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洛风云录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30章京华冠盖风波恶,草菅元凶侠义心
    上章说到吕四娘使出精妙绝伦的越女剑法,身剑合一,在半空冲下来。
    冷面魔僧车丕识得厉害,脚下如风,眨眼退了丈许,可是吕四娘虽然身在半空,仍能屈折飞回,但见剑气森森,紧追车丕身形,犹如闪电一掣,直罩而下。
    车丕避无可避,寒云袖拂处,发出一股阴柔潜力,将敌人身形挡住一下,袖影中两只黑黝黝的鬼爪,倏然伸出,扣手腕,点咽喉。
    吕四娘一击不中,觉得敌人发出那股潜力,不可忽视。这刻见鬼爪袭至,柳腰一扭,一式“风飏落花”,身形已落在侧面,她眼睛未转,手腕招处,刷的一剑划出,径削敌爪。
    冷面魔僧车丕双爪一缩,叫道:“指甲削不得,你往别处招呼!”
    他语声未歇,吕四娘柳眉倒立,剑发如风,如鸾翔凤舞,回旋抢攻,一连五六剑,把车丕迫得滴溜溜乱转,缓不住势子。
    忽听那边雪山雕邓牧大吼一声,骂道:“好小辈,竟用暗器伤人,算是哪一门的人物!”
    白泰官接声冷笑道:“跟你们这些无耻走狗,有什么可讲究的?”
    原来雪山雕邓牧一截住白泰宫,立即施展绝艺,一柄精光闪闪的缅刀,使得像蛟龙出海,变化莫测,白泰官也自使出七星追魂剑法,堪堪敌住。
    十余个照面过处,雪山雕邓牧真力陡增,使出天下刀法皆无的“粘”劲,这是因为他的缅刀软硬如意,因此独创出这种古怪的刀法。
    白泰官倏觉手中七星宝剑,难以递出,因为一来对方刀法,忽软忽硬,绵绵而来,全无破绽可寻。二来敌人的刀光之中,突生极强引力,只要宝剑递出,便有招式用老之险,形势立判强弱,这正是因为白泰官内力造诣,比不上雪山雕邓牧之故。
    白泰官陡生恶计,暗忖道:“这厮功力之强,不在淸宫好手之下,若能逞险除他,将来也少个强敌——”思忖间,更觉形迫势蹙。
    雪山雕邓牧忽起好胜之心,想道:“方才江南诸子,只提及陇外双魔,还未识我雪山雕邓牧之名,这番若宰了姓白的,保管武林震惊——”
    想到这里,又见白泰官势穷力竭,雄心益炽,豹眼一睁,蓦地挽个刀花,在白泰官剑光一撩之际,斜斜硬砸。刀剑一触,白泰官手中七星剑微微震开。雪山雕邓牧微嘿一声,化为“卞庄刺虎”之式,抢入剑影中,直刺敌人胸前。
    白泰官努力一挣,大弯腰,斜插柳,避开致命一刺。头尚未抬起之时,倏然坐腰倒退两步,这一下变换方位,真出敌人意料之外。雪山雕邓牧低叱一声:“哪里走!”刀光立地跟踪卷来。白泰官左手一扬,那十余根早捏在手心的梅花针,激射而出。
    雪山雕邓牧哪知他手心暗扣着梅花针,猝不及防,而且白泰官又不按江湖规矩,先行招呼,无声无息地便发出来。但见寒光如丝,丛射七窍前胸。急忙中猛然闭住全身穴道,挥刀急舞,饶他应变迅速,左右面颊已各中一根,胸前乳部也中了两枚。急得破口大骂,却见白泰官在这空隙中,左手已探囊摸了一下。
    当下他已闭住穴道,那几枚梅花针虽然体积甚小,不易着力,但因相距太近,故此虽不致命,也自深钉入骨,疼痛至极。
    但他仍未退却,挺刀扑去,霎忽间又和白泰官缠战在一起。这次他小心翼翼,防范白泰官再来一下,手下却用出全力,招招险狠毒辣。可是这样白泰官已缓过手来,成了势均力敌的局面。
    力拒甘凤池的九指神魔褚莫邪,听到雪山雕邓牧怒骂之声,不觉暗自捉摸,再偷眼旁观冷面魔僧车丕时,只见他有点狼狈,直是招架时多,还手时少,心中不禁着忙。
    猛又瞥见屋顶现出一条人影,当下念头一转,厉啸一声,飘忽如风,反击甘凤池。这一下舍命抢攻,果然使甘凤池稍稍一窒。九指神魔褚莫邪岂肯放过时机,虚拍一掌,腾身便退。
    冷面魔僧车丕听到九指神魔褚莫邪败退的信号,也待抽身后退,却苦于吕四娘的越女剑法使将开来,四方八面,俱是剑尖闪指,宛如用利剑织成一片网罗。心中一急,眉头皱处,计上心头,情知今晚决不能全身而退,只好硬着头皮试一试!
    这原是一瞬间之事,只见冷面魔僧车丕倏然吐气开声,双袖抖处,举直敲击。吕四娘冷冷笑一声,剑锋回旋一绞。
    冷面魔僧车丕咬牙切齿,使出太阴掌力,运到袖上,只见双袖忽软,但并不垂下,依然直伸,剑袖如电光火石般一触,吕四娘陡觉潜力一抛,身形禁不住停顿一下,剑尖织成的网罗,立刻消散。
    只见冷面魔僧车丕掉转头,夺路便逃,本是长垂的袍袖,此刻已齐指尖处截断,敢情是舍袖全身,解去此厄。
    吕四娘压剑欲追,只听甘凤池大喝道:“上面是什么人?”她不由得止步闪眸,急扫屋背。只见一人兀然直立,手中刀光闪动。
    那人大呼道:“是小侄陈登……”呼叫之间,身形已向下猛扑,长剑一领,截击后逃的冷面魔僧车丕。
    甘凤池叫声“不好!”急急扑去,只见陈登身形如飞星疾泻,扑向车丕身形,车丕一肚子冤气嘶叫一声,鬼爪齐扬,扣剑抓人。
    陈登在这瞬息之间,长剑斜转,用力一弹,正好和车丕一双鬼爪相触。冷面魔僧车丕使出太阴掌力,喝一声:“去你的!”
    陈登同时也大喝一声,两人身形分处,冷面魔僧车丕方向不改,径自越墙而去。陈登却震开寻丈,脚尖探地,却站不稳,急急仗剑拄地,摇晃几下,方始站定。
    和白泰官交手的雪山雕邓牧,虽不知九指神魔褚莫邪啸声乃是退却暗号,但他的对手较软,得以从容注意四下形势,见两人先后退时,早已紧逼两刀,拖刀便走。白泰官叱一声,左手扬处,又是一把梅花针丛射袭敌。
    哪知雪山雕邓牧早防他这一着,使个狡猾,本想向右越墙逃走,但起初反而向左诈扑,候得叱声起时,倏然改变方向,身形有如大雕盘空,飞泻而逝。白泰官一把梅花针,全都落空。
    甘凤池扑来时,陈登已经站稳,眼见车丕身形,在夜色沉沉中,一闪即逝,知道无法追赶,只好罢了。吕四娘的身形为了陈登出现之时,甘凤池大喝诘问,迟滞了一下,让敌人逃出剑下,这是想着那三个俱是武林响当当的角色,估量无法追截,也就停步。
    四人一同回到厅中,白泰官额上微见汗渍,显然接战甚苦。甘凤池在桌边坐下,瞪了陈登一眼,问道:“你和元孝两人,自告奋勇,担起监视敌踪的责任,何以敌人来了这久工夫,你才忽然出现?元孝和马老汉呢?”
    陈登急道:“师伯有所不知,那三人的确鬼门道甚多,小侄在屋背暗隅,目不转睛地盯着房中映出来的人影。直到三更时分,忖度师伯已在途中,便悄悄溜下屋去,故意将院子中看准了的一间空客房的门,弄出响声,然后诈做出来小解,步履沉重地经过他们房门,里面的灯火一径点亮着,映照出来的人影俯仰不定,像在倾谈得津津有味光景。小侄经过时,留神细听,但觉房中一片寂然。小侄一直走过,歇了片刻再走回来。人影仍然晃动,但悄无语声,小侄寻思了一会,大胆地从窗缝中偷看一下,哎!里面敢情没有真人,椅上摆着几个面目突兀的人形东西,自动地俯仰摇摆。小侄这时才知道受了这三个老贼愚弄,顾不得进房搜索,立即回身赶来,临走还嘱元孝弟小心看守,无论如何,不可露出身形。便匆匆赶回来。在屋顶忽见那假和尚逃走,便扑将下来……”
    甘凤池微微摆手,命他停口,自己却道:“你先发暗号,才不会发生误会——”
    吕四娘接口道:“正是这样,我听四哥一喝,身形不免挫顿一下,便让假和尚逃出剑下……”
    陈登面上立刻涌起羞愧之色,吕四娘还想说下去,甘凤池截断她的话,道:“我刚刚赶到,听了五弟描述,方始发觉数贼的来历,若早到一步,便不必派你们去监守了。他们都是江湖上极厉害的魔头,方才你贾勇下扑,其实十分危险!幸而那个冷面魔僧车丕急于逃走,一双袍袖又被四妹削掉,加上你是无极派嫡传,彼此力量都近乎以柔取胜,才不致被他摔坏!若换了元孝,吃的亏便大啦!”
    白泰官道:“与我交手那厮,刀法轻功俱臻精绝境地,可惜未问出来历!他被我打了几枚梅花针,想是闭住穴道,故此还能与我再斗,确是强敌……”
    陈登歇了一刻,讪讪问道:“甘师伯,你可曾见到家师?”
    甘凤池点点头,道:“见过了,你师父昨天回到京里来,带来好多消息……”他歇住口,环顾厅中一眼,发现贮藏旧物的室门微微开了一线,立起身来,走到那扇门前,蓦然打开,又走进去。一忽儿走出来,大声道:“原来一个老贼是从这处掩入的,我们得立刻离开此处,……咳,自从雍正自毁盟约,设计谋害我们;我们又协力代师父淸理门户,大师兄了因埋骨华山之后,江南八侠变成江南七侠,实在呢,只剩下我们和周浔二哥四人了。连年奔窜伏匿,到处替人招祸,眼看如今这座宅院,又将没入宫中,允祯啊!我们与你仇深似海,誓难干休……”
    他悲怆地说了几句话,那吕四娘念起国恨家仇,俏眼中闪耀出怨恨而锐利的光芒,横剑屈指,轻轻一弹,口中发出一声清啸,啸声里真有不胜古今情之慨!
    甘凤池又道:“我们立刻收拾一下,离开此地,我还有好些话要告诉你们。方才略泄机密,让鹰爪们听去,数日后的大举,怕不易成事了!”
    且不提江南诸侠的行踪,却说陇外双魔和雪山雕邓牧,各自逃出,回看没有人追赶,凑在一起,同返客店。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还有人在旁边窥探,各自心怀不忿地回到房中。冷面魔僧车丕收拾起椅上皮人,再看看断了一大截的袍袖,暗自生气。连忙脱掉,从小包袱中找出另外一件,换穿上身。
    九指神魔褚莫邪却就着灯光,替雪山雕邓牧拔掉面颊上的梅花针。那针体积甚小,钉得又深,因此虽然颊上肉薄,却也不易拔出。恨得雪山雕邓牧不住低声咒骂。胸上还有两根,这两枚可难拔了,弄了好一会,终拔不出来。
    褚莫邪道:“邓香主你别动气,最好是运内力逼它们出来一点儿,才有办法。”
    雪山雕邓牧骂了数声,道:“只好这样了,否则真气一懈,闭不住穴道,让这针顺血攻心,死了才冤枉哪!不过……他们也许会来此!……”
    九指神魔褚莫邪挥手道:“不会,他们都是黑人,哪敢来寻我们,若要来的话,这会子早就到了!邓香主好生静心运功为是!”雪山雕邓牧苦笑一下,依言退到床上,盘膝运功。他乃是以多年锻炼的内功劲力,使胸部中针处的肌肉收缩,把针尾推露出肌肉的表层,然后才能设法拔出来!为了两枚梅花针,直折腾到天明,才弄了出来。三人各自盘膝调运真气,休息了个把时辰,便起来上路。
    下午已到北京,从永定门进城,过了天坛,眼前一片繁盛热闹景象。
    冷面魔僧车丕右顾左盼,似未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进城,不住呵呵地笑,忽然道:“我们此去找诸葛太真,不知在也不在,不如先寻个地方,放下牲口,再找个馆子,吃喝之后,慢慢去访他不迟!”
    九指神魔褚莫邪和雪山雕邓牧俱都点头称是,他又呵呵笑道:“这好地方数十年未来过,比昔年更繁华了,我车老二越看越开心,更不想走啦!”
    另外两人同声而笑,褚莫邪却晓得车丕真正心事,便凑趣道:“车老二,你大可开怀一醉,等会见到诸葛太真时,保管凭了昨儿听来的几句话,便教他诚心接纳我们三人!”
    说话间,已走到正阳门大街,雪山雕邓牧矍然四顾,然后低声道:“怎么在天子脚下,还有这多鬼头鬼脑的闲人?”
    冷面魔僧车丕道:“管他娘的,我们又不是守城的官儿,不理这本闲账!看,转过那边有座客店,我们到那儿去吧!”
    三人折入一条大街,径奔车丕所说那间客店,招牌上写的是福安老店。其实装饰一新,大约是最近打扫重修,一点也没有老的味道。
    他们要了一间上房,让伙计牵马去了,一同走出客店,却好在街口有间饭馆子,便顺脚进去。
    这一顿饭,吃得甚为开心,昨夜的一肚子憋气,已抛向九霄云外。出了饭馆,三人全是酒气扑鼻脚步微浮!
    依着车丕,还要到处溜逛。雪山雕邓牧道:“我想歇息一会,两位香主请便,恕我失陪!”九指神魔褚莫邪喝了不少酒,涌起倦意,也想回店休憩一会,拗不过冷面魔僧车丕死拖活拉,当下三人分作两拨,扬长去了。
    雪山雕邓牧回到客店中,一个年轻的伙计,替他打开房门,他进得房,但觉口中干燥,拿起桌上茶壶,斟满一杯,却是冷茶。心中一阵焦躁,回眼见那伙计还在门外,便大声呼叱,着他进来,道:“你们这店是什么规矩,拿冰冷的茶让客人喝?”
    那伙计连忙去拿那茶壶,意思是立即去重泡一壶来。邓牧见他不答话,火起道:“好哇,大爷住店不给银子么?你敢瞧不起大爷,搬出这副嘴脸——”那伙计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发愣害怕地瞧着他。
    雪山雕邓牧哼一声,眼光直扫在那伙计面上,只见此人年纪轻轻,眉目淸秀,乍看不似操这种贱役的人。那伙计嘴唇嗫嚅几下,终于没说出话来。他当下忽然气平了,挥手道:“去另泡一壶茶来吧!”声音回复温和。
    隔了一会,那伙计已另泡一壶新茶,送进房来,雪山雕邓牧细看着他的动作和表情,待得他要退出去,便忍不住问道:“喂,你愁眉苦脸的,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呀?你叫什么名字?”
    那伙计好像冷不防吃了一惊,睁着秀气的眼睛,呆瞪着他,一时不曾回答。邓牧皱眉道:“你倒是说话呀,莫不成是个哑子?”那伙计见他似无恶意,便艰涩地道:“小的姓李,贱字仲卿,虽有心事,却不敢冒辱客官清听——”言谈举止之间,自然流露出文绉绉的气味。
    雪山雕邓牧不悦地哼一声,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李仲卿失措地呆了半晌,正想退出房去。邓牧倏然回头道:“看你昂藏七尺,却是这等婆妈气,是不是没银子用?”
    李仲卿又吃一惊,但觉这老客人古怪得紧,期艾地答道:“是……的,不是……小可的意思是……不是完全为了银子——”邓牧微微摇头,揶揄地哂笑一下,凝眸注视他,等他再说下去,但李仲卿却似无从说起,最后,叹口气道:“床头金尽,壮士无颜,小可也不知怎样说好——”
    雪山雕邓牧放下茶杯,随手在囊中掏出一张银票,也没看这票子是多少数目,便放在桌上,自个儿和衣向床上倒下,倦怠地道:“你把银票拿去吧!”他张大嘴巴,打个呵欠,又模糊地道:“你也许是读过几年书,弄得这个不中用的样子——”
    李仲卿迟疑一下,伸手拿起银票,一看之下,不觉愣住了。歇了好半晌,他走到床边,伸手摇撼邓牧,大声道:“客官,客官,这是一千五百两的银票呀!”雪山雕邓牧眼睛微张,不耐烦道:“你真婆妈气,那是我给你的银票,决不会假……”
    “可是……客官偌大的数目,小可岂能不明不白,无功受禄。”
    “真是见鬼!”邓牧低咒一声,倏然坐起,狠狠瞪他一眼,打囊中另摸出一张庄票,跟他换转。李仲卿低头看时,又是结巴地道:“客官,这张更多啦,是……五千两的……”
    “算了!快拿去使用,别噜里噜苏的!”
    李仲卿一侧身,坐在床沿,凝眸思索,脸上流露出为难之色。这番轮到雪山雕邓牧有点诧异了,自思道:“这个书呆子,可透着特别,哪有怕银子太多的?怕花不完么?”
    李仲卿忽然把银票还给他,然后拜谢道:“客官这番美意,小可深铭五内,只是小可实不能收下,大恩心领了!”
    “吓!”雪山雕邓牧大声诧道,“你是什么意思?”李仲卿忙道:“客官有所不知,小可虽因生计所迫,操此贱役,但庭训甚严,偌大数目的银票持回家中,家慈必以为小可暗昧良心,作出无耻之行,或是拾遗昧金不报,徒生烦恼。如说客官相赠,家慈定不相信。再者小可心烦之事,并非全因贫寒之故——”
    “有这样的事?”邓牧不觉瞠目,在他的一生中,所见所闻和所做的事,都是以强凌弱,巧取豪夺,哪曾见人有银子而不要的?他不信服地道:“真有这种事?好,我随你回去,替你作证,其余有什么困难,我邓某一力挡之,我们这就走!”
    他一面起来,一面忖道:“这小子若是惺惺作态,故弄玄虚,不治他一生残废才怪呢!哪有怕母亲不相信银子来历,而推辞巨金之理?”那年头一两银子,贫苦人家已可支持半月口粮,五千两银子,等于发笔大财,无怪雪山雕邓牧这种人盗难以相信。
    他和李仲卿一道走出店,他自己向掌柜的说,要李仲卿带他买些东西,故此不必多费唇舌。李仲卿敬重地带领着他,直走到城隍庙附近,折入一条胡同,尽头处一间残破屋子,连门上的木板也残得要钉补。李仲卿推门而入,叫道:“娘,儿子回来啦!”
    雪山雕邓牧处处提防,紧蹑入屋,只见两丈方圆的屋子,摆着两张床铺,四壁萧条,光线有点暗淡,越发浮动起凄凉落拓的气氛。
    一个四十余岁模样的妇人,蹲坐在地上纺纱,头上青丝泰半斑白,神态苍老。还有一个妙龄少女,坐在床上缝纫衣服。两人都一齐抬头,妇人啊了一声,停住纺纱小车,再看了他身后的邓牧,便站起身来,诧问道:“仲儿你怎么这时回家来了?那位先生是谁?”声音透出十分温和,听起来甚是舒服悦耳。
    雪山雕邓牧不容李仲卿回答,抱拳道:“这位想是李老太太!邓某唐突过访,实有缘故。只因邓某投宿福安老店,见令郎怀有心事,意欲赠银相助——”他故意停口不说下去。
    妇人面上堆上笑容,向他一福,道:“老先生高义,小妇人先行拜谢,只是……”她的眼睛转向李仲卿身上,继续道:“仲儿岂可如此无礼,乞求赐手相助,寒家确是贫苦,却决不敢领受大德,并请先生恕宥小儿年少无知之罪,实为万幸!”她说完了,又万福一下。
    邓牧仍然不信,摸出五千两数额的银票,递给她道:“李老太不必怪责令郎,是邓某自愿如此,此处是五千两的银票,李老太收下使用……”
    妇人立刻诧异地瞪着他,床上坐着那少女,也婷婷走过来,长得五官端正,眉清目秀,虽不算是美人,却另有可爱神情。尤其玉颊上两点梨涡,如果笑起来,必定更增妩媚。当下那妇人庄重地道:“寒家与先生素昧平生,忽然蒙赠巨金,实不敢领受,有负先生盛意,还请先生见谅!”
    邓牧见她说得坚定庄重,不会是假,不禁呵呵一笑,道:“果真有此等事,我邓某真个输眼了!此番入京,总算长了见识……”他自己对自己说话,余下的人,都不知他真意何指,只听他继续道:“这些银子,邓某并不放在心上,李老太不必推辞!再者,听令郎的口气,似乎另有为难之事,若老太见信,详细说出来,邓某必能代为解决。”他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像似决无更改。容色之间,溢露出丈夫豪爽气概。
    那少女相信和感激地叫一声“娘”,摇撼她母亲一下,却没有说什么话。
    那妇人迟疑一下,女性心底纤弱的感情,使她愿意相信这个豪壮的男人,她软弱地叹一口气,垂下头,低声道:“仲儿你说吧!”李仲卿道:“寒家本是世代书香,先父迁居京城,不幸于数年前去世,家境日渐窘迫,终于栖居此处,小可则出操贱役,补助家计。贫寒迫人,潦倒如斯,倒也罢了。只是近半年来,舍妹蕊珠因接些针线活计,不时要出门走动,却被一个旗营统带看上了,屡次派人来说,要收舍妹为妾。家母与小可自然不肯,但又不敢得罪那人,日挨一日,眼看祸事临头。想要迁家逃避,但费用却又一筹莫展,而且即使能够迁居避他,小可的微职丢了,家母与舍妹常日所做的针线女红,也没处寻来做,怎能维持生计?况且若那旗营统带知道我们要搬,定必派人阻挠,也是不能成功,这便是寒家最为难的事!”
    雪山雕邓牧估不到里面还夹有旗兵官长,虽然仅是旗营中一标统带,但此刻正是满人天下,谁敢惹他们,不觉“哦”了一声。
    斜目睨时,只见李仲卿的妹子蕊珠,正眼巴巴地凝视着他,似乎她一生的希望,都倚靠他这句话了!不由得雄心振奋,昂然道:“原来这样,那厮住在什么地方?我自会替你们解决!”
    “他就住在宣武门外校场后,离此不算太远!他说过明天早上,亲自来这里提亲!”
    “那更好了,今晚若不能办妥,明天我会到这儿来。你们放心……这张银票,李老太收好,邓某告辞了!”
    当他回到客店,陇外双魔正好回来,冷面魔僧车丕道:“哼!真是岂有此理,我们走到哪里,有人跟到哪里,邓香主你看怎么办?”
    雪山雕邓牧淡然道:“把他宰了不就完事?何必生气呢?”
    九指神魔褚莫邪摇头道:“不成,这儿可别乱宰人,说什么我们总算替官家效力,焉可自乱阵脚,害得那些捕头挨板子?而且不明他们来历之前,乱宰一气,忒是冒失!”
    车丕道:“褚老大话虽有理,但到底见出火性煞了不少!如在昔年,你会考虑才怪呢?”
    邓牧道:“不理他们也罢,不过,我们最好此刻去寻诸葛太真他们,我有点事儿要求他哩!”两人听了,十分奇怪,都望住他,邓牧却没有解释。
    直到傍晚时分,他们才一径向紫禁城出发。穿过正阳门,已入内城。但见大清门外,神武营禁军持戟守卫,行人不许通过。他们绕到长安东门,那儿也有禁军巡逻守卫,车丕回顾一眼,低骂道:“妈巴子的,跟老子们到这远来啦!”
    雪山雕邓牧没有理会,和褚莫邪两人走到门前,问讯道:“请问我们要见诸葛太真,如何通传法?”那禁军持戟昂然,睬也不睬,褚莫邪以为他没听到,再问一遍,那军士依然不睬。
    车丕低声咕噜道:“这厮刚从关外来,不识我们的话!”那禁军凶狠狠地盯他一眼,这时门内走出一名军官,挥手叱道:“你们在此干什么?快走——”
    褚莫邪忙大声再说一遍,那军官气汹汹道:“找人找到这儿来,有多少脑袋?老爷一概不知,快滚!”
    三人俱都愠怒地哼出声来,但没有办法,只好退下。遥见天安门黄色玻璃瓦,在夕阳下闪出光芒,气势雄伟。褚莫邪耸耸肩头,道:“怎的他们不识诸葛太真?他是大内侍卫之首,权势显赫,这些禁兵还不知道,真是怪事!我们怎办呢?”
    车丕道:“只好明天再说了,皇帝住的地方,哪有不是门禁森严之理!”
    三人溜达着回客店去,沿途虽发觉仍有人跟踪,但三人毫不在意。因为如是江南七侠的党羽,在京城中决不敢惹事,自露行藏。若是官府眼线,他们根本不必理会。
    一宿无话,次晨起来,雪山雕邓牧匆匆出去,并没有留下什么话。陇外双魔心中纳罕,却不便动问。
    邓牧来到李家,心中盘算好若软说不成,便露一手厉害的,镇住那吉统带,最少也要唬他一下,暂缓数日,再寻到诸葛太真,想法解决。
    霎时间和李仲卿到了李家,那母女两人见他如诺来到,连忙斟茶递水,十分殷勤,神色极为诚恳,一点没有做作意思。他不禁忖道:“想不到我也会干这种傻气勾当,惹事上身。若果告诉褚、车两位,管教被他们取笑,不过,这李家值得伸手一管……”
    他们哪知他有这种反复自解的想头,各各静坐等候事情发生。约摸半个时辰之后,胡同中响起脚步杂沓之声,跟着,一个人推门探头进来,大声道:“呀,李大娘在这等候啦,吉大人亲自来了!”他的样子和神情,显示出是个土混子。
    那门“唿”地大开,吉统带腰悬长刀,一径进来,后面跟着数名弁勇,甚是威风。进门后向李大娘拱手为礼,跟着笑嘻嘻瞟着蕊珠,宏亮地道:“大娘近日可好?喝!珠妹妹几日不见,越发长得标致了……”
    李大娘有点失措,不知如何是好,蕊珠害怕地躲向母亲身后,避开吉统带贪馋的眼光。
    雪山雕邓牧痰嗽一声,站起身来,吉统带这才注意到有个陌生的中年大汉,愕然问道:“大娘,这位是谁?”邓牧答道:“在下邓牧,与他们李家尊翁,在生时有点交谊,昨日晋京来,闻知一切,故此今晨特地候驾……”
    吉统带啊了一声,堆笑道:“幸会,幸会,唔……”他侧顾那土混子一眼,那人接声道:“吉老爷的脾气,最是直爽,既然邓先生是李府世交,那真是最好不过的了,请问先生对于李姑娘的亲事,有什么主意没有?”
    邓牧笑一下,慢条斯理道:“好得很,快人快语,正对邓某心思……按说统带大人垂青舍侄女,正是出幽谷而迁乔木,是她十二分福气!不过……李兄在世时,书香世代,诗礼传家,虽然殁后,身后凋零,但九泉有知,也不肯将女儿嫁为人妾,所以……若统带大人能纳为正室,邓某担保李家不敢多言——”
    那人皱眉道:“邓先生你这话怎说,统带大人是旗人,怎能娶令侄女为正室?而且吉大人早已授室,根本谈不到这件事。你老的理由,和大娘坚持的理由一样,依小人说来……未免多此一举。其中好歹,邓先生你老是明白人,不比妇道人家,可要三思才好——”
    吉统带一旁含怒哼一声,却未曾发作,邓牧满面堆笑道:“这位兄台,借一步说句话……”他拉了那人,走到门边,悄声道:“邓某又看出那统带大人,十分相信重任兄台。这件事邓某既然知道,他李家实不愿嫁人作小,说不得只好花些银子,请吉大人和兄台喝酒,横竖美女到处都有,只要兄台费费心,帮忙劝说吉大人,你看,这一来大家都好过了,兄台以为如何?”
    那人料不到他出这一手银弹政策,心中怦然大动,微睨道:“小的有什么话说的?只怕吉大人不肯,老实说,他是真心喜欢李姑娘,故此几个月来,都不舍得硬迫……”
    邓牧道:“只要兄台费心,邓某决不吝惜银子,花个一千八百,只求诸事如意。”
    那人眼睛也睁大了,起先他以为最多不过几十两银子,便了不起啦!哪知他一开口,便是一千八百,这么肥的油水,往哪儿去找,立刻钉问道:“你老说花个一千八百不在乎么?如是真的,小的便尽力想想办法……”
    他道:“当然是真的!这事岂能儿戏说笑,多凭兄台费心,邓某另有重谢!”
    那人咧嘴一笑,走过那边,拉了吉统带出门外,说了好些话,自个儿再进来道:“吉大人有点事,先走一步,方才的事,迟日再说……邓爷,你若是不忙,一同走谈谈好么?”
    雪山雕邓牧点点头,走出门去,剩下屋中李家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邓牧使的什么法子,这般灵效。其实,不论中外古今,有了银子,什么事都办得通,何况那吉清是一标统带,驻在京师,无甚外快,自家开销又大,见到有银子可捞,哪有不答应之理?
    正是有钱天下皆通,无财寸步难移,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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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无意有家,鼠猫成大狱;弃明投暗,男女闹深宫
    且说雪山雕邓牧,随着那人走出胡同,却见吉统带自己在胡同口等候,三人一道在附近一间饭馆子,叫了一壶酒,一盆鸡和一大盆卤牛肉,一面吃着,一面谈论,终于说定八百两银子,作为送给吉统带另外纳妾费用。私下还要给那名唤张狗儿的无赖二百两银子,一共花了一千两。邓牧暗自皱眉忖道:“这一千两拿出去,最多拿回八百换一条命,甚不划算!”表面上却略无难色地找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付给他们。
    原来他深知那无赖张狗儿一有了钱,还不是立刻花天酒地,找不到踪迹!到再发现他踪影时,银子已花光了,最多取他一命,至于那统带的八百两,准保能够完封取回,故此他已准备损失二百两,换回一条性命。他若不是估量能够收回本钱,哪肯低声下气,还要送银子给人用!
    当日,他立刻命李仲卿搬家,好在他们家境贫寒,雇一辆骡车,全家便可以成行,草草匆匆在西城豆腐巷,买了一幢不大不小的房子,立刻搬人。李大娘知道他是孑然一身,暂住京城,当下提议收拾出一间房间,让他居住,邓牧应允了,不过说明偶然来住,决不能长居。这样,邓牧算是在京中有了立足之地。而且过了不久,他认了蕊珠为干女儿,于是豆腐巷便成了他的家!李仲卿此时已不必出外佣役,却在家埋头苦读,希望能够入闱考试。且说邓牧当晚回到客店,陇外双魔俱都有不愉之色,问讯之下,才晓得他们午间又去找诸葛太真,却又是白走一趟。
    晚上,雪山雕邓牧稍作准备,要到吉统带家去取回银子。陇外双魔想活动一下,问知同去无碍他的私事,便在三更时分,一同出发。
    三个魔头,身形如星抛丸掷,片刻间,已到了宣武门外大街。邓牧一马当先,按着日间问清楚的途径,直奔吉统领家。
    那儿是个极大的宅院,里面一共住有几家旗兵统带,吉统带却是住在最后一进。三人穿户越院,眨眼间,已摸到卧室。
    四下黑沉沉,没半丝灯光,但天上一钩新月,倒照得四下清楚可见,本来以今晚的月色,他们不应出来活动,月黑风高,才是他们夜行人的好时光。可是他们都不是寻常江湖道,半点也不顾忌这些,而且当他们疾奔之时,即使有人看见,也不过看到黑影一闪而没,决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邓牧皱眉悄声道:“我可不大识得神偷手法,那张银票不知藏在什么地方,我可不能逐间房子,翻箱倒箧地搜寻呀?”
    车丕道:“原来你要盗回银子,尤其是银票,太不容易了,趁早回去睡觉吧!”
    九指神魔褚莫邪听到不远墙角有犬声,先发制人,循声搜索那犬踪迹。雪山雕邓牧发狠道:“那么只好进去,迫他说出来!唔,不妥,若被他认出,那麻烦够瞧的!”
    车丕忽然一拍秃顶,道:“我有个法儿,名唤做拨草寻蛇,虽是拙劣一点,却可一试!”邓牧连忙问计,他道:“我们弄出声响,又是鼠叫,又是猫呜,把那厮弄醒。他或许会起来,疑心是鼠窃,检视那张银票,这样我们便寻出下落。此后的事,还不是手到擒来,不必细表。”
    邓牧大为激赏道:“到底是车香主脑筋灵活,想得此妙法,我们依计进行!”说完话,翻到那边墙的窗户下,先把窗户弄出响声,然后撮唇发出吱吱鼠声。车丕在这面把门弄得砰地一响迫住喉咙,诈作猫叫。
    两人弄出的响声不小,倒把那边的九指神魔褚莫邪吓了一大跳,指尖轻拂,那犬昏在地上。然后急急飞纵过来,摸一摸伏地作猫声的车丕的秃头,压声道:“喂!你跪在这儿干吗?”
    车丕仰头道:“天机不可泄漏,你提防着点,别让人家瞧见!”话一说完,那边窗户“砰”地一响,鼠声吱吱,车丕也连忙响应,把门碰一大响,猫声急呜。
    褚莫邪狐疑地摇摇头,咕哝道:“这么老的人,还玩耍着呢?宅主还不起来?连皇城里也听得见啦……”
    只听房中咳嗽一声,跟着起床穿衣服簌簌之声,又听到打火石点灯之声,刹那间,房中已点亮灯。三人各自寻个缝隙,往房中窥看,只有邓牧认得此人是吉统带。
    他持着灯台,四下照看,猛见窗户悠悠摆动,吃一惊,自语道:“莫非有贼人溜进来?好大的胆子,敢光顾到本大人头上来了……”他急急走到床头,照照墙边叠着的箱子,并无异状,放心地呼一口气抚摸那箱子一下,径自把灯台放回桌上,“噗”地一口吹熄,回到床上去。
    雪山雕邓牧暗中一笑,这边厢冷面魔僧车丕也大摸秃头,其状甚为得意!
    窗户微微开阖间,一条黑影已溜进房间。
    次日淸早,客店外忽然来了好些人,有些是长枪大戟的旗兵劲卒,有些是身穿公服捕快,还有三四个面貌凶悍,举动矫健的壮汉。
    这些人把福安老店前后封锁住,那干捕快,一拥进店,一径扑奔陇外双魔和雪山雕邓牧住的那间上房,几个便服壮汉,也悄悄进店,像是在捕快后面看热闹。
    房中三人,这刻犹作云龙高卧,好梦未醒,一个捕快,指门叫道:“里面的客人开门,查店的来啦!”
    九指神魔褚莫邪首先醒了,打个呵欠,起身穿衣,下床去开门,一面还搓着眼睛,咕噜道:“清早查什么鬼店,睡觉也不得安稳——”
    房门打开,几个捕快拥进来,其中一个当胸揪住他,手中铁链“呛啷”一响,套在他脖子上。其余的分作两起,三个直奔内间,那儿是雪山雕邓牧睡处,两个从那边床上揪起车丕,呛啷一响,也将车丕锁拿住。转眼工夫,内间三人已将雪山雕邓牧锁住拉出来。
    三人愕然相顾一下,冷面魔僧车丕首先怒道:“喂,朋友们,别以为身在公门,便可以胡作乱为,大爷们不吃这一套!”
    —个捕快叱一声,使劲一捋铁链,想将他拉个踉跄,吃点苦头。哪知冷面魔僧车丕眼睛望着别处,宛如不觉,身形却如泰山兀立,纹丝不动。
    那捕快“哇”地一叫,右手铁尺疾地下扫,打算砸在他迎面胫骨上。车丕暗运真气,微微一弹,只听如敲朽木地一声过处,捕快手中铁尺,脱手掉在地上。
    另外锁住邓、褚两人的捕快们,一齐用力扯链,想先将两人拉出房外再算。哪知方才锁得容易,这刻拉扯甚难。尤其九指神魔褚莫邪,身仅中等,相貌不扬,却也纹风不动,双脚有如钉在地上。
    其中一个捕快喊了一声,房门口风声响处,几个凶悍便衣壮汉,冲进房来。
    褚莫邪怒道:“你们虽是官中的人,但拘捕百姓,也得有个缘由和海捕公文,焉能仗势欺人……”
    这时房中塞满了人,却是鸦雀无声,那些捕快们虽有兵器在手,但未敢真个动手,而且方才已有人吃了亏,这三人分明不是等闲之辈。
    后来进房的四个壮汉,其中一个身材较为短小,而眉目精悍的汉子哼一声,道:“各位头儿,加点劲儿,把点儿们拉出房外再说!”几个捕快闻言,发一声喊,一齐用劲。这时变成两个服侍一人,照理定能拉出房去。哪知众捕快发一声喊,用力拉扯之后,三个犯人依然站在那里,未曾移动半寸。那汉子叫道:“各位头儿住手,兄弟有话说。”
    情形本来甚是尴尬,众捕快们宛如在玩戏法,两个人枉自挣得面红耳赤,还是扯一个犯人不动。如果给人瞧见,他们以后真难以立足北京了!这刻纷纷松手,借那人这句话下了台。
    那人道:“几位朋友是哪一路的好汉?恕兄弟眼拙……”他歇了一下,那三人凝视着他,等他说下去,便又道:“看到各位如此身手,相信昨夜吉统带家中的案子,必是各位所为!”
    冷面魔僧车丕一摇秃头,道:“阁下何人?何以见得便是我们干的?”
    一个捕快道:“王大人,那个便是姓邓的,他和统带大人见过面!”说话时,用手一指雪山雕邓牧。
    被叫作王大人的汉子打个哈哈,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请问那位邓兄便知。这官司并不严重,各位既然露了相,想必无妨走一趟。兄弟极喜结纳朋友,包保替各位圆了此案,只请各位到衙门走一遭……”
    三人相顾,迟疑一下,虽然这三个老江湖都明白这姓王的汉子,所说的话并不可靠,不过在这情势之下,却不能撒手便走,将来如果入宫效力,也难以对诸葛太真说话。尤其邓牧想起李家三人,不知会不会让捕快抓到官中去,首先趑趄一下。
    王大人立刻喝道:“各位头儿松了链子,几位都是好朋友,在街上可不雅观!”那几个捕快连忙把铁链收回。
    雪山雕邓牧道:“邓某不能连累朋友,这事全是邓某一人所为,我自家打这场官司便了!”
    王大人矍然一睨,正想说话,褚莫邪又道:“邓兄不必如此说,一同走这一遭,也无妨碍!王大人面色一松,呵呵笑道:“都是好朋友,一同去吧!几位请——”
    三人出得店门,店外已无旗兵踪迹,便由众人簇拥着,走进一处气派森严的衙门。
    王大人道:“各位委屈一下,今早九门提督瑞大人要听取此案口供,故此兄弟要请各位亲自来一次。如果不是瑞大人亲自过堂,兄弟便不必劳驾了……如今请各位上了枷铐,这是官场规矩,绝对不能错的,好朋友们千万担当兄弟一次……”
    他们正是既来之,则安之,一齐点头应允。声音响处,旁边已有人将枷锁侍候好,原来是副十余斤重的厚木镶铁伽,还有生铁脚镣。分明是锁枷江洋大盗的东西。
    三人相顾一下,各自微微点头,便会意了。当下任由那些人钉锁住,姓王的见一切停当,便放心地走开。等了大半个时辰,三人听到提审他们的吆喝声。几个捕快搀住他们,带上公堂。
    但见当中高坐一个一品顶戴的大官,威风凜凜,大约便是九门提督瑞大人。两旁兵勇差弁,俱是雄赳赳,刀光耀眼,吆喝时声震屋宇,令人胆子都要吓破。这正是官要官威,尤其那大堂廊庑高大,阴森严冷,寻常犯人到此,早就头也抬不起了。
    雪山雕邓牧放眼四望,并不见李家三人踪迹,心中稍放。铐镣声响中,三人跪倒堂上。
    上面叫了姓名,三人挨次应着,原来适才来衙门时,车、褚两人各自胡乱捏做一个姓名,报给王大人。这刻便是应那假名。
    上面问道:“三犯除了昨夜一案外,尚有无其他案子?邓牧你据实回答!”旁边的差弁齐声吆喝一声。
    雪山雕邓牧愕然抬头,只见那瑞大人身后,立着姓王的汉子,忖道:“怎么一案未问,又牵到其他去了?”当下抖丹田,宏声道:“小民邓牧,除了昨夜之事外,并无其他不法行为!”他的声音就像响个旱雷,把许多捕快兵勇都吓了一跳!
    上面惊堂木一拍,愠然哼一声,歇了一歇,才道:“三犯暂时押后审讯,带下去——”两旁的人又是吆喝一声,几个捕快走过来,拖他们起来。
    三人相对微笑一下,那意思是说,他们都走了眼啦!敢情姓王的真个暗中出力,并非寻常捕头那一套,当下那些捕快,将他们带领到一个小房间里,那儿只有几块木板架在两张条発上,搭成一张木床。他们一同在木床上坐下,捕快们都默无一语地退出去,把门关上。那门砰然响一声,声音十分沉重,似是铁板的门。
    他们毫不在意,耐心守候。过了一个时辰,铁门上轧轧响处,露出一个四方洞口,一个人从洞口内窥,正是那姓王的!
    车丕喜道:“王大人,事情怎样啦?我们几时可以走?”
    王大人笑一声,冷然道:“几位耐心等候,到你们说出实话,那就快啦!”
    话中有因,分明不怀好意,九指神魔褚莫邪憋了半天闷气,忍不住粗声粗气道:“喂,你说什么?要我们哪一种实话?倒是告诉我们呀!”
    王大人道:“稍安勿躁,审你们的人已在途中赶来了,我可作不得主!”
    车丕咒骂一声,王大人冷唆喝道:“住口,别再不干不净的,少挨点皮肉之苦。若然再犯,凭你家王大人,也能整治你们——”
    褚莫邪叱一声,骂道:“妈巴子的,吓唬老子们么?谁怕你来!”说完话,嘿然一喝,连颈套住的大木伽,忽然裂为两半,砰匐掉在地上。
    剩下两人不甘人后,各运真力一挣,响声过处,一同恢复上半身自由。九指神魔褚莫邪弯下腰,奋起神威,竖掌一砸,那副生铁铸成的脚镣,一边已经裂开。他再运白骨掌力,又是一砸,哗啦啦响处,整副脚镣,褪在地上。旁边的雪山雕邓牧可不费这大的劲,竟自打腰间撤出緬刀,健腕翻处,呛呛连响,双脚已恢复自由,跟着又为冷面魔僧车丕如法削断。
    王大人瞠目结舌,肚中叫一声:“我的天!”急忙将小铁门关住,唿哨一声,招来几个壮汉,命他们把所有暗器取出,在门外看守着,只要门一打开,立刻发射。一面自己飞纵而去,眨眼间已招来廿余个弓箭手,全是长箭劲弩,分堵这面铁门。
    这个王大人原来是大内一级侍卫,单名振,因接得密报,谓有如此这般的可疑人物,屡屡到皇城溜达。他乃奉了上级之命,带了三名二级侍卫,来查此事。正值吉统带到了五更时分,发现失去银票,告到九门提督衙门去。那些捕快研究之下,认定邓牧可疑,正好会同大内侍卫王振,另外还有旗兵劲卒,是吉统带所派的,一同捕捉他们。
    王振武功虽非泛泛,但怎能比这三个魔头?任拣一人,他都吃不消了,何况一共三人,教他如何不惊。幸而他极是机警,知道除这铁门之外,无处可逃,立即找弓箭手,好歹将三人暂时拦住,挨得一会儿,便可无碍,因为那时已另有人来,责任便不在他身上了。
    雪山雕邓牧首先缅刀一举,从铁门隙处,猛然下划,铁门闩应力而分,慢慢拉开铁门。
    外面的人全部屏息以待,只要一见人影,便乱箭齐发。这些弓箭手都是旗军长箭手,箭劲力猛,又急又准,实不易避。眼见铁门渐渐拉大,倏然衫影一现,似乎有人现身窥望。哪敢怠慢,七八枝长箭飕飕地射出,中间还有镖石等物,从尺许门缝中射人,准狠劲急,兼而有之。
    里面车丕将长衫一缩,咋舌道:“那厮好狠毒,摆下这个箭阵——”原来他乃脱下僧袍,在门缝处扬一下,试探外面反应。
    双方僵持了一阵,外面已有生力军赶到,乃是两个喇嘛和一个老人。那老人一部银髯,长至腹部,神情甚是阴鸷。
    王振上前匆将详情说了,银髯老人矍然道:“哦!他们有如此功力?形貌有什么特征没有?”王振道:“一个是个和尚,但口气却不类佛门中人,另外一个相貌平常,那姓邓的也无什么特征,只是有柄缅刀,霜寒照人,削铁如泥——”
    银髯老人凝眸半晌,引吭叫道:“里面可有姓褚的和姓车的朋友?还有雪山雕邓牧是否在内?”
    室内叫道:“外面是哪位高人,认识褚车两位和邓某人?”银髯老人挥手止住弓箭手,大声道:“三位请出来,老朽是银髯叟卫浩——”他说话间,向两喇嘛打个手势。
    铁门开处,三人一齐现身,却带着戒备神情,见并无箭矢暗袭,信了大半,再看到银髯叟那部白髯,便走出来。忽听两声暴叱,风声呼呼,两朵红云当空压下。
    雪山雕邓牧身形一伏,飕一声,疾若飘风,径袭银髯老人,手中缅刀荡起一道白光,盘顶砍削。陇外双魔蓦地分开,各寻对手,迎战空袭而下的喇嘛。
    变生仓猝,不但弓箭手们和捕快们目瞪口呆,就连一级侍卫王振,也自愣然不知其故。
    六人同时相接,瞬息之间,攻守了几招,俱是特等髙手,银髯叟发声暗号,两个喇嘛忽然退开。银髯叟振声笑道:“果然是陇外双魔和雪山雕驾到,老朽适才相试,幸勿见怪——”说话时,已退开丈许,拱手为礼。
    雪山雕邓牧呵呵一笑,道:“久闻山左银髯叟,智勇双绝,一见之下,果然盛名无虚!”
    冷面魔僧车丕和喇嘛换了几招,暗以太阴掌力,占了先筹,心中痛快,也笑道:“我这和尚够假了,还会有谁假过我?”
    银髯叟知道他们这干魔头,决不会是江南诸侠的党羽,正如水火之不相容,决不能混在一起,当下替他们引见两喇嘛和王振。当三魔知道两喇嘛不过是萨迦上人座下两髙弟,不觉大大惊异,可以想像得到萨迦上人的功力,竟是如何湛深了!两个喇嘛一名龙僧,一名虎僧,对三魔功力不凡,也甚是钦佩。
    九指神魔褚莫邪暗下告知银髯叟,说出江南诸侠于此数日间要大举的消息,银髯叟忙带他们去见诸葛太真。
    诸葛太真闻知玄阴教闭坛三年,立即邀他们在这期中留在京师,帮他的忙,三魔自然应允了。诸葛太真不觉大喜,三魔此来,使他实力陡增,因为大内高手,除了三位供奉——即红亭散人,黄衫客,以及银髯叟卫浩之外,特等侍卫只有两人,便是雪地双鹰周佐和周佑,即是当年在关外和雪山雕邓牧齐名的一雕双鹰。他们忽然受聘入京,潜踪匿迹,使邓牧受了许久不白之冤。但周佑已被甘凤池和白泰官两人联手杀死,而周佐也被吕四娘削去一臂,虽然恢复后还堪上阵,但功力究竟稍减。此外一级侍卫中并无特出好手,等而下之,更不必提。近两年来,雍正请来藏边第二位高手萨迦上人,坐镇宫中,诸葛太真才松了一口气,没有往年那种顾此失彼之苦。这次能够出京办一件事,也因萨迦上人两弟子来到,故能带了红亭散人和黄衫客出京。
    玄阴教三魔念念不忘碧螺岛主于叔初和火狐崔伟之事,当下动问起来。诸葛太真并不相瞒,微笑一下,道:“想那于叔初狂傲自大,目中无人。老朽与两位供奉,甚是不悦,后来又见到崆峒镇山之宝,那柄青冥宝剑,便立下要夺宝挫折他气焰之心。
    当时我们立即跟踪而出,由黄衫客跟着他们,老朽和红亭散人抄正路,抢在他们前头,一方面调了几名得力人手,设下埋伏。我先布下两人,假扮樵子夫妇,在岔路上等候他们。待得他们询问姓名的行踪,便故意各执一词,夫的说东,妻的却矢口说往西。这一来,那两人不虞有诈,以为乡下人心性粗疏,看不淸楚,两人必定要分道搜寻。我与黄衫客,截那姓于的道路,那天夜里,把他引进树林,闹他一个不亦乐乎。不过,我不讳言,那于叔初的确功力精绝,凭我诸葛太真,还要让他一点。
    那边已布下一人,假作自缢,等火狐崔伟救他之时,乘机施展空空妙手,把他的火器偷去。最后由红亭散人对付他,果然夺得宝剑。据红亭散人说,他用五毒手当胸印了一掌,火狐崔伟绝难活命。不过那时忽见一个僧人如飞赶到,见崔伟已倒在坡上,便将火狐崔伟扛在肩头,极迅疾地走了。据称那僧人袍中心一块拳头大的血印,自称血印和尚。红亭散人说,见崔伟必死,也就任那血印和尚搬走尸身——”他住口微微一笑,又道:“后半截是红亭散人口述的,我可不太清楚!”
    后面附加两句话,等于表示他心有疑窦。这一干人哪里听不出来。
    诸葛太真又道:“那柄青冥宝剑现在深藏宫中,皇上早想得到—把这种希世奇珍的宝剑,赐给曾得长白派绝技秘传的傅金子贵妃娘娘,这次如愿以偿,说不出多高兴。从此这柄青冥宝剑,变成长白镇山之宝了!”
    闲话叙完,诸葛太真便去禀奏雍正,委三魔为特等侍卫之职,每人赐一面金牌,两面俱刻有金龙,便是大内侍卫表记,可以出入宫禁任何地方。
    雪山雕邓牧当了侍卫之后,关于当日夜盗吉统带一事,无形中销了案,吉统带并受到上级责备,以后不得再滋事,至于那无赖张狗儿,邓牧也忘了找他晦气,事情就此拉倒。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江南诸侠并无来暗袭,大概是为了消息泄漏,而且宫中平空添了这么多的高手,难操胜券,故此改了计划。
    又过了几天,正是月黑风高的夜晚,忽有三条人影,从东安门掩入皇城。
    这时紫禁城内一众高手,除了萨迦上人,和座下龙虎两僧,直接听候皇命之外,其余全由诸葛太真调度。每昼夜分作三班,由两名特等高手率领。诸葛太真本人,则不分昼夜,总巡全营。
    这刻正是轮到银髯叟卫浩和黄衫客两人当值。惯常情形,都是在当值的时间内,永不休止地巡逻于紫禁城中。由宫城到皇城这一重,只有一级侍卫六人,分头率领卫士巡查。
    那三条黑影中,有两个是女人身材,另一却是魁梧的中年男子。两个女的轻功极是佳妙,那个魁梧男子,虽然比之略见逊色,却远非寻常武师所能望其项背。
    三人来到宫城边,在一处暗隅处止步,凑在一起说话。那男子高大魁梧不说,两个女的俱是长身玉立,眉目姣丽,年纪看来都差不多。其中一个道:“珠儿,你替我们望风接应,须要沉着机警,千万别慌张。如遇那仇家,立下毒手,不要答话。但最要紧还是别慌张——”
    那珠儿娇躯微扭,悄悄道:“娘,我记住啦!我一点也不害怕……可是爹和娘你们也要小心……”
    中年男子四下瞭望,只在鼻孔中嗯地应一声,另外那女子伸手拧一下她的脸颊,抚慰地轻轻地摇她的下颌,之后,倏然转身,膀子微微一撞那男子,低喝一声“走吧!”两条人影平掠冲前,一跃数丈,越过御河,身形往北移了十余丈,还没被人发现。
    他们借着高大宫殿,暗阀极多,再往前淌了十余丈,这时身形已缓,再不是一掠数丈,因为他们必须四面视察打量。只是有一点甚是奇怪,便是他们虽然沿暗隅前淌,而又不甚饰掩形迹,不过,两个人,四只眼睛,却又十二分戒备地四面查看。
    猛然左侧白玉台阶上,一个声音倏忽升起,冲破了禁宫岑寂:“什么人?胆敢夜闯禁地?给我站住!”人随声现,一个红巾缠头的武士,手中倒提一柄大刀,闪耀生光,飞鸟也似从台阶上飞坠而下,拦住两人走路。
    这对夫妇果然听话,停下步,一齐打量来人。女的娇媚一笑,柔和地道:“壮士贵姓大名?我们是寻人来的!”她说着话间,已移步而前,正好入了宫灯光线所及的范围内。于是,她那姣艳流荡的容貌,看个纤维毕现。
    那红巾武士瞪目如铃,手中大刀扬起,但瞧见那女人这等从容娇媚的神情,一时又扑不上前——
    那女人又是一笑,笑容中姣丽狐媚,兼而有之,真能令人色授魂与。她道:“壮士你贵姓大名啊!”袅娜移步,香风扑鼻,不知怎的,已到了红巾武士跟前。伸出白玉兰花般的手,卖俏地指点道:“喂,我问你呀……”
    说时迟,那时快,她的手闪电般一点,那红巾武士但觉冷风侵袭,心知不妙,口中怒吼半声,正想闪避。哪里来得及,胸前一麻,立地撤刀栽倒。那女人早料这一着,玉手伸处,把大刀接住,下面却抬腿一挑,红巾武士沉重的身躯,凌空而起,“吧哒”一响,摔在宫墙暗隅中。
    忽听台阶上有人低声招呼道:“程大人,你在哪儿?”又是个红巾包头的武士,在上面出现。
    他目光到处,忽见黑影一闪即隐,而且适才小解回来时,听到吼叫之声,心知不妙,立地翻身入殿,递出暗号,自己却从那边绕出来。
    那一对夫妇,似隐还现,当后至那红巾武士出现时,中年男子已一跃超前,越过女的。那女的也自一晃身,如惊鸿一瞥,迅即前跃隐没。但转过这座宫殿,他们又缓下身形,四处张望。看来真似寻人神气。
    那红巾武士从侧门绕出来,正好望见两人背影,当下大喝一声,“刺客往哪里走?留下头颅——”手中兵器抡起,破空有声,原来是柄大板斧。
    那男的一扭头,瞥见此人使用沉重兵器,不敢怠慢,转回身形,撤下背上兵器,却是把厚阔沉重的大刀。
    红巾武士来势虽狠,却不太急,大斧高抡,倏地劈下。中年男子微微坐马,口中冷笑一声,不闪不避,俟得斧风临顶,手中大刀翻处,急疾上架。刀斧相触,发出响亮金铁交鸣之声。红巾武士但觉手腕一阵酸麻,蹬蹬退了几步,差幸板斧未曾脱手飞出。大凡使用重兵器的人,必是惯于硬砍硬架,如果对手也使用重兵器,那么头一下,必定要较一下力量,这是臂力过人那些人的共同心理,绝无例外。
    中年男子大刀一闪,一式“力劈华山”,迎头砍下,招式极快。那武士闪避不及,自然而然地横斧封架。“当”的一声巨响,武士不由自主地连退了好几步,身形未曾站定,大刀破风之声又至,忙不迭举斧一撩,又是“当”的一响,武士身形直退开去。中年男子收刀一笑,看着那武士泄斧再退,想来那红巾武士已举不起自家的大斧了。
    只听女的清叱一声,跟着四固响起奔走之声,兵刃甲冑碰击之声,一齐传人耳中,大概是宫中禁卫军闻声惊动,包围过来。闪眼看时,那边已出现三条人影,一个已和自己妻子交手,另外两个扑向他。这男子大刀一摆,毫无惧色地迎上来。
    两人之中,一个使剑的身形较快,当先扑到,只见他舞起一团剑花,倏地平刺而出,一式“白虹贯日”,疾剌胸膛。口中还大喝道:“好大胆的叛贼,看剑——”
    中年男子大刀斜斜一砸,刀背径敲敌剑,只见敌人剑光猛吞,自己已化招为“横扫千军”,刀光如链,盘腰疾砍。这种招式变化之快和力道之相贯沉猛,足以知道此人功力,已人绝高好手之林了。那使剑的哪敢拿剑来封,扎腰一退。中年男子招发连环,健腕一挫,刀光已自齐胸递到。那武士咬牙握剑,尽力一绞。刀剑尚未相触,大刀忽然撤回。原来另外那武士见这人招精刀沉,半声也不招呼,手中软鞭抖处,直点右胁,刚好解去同伴撤剑之厄。
    另外那边的女子,正与一个独臂汉子对拆,那独臂的汉子便是关外雪地双鹰之一周佐。前些时候,吃吕四娘剑削一臂,复痊之后,对女人特别怀恨。这刻正使出威震关外的大力鹰爪。虽仅余右臂,但招数却是专走偏锋、袭奇门,无一着不是生裂虎豹般的辣手。
    不过这女子显然更为高明,身形飘忽如风,捷逾鬼魅。招式凌乱颠倒,看不出是何家何派。一面打,一面笑靥生春,娇艳欲滴。如非周佐吃了女人的亏,深怀憎恨的话,可能打不成交了。
    周佐虽因断臂之后,元气亏损,功力稍逊,但见多识广,此刻心中大为吃惊。自知摸不出此女门路,久战必定吃亏。不过,在这局势之下,为势不能逃避,只好全神贯注,施展出八八六十四路大力鹰爪,以攻为守。
    那女的面上含笑,心中却诧想道:“这个独臂汉子,硬功奇佳,不知当日有没有他的份儿?”
    周佐矍视如鹰,忽然觅到破绽,一爪捞住,正好抓着那女子右臂。如在平时,他这种大力鹰爪功施展开,任是铁铸的臂膀,吃他抓住,也得折断。这刻却觉得那女子臂滑如蛇,空有抓石成粉掌力,却无着力之处,分明是有缩骨之术。心知这破绽乃是那女子故意露出来的,暗叫半声不妙,正待松手变招,猛觉手肘间已被那女子扣住,乘着他收回力量的顷间,娇喝一声“去你的!”整个身躯已让那女子平摔出去。那女子如影随形,跟踪飞到,在他身形未定,无能自保之际,玉掌急拍。眼看雪地双鹰周佐,要立刻毙命于那女子掌下。倏地铁掌撕风,劲袭而至,声随风至,一个苍老的口音沉声叱道:“贱婢休得伤人,接招——”
    那女子的玉掌若是拍下,即使比脑后急袭的招式快上一点,但已无法招架,多少总得受点伤。这桩交易,错非周佐与她有深仇大恨,她自然不肯做。当下她沉气下坠,柳腰一拧,身形疾如飘风,往旁边滑开,瞬息之间,闲下那只左手,已使出“达摩受钵”之式,反掌相迎。
    救援周佐,劲袭女子的人,乃是大内三供奉之一,银髯叟卫浩,今晚是他当值,闻警讯匆匆赶来,正见到周佐捋抓着那女子,飞纵而下时,却见那女子一甩手,周佐已摔将开去,立知不妙,铁掌一穿,急如闪电,径击那女子后背。这刻见那女子已滑步闪开,听风辨位地反掌相迎。一眼瞥见那女子掌红如血,微微惊噫一声,不敢鲁莽,五指箕张,化击为抓。这一下避实就虚,试试敌人朱砂掌的威力。
    那女子轻笑一声,身形如杨柳回风,袅袅转个方位,双方均未触上。银髯叟利眸凝瞪,骤然后退两步,沉声叱问道:“好大胆的叛逆,竟敢夜闯禁地,凭这份胆色,也该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但老夫却眼生得很,你是金陵范家何人?”
    那女子正要回答,却听那边惨叫一声,媚眼斜飏,只见那中年男子手挥厚重大刀,威风凜凜,早砍翻一人。但跟着步履纷沓之声逼近,数十名禁卫军各持长枪大戟,已围攻上去,自己身后也响起步履盔剑之声,分明是另一股禁军出现,堵围自己。她却似乎全不在意,柔缓地道:“你问什么金陵范家,我一点也不明白!难道只许金陵七步飞红范子恭才会得朱砂掌么?不过——”她的声音骤然中断,身影微闪,直似柳絮飞回,但听一声惨叫,一个人影横冲开去,把另外一人撞翻。敢情当她答话时,身后已出现一小队禁军,枪戟并举,作势欲扑。只因这女子对面站着的大内三供奉之一,银髯叟卫浩,屹立着听她说话,一时都止住进攻势子,等候号令。但旁边另闪出两名红巾武士,各持刀剑,蹑足掩到那女子身后,银髯叟凝立不动,恍如未见,两名武士知道卫浩有心让他们施暗算,便一跃而起,刀剑齐下。
    那女子如此托大,岂能一无把握,任人暗算,当两般兵器堪堪到她后脑,她身躯一旋,已绕开老远,而当她绕开的一刹那,玉掌翻处,已捋住一名武士的腕子,巧妙地一拽,那武士登时腕上如被烧红了的铁炙着,痛入心脾,跟着身不由己,向同伴撞去,两人如滚地葫芦,跌翻地上。其中一个手腕已折断,痛楚难当。
    银髯叟卫浩冷冷道:“好俊的身法——”其实他心中却大为吃惊,面前这陌生女子,年纪不过二十左右,长得脸莹红莲,眉匀翠柳,轻颦薄嗔之间,媚态自然洋溢。但身手武功却好到出奇,尤其避自已和两武士暗袭那种身法,分明是内家移形换位功夫中的一种。以他驰名山左数十年的武林好手,也毕生罕见这种绝顶内家功夫,这妙龄美女已练至什么地步的功力,可以想见。这刻他焉敢怠慢,歹念萌生,口中冷静地说了一句,蓦地扬手,止住要攻上来的禁军,又道:“你把话说完了再打不迟!”
    那女子好像极为关心那中年大汉,妙目斜溜,但见他刀光如雪,卷住全身,虽被围在众禁军核心,却是流动自如,直是有心缠战光景。当下轻笑一下,道:“我没有什话好说,今晚我们夫妇来此,正是为了找寻你……们!”她的语声娇媚长曳,戛然中止,人影接着伶仃仃飞起,如闪电掠过长空,冲向银髯叟卫浩。
    银髯叟卫浩闷声不响,沉气凝神,铁掌猛挥,奋起全身功力,迎战这不见经传的强敌。心中暗自盘忖,再过片刻,黄衫客必会赶到,而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也会闻讯驰援,有他们来,便可策保万全!此刻虽然人多,但半点也不能帮忙,敢情这个美女,比之名闻天下的吕四娘,还要高出一筹。
    那边的中年男子见到他们已经交手,大喝一声,宛如平地起个旱雷,手中大刀抖处,射出夺目光芒,改守为攻,再也不是遮拦架式。立刻枪飞戟折,血溅肉绽,二十余名禁卫军,晃眼之间,让他以一力降十会的硬打招数,打得七零八落,伤亡大半。
    一旁站稳的雪山双鹰周佐,红生双颊,羞愧难当,目光扫处,见那中年男子神勇难当,硬砍硬劈,似要扫荡众军之后,过来会合。当下舍去那女子,冲将过去,劈手夺来一支短槊,一脚踢翻那禁军,短槊疾地砸向那中年男子,旁边剩下五六名禁军,发一声喊,鼓起余勇,一同围攻那名男子。这一来,形势转变。那中年男子见周佐招数精奇,内力充沛,迥非适才敌人可比。便硬下心肠,要活劈雪地双鹰周佐于当地。
    这中年男子手中大刀施展开,刀风霍霍,招熟力猛,但不见得奇诡毒辣,乃是属于沉稳一派。雪地双鹰周佐心中略一转念,明知自己一身硬功,虽以臂力见长,但失去一臂之后,终有所逊。这刻不容硬拼,应以招数取胜。主意打定,手中沉重铁槊,虽是舞得山呼海啸,却着着避实就虚,不肯硬招硬架。
    那男子刀光倏地四下决荡,砸飞了一名禁军的长戟,接着一脚踹倒另一名禁军。周佐短槊乘隙而进,一式“霸王敬酒”,迎胸疾撞,俟得敌人斜踏七星,横刀封架,料定敌人必定使出“将军披挂”之式,守住门户,口中短叱一声,健腕一翻,短槊又化为“玉带围腰”招式,抢隙盘打。哪知那中年男子忽用奇招。只见他横刀一挫,刀尖忽又戳出,一面含胸拔背,肚腹内缩,步眼未移,身形已暴缩尺许,避开拦腰盘打,手中刀已递到周佐咽喉,这一下招式名唤“石巩架箭”,精妙无比。雪地双鹰周佐手中短槊走空,眼中已见刀光映面,登时亡魂皆冒,任他怎样想也料不到这个稳健的敌人,忽然有这样的奇招,要在当日臂膀未断之前,还可以闪避,这刻左臂失去,手中短槊的力量向前引发,一时哪撤得开!
    正是屡战屡败,危于累卵!欲知雪地双鹰周佐性命如何?扰闹禁宫的男女来历缘由,以及星宿海双老与碧螺岛主于叔初大闹皇城等情节,请看下章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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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高手相争,惊心动魄;上人我执,摘叶飞花
    上章说至雪地双鹰周佐,不合估计敌人乃出出人意料招术,—着差错,被那中年男子使出“石巩架箭”之式,刀尖刺喉而至。正在千钧一发之间,数丈外有人喝叱一声,卷起一团黄光,急泻疾扑而至。可是黄影未至,那周佐已“哎”地失声一叫,身形向左下方倒下,右肩上血光崩现,已被那中年男子削下一大片肉。
    原来当那生死顷刻之时。周佐忽然让人一枪杆扫在胯上。他本是身手不凡的好手,只因羞忿之故,气浮神躁,轻率进招。这时身丄微触到枪杆的力量,已立刻闪电般向左方倒下。不过死厄虽免,伤灾难逃,右肩上被削去大片肩肉,血如潮涌。那男子失声一嗟,敢情是他自己救周佐一命,因为在他发招之前,一个禁军的大枪向他胁下猛搠,他无暇伤这禁军,只用左手一拨,把枪头拨歪,哪知这禁军一时立足不住,撤手倾仆,枪杆横拍,正好拍在周佐腰胯,因而使他逃出生天。他正想探刀下戮时,风声飒然扑到,黄光映眼,却是个黄衫披体的老人,隼击而至,这人不消说,便是大内三供奉之一的黄衫客了。
    黄衫客身形暴起,铁掌急探,竟自以一双空手,来斗那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精神陡振,刀光电抹而起,魁梧的身躯疾地一旋,左手已捞着另一个禁军的长斧柄,蓦然一挑,那禁军措手不及,整个人被他挑起丈许,结结实实地摔在白石平铺的地上,一时爬不起来,黄衫客一掌递空,脚下连环疾进,旋风也似的欺近敌人,两手如双龙出海,扣刀把,点大穴。中年男子又是旋开几步,冷飕飕的刀光,绕体而生,眨眼间,使出一路细密异常的刀法,一招一式,有如春蚕吐丝,绵绵不绝,反而将黄衫客圈在刀光之内。
    黄衫客心头冒起一股凉气,惊忖道:“这厮使的是劈山大刀,怎能用出比剑法更轻灵绵密的刀法来?老夫生平会过奇人高士,不知多少,却无此等家数。这厮是打什么地方来的——”他心中转念,身形手脚都不敢稍缓,施展出平生最擅胜场的小巧工夫,三十六路空手夺刃,身影倏忽上下,鹰飞鹞翻,在一片刀光中,挪腾闪蹿。而指爪间划起的风声,锐利异常,似是练有金刚指的工夫。二十余个照面过处,黄衫客渐见势穷力蹙,已剩下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就在此时,呼啸之声忽起,四处拥出好些红巾武士,分别围攻男女两人。黄衫客骤觉压力稍松,心想稍时缓出手,好拿下背上的吴钩剑。哪知敌人竟是全神耽视着他,大刀招式虽不免因一众红巾武士的围攻,而稍为延缓一点,却仍将他圈在刀光之中,似有拼命之意。
    忽听呛啷啷一声脆响,金铁之声,缭绕摇曳,一个人大声叫道:“两位供奉大人,手下紧一点,这两名大胆叛逆,乃是冲着咱们来的……”这声音正是领袖大内群雄的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刚才那一下清脆摇曳的金铁交鸣之声,乃是他手中一对乾坤子母圈,自行击碰而生。银髯叟卫浩和黄衫客两人,心中又喜又惊。喜的是诸葛太真一现身,形势便自扭转。惊的是连诸葛太真也亮出威震武林的乾坤子母圈,显见敌人果真扎手。即银髯叟老谋深算,早就立定主意,一味用拖延之计,等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来援,以他忖想,雪地双鹰周佐虽然能为较差,但他的大力鹰爪,扬名关外,有抓石成粉之能,岂是易与之辈。自己若要贏他,必须大费气力。可是那女子在轻描淡写之间。便把周佐摔了出去。而且还有朱砂掌的阴毒工夫,那种火候,非有数十寒暑苦练之功不可,然而她的容貌看来不过二十左右。这就够值得人咋舌不下了。这刻工夫,他虽是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之心,小心翼翼地严密防守。却仍被那女子逐步追逼,眼看快要退到殿墙边。至于后来上来围攻的红巾武士,全不济事,只一上手,便让那女子以朱砂掌,击毙数人。
    他听到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的声音,由不得面露喜色,那女子也同时露出诧色,因为她真想不出何以诸葛太真,会说出她们夫妇是冲着他们来的!当下秀眉微皱,把顾忌暂时收起,拼着露出本来面目,一双玉手,使个“分花拂柳”之式,惨嗥之声齐起,两名红巾武士直摔出去,她门户大张,银髯叟半声断喝,铁掌带着风声,乘隙而进。对面诸葛太真也自一抖双圈,呛呛连响处,劲扑过来。
    但见人影乱闪,娇叱怒呼之声齐起,银髯叟卫浩铁掌递出,那女子倏地柳腰轻折,下面双莲已如风踢出,正是峨嵋山罕见的绝技“侧踢灵猿”的连环腿法,这一下要侧身连环踢出,必须内外功和轻功俱已炉火纯青才能使用,否则即使能够如式使出,也自破绽大露,无能回救。
    银髯叟卫浩退避不迭,咬牙半旋身躯“嘣”的一响,大腿外侧已让那女子连踹两脚。身形一歪溜,“砰”地撞向殿墙,同一刹那,诸葛太真夺命双圈,斜砸而至,风声劲力,尽出众人之上。若非他双圈及时砸下,使那女子踹出的力量不敢用足,绕他银髯叟浑身如铁,也得立即断折一腿了。只见那女子身形如轻絮急飘,借两踹之力,已斜飞出两丈余。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不愧为群凶之首,身形未曾落下,含劲一拧腰,已自全身翻转,手中子母双圈悠悠晃起,跟踪追扑。
    这种半空换气发力的功夫,的是武林中罕睹绝技,那女子情不自禁娇声赞道:“好个昆仑天龙八式,名不虚传!”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双圈已起,忽地定在半空,沉声喝道:“峨嵋派向来轻轻自守,贱婢怎敢寻仇伤人,乱闯禁宫?为师门招惹风雨?你可是太淸真人的传人?”敢情这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见多识广,认得适才那女子挫败银髯叟卫浩的腿法,乃是峨嵋无上绝技,故而有此—问。另者尚别有用心,故意提起当今峨嵋掌门太淸真人,看她怎样回答,由话风中不难寻究出真实来历。他在未现身时,曾忖算过一会,觉得这男女两人,实在胆大包天!如果是刺客,焉有缠战当地,不作逃窜伏匿之计?再看到那中年男子刀光缭绕中,目射杀气。立刻料出几分,觉得这两人根本是寻他们大内高手的晦气来了。
    那女子轻笑一声,眼波流荡,道:“峨嵋的太清真人么?他未有资格做我的师傅,你另外猜吧!”
    诸葛太真的双圈,笔直地斜翘空中,内劲贯达末梢,这时喝声“好”,双圈忽地砸下。那女子在这电光火石间,已掣出宝剑,剑尖一震,急绞敌臂。
    诸葛太真双圈稍缩,蓦地平射而出,那女子剑身一滑斜贴着双环子圈,暗运内家真力,向前一送。这一下彼此斗真功夫,较量内力。
    两人寸步未移,剑圈粘住,诸葛太真面色凝重,那女子却越发露出妩媚动人的笑容。此刻间,两人一齐迈步,剑圈紧贴在一起,互转圈子。
    几个被撇下一旁的红巾武士,发一声喊,簇拥扑过来。女子笑一声,呛地微响,两人身形已自分开,剑光飞射处,一名红巾武士斗大头颅,滚下地上。诸葛太真暗自捉摸,这女子年纪轻轻,内功已和自己难分轩轾,而以她面上轻松的神色看来,似乎技不止此。其实那女子天生娇媚,越是吃力,越发呈露笑容,是以使诸葛太真会错意。
    诸葛太真更不怠慢,手中子母双圈一分,展开“崩山碎玉二十四打”,震荡起一片惊人响声,风驰雨骤地攻将过去。同时眼视四方,却见银髯叟白眉深皱,一径扑奔那中年男子,身形显然有点迟钝,谅是受方才那女子一踢所影响。
    那女子也自瞥见,口中艍磔地说了几句话,那中年男子也大声回答了几句,众人都听不懂他们说什么。这时诸葛太真双圈使开。真有山摇地动,神鬼莫测的威力,那女子一把长剑,迸射出剑花错落,轻灵神速已极,用心与诸葛太真酣斗起来。
    那边的中年男子,说了几句话之后,银髯叟已加入战团,一双铁掌抓拿摘扣削戮,劲厉无伦,似乎一腔怒火,都向这敌人倾泄。黄衫客立刻压力大轻,抽冷子撤下背上吴钩双剑,立即平地涌起两道白光,矫健无比,反攻敌人。
    这刻双方兔起鹘落,都是既迅疾,又劲厉,那些红巾武士竟插不入手。
    两下舍死忘生地拼斗,远处御河那边传来瞥哨之声,都宛无所闻。二十个回合不到,那中年男子刀光渐缩渐小,以他实在的功力,比之兵器在手的黄衫客,尚有未隶之处,何况让两名高手同时夹攻,岂能支撑?
    忽然两声暴叱,红光耀眼,竟是两个红衣喇嘛,同时出现,一奔那女子,一奔中年男子。这两个藏僧,正是萨迦上人座下的龙虎双僧。都是身量高大,神情剽悍。龙僧过来中年男子这边,赤手空拳,寻隙急捣。那中年男子目射威棱,倏地奋力决荡,看来是想走光景,哪知围攻的三人如影随形,阵脚不乱,虽然移动了丈许远,仍旧是合围之势。中年男子再次奋力一冲,移出丈许,却依然被三人围住。晃眼间又如走马灯般团团乱转。
    这种髙手拼斗,一缠上了,便难以甩身。中年男子咬牙切齿,拼命招架。但见黄衫客一对吴钩,如双龙闹海,出没无常。银髯叟和龙僧,四只铁掌上下翻飞,一味戳穴夺刀,寻暇抵隙。
    又是十多招过去,龙僧斗出野性,狂啸一声,右掌箕张,迎头急抓。那只右臂忽然暴长尺许,形状惊人。中年男子刀光急盘,
    但见白光一闪而进,黄衫客的吴钩剑已寻出破绽,分心刺入。中年男子正是百般无奈,努力一挣,左肘闪电般撞出,把龙僧撞个躘踵,可是肩上已让吴钩划了一下,鲜血迸涌。那龙僧先前使出的乃是密宗奇功“大手印”,两臂能左右伸缩,互为消长,练得到家。手臂伸出,便可暴长一半,另一臂则缩没,威力甚大。然而龙僧只得五六成功夫,方才野性发出,冒失使用,被刀光挡住。之后,眼睁睁看着敌人挨近身边,吃了一肘,却因大手印力量用老,闪避不及。这一下,可救了敌人一命。中计男子趁这空隙,撒腿便逃。
    黄衫客和银髯叟哪肯干休,齐齐衔尾追赶,龙僧努力站稳身形,连忙也拔腿追赶,却已落后丈余。
    眨眼间追出四五丈,中年男子擦过一丛树木,只听有人轻喝道:“司第加,向南走——”他不暇思索,折身向南急奔。衔尾而至的黄衫客和银髯叟卫浩也自听到语声,不过两人的身形都迅逾烈马奔腾,语声人耳,已冲到那丛树木边。忽听前面“呼”的一响,一股绝大力量迎面撞来。两人各使身法,去破那股力量。黄衫客乃以双剑的钩尖,交叠在一起,朝前急刺。银髯叟卫浩却一式“单掌开碑”,运足力量,朝前急冲直击。
    两人同时闷哼半声,身躯有如撞在万丈石壁上,痛不可当,—齐骤停在当地。只听身后“呼”的一声,掠空而起,竟是那龙僧想从他们头上越过。猛然也是闷哼一声,身形倏止,直坠下来,压向两人身上。两人真气正在不调之际,未能闪避,龙僧身躯庞伟,压撞得两人险险栽倒地上。
    三人撞在一团之时,一缕黑影,飘忽如鬼魅出没,掠过三人,刹那来到杀声盈耳的殿边。那女子吃吃轻笑,手中长剑疾如风雨,却是守多攻少。虎僧较之龙僧稳重狠辣,一味抽冷子施用密宗的拿字诀,去夺那女子兵刃。而诸葛太真以盛名攸关,认定非当场砸死这妙龄美女不可,否则日后江湖上的传说,不知要把这女子说成怎样的人物了。故此他乾坤子母圈仍是崩山碎玉二十四打的招数,显出招式之间较为缓慢,可是内力之充沛,以及双圈带起的风声,数丈之外,尚且发觉得到。
    那道黑影身形微顿,似乎不欲露面,眼见那女子形势极为危殆,只要微一疏虞,便立刻香消玉殒,血染庭阶,不敢怠慢,双手齐扬,一大片细碎暗器,破空飞去。暗器出手之际,那人喝一声“打”字。
    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不愧是元凶首魔,声音一入耳,便知天外飞来一个平生未遇的大敌,因为那声音虽不高亢响亮。却清劲刺耳,直欲震穿耳膜,分明是内家中“叱石开山”的绝顶气功。这种功夫,寰宇间真不知谁能练成!只见许多红巾武士和禁卫军们,丢掉兵器,掩耳不迭,面目间流露出痛苦不堪的神气,诸葛太真只在心中震骇,其实却未受伤,手中双圈收回,盘身急舞,正好大片的暗器打至,只听一串铿锵的响声过处,那些打向他的暗器,随着子母圈的劲风,婉转飞舞而坠,原来是无数小树叶,但一旁的龙僧却为那高于“传音入密”的气功叱声所惊,身形微滞,暗器风声已至,连忙翻掌敲拍时,肩腿等处已中了五六片,一阵剧痛,退开老远。
    那女子精神大震,玉容一沉,笑意全敛。手中剑光如流星赶月,直刺虎僧,诸葛太真双圈一抖,身形倏起,半空拦击。两人一合便分,那女子竟未得手,只听那边的黑影道:“垢儿速退,勿再逞强!”这一次说话,并未使用叱石开山的奇功,那女子惊诧失声,“哎”地大叫,舍下敌人,一径扑向那黑影。那黑影挥手命她先退,自个儿在暗隅中逗留了一下,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见他并不动手,也不发难,瞪目注视,只因相隔得远,看不清楚,仅隐约看到是个缁衣宽袍的人。
    东北方响起一声清啸,划空而至,虎僧大叫连声,那啸声才入耳鼓,一朵红云已从天而降,毫不停顿,径扑向那黑影。诸葛太真心中暗喜,也自双圈一合,啷的一响,如一缕黑烟,随后扑向黑影。原来那是西藏第二位好手,萨迦上人赶到。
    萨迦上人眉长拂颊,耳轮垂肩,身上一领大红袈裟,袍袖飘举,俨然罗汉庄严佛相。可是此刻眼中光芒烁射,显见嗔心正盛。身形飞泻急下间,口中叫道:“鬼鬼祟祟的,算什么好汉行径,敢和贫僧见个高下么?”话声中,手臂暴长,迎头抓下,那手掌如蒲扇大小,掌风如山压下。
    那黑影身躯一晃,巳退出两丈许,笑道:“好个密宗髙僧,难除我执!且问你,只为有情成少劫,未能无碍到灵台,作何说法?”
    萨迦上人哼一声,微一滑步,迫近丈许,双手当胸合十,微微一拜,答道:“贫僧自有法乳,古德莲花戒陈词破难,莲华妙涌,无待贫僧哓舌——”
    那黑影微嗟一声,举掌作个问讯,吟道:“钻榆取火还烧树,冻水成冰不起波——老衲告退……”只见两人身形一齐微晃,那自称老衲的黑衫客首先凌空飞起,萨迦上人迟了半步,奋身凌空起时,忽又转折飞回,面色有点沮丧地向诸葛太真道:“敌人已退,追之无益,大人请料理一切,贫僧先退——”说完,脚尖一点,纵到虎僧身侧,一手搀住,飘然退回殿内。
    诸葛太真愕了一下,情知适才两人对答之时,已用出全身功力,暗斗了一招,看来萨迦上人还差一线,因为彼此虽有摇晃,但敌人能够先一步凌空飞走,可见胜了一线。当下回头料理残局,—面点派刚刚赶来的武士,仔细巡查大内,一面差人收拾死伤的人。这时,忽见九指神魔褚莫邪匆匆赶来。诸葛太真道:“褚兄也起来了?可是发现什么?”
    褚莫邪颔首道:“卑职乃因听得萨迦上人叱喝之声,故而起来,见萨迦上人被一黑影引开,奔东北角而去。又见一条黑影,在正东一闪即隐。卑职料是那黑影调虎之计,匆匆赶去,仅在裕王府后花园外,发现淋漓血迹,卑职斗胆翻进花园内,巡查一遍,无甚可疑形迹。扑出来时,撞见一等侍卫祝京及王皋两人,说是追一受萨迦上人所伤之少女,至此无踪。当下卑职令之严密监视裕王府动静,自来事告大人!”
    诸葛太真矍然动容,微一思索,立刻传令,派出十八人,分作三班,均是便装,轮流监视住裕王府,看看是否能够查出蛛丝马迹,之后,褚莫邪道:“这样说来,今晚共有三人潜入宫禁,单是你说及的那少女未曾露面。以我看来,那个曾和我们交手的女子,曾得峨嵋真传,但绝非太淸老道门下。这女的功力之高,令人咋舌,那男的便差了一筹。我们今晚大有损失,面子无光,好歹寻出下落。裕王爷的第二贝勒德荣,素与江湖人有来往,和孙子诚尚书的次公子孙怀玉最善,孙怀玉侠名满京畿,眼皮极杂,我们必须从此处做文章。明儿命人引你去认住此两人,将来较好行事——现在有劳你四下巡查,黄衫客和银髯叟两位供奉要调运真气,暂须静坐练功。周佐真个流年不利,我已着人探慰他了!”
    九指神魔褚莫邪领命而去,诸葛太真也自布置罗网,准备擒拿叛犯。
    那个跟萨迦上人对答换招的黑影,掠空而退,眨眼追上那女子,同奔南方。在正阳门附近,会合了司弟加,那女子正是阴无垢,她因当年在峨嵋受过亲生父亲、峨嵋髙僧圆法大师炼容之术,永驻青春,二十余年来,仍如少女一般娇艳。而她在峨嵋时,峨嵋三老赤阳子遗下一部峨嵋拳经心法与她,由她传了赤阳子的一脉。故此阴无垢便变成与当今掌门太淸真人同辈,而她的武功,比之太清真人还要胜出一线,赤阳子却带了归皈佛门的苍背狼关平,飘然离山云游,不知所终。司弟加随火狐崔伟,苦练武功,居然青出于蓝,胜过崔伟的造诣,后来司弟加、阴无垢重聚,还有一个女儿珠儿,已是亭亭玉立,因为他们一别十五年,珠儿也长成了。司弟加带着妻女,回到小银峒去,恢复酋长地位,从此住下。
    火狐崔伟的噩耗,传到峨嵋的阴棠耳中,阴棠便传告司弟加,这两夫妇恃着一身本领,尤其司弟加直如杀父之痛,立刻携妻女动身上京,打算尽戮大内侍卫好手,为火狐崔伟报仇。哪知大内好手尚未尽现,已将他们困住,幸得天外飞来一个老和尚相救,脱出险境。两人这时一同向老和尚下拜。
    阴无垢道:“老师父,你可想死了我啦!十余年来,往哪儿去了?”
    司弟加也道:“晚辈叩见赤阳子前辈!”
    赤阳子虚虚一扶,道:“你们起来,咱们好说话!”地下两人不由自主,像被人架起,老和尚又道:“老衲不来,你们的性命危于累卵!你们真是轻举妄动,也不打探清楚,便闯进宫禁。那番僧好厉害,他练的密宗神功,能伤人于无形,幸而老衲昔年曾练有三阳功,才挡住他合十一拜。这番僧真狂妄,老衲说他我执未破,尚存嗔念,他却搬出千余年前故事,反驳老衲是野狐禅!好好的有道高僧,却从此堕人魔道,可惜,可惜!”
    原来赤阳子指萨迦上人所搬的故事,乃是在八世纪前半,藏王赤松德赞在位,其时中国正是唐朝玄肃之际,那赤松德赞延请印度赶岩一系的中观派,寂护及莲花戒师弟入藏。这时先到西藏的汉僧讲学较久,势力颇盛,领袖者是大乘和尚。他持说近似禅宗,创“无所有观”,惹起嚣然诤论。于是藏王集合两派众僧,使两家论议,判定是非。莲花戒大师辩才无碍,侃侃陈词破难,卒使大乘和尚无以应,于是将汉僧放还汉土。从此中观之学,代禅宗而生根于藏土,迄于今日。
    阴无垢哪知老和尚后来嗟叹什么,放眼四望,不见珠儿踪迹,问司弟加道:“怎么不见珠儿,她还在那边守候么?”司弟加道:“我也不知道呀!老前辈嘱我向这边走,我便来了,等了此刻,你们也来啦!珠儿怕是还在原处,我们赶紧去找她!”
    赤阳子轻诵佛号,道:“老衲已见珠儿,她暂时不会出现,却无大碍,你们不必张惶,倒是司弟加肩上伤势不轻——”
    阴无垢芳心一阵搅乱,女儿不见了,丈夫也受伤,禁不住呀地叫了半声,赶快检视司弟加伤势,幸而只是削去肩肉,虽流血甚多,却无大碍,司弟加自己已经上了药,她连忙撕下衣襟,替他裹扎,焦虑关心之状,溢于言表,赤阳子微微含笑,眼中现出慈爱光芒,看着两人动静。
    他歇了一会,道:“你们一晋京,老衲便知道了!今晚已从你们宿的客店中,取出衣服包裹,放在老衲居住之处。你们现在跟老衲来,权居数日,待司弟加伤好了再说。”
    两人哪敢违拗,心中老是挂念珠儿,但见到赤阳子如无其事,料必无妨碍,只好忍捺在心中,随他前行。三人直穿过外城,走了数里,一丛树林中,有一间破旧的佛庙,后座有层木阁,打扫得十分洁净。赤阳子让他们睡在这儿,自己却在前面打坐。
    且说那守在河边的珠儿,守望了许久,遥听杀声传来,芳心不禁一阵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再等了好一会,熬不住从树丛中现出身来,犹豫着想过河去,忽然身后数丈远一声低喝道:“兀的那人是谁?不得乱动——”随着声音,两条人影飞扑过来。欺得近了,看到是个少女,亭亭玉立,那两人立刻面现紧张之色,各自迅速地取出兵刃,一个是链子双枪,一个是锯齿刀。珠儿见两人都是红巾扎头的武士装束,知道是宮廷侍卫、连忙也抽出剑来。
    她剑诀一领,剑尖外吐,光芒闪烁不定,两个红巾武士,乃是宫中一等侍卫祝同和王皋,本来不是庸碌之辈,这刻却忽然齐退了两步,各持兵器,凝神待敌,王皋更撮唇发出“吱吱”警讯之声。
    珠儿可不知道这些侍卫,早让江南诸侠搅得怕了,尤其吕四娘,诡计百出,伤人最多。此时光线黯淡,看不真切,虽然身材不类,但这女子也是持剑,焉得不内怯于心,同一心意地准备以守为攻,绊住一时,待好手赶来,便算了却一事。
    珠儿见王皋发出警号,芳心大急,剑光起处,一式“箭落飞帘”,分心刺去,眼看王皋锯齿刀使出“青龙探爪”之式,剑尖一领,翻刺祝同肩下“命脉穴”,祝同正好链子双枪哗啦盘起,护全前身。珠儿脚下九宮连环,倏然一扭,从两人中间穿过,左手剑诀疾戮祝同胁下“玄机穴”,右手剑削王皋腰腹,祝王两人赶忙错步腾身,蹬蹬地退出几步,心中全都暗自吃惊,看来这妙龄少女又是吕四娘之流。这时他们不拼命不行了,身形乍分,复又一齐攻扑上来。王皋的锯齿刀砍起沉重风声,硬敲敌人薄剑,珠儿竟不怯惧,将剑来迎。但她身后的祝同一对链子枪发出一阵暴响,分上下两路攻来。
    珠儿喝声:“来得好!”身形疾进,竟扑向王皋怀中,剑刀交击处,彼此手腕一震,珠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把阳刚外力,化为阴柔内力,剑身弹处,锯齿刀又跳荡而起。她的左手剑诀直探,扑撞上王皋身上去。这一下美人投怀送抱,王皋哪敢消受这种温柔,觉察敌人指利似剑,寻点穴道,剑光也绕脖而至。连忙努力横里一裁,刚好在间不容发之间,避开珠儿毒辣两袭,珠儿已如风卷过,纤足一钩一带,王皋脚踝被她踢处,不由自主横滚开去。珠儿见敌人败得容易,胆气大壮,回眸笑道:“羞啊!打不过人家,赖在地上翻跟斗啦!”
    祝同双枪笔直搠到,劲风呼呼,珠儿立剑一封,“啪”的一响,两人都震开两步,祝同双目忽露奇光,双枪一抖一盘,如同蓦地里飞起两条黑龙,翻卷而至。他这种链子枪,亦软亦硬,甚是难用,敌人也难招架。珠儿剑光一展,抵住攻势。旁边的王皋打地上爬起来,含怒带羞地拾回锯齿刀,恶狠狠地攻上来。敢情他们两人都已看出这个娇美的妞儿,并不如想像中厉害。王皋却正是吃了内怯的亏,被她先声夺人,抢占了机先。
    当下两男一女,剧战起来,珠儿使出外祖母阴棠亲传的“七煞剑法”,剑光矫健舞翔,着着都指向敌人致命穴道,乃是攻多守少的狠毒剑法。一时之间,单凭剑法的神奇,把两名一等侍卫打得团团乱转,简直无暇还招。
    珠儿初涉江湖,便逢敌手,却因能够克制住敌人,芳心大放,精神越盛,一把利剑,指南打北,竟是越战越勇。那两人虽然与她功力相当,无奈她的剑法,乃是内家嫡传,况且又是阴棠采峨嵋苦庵青大师的七煞手,演化成这套剑法,冠绝一时,狠辣无比,教这两人如何能破?二十招不过,两人脊骨都沁出冷汗!
    王皋频频发出警号,总未见有人赶来,心中更急。珠儿忽然剑花尽敛,白光一缕,弹开锯齿刀,分心刺入。王皋倒抽了一口冷气,无法躲避,正待闭目待死。但觉剑风森寒,掠喉而过,却并无损伤,而祝同已惊叫半声,退将开去。原来珠儿觅到破绽,荡刀刺敌,但又知祝同的双枪从脑后砸下,只好放过敌人,先一步回步反击。这正是七煞剑中“如来痛背”之式。跪光枪影中,祝同闪避不迭,虽是见机得早,也让剑风掠顶而过,把包头红巾削在地上。祝同不由得惊呼半声,抚头而退。
    眨眼间,王祝两人重整旗鼓,奋勇再攻。珠儿轻笑一声,重又施展出七煞剑法,连环攻袭,三人的身形,如走马灯般,团团乱转。
    王皋和祝同两人,在江湖上均有声誉,虽比不上陇外双魔等大魔头,也自并非弱者。交手经验极为丰富。珠儿初出茅庐,却仗着是内家嫡传,人又天生冰雪聪明,应变机警,使得敌手空自比她稍强,却无奈她如何!而且还走在下风,自信心因而增强不少。
    忽然十余丈外有人念一声佛号,却是用内家气功“传音入密”的功夫,送人三人耳中。珠儿吃一惊,手中宝剑一紧,使出七煞剑法最凌厉的招数,“金铃自解”之式。但见剑光四下飞洒,霎时似乎化为数十把利剑,寻隙伤敌。王皋和祝同当声音入耳之时,一齐大呼,身形也各各退开。珠儿这一式算是白使。
    忽又是一声梵诵,一条火红人影,从空飞坠,发出万斤潜力,向珠儿当头压下。珠儿“嗳”地惊叫,翘剑欲退,却巳不及。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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