一声,冲口问道:“老儿你叫什么名字?白驼派远在西域,怎会搅到我们这里来?”语意之中,简直不把白驼派放在眼中。
    那老者目光闪烁一下,似是激怒了,但没有发作,冷然答道:“老朽姜同,乃敝派中无名小卒,至于敝派之亊,按江湖规矩尊驾不应询问。各位俱是武林异人,还请示下姓名,异日自当专诚拜谢!”
    褚莫邪这时出声了,他道:“我们也是无名小卒,怕当不起贵派拜谢,不如现在寻个了断,免得日后麻烦。呔!姓姜的接招!”人随声动,身形微微一挫,已迎面扑去,铁掌挥处,激起寒风虎虎,真个势急力猛,有移山倒海之威力。
    老者姜同闷哼半声,左脚尖往旁边一探,身形如陀螺滴溜溜一转,双掌在一转之间,先后拍出,这际他已施展真正功力,但见衣衫飙舞中,两团黑乎乎的掌光,寻隙抵暇向九指神魔身上拍去。
    守着窗户和后门的四个维人,同时暴叱连声,手中兵器高举,分向冷面魔僧车丕和雪山雕邓牧劲袭。
    九指神魔褚莫邪厉啸一声,屋瓦簌簌震动,在啸声中,他已将前扑的势子化为一鹤冲天,在两团黑光快要拍上身上,间不容发之际,倏然上升丈许,但觉身上凉飕飕的,饶他已运真火遍护全身,还险险挡不住域外阴风掌的威力。‘
    他腰间微一用力,立地化为“苍鹰擭兔”的式子,头上脚上,直如迅雷下击,使出白骨掌力,双掌倏然变成慘白之色,指掌间的肌肉位完全敛缩,剩下十根骨头,凌空下抓,这一击已完全施展全力,连他的面上的肌肉也敛缩许多,变得颧凸目陷,白牙巉巉,煞是可怖。寻常一点的人,瞧见他这种形状声势,吓都吓死了,还说什么对敌。
    老者姜同见到这等拼命歹毒的打法,心中一懔,念头在心中电光火石般一掠,双掌翻处,黑影飞舞,似是正面相迎,口中大喝了声,脚下已疾如电光急掣,退出门外。他使出“两极回环”缩地之术,退得虽快,但彼此掌力已微微相交一下,虽是一沾即走,但在两个一等一的武林好手心中。论掌力的阴毒,似乎西域阴风掌比之白骨掌力更胜一筹,但以他们的功力,却是谁也伤不了谁。而九指神魔本以神力天生称霸江湖,因此掌力之雄浑凝重,能够补阴毒之不足,更使白驼派的姜同,不敢硬碰。
    九指神魔褚莫邪杀心早炽,两击无功,脚尖沾地,立即腾身而起,如影随形,扑出屋外。
    屋子中在他们啸吼连声之时,也是杯筷乱飞,木桌进裂,发出极大响声。
    原来分守两处退路的四个维人,在褚莫邪动手之时,回声喝叱,四人分为两起,一老配一少,分向冷面魔僧车丕和雪山雕邓牧劲袭。守着窗户那一对,老的持着尖嘴铁锹,少的持着阔重的钢铲,径向车丕横拍直凿。
    冷面魔僧车丕是何等人物,虽然发觉这两个维人都非庸手,尤其老的一个,锹风急劲,出手神速。仍不急遽闪避,倏然转面向他们冷笑一声。这一下大出两维人意料之外,年少的一个,不禁力童稍懈,只见呼呼两声,冒起两朵袖影,分向快要袭到他身上的锹铲击去。
    老维人曾经大敌,未曾被他冷笑所惑,见袖影硬接自己迎头锄下的铁锹,心中暗喜,力量更加贯足,尽力下凿。
    眨眼间,四样兵器相交,年少的维人啊的一叫,身形横里踉跄退开几步。同时冷面魔僧也暗哼一声,上挡的寒云袖已让那老维人尖嘴铁锹凿瘪,差点凿在袖中的鬼爪上,在这劲力不足的刹那间,冷面魔僧车丕已使出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亲传的太阴掌力,化刚硬为至柔,化里一拽。
    招数力道的确变得太快,老维人虽是白驼派中有数人物,也把持不住身形,打个踉跄。冷面魔僧车丕幸侥避开此厄,应变迅疾,不等两人回攻,腰间一挺,身形已从两人夹缝中飞穿出去,坐在窗户上。
    至于雪山雕邓牧,却不像冷面魔供车丕般托大,眼见两维人分持齿锄和钢铲疾击而至,抬腿一踹,木桌整张凌空飞起,向持铲的年少维人迎面撞去,自己身形也借着一踹之力,升空而起,他的外号叫做雪山雕,轻功之佳妙,可想而知,老维人的齿锄本是斜锄过来,劲风一抹而过,险些儿锄着邓牧足踝。
    雪山雕邓牧身形在丈许高处一顿,似要下落,老维人已撤招换式,双腕一翻,横里向上斜砸,面露喜容地大叱一声。哪知雪山雕邓牧名不虚传,俟得齿锄斜砸上来,忽地又升空数尺,探脚一踩,脚尖正好点在镚端,呼的一响,身形如大雕盘空,飞出门外。那年少的维人大概是膂力极强,木桌迎面飞来时,竟不闪不避,横铲一拍,“吧”地大响一声,木桌裂为两半,杯筷四飞。只是他被木桌挡一下来不及重新进攻,邓牧已飞出门外去了。
    冷面魔僧车丕眼睛一扫,觉得屋中无法施展,双手一按窗棂,倒翻出窗外,绕到屋前的山坡。两个夹攻他的维人,跟踪从窗户追到前面山坡去。
    这晃眼间工夫,九指神魔褚莫邪和白驼派第二位好手姜同换了几招。雪山雕邓牧和冷面魔僧车丕一瞥之下,不觉骇然,原来九指神魔褚莫邪此刻已全力施展白骨掌力,但见掌如枯骨,面如骷髅,浑身骨节劈啪乱响。早上和名满天下的碧螺岛主于叔初恶斗时,还没有这等拼命神气,可想那域外髙手是个怎样的强敌了。再看老者姜同时,那张已经十分严峻的面孔,此刻加添十分阴森恶毒神情,更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双掌虽变为墨黑之色,在黑夜中却看不出来,但招数十分奇特,似远实近,欲进还退,括起阵阵阴风,令人悚然骨冷。不过又可看出姜同总是避实就虚,不肯和九指神魔褚莫邪的掌力正面相对。
    他们只能匆匆一瞥,因为四个维人已经各持兵器,激起几股风声,向他们夹攻而来。他们并没有凑在一起,仍然是方才两个对一个的原来对手,分在两处缠斗起来。雪山雕邓牧健腕一翻,把缅刀握在手中,激起一道白光,怒声叱道:“无知鼠辈,竟敢逞强追逼,今晚若不教你们血溅中土,怕的是将来以为中土武林全无人物……”说话间,缅刀一式“夜战八方”,卷出一道白虹,冷气森森,将两维人逼开数步。继续向车丕招呼道:“车香主,莫要手下留情,邓某也要大开杀啤啦!收拾了这几名小辈,明儿再往西域捣他老巢去----”
    冷面魔僧车丕尖声应一句好,揉身急扑,一连三招,把两名维人逼退五六步,跟着又尖声叫道:“邓香主,这场架打得冤枉,但有趣得紧,喂,褚老大,你暂时缠住那老儿,待我们打发了这些人,再看你的热闹!”
    持锹的老维人,懂得汉语,怒吼连声,手中铁锹急如狂风骤雨,抢攻过来。车丕看时,发觉这老维人竟是使出战阵上用的砍山斧法,势猛力沉,甚有法度,不敢怠慢,双袖一抖,使出成名江湖的寒云鬼爪,舞起两团袖影,上下纵横飞舞,堪堪挡住老维人凌厉攻势,再看那夹攻的少年维人,一把钢铲,横拍直敲,亦具规模。忖道:“西域以白驼派传名天下,果然不凡,连这少年也具如许功力。那边褚老大怕也贏不了人家,我得从速收拾了这两个家伙,好去救援褚老大!”他主意打定,立施煞手,不管持铲少年,专向老维人进攻。
    那老维人虽是白驼派有数好手,却怎当冷面魔僧车丕这个名闻关陇的大魔头,而且车丕近十年学得的太阴掌力,虽未尽得星宿海两老怪的心法真传,但已不同凡响,正好克制这种长硬兵刃。老维人正是再而衰,三而竭,那股锐气转眼间便消沉了。
    十余个招面工夫,两维人败相已呈,猛听那边一个维人惨叫一声,跟着邓牧,又喝一声道:“你也撒手躺下吧!”车丕偷眼一觑,正好瞥见邓牧刀光如雪,急绞剩下那老维人持锄的手臂,老维人招式未老,虽让邓牧缅刀攻人锄影之中,仍能变招换式,化为“横江截斗”之式,倒转锄柄,疾敲敌臂。雪山雕邓牧正要他如此,刀光一吞一吐,斜里抽撤连环,“咔”的一响,老维人手中齿锄分作两截,同时一刹那间,邓牧右腿一弹,老维人已翻倒地上,他刀光如雪,跟踪下戮,却见老维人在地上一滚,“唿”地打出一根长大暗器,风声强劲,邓牧拧腰转身,一式“潜龙升天”,身形倒升起半丈许,刀光绞处,把急袭暗器削为两段,掉在地上,原来是半截木锄柄。老维人乘这空隙,滚下山坡,借着草丛处处,黑影幢幢,眨眼隐没形迹。
    那边冷面魔僧车丕偷眼一瞥之后,立摄心神,闪身避过头顶急凿而下的铁锹,倏然和身急扑,抢人敌圈中,双袖两爪,一齐进攻。那老维人喊一声,蹬蹬急退。车丕老谋深算,正要他如此,只见他身形如飞云掣电,倏地向右后方的少年维人扑去。这时老少两维人的距离已拉开,况且老维人身形正退却间,哪能立即扑援。少年维人临敌经验不多,功力和车丕相比之下,差得太远,这时慌不迭紧铲一立,身形往旁边撤开。
    冷面魔僧车丕嘻嘻一声冷笑,双袖笔直抖出,俟得少年维人本能地竖铲推拒之时,双袖分处,化刚为柔,搭住铲身,借力一拽,跟着松袖一拂,少年维人大吼一声,面目间血肉模糊,双臂微举,露出胸间门户,吃冷面魔僧车丕一鬼爪钉上,立即开膛裂胸,栽倒地上。
    这刻那老维人方始稳住身形,正想扑前救援,哪知车丕比他更快,身形如风,已欺近身来。老维人见势头不佳,咬牙切齿地怒吼一声,横里一跃,手中铁锹倏然撒手打出,竟是用剑法中“荆轲系柱”的手法,挟着极大力量风声,朝车丕身上撞去,冷面魔僧车丕逼得退步腾身,让过这一下,那老维人已向坡下急跃而去,夜色昏沉,转眼已看不见踪迹。
    他扭头一看,只见雪山雕邓牧已抱刀站在九指神魔褚莫邪和姜同这一对身旁观战,这时九指神魔褚莫邪已略略走了下风,但—时半刻间,尚无意外。知道雪山雕邓牧不敢伸手相帮,怕坏了江湖规矩,以致九指神魔不高兴,暗自微笑一下,扬声叫道:“褚老大放心,我们一同宰了这老儿……”语声未歇,身形已一掠数丈,扑奔战圈。
    九指神魔褚莫邪全神贯注,哪敢开声答话,但觉这对手招式十分神奇歹毒,若非为了自己神力惊人,不敢硬碰的话,早就败下阵了,心中真是又惊又怒。
    老者姜同使尽了白驼派中独门秘招,还攻褚莫邪不下,也是极为吃惊。一面听到旁边雪山雕邓牧和车丕的说话,知道了三人的姓氏。转眼间自己带来的四个帮手,都让邓车两人收拾了,估量出那两人的功力,不在自己这个对手之下,更为吃惊!怎样也难以料到一时之间,会碰上这么多的武林高手。因为具有如许功力的武林高手,多半是独来独往,极少会聚在一起。因此他起初在接战九指神魔褚莫邪之后,便把假和尚车丕置诸脑后,以为这三人中,一定以褚莫邪最硬,其余两人,凭自己带来的四个维人,当能收拾。谁知事实大谬不然。
    他虽是远处域外,但本身是汉人,而且为了白驼派本身一件大事,也得常常注意关陇一带,故此对这三个魔头的名声,早有耳闻。这刻听了各人姓字,立地猜出是陇外双魔。雪山雕邓牧的特征较少,这时仍未让他猜到。
    眼看这三个不弱于他的大魔头,要联手围攻他一人,哪里招架得住?不由怒骂一声:“不要脸的东西,凭你们陇外双魔的名声,也会以众欺寡……”话声未歇车丕两朵寒云,一双鬼爪,已加入战圈,旁边雪白雕邓牧刀光一展,白气森森,似乎真个要围攻。姜同咬牙一叱,不待圈中两人联手发挥威力,使个败式,撤身便走。
    冷面魔僧车丕喊道:“老儿哪里逃?”话声中身形飕飕追扑。猛觉风声飒然拂过,白光闪处,雪山雕邓牧已展刀疾追,越过车丕。
    姜同不过在两丈开外,以雪山雕邓牧这份迅疾,恐怕难以甩开。姜同扭头一瞥,双眉紧锁,倏然反手一扬,三点暗影破空袭至。
    雪山雕邓牧耳目聪敏,猛听暗器破风之声,那种声音竟是十分特别,不知是什么古怪暗器,赶忙一提真气,身形倏然上升。姜同发出的暗器本是两前一后,既相距不远,加之他又是前冲之势,越发难避。幸好他的轻功十分神妙,能在刹那之间,将前冲之势改为上升。可是那三枚暗器不但风声特别,打法也迥出人意表之外,后发那枚竟然比前发两枚更疾,倏然越过前两枚,饶他上升神速,也躲不过,在这毫发之间,邓牧不暇顾忌这暗器有什么古怪,左手一捞,刚好捏住。
    后到两枚暗器从他脚底擦过,正好迎面打向冷面魔僧车丕身上。车丕寒云袖影一冒,把暗器卷在地上,却由不得身形一挫。
    姜同早就头也不回,一缕轻烟般没入黑夜中。车丕只好停步,雪山雕邓牧在空中飘下来,落在他身旁,还未及说话,九指神魔褚莫邪也来到,三人聚在一块。邓牧把接来的暗器递给他们观看,一面把手中缅刀卷回腰间。
    那枚暗器原来是个小玉环,因为平着打出,中有孔洞,故此风声较为特别,倒没有其他古怪地方。雪山雕邓牧道:“这厮机诈百出,用这种暗器,把我吓了一大跳,上了他的大当。”
    九指神魔褚莫邪有点儿气喘,接口道:“此人功力深厚,招数诡奇,真是我平生劲敌。咳!我们莫名其妙地生死相搏了一场,为的是什么呢?真倒霉。”
    冷面魔僧车丕推推他们,一同走向屋去,一面道:“姓姜的出手便伤人,过于狠毒,必有缘故。尤其当我说及他们挖掘什么宝藏之时,他的面色变得够人瞧的,大有可疑。再说白驼派远处域外,忽然来了这干好手,鬼鬼祟祟,定有所图。我们不巧碰上了,犯了他们大忌,故此和我们以死相拚。幸好是我们三人……”
    说话间,已走到屋子前。地上躺着两个尸体,一是让雪山雕邓牧削断兵器之后,一刀搠死的。另一个便是给车丕鬼爪钉死。他们分头搜査两个尸体身上,除了一些碎银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时天色不过三更过一点,三人走进屋去,车丕找到地上的大盘,兴冲冲地走到厨房去,再盛一盘牛肉出来。那壶酒本来已快喝完,现在即使还有一点,也流倒在地上,于是三人开始向那盘牛肉下手,直吃个精光才罢手。
    雪山雕邓牧道:“说起来我们不免有点强横霸道,吃喝了人家,还把他们打死赶跑,这梁子是结定了,几时寻到西域,跟他们弄个了断。”言下渐有忿色,原来他是想起方才姜同能够叫出陇外双魔的外号,却不曾认出他,面子无光,故此越想越忿。
    九指神魔褚莫邪道:“不成,我们到西域去,准要陷身虎穴。你想,白驼派在那儿是领袖回疆的大宗派,我们既不识地理,也不懂回语,跟他们寻仇作对,岂不是大大吃亏?宁愿等他们自己来找我们,说不定他们也不敢惹我们呢!”
    冷面魔僧车丕念念不忘宝藏,接口道:“他们一定要重来此地,我们不如暂时藏起来,等他们来时,查出他们究竟有什么企图再算,也许我们会发一笔大财!”
    褚莫邪道:“车老二老是财迷心窍,不过这主意不差,邓香主意下如何?”
    雪山雕邓牧道:“我没有意见,两位决定好了。”
    当下他们决定暂时匿藏在附近山中,以他们三人的身手,数十里方圆之内,有什么动静,决躲不过他们的耳目,为了不使他们回来时,碰上不必要的麻烦,便相率出屋,把两具尸体埋好。之后,三人在附近一处隐秘的山坳,暂时歇息。
    笔者趁这空隙,把车丕的遭遇,补叙一笔。
    原来当年天残地缺两老怪,指定了一个女孩,嘱他在十年后,那女孩已经长大成婚,有了身孕之时,他便需前往,施展独门房中秘术,将那女孩子弄得真阴摇脱,以致自行坠下胎儿,再将那胎儿的紫河车,交给他们。交换的条件是传授他独步天下的太阴掌力,而同时,两老怪又收养了那官船孑遗的一个小女孩,这女孩子乃是当冷面魔僧劫船之时,两老怪施展绝顶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抱出来。是以当时冷面魔僧车丕还以为已经斩草除根了哪!
    冷面魔僧车丕一听之下,大表同意,不过同时又奇怪天残地缺何以会看中自己?天残地缺对望了一眼,阴阴一笑,天残道:“没有什么可怪的,只因你心狠手辣,加之有这种房中秘术,才会选到你。我们为了寻访人选,已费了十余年工夫,三年来,我们―直在你左右,考察到你的手段行事,够得上狠毒,才现身和你交换条件。”
    地缺接嘴道:“那小女孩在十年后,便会来找你要那紫河车,若你到时不能办到,单是她便能报那全家惨死之仇,你自家小心估量着。当然,如果你办得到,我们不会将内情告诉她的。”
    冷面魔僧车丕听他们这三年来一直在他身边,将信将疑地寻思着,此时又听地缺说得如此有把握,忖道:“我已有数十年锻炼功力,加上久临大敌的经验,谅他们十年短短的时间,怎能教出赢得我的小女子?”心中想着,眼睛不禁不服气地斜睨他们一眼。
    天残阴声一笑,点头不语,地缺却转到他面前,轻蔑地道:“你真是夜郎自大,竟敢不信老夫的话么?来,来,三招之内,老夫要你跪在地上……”
    冷面魔僧车丕不觉气往上冲,想道:“老废物太以狂傲,车某纵然不济,也不致在三招之内,跪倒地上呀?”
    “跪在地上?”他钉问一句,“车某自知无能,但却不信会在三招之内跪在地上,如果真个三招之内,跪在地上,车某自甘服输,任从差遣,但如侥幸不然,又怎样说法?”
    地缺轻傲斜睨道:“废话少说,若三招之内,你不跪倒地上,老夫拜你为师--”
    车丕这一气,非同小可,勉强一按怒火,大声道:“如此车某无礼动手了--”
    “好!”地缺接口一喝,在车丕招式欲发未发之际,忽然竹杖往地上一柱,身形轻盈地如飞燕盘旋,倏地平掠前冲。车丕恰好抖起两朵寒云,地缺径自在两朵袖影中穿过,其快如电。车丕不暇寻思,往前跨半步,身形半转间,双袖已反臂往后急袭,这一式乃是寒云袖中护身攻敌的妙招,不论敌人在身后如何攻来,他都可以化为“袖拂夕阳”之式,还原对面而立。
    哪知双袖往后面打出吋,力道尚未用足,猛觉一股大力吸处,自己劲力全消,招式垂垂用老,心中“突”地大跳,赶忙腰间用劲,屈膝拗步,想撤回双袖'转过身形。耳听天残在旁边阴笑一声,自己双袖倒是撤回来了,可是身形在欲转未转之间,力量稍虚,跟着身上生出一股潜力,其重如山,由不得双膝一软,沾在地上。
    他立地面红耳赤,一跃而起,只见地缺拄着那根青竹,已站在天残身旁,面色阴寒如冰,盯视着他,那意思就像只要他稍为出言不逊,立即要取他性命似的。冷面魔僧车丕打个冷颤,觉得受不住那老怪阴毒而又轻蔑的眼光,低下头,心中又惊又愧。
    其实是星宿海两老怪本领虽然真个精妙高强,但哪能髙出车丕这么多?只因他们的确暗中跟随了车丕三年之久,一方面确定了车丕必能胜任所托之事,其次更深悉他寒云袖的弱点所在,加上出其不意的绝妙轻功,迫使车丕使出必败的招式,故此一举奏功。
    这时冷面魔僧车丕真是哭笑不得,平生除了与移山手铁夏辰剧战失利之外,哪曾如此失风过,心中乂羞愧又惊服。
    当下协议订好,天残道:“那女孩子姓胡,名叫阿囡,今年不过九岁,住在邙山下的旧桥店,其父胡土生,开一爿小杂货店”他又是阴笑一声,又道:“十年后她当已长成,并且可能怀孕,你随时派人留意……”
    地缺道:“这事你决不可误,此女根骨极佳,百年难遇,她胸有四乳,决不会认错。十年后,我们派那收养回去的姓袁孤女寻你,你却不必多说,密封柬帖并那物事,由她带回便了。”
    车丕唯唯答应,两老怪盘桓了两天,传了星宿海太阴掌力与他,便飘然而去。他当时已立刻派人去监视胡阿囡的行止,一面自个儿苦练太阴掌力,不过星宿海两老怪当然没有把心法尽传,故此车丕只能练到在独门寒云鬼爪中,不时夹有太阴掌力而已,并不能另创一套纯是太阴掌力的袖法。
    十年顷刻间过去,碧鸡山玄阴教主鬼母掀起争雄天下的波涛,把他卷入漩涡。他为了黄河六怪掳掠美女,以致中了石轩中移花接木之计,竟然和移山手铁夏辰以及火狐崔伟对敌交手。
    适值星宿海两老怪这时派遣姓袁的女徒,来找他履行前诺,刚好碰上移山手铁夏辰和少林寺达摩院首座高僧铁心大师,还有火狐崔伟联袂夜袭,姓袁的少女硬接了铁夏辰一掌,却夷然无事。铁夏辰一方面震骇,一方面发觉这一下功夫,和三十年前救他性命的老道长,硬接九指神魔褚莫邪一掌的工夫相似,怕是无意中恩将仇报,便退却了。
    那时,两老怪所指定的胡阿囡,早于大半年前嫁为人妇,乃是邻村一个姓孟的青年农人,据报已有好几个月的身孕,本已想动身去办好,现在铁夏辰等退去,便和姓袁那少女约好,半个月后再交与她。那姓袁的少女,名叫绮云,她当然不知自己的身世,与及两个师父托这魔头何事。她本身也另有一件事,便匆匆分手。
    冷面魔僧车丕这时对星宿海两老怪武功之髙妙莫测,更为钦佩。因为袁绮云年纪不过二十左右,已敢于垂手让铁夏辰打一掌,自己虽是苦练了十年太阴掌力,但对移山手铁夏辰尚无必胜把握。这样一比之下,自己和星宿海两老怪不是差得更远?
    他立刻诚惶诚恐地动身出发,一直扑奔邙山。到达时天色尚未入暮,他自个儿闲踱到旧桥店左邻的那个小村,那胡阿囡便是嫁在姓孟的农人家。
    这刻田事正忙,一望无际的麦陇间,点缀着许多农人。天空已有阵阵归鸦,鼓噪地飞过。车丕放眼四望,但觉胸襟开朗,俗虑为消。
    忽见前面田塍,一个妙龄少妇,提挽着小竹篮,徐徐走过来,他目光何等锐利,已见这少妇肚子微腆,步履间略有不便,竟是怀孕数月光景。再看她的脸庞时,不觉怔了一下,原来那少妇脸如满月,一双弯弯的娥眉,和平阔的嘴唇,使脸庞更觉饱满圆润。她那双无邪淸莹的眼光正瞟在他身上,向他微笑一下。
    他真个愣住了,直到那少妇从他身畔擦过,一径走远了,他才醒觉过来。
    他一生之中,唯一的旧梦浮上心头,他记得在十多年之前,那时候他在宜阳住过一个时期,当时他手下的青龙帮,猖獗太甚,是以官府方面,严加追缉。他本身自然不怕,但为了手下徒众,不得不将之约束住,暂时隐伏一个时期。这期间,他不再穿僧袍,露出秃顶,而是穿上士子的儒服,严严地扣着一顶帽子,这一来,整个人都变了,谁也认不出是横行河洛青龙帮的大盗首了。
    他当然说不上文质彬彬,但也颇不粗鲁,而且自然流露出雄伟之气,乍看来真像个三旬左右的读书人。
    一天,他闲走出城外,那时候正是初夏,城郊外遍地碧绿,百花开放,他左右顾盼,心情相当畅快,忽见左侧不远之处,几株盛放的桃花树下,摆着二个卖零食的小摊子,最惹他注意的并非那数树桃花,而是摆摊子的人,摊子前蹲着三四个衣履不整的汉子,不住聒噪着,那动作和声调,就像当地的无赖汉。
    他慢慢走近去,摊子后的人抬眼看他,使他心中软,自觉弯弯的眉毛下,那双晶莹的眼光,深深进人他心中,他迷惘地轻叹一口气,自个儿也不知是股什么滋味。那双眼光很快便移开了,他依然站在那里,却听一个无赖吃吃笑道:“阿莲,给我摸摸你的手,我便买十文钱花生,嘻,来呀,给我摸摸一”
    那个名唤阿莲的少女,垂下螓首,不敢冋答,那无赖嘻嘻笑着,探身去拉她的手,她连忙向后躲着。
    她忽然又抬起头,望着车丕的眼睛,她的眼光中,说不出有多少的意思,然而车丕可知道,尤其是她那种求援的意思,更加明显。
    当下他痰嗽一声,严峻地道:“嘿,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妇女,敢是想押到衙里吃板子么?”
    那几个人回头一看,见是读书相公,气派不小,便有点惊疑地对望着,正想回答些什么话,车丕微哼一声,道:“你们识相的,赶快走开,府里的张师爷,是我的结拜兄弟,若果你们不听良言,我一张帖子,就可打掉你们腿子,听到没有,快走!”
    那几个无赖汉,原是怕强欺弱的性子,不敢惹事,一哄而散。阿莲感激地向他微笑一下,纯洁美丽的笑容,像块大石似的,掷在他平静的心湖,激荡起无数涟漪。他咽一口唾涎,讷讷问道:“你……住在哪儿?”
    她作了个可爱的手势,指点道:“就在那边第二座屋,嗳,那些人真讨厌--”
    车丕闭一下眼睛,再张开眼时,只见她紧闭着嘴,用奇异的眼光瞧着他,嚅嗫道:“--但相公你……很好,你很好--”冷面鹰僧车丕和她的目光相触,不知怎的浑身热血沸腾,退开两步,轻轻叹一口气,回身就走,耳畔还听到那少女诧异地叫一声。
    此后的几日,他老是拂不掉那少女的面容和清脆的声音,他十分烦躁地想忘掉这个面貌,可是,他一点也办不到。
    一个晚上,他终于捺不住,施展夜行术,一直扑出城去,晃眼间,已来到那少女住的屋子。
    第二天清早,他便离开了宜阳,他仿佛要逃避什么东西似的,远远往黄河下游而去。
    浑浊的河水奔腾咆哮,他的心绪也像河水一般不宁!他记得那天晚上,那少女婉转呻吟之声,她的柔软温暖的臂膀,曾经搂抱住他的脖子,那是当她从微弱的灯光中,分辨出他是那曾经一面的读书相公之时。
    不过,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他,一个纵横湖海的巨盗,是决不能让儿女之情缠扰着,徒然增加负累,这是极不切实际之事,况且,他淫人妻女已多,决不能有遭报之思。这是他数十年来的信条,无论如何,他是不可破戒的。
    只有一点,他不是如往常一般做法,那便是他每逢与任何一个妇女有合体之缘后,决不肯留下活口,而这一次,他怎样也下不了杀手,只好悄悄远飏!
    一个无邪甜蜜的微笑,把他的旧梦勾起来,那是他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爱情,非常短促和残忍的爱情,织成了一个残缺遗憾的梦境。
    “这个少妇太似她了!”他暗自忖想,轻轻叹息一下,随手折断一根麦穗,咬着未成熟的麦粒,尝到苦涩的味道。
    他怀着落寞的心情,在四处溜达着,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村中的农人,在一天辛劳之后,早就入了梦乡,他按着手下报告的方向地点,毫无困难地到了目的地。
    他不必点灯,只从鼻息便可知床上睡着两个人,撩起帐子,探手向那鼻息粗大的人身上一点,已点住那人昏穴,如拈稻草般把那人放在床下,床上那女人还无所觉。
    他将火折子放在床头,然后脱掉衣服,跨上床去,一双手熟练地在暗中摸索着……
    良久,娇喘之声已经传出帐外,又良久,娇微的喘声变成低迷的模糊的叫唤。那声音中充满了原始的热情和欢乐。疯狂的鼻息,和床帐的节奏,组成放荡的绮梦!这本是生命延续不断的本能,但已超过了自然的要求,加上太多的人工,渐渐变成欲生欲死的呻吟,哀号……
    小小的房间中,洋溢着野兽的咻息声音,还有那触着生命秘奥之处那种愿意及时而死乞求叫号,时间已失去应有的意义,一切都在疯狂的动作中消耗流逝……
    “啪”的一响,硫磺气味浮升起来,帐子内升起一团火光,那是车丕燃着火折子。
    他唇边带着满足的微笑,火光之下,是一具雪白滑腻的胴体,肚皮已瘪陷下去,胯下鲜红一片,他在一团血肉之中摸索到一件东西,匆匆地用一块油布包住。
    之后,他的眼睛中,露出狞恶的光芒,手中火折子移上来,照见胸前那奇异的乳部,四颗鲜红的乳头,齐整地排列着,他伸手抚摸一下,在羊脂般白的肉体上,染上鲜红的血迹。
    他的眼光从她身上移到面容上,往常他是惯于用独门鬼爪,点在牺牲者的“百会穴”上,那儿有青丝覆盖住,决不可能看出伤痕来!
    她的眼睫毛轻轻跳动,额上沁着汗珠,却丝毫没有痛苦的神色,只有极度疯狂后那种松弛的疲倦,眼珠让火光映得微微转动!冷面魔僧车丕失声低叫一声,持火折子的手也顫抖起来,已经扬起来的鬼爪,呆住在半空,不能落下!
    欲知冷面魔僧车丕何故吃惊,以及星宿海两老怪,重履中土,力斗大内群魔等紧张情节,请看下章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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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孽报岂无因,陇北三魔奔远道;密谋偏有耳,江南七侠斗新仇
    上章说到冷面魔僧车丕夜入孟姓农家,将胡阿囡弄至阴精摇脱,把紫河车取到手后,复想施杀手,杀死胡阿囡,不合用火折子照到她的面孔,大吃一惊,那只快要点向“百会穴”的鬼爪,再也落不下。
    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之下,她的眼睛周围现出一圈黑晕,面容显示出极度疯狂和疲倦后的松弛,可是不曾稍减面庞的丰腴圆润,尤其那一对弯弯的娥眉,那神情和样貌,简直便是当年的她——阿莲!
    她微微动弹,略有痛苦地抽搐一下,但没有睁开眼睛来。冷面魔僧车丕愣住好一会,倏地腾身下床,从衣服中搜索一会,找出两粒丹药,复又跨上床去,捏开她的小嘴,放进口中,接着自己伏下去,嘴对嘴地渡以唾涎。那两粒丹药原是他自用的珍品,最能提气益精,培元固本。
    他更不迟疑,复又翻身下床,把床下的男子搬回床上,自个儿穿回衣服,返顾一眼,心中一阵怅惘。不过这时知道那胡阿囡决无意外,并且当她回醒,也想不到竟是如此这般而坠下胎儿,于是他脚尖微一用力,穿窗而出。
    他一径回到邙山下旧桥店,那儿有他手下徒党预备好歇足之地,当晚他心神不定地熬过,直至次日。
    大清早他便起来,着人设法寻来一袭土人衣服,戴上帽子,飘然走到胡阿囡父母所开的杂货店去。
    整个村镇中,只有这一家杂货店,因此生意十分兴旺,他站在门外伫望了一刻,里面一个妇人正忙着收钱。
    车丕踌躇着,拿不定主意要进店胡乱买些东西与否,而那样便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妇人的面容。
    那妇人忽然抬头,眼光无意中落在他身上。两人目光一触,但觉四周的喧嚷,活动都突然停息了……
    她的手一松,一大串制钱掉落地上,哗啦啦散滚满地,立刻惹起一阵骚动,她似乎突然惊醒,深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光,随着好些人往地上拾回散落了的制钱。
    冷面魔僧车丕痴痴地伫立了好久,杂货店中已恢复了忙碌的买卖,刚才那妇人的失态,半点儿也没有引起谁的注意。可是那妇人这刻再也不抬头起来,仿佛已是全心全意在数算着收入的钱……
    他轻轻叹口气,慢慢离开这儿,秋风嗤笑似的刮过他身畔,风中翻滚着好些枯叶,他一生之中,仅有的一次真情,竟像秋风般萧索,枯叶般无根——而他还不止这样,他竟然还伤害了她的女儿……
    到第二天他才离开旧桥店,在他最后逗留的晚上,他曾到阿莲家去。虽然起初阿莲不理睬他,但后来终于告诉他说,嫁给孟姓的阿囡,正是他嫡亲的女儿,证据是她在冷面魔僧车丕一度春风之后,隔两个月便嫁给胡阿土,而阿囡则未足月便出生,并且此后阿莲再也不曾生育。
    阿莲并且告诉他关于阿囡体有奇征,以及昨天晚上小产之事,当时车丕的心中,说不出多么难受,他留下许多银子,着她送些与阿囡,便失魂落魄地去了!
    他此后虽是走到天涯海角,可是这件事将会永远缠住他,而且是从他内心中撕击,永无休止之时。
    当他回到洛阳,才记起那副紫河车在他一怒之下,已经摔弃了。这刻他已没法向星宿海老怪交代,于是决定投身玄阴教,因为玄阴教主鬼母的声名,比之星宿海老怪更盛,而且,他只有这个办法了!
    此刻他和九指神魔褚莫邪、雪山雕邓牧藏身在一处隐僻的山坳。他趁个空,把一切都告诉九指神魔褚莫邪,最后道:“褚老大,我自己的痛事,可以不必再提,但关于星宿海两老怪那回事,却不得不想个法儿。你试想当十年前,他们能够在三招之内,使我双膝沾地,我是万万不行的了,况且那姓袁的女孩,她的本领是我亲眼目击,连移山手铁夏辰和少林铁心大师,也立刻甘拜下风,匆匆而退。她硬受铁夏辰一掌的工夫,简直便像当年我们在铁夏辰家中所遇见的老道一般,你想够多么吓人?如今英雄尽出少年,试看教主座下四高弟,哪一个不是称得上武林高手,还有那石轩中,更是出色,无论如何,我是不敢跟星宿海两老怪为敌。
    九指神魔褚莫邪细细推想一番之后,不觉微微动容,道:“你说来有理,我们怕难与星宿海两老怪为敌,这样我们只好投奔帝京,托庇官家了!”
    这天晚上,他们三人四下巡视,始终没有见到白驼派的人回到坡上屋中。彼此狐疑地推测许久,也没有寻究出白驼派远来中土,为的是什么事!
    白天之时,三人分头勘査群山,看看他们有没有留下挖掘的痕迹,可是任什么也没有,于是三人一齐坠入疑雾之中。白白结下一桩冤仇,却为的是什么还不知道!
    再守了一个晚上,白驼派的人未曾再现,到了拂晓之时,三个人各自歇息了好一会,便商量起来。雪山雕邓牧道:“依我看来,此事大有蹊跷,他们白驼派一战之后,至今踪迹全无,决不会是因为惧怕我们!不过我们整日守株待兔,又没有什么目的,更不划算!”
    九指神魔褚莫邪道:“但好歹我们得寻究个明白呀?凭我们三个老江湖,平空结下一段梁子,还不知道人家是打什么主意。传出准保教人笑死!”
    “我们不说,有谁会知道?”冷面魔僧车丕接口道:“他们白驼派决不会传出来,此刻他们也许已回西域,我们还在呆等,这才是大笑话哩!最好还是动身晋京,少受些风霜之苦为妙!”
    褚莫邪沉吟无语,他知道车丕心中惶惶,巴不得赶快到达京师,寄身宫廷大内,以免让星宿海的天残地缺寻来,遭了毒手。雪山雕邓牧最为赞成车丕末后两句话,当下提议道:“车香主之言不差,想那京师繁华快活,何等自在,早日享受一番,不枉离山此行。我们大可以弄些手脚,布下疑阵,使白驼派的人回来,以为我们在一旁窥伺,睡觉也不得安稳,两位以为如何?”
    这一席话,褚、车两人都表赞成,当下立即行事。三人联袂走到那山坡,冷面魔僧车丕一马当先,来到一座最体面的屋子外,振吭念诵几声佛号。
    片刻间,板扉推开,一个三十左右的彪形大汉,走将出来,有点诧异地道:“大和尚清早便来募化,也不畏山风凜冽?请进来寒家吃点东西……”
    这时,褚、邓两人已走过来,车丕道:“老衲并非求施主布施,只因路经此地,见有戾气郁结,将有不利于本地,我佛慈悲为怀,欲替施主等解凶趋吉,故此惊动施主!”
    那汉子微现惊色,道:“大师的话当真么?小的是本处十七家猎户首领,还请大师父慈悲赐告其详!”
    冷面魔僧车丕暗中一笑,装模作样地四顾一番,然后十分严肃地道:“既是施主见信,老衲便不妨直言。首先请问施主贵姓高名,以及此地何名?”
    那大汉道:“小的姓彭,原名勇,世居于此,以行猎及采药为生。此地名唤将军坡,据传前朝有一位驻戍在这儿附近的一位千户长,埋骨此地,乡下人见到带兵的官,都唤作将军,因此得名!”
    车丕大点秃头,顺口诌道:“老衲果然没有走眼,那凶事正落在那位将军身上。彭施主请听着,将军坡能够家家安居,户户温饱,正是受那埋骨此地的将军风水所荫,若让人破坏,全坡十七户人家立遭凶煞,在家者疾病入户,出门者虎豹当道。彭施主既是一方之首,千万谨记此言,如有异方之人,或是面生可疑者,切勿粗心错过,要小心防范——?”他歇了一下,朗诵一声佛号,继续道:“施主等可能不堪自保,如有危难,即速遣人走向东面群山之中,高呼褚莫邪及车丕之名,自然有人来此解救!”
    大汉彭勇豹眼圆睁,正不知信好还是不信,冷面魔僧车丕喑呜一喝,双袖由下向上一拂,蓦地卷起两股风沙,袖风中砂石飞扬,木叶乱舞,声势惊人,彭勇不由得身形一矬,蹬蹬连退回到屋子门口去。眨眼之间,风平砂定,尘飘叶落,只见一僧两俗,已如三缕轻烟般,转过山坡,倏忽隐没。
    彭勇自家愣了一会,思索这三人来得突兀,去得霸道,所说的话,虽不一定是真,却也未必是假,当下便传告众猎户。
    三个魔头,哪管此举会替人家惹来什么祸事,反而兴兴头头,径直扑奔出山去。
    一路经平阳、汾州,过太原、寿阳,入直隶省,过正定,北上帝都。三人早已买了三匹牲口代步,沿途倒不觉劳顿。
    这天晚上,来到保定府,找个客栈安歇下牲口,便一同出店,寻地方吃喝作乐。
    他们顺着南大街,一直走回市中心,满眼热闹风光,好不开心。九指神魔褚莫邪左张右顾,走离一点,前面车、邓两人,摩肩并走,忽然迎面一个老回子,匆匆走过,险些儿两下相碰。冷面魔僧车丕因他是个回回装束,勾起白驼派维人印象,眼睛一翻,死劲盯那老回子一眼,雪山雕邓牧也却步凝顾,那双眼睛就像电光一闪。
    老回子见这两人走在一起,不伦不类,而且都是眼露奇光,神气特别,不觉吓一大跳,面上大大变色。随即急步钻入人丛,走开几步,还害怕地回首看两人有没有跟来。
    冷面魔僧车丕疑心一起,用当年九指神魔褚莫邪拍挡横行之时的口头禅,说了几句。跟着便拉了雪山雕邓牧,往街旁一家酒馆走进去。
    两人要了酒菜,便吃喝着,也不等九指神魔褚莫邪。雪山雕邓牧这时已忖测到是什么一回事,也自放怀大嚼,整锅的羊肉,顷刻间便倒进两人肚中。
    酒店中的座客,自然十分奇怪这个不忌荤腥的和尚,不免诧异地多望几眼。只是冷面魔僧车丕毫不在意,依然饮酒食肉,旁若无人。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模样,九指神魔褚莫邪走进酒店来,一见桌上肴核狼藉,便皱眉道:“喝,好个车老二,没的支使我吊住那老回子,来回跑一趟,你自己却大嚼得快活——”说着话,拉开圆椅,坐将下去,扭头招呼堂倌再摆一份杯筷,另外一锅羊肉,一壶老酒,接着又道:“不过,车老二这次真有你的,总算没白跑一趟。”
    两个人听了精神一振,伸长脖子去听他说,褚莫邪道:“我听了车老二的暗语之后,故意甩在后面,那老回子在人丛里屡屡回顾,见你们进酒店去,便折转身,鬼头鬼脑地向店内窥探。我返身先走数丈,果然隔了一会,那老回子匆匆越过我,一直走向南门。这人疑心甚大,我虽然不起眼,但仍被他注意到,当下他唯有躲得远些。一直到南门边,他折进一条僻静的横街。我估度方向,打前面的横街折进,四顾无人,便径自越屋遥窥。那老回子在一家后院处停住,轻轻敲几下门,里头有人开了,他闪身进去。我犹豫半晌,不能立刻决定要不要逼近去查探,忽见那后院门呀地打开,一个娘儿闪出来。她估不到对面屋背有人窥伺,见横街无人,便一掠数丈,穿出横街。我连忙溜下来,折出横街,那娘儿正沿着我们来路,一直前走,我在后面跟住她,她可一点也不曾注意到。当她经过这酒店之时,也是掩映地偷窥了好几眼,才袅娜地一直走去。我径自走过对面街,斜眼偷看,那娘儿好狡猾,走了三四丈,倏地转身,径往回走,那双水汪汪的俏眼,闪烁不定,幸亏我已走过街这面,行人又多,她才没曾发现我。我料她定是回到那座屋子去,便不再跟着,歇了半晌,才进店来。”
    冷面魔僧车丕皱眉道:“褚老大,那么你发现了什么呢?光是那老回子的鬼祟行径和那小娘儿身怀武功,与我们何干?对了,你可曾看淸楚那小娘儿的面貌么?是不是圆圆的脸庞?身体也微微发胖?”
    褚莫邪会心一笑,道:“我看得十分清楚,那娘儿生就一对水汪汪的媚眼,瓜子脸,身材如杨柳临风,极是袅娜,决不会是姓袁那女孩!”他的话忽然停住,回眸向雪山雕邓牧道:“邓香主,你觉得这种行径和人物,有没有意思?”
    雪山雕邓牧沉吟半晌,压低声音道:“意思不是没有,可是和我们没甚相干,根本虽然我们决定找诸葛太真,但他未见得一定信用我们,所以暂时与他们并无瓜葛!”他的声音极细,显然甚为慎重。
    九指神魔褚莫邪点头道:“邓香主所言自有道理,不过,既然我们要投效官家,此刻正是好时机,好歹立点功劳,面子有光。”“这样说来,你们忖猜那妞儿便是江南七侠之一了!”车丕恍然插口道,“唔,他们活该倒霉啦,传说这呂四娘武功能为,十分出众,已得独臂尼真传,尤其于剑法有独到造诣,这次可要斗她一下!”
    雪山雕邓牧却矍然道:“车香主别小觑此女,她虽然年纪不大,功力未到纯青之候。但那剑法之轻灵毒辣,与及临敌时之机警诡诈,却是高人一筹。连宫廷罗致的好手们,莫不对她十分忌惮。况且还有甘凤池白泰官和周浔等,无一不是硬手。我们虽有三人,却仍要多加小心哩!”
    九指神魔褚莫邪也点头附和道:“邓香主这份小心,并不为过,想他们江南七侠,年来闹得京师震动,把两藏喇嘛好手勾来不少,可见诸葛太真那份工夫还觉得为难,我们焉能小觑人家?”这时,堂倌已将一锅羊肉和一壶烫热的酒,放在木盘上,托将过来,堪堪走到这边桌子。忽然隔两张桌子那边哄然大哗,许多座客纷纷离坐,人声人影乱晃中,那堂倌“哎”地一叫,身子一侧,手上托的羊肉火锅直向三人砸下来,心中大惊,以为这次必定把这三个客人烫个满身淋漓,甚至要受重伤。哪知就在欲倒未倒之际,猛觉身躯被什么一束,立刻扶正,手中的木盘纹风不动,依然平托在手上,不过木盘上热汁和滚酒已流了一盘,只差幸没有砸掉东西,不觉大为惊愕。
    其实当他仆倒之时,桌中三人哪个不是身怀绝技之士,岂能由得他扑倒,车丕在侧边一袖拂去,将他身躯扶正。而褚莫邪也自一探手,发出掌力,把倾侧要坠下的火锅和酒壶逼住,轻轻一送,那木盘仍然平托在堂倌手中,只是羊肉汁和酒已倾泻在木盘中了!
    雪山雕邓牧却张目如炬,转头四顾,低声咒骂一声。褚莫邪不怿地道:“喂,你还不把东西摆下,想再来一次么?”说着话间,那双眼睛已扫向喧哗起处之桌。只见几个兵勇差弁,满脸酒意,连坐也坐不大稳,其中一个已伏在桌上,面前秽物狼藉。敢情是他方才忽然呕吐,直喷过邻座,所以使得隔座的人哗然起避,而堂倌也就让人碰着,或者是给吓着而倾跌。
    不过这三人都是久走江湖的魔头,凡事都往深处想和观察。邓牧道:“我分明看到一个人十分敏捷地溜出店去,而且……”
    冷面魔僧车丕抢着道:“没错,而且根本没有人碰着这堂倌,我可瞧得清楚!”
    那堂倌只放下羊肉大锅,却托回那壶酒,一忽儿,便新烫一壶送来,满面是十二分赔笑。三人明知与他无干,并不去难为他。却各自在心中不忿,以他们的身手阅历,也让人家弄了一手,可怨不得堂倌这个无辜的人。
    褚莫邪草草吃毕,给了银子,离开饭馆子,一直回到客栈去。他们虽知已有人注意他们踪迹,可能便是江南七侠的人,又可能是别的人,但外表上却摆出不放在心的样子,扬长踏入客店。
    各自洗个脸,坐下休息。这时已掌起灯火,他们所住的是一个上房,分为一明一暗两个房间。外间有舒适的桌椅,所以他们都在外间坐着。敞开房门,外面院子中走动的人都能够淸楚地瞧见他们。
    雪山雕邓牧解开腰间缠着的缅刀,打银丝软套中抽出鞘来,灯光之下,刀光如雪。他轻轻一抖,那刀便笔直硬挺。褚、车两人不觉同声赞道:“好刀!”
    邓牧微笑道:“兄弟当年在关外,干那黑吃黑的生涯,不知有多少马贼丧命此刀之下,喝的人血倒是不少!”
    冷面魔僧车丕问道:“久闻邓香主扬威关外,传说是一雕双鹰,分峙关外。后来双鹰敛迹失踪,有人说是给邓香主剪除掉,未知是否属实?”
    雪山雕邓牧摇头道:“并无此事,当双鹰失踪之时,我已回到关内。正是因传说如此,当我再回到关外,双鹰的手下,常常来窥伺骚扰我,虽然他们俱未成气候,但终是惹厌。而且我与双鹰也有数面之缘,彼此说定互不干犯,这个黑锅背得我好难受!”九指神魔褚莫邪不时甩眼外觑,这时引起兴趣,回眸问道:“那么邓香主你可曾查出端倪?”
    雪山雕邓牧轻嗤道:“江湖上波谲云诡,什么稀奇古怪事儿都有,我想那双鹰怕是银子挣多了,想享享福,便弄个手脚,急遁享福去了。却请我代他们翦灭余党,我才不上这个当呢!此后倒是没有什么头绪,而我也懒得追查,不久,我便回关内居住,这些往事算是撇开了!”
    三人说着闲话,暗中各自尽量休息,初更时分,冷面魔僧车丕已去掩上房门。到了二更过些,三人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在房外看来,三人的影子正微微动弹倾俯着,十分明显。
    这时已夜幕深垂,这个驻有重兵的古城市,已在黑夜之中静息了。可是在这个客栈的屋脊暗隅处,一个人影静静地伏伺着,他的眼睛紧盯着房中的三个人影。
    相距十余丈外,一条窄窄的黑巷中,也有一个人在暗影中隐伏着,显然这人是接应那屋上的人影。
    这两人严密地监视之下,那客找后面已相继冒出三条黑影,—直向南门扑去,其疾如风,身法之佳妙,令人咋舌惊奇。这三个人,正是歇脚在客栈中的三个魔头,原来冷面魔僧车丕弄个狡猾,拿出三个人形皮囊,抽出一人站起来,挡住灯光,在这一刹那,把人形皮囊吹胀,扣在椅上,皮囊下暗嵌精巧弹簧,只要略有微风,便会晃动不休,影子投射在窗纸上,活像真人在俯仰说话,之后,再用绝佳轻功身法,闪进暗间,打后窗间穿出来,一直扑奔南门。他这个手法,即便是再老的江湖道,也难看出破绽,十分巧妙。
    这三个魔头,舍去近路,抄个大圈,沿着城墙,绕到南门。九指神魔褚莫邪当先带路,从侧面径扑到那座屋宇。
    三条人影乍合又分,各自扑奔一面,掩近那座屋宇。雪山雕邓牧走的,正是黄昏时那老回子和娘儿出人的后院门。他的轻功最为神妙,眨眼之间,无影无声地窜入后院,一直掩到墙根窗户之下,侧耳细听。
    里面并无人声,他使出夜盗千家的手法,弄开窗户,庞大的身形,有如轻灵狸奴,倏然蹿入。立刻发觉这里是个小房间,里面堆满杂物和破旧家私。
    他小心地腾身飘起,落在门边,那扇木门大概是太残旧了,裂露出好些缝隙,隐隐有灯光照进来。他眯缝眼睛,凑在缝隙往外张望,发觉外面原来是个厅子,家具虽是古旧,却极为讲究干净,想见当年此宅主人气派。靠内墙燃着两枝银烛,当中一张云石圆桌,桌边坐有两人,另外在右首墙边的一张醉仙椅上,躺着一个女子。只见她青布包头,脚蹬紧靴,身上衣服裹扎得十分利落,手边还斜靠着一柄长剑,这刻她已闭上眼睛养神,俏丽的脸上,却流露一股霜寒之色。
    桌边两人说话声音不低,一个浓眉阔嘴,气宇轩昂的中年汉子,正在倾听着对面那人的话。
    那人肤色白皙,眉宇疏朗,年纪未到中年,神情潇洒,他道:“好吧,我再复述一次。我随着四妹后面,出到街外,忽见一个汉子,跟住四妹身形,这人身量中等,面目平常,毫不起眼,除了步履轻快一点之外,并无其他异兆。当时我想先动手收拾下此人,拷问来历,但彼时天色还未黑,不便动手,只好随后跟住。四妹经过那家酒馆,转身回来。那人便径入店中,我也跟踪而人,不敢坐得太近,怕他们会认得我,便坐在一群兵勇邻座。只因酒馆中人声嘈杂,他们说话之声又低,仅能听到几句断续模糊的句子,但其中有涉及江南七侠的话,这却是我敢肯定的!后来我见听不到什么,正想离开,恰好那堂倌送酒肉上来,我觑空使个手法,将旁边一个大兵弄得呛呕,立地哗声升起。我匆匆离座,暗中反掌遥推,那堂倌猛然失脚,手中托着的酒肉,向那三个鹰爪当头砸下……”
    “哈,好!”那浓眉轩昂的中年汉子禁不住喝彩,豪爽地笑道,“五弟真有你的,那三个鹰爪吃了苦头,还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哈……”
    “四哥你料错了!我这时已走到门边,偷眼一瞥,却见在这瞬息之间,那和尚衣袖一拂,将堂倌的身形扶正,袖管飞出时,那股舒卷自如的力道,比之内家流云袖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是惊人,这还不已,另外那个让我跟住进来的汉子,眼皮也不抬,扬掌一立,堂倌手中倾翻欲坠的酒肉,立刻回复原状,这种恰到好处的掌力,我也是自叹弗如——”
    被叫做四哥的人也禁不住惊异得“哦”地诧叹,截住话头,自言自语地道:“那不起眼的家伙竟是如此厉害么?按说掌力锻炼到能够隔空伤人,还不算是太难之事,若要像他这般在仓猝之间,不必作势便发出掌力,恰到好处地把零碎东西,托回原位。单是部位尺寸的判断,已是武林顶尖角色的功力了!另外那和尚用衣袖的功力,看来与此人也是伯仲之间!具有如许功力的人,江湖上寥寥可数,我却一时间想不起是谁来?——真是咄咄怪事!那魔君往哪里请来这么多的奇人好手呢?”
    “当时我也十分奇诧,”那个被唤作五弟的人道,“而且当我临走匆匆一瞥之间,但觉他们三人神色丝毫不变,剩下没动手那人面上略呈怒色,睁目如炬,扫索过来,从眼光中可以察觉出此人神完气足,内家造诣不凡,据后来到客店监视的马老汉报称,这人使的兵器,乃是一柄软绵绵可以缠在腰间的利刀,大概便是能够削铁的缅刀了!”
    在小房间偷听着的邓牧,早将呼吸闭住,毫无声息,加以轻功神妙,虽然迫得近,也不曾让人发觉。他将厅中两人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肚中立刻明白这两人原来便是江南七侠中的四侠甘凤池和五侠白泰官。至于躺在醉仙椅上,侧倚宝剑的女子,必定是名震天下的吕四娘了。当下继续侧耳细听!
    甘凤池寻思半晌,忽地矍然道:“五弟,为兄猜出他们来历了!”
    此言一出,连闭目养神的吕四娘,也挺腰坐起来,听他说话。甘凤池道:“为兄平生,足迹遍及四海,细思天下有如许功力的人,为数不多。尤其是和尚而使用袍袖的好手,武林中并无此人,除了远处边陲的魔头,便是陇外双魔中的假和尚,冷面魔僧车丕。”他稍微歇一下,继续道:“这陇外双魔我并未曾见过,只知其一是个假和尚,擅使双袖,还有一双鬼爪,极是歹毒。另外便是九指神魔褚莫邪,传闻此人喜啖人肉,残酷异常,形貌想来定必凶恶无比,未知五弟所见的三人中,除了假和尚之外,那二人中有没有只有九只手指,而且神情狠恶的?”
    白泰官立刻摇头道:“除了假和尚之外,其一便是跟踪四妹那厮,相貌平常。另外那个,相貌粗豪有威,身量较为髙大,但看起来不似会吃人肉那般残酷暴戾。”
    吕四娘这刻插嘴道:“四哥说起陇外双魔之名,小妹倒想起来了,那人的样子果真不像吃人肉的。而且得闻九指神魔褚莫邪以掌力称霸,不使兵刃,那个既有缅刀,自然不会是九指神魔褚莫邪!”
    白泰官再补充道:“当时我并没有注意到手指上去,不知两人之中,是否有只生九指的人!”
    甘凤池道:“猜测之言,不能作准,如果真是他们,日后定会知道。我急急从京中赶来,乃是有要紧消息告诉你们!第一件是昨天好些志同道合的侠士,到达京城,和我取得联络,打算过几天动手大闹一下,也许雍正那厮大限已临,让我们得手。第二件便是若这次失败,他们还有妙招……”他的话忽然飙然中止,原来吕四娘忽然一抬玉手,一道白光破窗而出,跟着衣襟风声微响处,她的身形已如巧燕穿林,腾空而起,剑光一闪,已自穿出窗外。
    在这俄顷之间,甘凤池和白泰官已知有变,各自一按桌面,身形也如脱弦之箭,冲出厅外。
    雪山雕邓牧看得清楚,暗自一惊,忖道:“江南七侠名不虚传,尤其那吕四娘,年纪虽轻,但那份轻功,决不在我之下……”
    吕四娘身形比电还急,随着打出暗器,飞出窗外,那儿是个通天院子,由正门一直相通过来,十分宽敞。那暗器已打在对面墙上,发出清脆破裂之声,敢情是个白色薄瓷茶杯,原来当她倾听甘凤池说出要紧消息之时,忽闻窗外传来轻微鼻息之声。她幼时曾随独臂神尼,练过禅功,耳目特别灵敏,故此连微小鼻息呼吸之声,也能察觉。她随手在身旁小几上,拿起茶杯,蓦然打出,身形也自飞起,手中长剑护住头脸,破空穿出窗外。
    夜色暗淡朦胧,院子中正站着一人,一身宽大袍服,顶上牛山濯濯,分明是个僧人。
    吕四娘娇叱一声,扬剑直指道:“好大胆的贼子,竟敢夤夜窥伺,窃听机密,今晚教你来得去不得!”
    那人正是冷面魔僧车丕,他本来是出色当行的老贼,起初掩近窗户时,也是屏住呼吸。但后来听到里面的对话,显然对他们陇外双魔甚有忌惮,心中大为得意,立地对江南七侠变得轻视,不再屏息聆听。哪知吕四娘这等厉害,连呼吸之声,也能够察觉,而且身手之迅疾,更出人意表之外。他刚刚低头闪开劲袭而来的暗器,退出院中,正想越屋而去。但那吕四娘已是人随暗器飞将出来,挺剑直刺。
    这个当儿,他自然不能示怯于人,冷冷道:“小女子口发狂言,不知天高地厚,车某今晚要你们江南诸子,见识见识西陇人物的手段——”
    甘凤池和白泰官两人,打厅门飞出院外,只见四下静荡荡,并无敌人踪影。白泰官在飞出厅子的一刹那间,已将腰间七星剑撤在手中。那剑映起寒光如练,显然是把宝剑。
    左边吕四娘和冷面魔僧车丕对话之声传来,甘凤池面笼杀气,沉声道:“五弟你上屋巡视,我去助四妹,如见任何动静,立下杀手,不必犹豫?——”
    白泰官应了一声,脚尖点处,身形腾空便起,落在屋背上。甘凤池矫捷如急隼横掠,眨眼奔扑到吕四娘身后。吕四娘正好在鼻中哼一声,长剑微举,方要扑向冷面魔僧车丕。
    甘凤池一跃冲前,越过吕四娘,口中喝道:“为虎作伥的走狗,吃我甘凤池一拳——”话声未歇中,身形欺近,“呼”地一拳打出。
    冷面魔僧车丕凝神待敌,见甘凤池拳出如风,而且劲急无伦,显然臂力过人,大概以刚阳取胜,当下双袖起处,宛如飞起两朵云影,一向敌拳拂下,直取敌人面门。
    甘凤池见他不闪不避,心中暗喜,忖道:“我双臂坚如铁石,不畏刀剑,谅你袖中鬼爪也无能伤我,真是自寻死路——”他的念头尚未转完,左手已竖掌直切袭向面门外的袖影,口中吐气开声,奋起神威,使出“百步神拳”的劈空拳劲,迎心捣去。
    袖拳一触,冷面魔僧车丕倒真是估不出甘凤池有如许神力,身形一歪,斜溜几步。甘凤池也是斜冲了几步,两下错开大半丈,彼此瞠目惊顾。
    这一下如不是冷面魔僧车丕从星宿海的天残地缺两老怪处,学来太阴掌力,专克至阳至刚的力量,怕不吃了大亏。而甘凤池更是惊奇,自己这一拳的力量,真有石破天惊般霸道,却让这陇外双魔的车丕,轻描淡写地一袖破解了,真是他前所未见秘技。
    甘凤池心有未甘,沉声道:“使得好袖法,再接我一拳!”拳随声出,脚下微微垫步,已够上尺寸。
    冷面魔僧车丕逢到劲敌,哪敢怠慢,双袖一抖,使出内含太阴掌力的“寒云封道”之式,一挂一曳。
    两条人影倏然分开,又是各无所得。冷面魔僧车丕叫一声“苦也”,肚中自思道:“车老二真是流年不利,屡屡碰上扎手强敌,这姓甘的分明有百步神拳的功夫,久战下去,我的太阴掌力可挨不起——”
    甘凤池也在肚中自语道:“这厮练有至柔的力量,使我神拳无法发挥威力!必须在招式往来之间,寻出破绽,取他性命!”
    两人各自思忖,手脚可没有空闲下来,乍分又合,冷面魔僧车丕使出仗以成名的寒云鬼爪,甘凤池则虎目含威,浓眉凝霜,施展出独步江南的伏虎拳。但见拳影纵横风声劲厉,其中还夹杂有震心摇魄的叱咤,端的神勇凛凛,令人胆寒。
    吕四娘俏眼四扫,只见白泰官仗剑在屋顶上巡视,当下打个暗号,自己绕到冷面魔僧车丕后面那边,挺剑守候,准备这魔头不敌逃走时,并力阻截。他们流浪潜匿,为的是图谋大事,行刺雍正这个有不共戴天的狠毒仇家。故此绝对不能让雍正的爪牙得知他们的机谋,甚至藏身之地。这刻白泰官巡查屋上并无异状之后,听了吕四娘的暗号,便持剑守着屋上退路,左手探囊,取出一把梅花针,准备尽力拦截,不让雍正的鹰爪漏网。
    院子中拳风袖影,卷作一团,两人身形如风,兔起鹘落,缓慢时,有如师徒喂招,急激时,身形难分。三十多个照面过去,旁边的吕四娘和白泰官,都看出冷面魔僧车丕有点力怯。不过他的功夫实非等闲,虽然比之甘凤池略觉逊色,但一时半刻之间,却未能分胜负。
    屋檐下的暗影中,悄然落下一人,如枯叶飘坠,着地无声。这人正是九指神魔褚莫邪。他本是从正门跨越进来,躲在门边。及至吕四娘发现冷面魔僧时,甘凤池和白泰官迟了一点扑冲出来,他已自蹿上檐下暗影中,躲在角落里。
    他悄悄绕过来,站在吕四娘最初站的位置上。他一现身,吕四娘和屋上的白泰官都瞧见了。白泰官在屋上引吭叫道:“四妹,这个给我——”语声摇曳中,他已身剑合一,破空泻下,划起寒冷冷一道剑虹,朝九指神魔褚莫邪立足处当头罩下。
    猛然窗中飞起一道银光,飞云掣电般向急射而下的剑光撞去,
    一个声音喝道:“小辈,还有我哩……”
    白泰官在屋上电射而下之时,早知底下那人并非易与之辈,因此使出平生最擅长的绝技“七星追魂剑”中,“飘摇搏击”之式,剑尖并非直指一点,竟是飘摇不定,暗藏好些变化。这时见银虹忽现,拦空迎截。那来势之神速,以及刀光如雪花一片,确是轻功刀法俱臻化境的好手!立地寻暇抵隙,急刺数剑,同时之间,猛然逆提真气,身形倏然略略顿挫。
    那道拦击的银虹,正是雪山雕邓牧,他一见白泰官虽然比他年轻了一半,但剑法之精奇和毒辣,远出意料之外,手中缅刀展处,遮拦砍劈,身形在空中一滚,回翔而起。蓦然两人又合,刀剑相交,“呛”地微响,两人一齐落在地上。
    两人各自暗自检查手中兵器,俱无所损,彼此心中都知道对方所用的兵刃,均非凡品。抬起头来,四目相接,各自打量瞪看,眨也不眨。
    吕四娘娇唤一声道:“四哥,你小心打发这厮,小妹去对付那边的贼子!”
    她语声甫歇,九指神魔褚莫邪已厉叫道:“车老二,这厮让我收拾!”蓦地欺身,抢人战圈中,甘凤池已占了对面方位,这时“呼”地一拳,劈面打来,九指神魔褚莫邪在车丕后面急啸半声,使出白骨掌,单掌猛拍,口中还叫道:“好一式拳震八荒……”
    车丕在两人夹缝中,滑溜地一缩,从九指神魔褚莫邪胁下钻了出来。原来他早知九指神魔褚莫邪习性,如遇上硬功甚佳的敌人,他一定要抢着动手,仗着他天生神力,专门以硬斗硬。除了昔年让移山手铁夏辰硬挡一下,能够接住之外,还没有谁能够和他以硬相碰的!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拳掌相触,“啪”的一响,九指神魔褚莫邪今番真个碰着了硬对头,口中禁不住哼了半声,身形撤后一步,甘凤池拳打连环,呼呼又相继打出两拳,看样子,甘凤池在力量上是赢了九指神魔褚莫邪了。
    冷面魔僧车丕吃了一惊,忽受风声飒然,迎面扑来,闪目一扫,吕四娘手中三尺青锋,已向他刺来。
    冷面魔僧车丕秃头一晃,移身跨步,袍袖一抖,扫卷吕四娘玉腕。吕四娘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沉腕转剑,化为“孔雀剔羽”,削截敌手。
    车丕“嘿”然一喝,袍袖疾缩,正想变式为“罗汉请佛”,反攻敌人。哪知吕四娘清叱一声,剑光蓦然刺空而起,倏又掉头下刺,正是越女剑法的精妙解数。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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