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洛风云录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51章弱女庇英雄新恩难却,内伤困名手人影忽现
    石轩中虽是看呆了,但心中并无其他杂念,这世间上原本有一种美,不是属于感觉或欲念的!那种美的本身,只能令人挑起“美”的情绪,随着每个人的人生经验,在心版上刻下这印象,然而没有其他要求——这是纯粹的美所引起的温馨之感。
    她转身进房,只见这位俊美神秘的男子,靠在门边,怔怔地瞧着或者想着什么。
    她一瞧见他的身影,立刻便触动一种奇异的情思,红潮迅速地在她雪白的面颊上蔓延开来!
    进了房中,她竟不知如何是好地在房中局促而立,低头拈弄着衣角。
    石轩中定一下神,走到她身后,微微咳一声。
    她动也不动,也没有做声。
    他只好呐呐道:“多谢姑娘代为掩饰形迹,在下不知何以为报!”
    她身躯略略动一下,仍然没有回答。
    石轩中窘得很,想了一下,又呐然道:“姑娘此恩此德,在下永世难忘……在下不便久待,再谢谢姑娘援手相救之恩,在下要告辞了——”
    李蕊珠听他要走,忽然心中一阵激动,倏地回身,却说不出半句话。
    石轩中俊脸忽红,也不知如何是好,顿了一下,便弯腰一揖,然后倒退着到了门口。
    她蓦地抬起头来,恰好和石轩中眼光一碰,丰润的嘴唇动一下,仍然没有做声。
    石轩中看到她神情和眼色,不由得心头一凜,电光火石般忖道:“哎呀,怎的又是这种神色?女孩子们真是——”
    他以过来人的经验,立刻感到面前这位萍水相逢的可爱少女,又发现了那种他所害怕的东西。
    门外有人喊道:“小姐,老爷回来啦!”
    石轩中吓一惊,一晃身已到了蕊珠面前。门外那人声正是那仆妇之声,一路走过来,快要到了房门。
    他一眼瞥见蕊珠愣然的样子,急中生智,伸臂拦腰抱起她,就像一阵旋风般卷入内室。
    这内室地方比外间稍大,陈设得华而不俗,除了床橱桌発等物外,靠左边还有一张紫檀木的书桌,上面摆着文房四宝,一个古雅的汉鼎,供在桌头,还袅袅地冒出香烟,满室氤氳飘浮。
    桌边墙上还有一个书架,放着不少书籍。
    他仓猝四面张望,只见这内间开有一扇窗户,乃是在右面丈许高的墙上。但使他气沮的,便是那窗竟然用拇指般粗的铁枝封住。他本可以扭断铁枝脱身,但他可不能留下痕迹,而令这位好心肠的少女受累啊!
    他这么一张望,倒把她给忘了放下,蕊珠红晕满面,垂眼不语不动。
    那仆妇走到外间门口,又扬声叫道:“小姐,老爷刚回来,听说有人进院子,怕你受惊,要来探看你哪!”
    李蕊珠吃了一惊,挣扎一下,石轩中忙将她放下。她大声道:“知道了!你不必进来!”
    石轩中这时可束手无策,搓手四望。
    李蕊珠自己镇定一下,连忙走到床边,垂下罗帐,回头瞧着石轩中,指指床上。
    石轩中骇一跳,忖道:“她把我藏在床上,她自己上不上床来呢?这个太难为情啦——”
    一面想着,一面却走过去。蕊珠撩起一角帐子,让他钻上床去。
    石轩中只好上床,连靴子也不能脱下。蕊珠把叠好的绵被挪开一点,让他在里面躺下,然后找件斗篷,叠在他身上。
    她回身走到书桌前坐下,从架上拿本书放在桌上,并且摊开。一会儿工夫,门外那仆妇叫声“老爷”,有人用鼻音“唔”一声。
    石轩中刚才见她不上床,立刻心中放下大石般吁口气,但跟着兰麝香味,直钻进鼻子来,刹那间,思潮起伏,几个女人艳丽的面影,掠过脑中。那是月华、月娟、绿芸等等,但最后他仍然压抑不住,闪出朱玲的面孔,那对清澈的眼睛,不胜幽怨地凝视着他。
    他心中轻轻叹口气,险些儿浑忘了身在何地。
    猛然一声咳嗽,把他惊醒。那嗽声虽然苍老,但含劲敛气,分明是身怀绝技之士的声音。禁不住睁眼偷觑,只见一个年过五旬的高大老者,走进房来。
    他看清那正是见过一面的雪山雕邓牧,不由得又吃一惊。
    邓牧进得房来,蕊珠起来施了一礼,叫声义父,邓牧呵呵笑道:“珠儿你没有让那褚老吓着吧?你义父本来也有公干在身,可是碰见褚老一说,赶忙回来看看。”
    蕊珠低低道:“孩儿没事,请义父放心!”
    石轩中听淸楚她唤他作义父,差点儿“啊”一声叫出来。邓牧道:“喏,这儿有支明珠凤头钗,是褚老送给你压惊的!他一知你是我的义女,也很高兴有这么一个标致可爱的侄女儿,故此托我转送给你。咳,想不到褚老也来这么一套,可见得你的确惹人怜爱,连他这么一个大魔头,也喜欢你啦!”
    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江湖震惊,毒辣心狠的大魔头,只是他忘了自己罢了!
    “你下次见到他,可要乖乖叫声褚伯伯哪,哈,哈——”声音中满是父亲那种怜惜的口吻。石轩中不觉听得呆了,茫然忖道:“唉!我只道这群魔头,再没有一点人味儿,敢情是我错了——”
    蕊珠道:“义父你告诉孩儿听听,那褚伯伯是什么人?他为什么忽然会飞进屋里来呢?”
    雪山雕邓牧微笑一下,蕊珠已拉过一张椅子,让他坐下。他道:“褚老是什么人,你女儿家不必多知道,反正,你义父乃是和他们兄弟一同进京,一齐在大内效力官家,不论是明着暗里,都是同事。这些事,告诉你也不懂。至于他慌里慌张的跳入我家来,乃是因为他率队经过胡同外时,眼角瞥见人影一闪,似乎是一个相识的人,故此沉不住气,立刻四处搜索。如今,四面还满布的大内侍卫看守着哩!”
    “哦?”她的声音有点儿不大自然,“褚伯伯以为那人是谁呢?”
    “我可不信他的话,不过他乃是天下闻名的顶尖角色,却又不可忽视。他说似乎是瞧见那石轩中!哦,你哪会知道谁是石轩中!我说得真糊涂——”
    蕊珠轻轻摩挲着那凤头钗上的大颗明珠,低低道:“义父哪!你老是说女孩子不必知道这个那个,孩儿可连外面世界是什么一个样子也弄不清楚哪!而且整日自个儿对着书本女红,也觉得枯燥得很,义父你倒是说说那石轩中到底是个什么人?可是个老头子么?”
    邓牧似乎被她的话说动了,道:“也好,我便告诉你一点影儿。那石轩中便是……”
    石轩中这时在床上,倾耳听着那著名的魔头,说起自家的事,不免十分紧张,想知道这些人口中,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为怕那魔头发觉房中有人,当下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那石轩中乃是崆峒派的后起之秀,他师父和教主鬼母不知有什么仇冤,那姓石的居然摸上碧鸡山,和教主动手。总之,那一场比武,虽然那厮比之教主差得太多,但已足以震动天下,也不愧为中兴崆峒的异才,可惜掉下万丈悬崖死了!你大概不知道教主鬼母是怎样的人,我打个比方,假如集合天下武林中好手,一拥而上,她一个人也能够独力取胜,即是天下无敌的意思,你懂得么?很好,那姓石的年纪轻轻,竟然接得住教主重逾百斤的黑鸠杖,直到约定的第二十招,才给教主迫得坠下万丈悬崖,这件事真是轰动天下,全国谁人不知?”
    蕊珠听得张大眼睛“啊”了一声,问道:“那褚伯伯像飞鸟一般飞出屋去,他比起那石轩中怎样?”
    “这个——”他沉吟一下,才道,“褚老的功夫也跟我的差不多,我可没有把握贏得人家,也许能凭经验占点便宜,但要是那姓石的没有摔死,这几个月来,也许已贏得我们啦!你不会明白那些窍门的!”
    石轩中不禁剑眉斜飞,暗自高兴,忖道:“我虽然自觉那达摩三式的无上心法,神奇莫测,好像能使我内功造诣突飞猛进,但究拿不定真假!这魔头见多识广,必定晓得我练有奇功,是以有此一猜!不过他可不知我内伤未愈,是以不敢运足功力试验,恐防昏厥——”
    “说起那姓石的!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前些时候,江南便发生一件案子,累得褚老仆仆千里,虽然他不是全为着那事而去,但也有关连。那便是武昌忽然传出石轩中被擒的消息,据说是醉后打死一个老妇,而被武昌众捕所擒。依我之见,那石轩中乃是崆峒门人,决不能欺负人家,何况打死老妇人?是以我认为断然不会是他。不过褚老顺道到底去了一趟,亏得他去,才解决了一件大事一啊!说这些你怎会听得懂……”
    “不!义父你倒是说给我听呀!”
    “你不会懂的,反正那石轩中是假的,却惹了不少人到武昌寻他,把武昌太守,闹个天翻地覆,犯人都跑了大半。那假石轩中被玲姑娘杀死了!说来奇怪,那玲姑娘叛教出走,以往的敌人,不逼她也好了,反而不知哪里钻出一个极高明的峨嵋好手,把奉命追捕玲姑娘的人都打败了。幸好褚老赶到,才扯个平。那场激战,褚老如今说起,居然认为不下当日我们联手斗那碧螺岛主哩!不过,那姓阴的峨嵋高手,并没有于叔初那么厉害便了!可也凶险得紧!”
    蕊珠撇开其他话题,巴巴追问道:“义父你说的玲姑娘是谁呀?为什么她会杀死假冒的石轩中呢?”
    邓牧一笑起座,道:“你越问越多,等有机会再说吧!我身上还有公事哪!褚老定是眼花,否则便是被上月那场事所影响,生出错觉——”
    他说着话,已走向门外,蕊珠忙送出去。
    这里石轩中不觉眼睛发直,愣住不会动弹,连起床也给忘记了!他的心中,正是大风暴中的海洋,波涛拍卷,风吼雷鸣!
    这不过是为了听见邓牧提起朱玲,这名字便像天地间风暴的根源,使他心神纷乱、思潮驰突。
    “玲妹妹已经叛教,而且赶去武昌,为的是有人假冒我的名字,掀起江湖上风波!她到底敢叛教出走,那么岂不是还不能忘情于我?可是——”他忽然咬牙“哼”一声,面上流露出极端愤恨而又极端痛楚的神色,“可是她已嫁给那厉魄西门渐了!纵然天地翻覆,日月重生,也不能换回罗敷未嫁之身,我石轩中收她这种覆水么?不!我宁可死去百次千次,也不愿跟她再说一句话——”
    正是情到深时恨也深,这个思想宛如千百把利刃,钻刺着他的心,刺戳得他血肉模糊——
    蕊珠已回到床前,撩帐站了好一会儿。她被石轩中那种极端苦痛的表情骇住了,他那对俊眼中,射出噬人的可怕光芒,但瞬即又变为无告的绝望的眼光!她似乎瞧见这俊美的少年,正在那轮回上,受尽人间诸般苦痛,虽则局外人看来,不过是弹指光阴而已,但在身受者而言,宛如已历劫百世,再无喘息之力!
    石轩中长叹一声,那种窅(注:音窈,深远)夐(音xiòng,远)幽凄,就像是山鬼晨吟,琼妃暮泣!
    蕊珠不知什么缘故,竟然流下两行珠泪,自个儿伏向床上,扯开盖着他的斗篷,伸手轻轻抚摸着石轩中的玉面。仿佛要替他抹掉人生的一切痛苦,而代之以无尽的温柔!
    石轩中蓦然惊醒,猛然坐起身。
    蕊珠吃一惊,本能地缩回手,把脸孔埋在棉被上,不能仰视。石轩中这时心中余痛未消,怒哼一声,蕊珠倏地抬头,却见他眼光茫茫然地凝住在帐顶。
    蕊珠自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幽幽道:“你果真是石轩中么?你想着谁呢?”
    石轩中没有回答,只叹口气。然后,他设法从旁边下床。
    蕊珠抬起身躯,将罗帐挂好,银钩碰在床柱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没有转回头瞧他,道:“我义父说外面有人包围看守,您这一出去,不是太危险么?”她说出“您”字时,暗中又脸红起来。
    石轩中迟疑一下,道:“是的,但只要不是那几个老魔头,谁也拦不住我——”
    “那么你起初为什么要躲避呢?”
    “我不想江湖知道当日我没有摔死罢了!咳,那次要是死了更好!”
    他把“死”字说得如此平淡,好像在讨论另外一个的事一般。使她吃惊地转回身,摇头否认他的话。在蕊珠年轻而热爱人生的芳心中,此时是永不会了解石轩中那种将生死置诸度外的心情的。
    “这样你现在一出去,可不叫许多人都知道你仍是活着么?”
    石轩中点点头,惘然道:“那有什么法子?事情总要揭穿的!不过,我身上仍有内伤,不大方便动手而已!否则谁敢阻拦于我?”他忽然变得豪迈起来,前些时候,他曾偷听到那大内侍卫,自己妻子的情人古治对他母亲说的一番话,得知自己在江湖上已是大名鼎鼎,闻名色变。加上方才雪山雕邓牧也有极推许的说法,是以自信心大大增加,口气也顿然改变。
    “许多人都是浪得虚名,我倒不怕。反而有些无名无姓的高人奇士,才叫人骇惊,即如那姓阴的峨嵋高人,他会是谁呢?连玄阴教的高手,也吃他打败了——”
    他不知不觉在邓牧方才坐的那张倚子坐下,蕊珠斟了一杯香茗,给他喝着。
    外面可真是满城风雨,那九指神魔褚莫邪认为自己不至于看错。即使是看错了,但那人的身影一闪即隐,以自己的身手四下查踩,还是没有踪迹,这已够他怀疑而下令四面包围,等待那人重新出现。当然他并非命那些铁骑包围,而是调了几名大内侍卫,加上京城出色的捕快,共有十人之多,轮班伺窥这一区。另外他和冷面魔僧车丕则随时准备接应,加上邓牧住在这儿,恰好是玄阴教外三堂香主协力搜捕这可疑的人影。假如真是石轩中的话,可就巧了!
    雪山雕邓牧在傍晚时分,又抽空回家一趟。
    他只和蕊珠在外间坐谈着,蕊珠道:“义父你老人家这些日子,老是匆匆忙忙的,敢是新近有什么事发生么?”
    邓牧点点头,她又问道:“孩儿有一点想不通,便是难道有人这么大的胆和本领,敢到皇帝禁宫中生事?他们不怕被捕判死刑的么?”
    邓牧笑一下,悠然道:“正是有许多人不怕死,也有这种本领,弄得皇帝老子寝食不安,这才会聘请我们在大内办事呀!这世间什么人都有,不怕死的多着呢!今晚宫中又是严加戒备,只因那江南八侠听说又聚在京师,图谋不轨,那密报名单之中,更有什么公孙先生和摩云剑客易峰等人——”
    “他们很厉害么?义父,你怕不怕他们?”
    “就是江南八侠中的几个人辣手些,其余的可就不放在心上了!不过,我还有话告诉你,这十天八天,我不会回家,你们不必为我担忧——”
    “你老人家往哪儿去呀?”
    “不到哪儿去,就在宫中。只因宁古塔将军有密报来,说是在长白山中采到一支参王,又成人形,据说服后能够长生不老,百病不侵,这种天地间至宝,千古难逢,是以进献皇上。但武林中有些人已得知此事,这种参王至宝,也是武林中人舍生欲得的宝物,因为服下这参王,至少可抵两甲子修炼之功,那时简直能驭气飞行,直是陆地神仙了,不过这仅是传闻之言,那参王有没有这种奇异的妙用,还是可疑,何况服用参王者,必须精习正宗内家吐纳之功,才有灵效。否则,至多两臂平空增加神力,身轻善跃而已!我们为了此事,已奉密旨调遗,为了要调派好手出京迎宝,大内不免空虚,是以我便不能抽空回家了。”
    蕊珠“哦”了一声,道:“义父你不须出京涉险,孩儿便放心了!”声音甚是真诚爱挚。
    邓牧微笑一下,道:“早些时候,我曾跟你母亲谈过你的终身大事,就等我公务较空间,再为你办妥这心事,你年纪也不小了,是么?好像已经是十七岁了,对么?哈,哈——你何必害羞呢?这是终身大事啊——好,好,我不再说了,反正还未有肯定着落,哈……”
    他们又谈了些家常闲话,邓牧又匆匆走了。
    石轩中敢情还逗留在蕊珠闺房之中,他曾经极小心地试着离开,但立刻发觉在白天里,的确没有可能离开,于是唯有留下来,等到晚间再走。
    李蕊珠芳心忐忑,她也不知为什么对这陌生的人,竟会如此的关心,宁愿拼着羞愧,也收容他在房中,不让他涉险离开。
    在这段时间内,石轩中已告诉她说,自己已经有了妻室,并且目下几乎亡命天涯的状况,他只要一给人认出来,立刻会引起遍地风波。这种处境,的确不是普通正常的人所能够忍受。
    现在,石轩中又多知了一事,便是那公孙先生和摩云剑客易峰都在京师,而且是大内黑名单上的人物。那么,易静当然也在京师了!
    这时,他忽然燃起雄心壮志,他心中十分渴切地想见到易静,取回那青冥剑和上半部秘箓,于是,他可以重振威风,再斗那天下第一高手的鬼母冷婀。
    他渴切地想做到这一点,好让天下人瞧瞧石轩中,究竟是什么人物!不论是火狐崔伟、碧螺岛主于叔初、公孙先生等人--最要紧的还是朱玲!他要让这些人瞧瞧石轩中,那崆峒山上可怜的道童。
    蕊珠设法弄些食物给他。她那两道奇异的眼光,比之天下最厉害的宝剑,还要令石轩中害怕。因为他隐隐知道她心中对他是什么一回事,这正是他最害怕而要逃避的。
    好容易挨到晚上,石轩中向她道别。那是十分尴尬的场面,石轩中跃出屋外时,背脊上已沁满汗珠,凉飕飕的很不好受。
    李蕊珠凝望着黯黯的天空,没有半丝影迹,她默默在心中祷告上苍,让那个俊美的少年,平安离开。在这种焦虑中,同时又有安慰之感!她一个荏弱的女子,竟然庇护了一个天下有名的英雄,她发觉自己开始对这世界有了不同的观感。以前她遭受过贫穷,凌迫等苦难,但那些苦难好像并不真确。而现在,她却真正地触到苦难,一个落难的英雄人物,曾经这么确切地受到她的援助,在她心中的感觉,这似乎是真实一些。
    她并没有想到他再来与否的问题,这日来生活上的幸福,使她对人生有了热爱,然而她到底尚未成熟,只不过是一个少女模糊不真的梦罢了!
    石轩中怀着多余的顾虑和不安,跃出胡同。他的身形落在暗隅中,倾耳静听四下动静。
    这时已将近三更时分,外面街上早没有了行人和车马,偌大的古城,似乎落在死神阴影之下,只有一种死寂的景象。
    他在阴影中仔细地静听着,一刻儿工夫,已经进入练坐功时那种人我两忘的虚无境界。
    他听出在十丈周围,都有细微呼吸之声,甚至连蕊珠在闺房中香软的床上,轻轻翻身的声音,他也能够听到。
    他知道十丈左右,有两个人伏在一处,伺望着这四周动静。而在相反的方向,有两人潜伏着。
    当下睁开眼睛,因为曾经闭眼运功之故,这一睁眼,宛如回到白昼时分。
    他轻轻耸身而起,贴着高墙,一路升到墙顶,然后贴住不动,四面张望。
    那两处有人伏匿之地,乃是这一区中最突出之处,形势极佳。他想了一下,觉得若是不设法引开他们的视线,则无论轻功多好,也不能掩蔽形迹。假如他不是身负内伤的话,尽可施展轻功强行脱身,至多蒙住面孔,不让他们认出就行了。
    这时他当然不能这样做,假使给高手追赶截击,自己一下子用力太过,晕厥过去,岂不是完蛋?
    忽然远处有骚动杂声,随风送来,石轩中心中暗喜,忖道:“若是有人扰闹宫禁,这些人必定会撤回去,我便可以——”
    夜阑人静,杂乱之声,隐隐送到耳中,却听不出是什么一回事。
    歇了片刻,那边又复归于沉寂。他不觉失望地吁口气。
    他游目四顾,心中委决不下,正在这时,忽见西面那处隐伏着的人,突然现出身形,跟着又缩匿不见。
    黑夜之中,他不能够清楚地看出这两个人影,头上扎着红巾,前面还插着一根半尺长的白色羽毛。大概是一种标记。
    “打”一声冲破了这片寂静,那两个红巾插羽的武士倏地长身扬手,一齐发出暗器。石轩中唤一声“糟”,大为着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便知。

举报

第52章无心种孽果,汝赎翻自赎;含怨掷玉环,无情却有情
    上章说到石轩中从雪山雕邓牧家出来,施展上乘内功“坐听”之法,得知潜伺自己的敌踪,正在无计脱身之时。那两名红巾包头,前插白羽的武士,忽然一齐长身扬手,发出暗器。
    石轩中已见两条人影,飞纵而至,冷不防暗里有人发出暗器,又是先出手后招呼,猝不及防之下,便恐这两人受了暗算,心中喊声“糟”。
    那两条人影,一个身体结实横阔,一个瘦削高颀,奔驰甚速,这时猛然间受到暗袭,当先那横壮的夜行人大喝一声,双掌齐出,发出猛急刚烈的掌风。那些暗器乃是两枝钢镖和三粒铁莲子,这时都被那人掌力荡跌远飞。
    石轩中剑眉斜飞,忖道:“这人功力之高,竟在公孙先生之上,是什么人物呢?”
    那两人击落暗器之后,忽然停住身形,发掌扫落暗器的人宏声大喝道:“助纣为恶的没出息东西,我甘某即使毁了你们,也不光彩,快滚回去禀告你们的头子,说我甘某终必取他头颅。”
    那两名红巾白羽的武士,仓皇而退。那姓甘的豪犷地狂笑数声。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声音传出老远老远。他却毫无忌惮。
    石轩中已知那人敢情便是名震武林的江南大侠甘凤池。同行那人大概也不会是弱手,无怪这等自矜。
    心中忖道:“刚才那一掌虽然功力湛深,但若是那些魔头在此,免不了一场苦战,方能取胜一点,既然从宫中退将出来,韬晦一点不更好么?”
    闪眼四扫,只见另外的一处埋伏,也自悄悄后撤。然而另外一边屋脊黑影中,有人影一闪。虽看不淸楚面貌,却认得是日间追捕自己的九指神魔褚莫邪。
    心中又忖道:“以这魔头的名望,仍然不敢去捋甘大侠的虎须。那甘大侠的气概,可想而知——”
    念头尚未转完,又见九指神魔褚莫邪身边人影一闪。这次只看出是个光头的人。
    于是更为惊讶地想道:“那人不就是著名的陇外双魔之一的冷面魔僧车丕么?他们两人在此,依然不敢轻动,可真丢脸——”
    甘凤池和另外那人欻尔而逝。
    那两条人影现身出来,谁说不是陇外双魔?
    石轩中连忙屏息静心,再施展出上乘内家“坐听”之法,却听褚莫邪阴沉地道:“这两个死囚自以为了不起,总有一天要他们的好看!”
    车丕道:“他们的武功是我们碰过的,我们何必多事?幸得这附近没有人见,否则传出来,真是大大的笑话!从来只有耗子躲猫的,未见过猫避老鼠——”
    他干笑了两声,替自己解嘲着。
    褚莫邪“哼”了一声,索性坐在屋瓦上,说道:“老二,干脆别干这差事吧!试想敢来大内闹事的,哪个不是绝顶高手?我们硬拿一生名誉来拼,太不上算了!”
    “咳,老大你不是不知,我们离开这儿,往什么地方去好呢?星宿海两老怪天残地缺,委实太厉害了,若无大内做藏身之地,只怕睡觉也不安稳!”
    “话虽如此,”褚莫邪接着道,“但你看,光是守大内还怕人手不够,如今又要调派一些人手去护那千载参王!可苦了我们这几个人而已,其余的人济得什么?依我想来,那些自称侠义道的家伙,一定倾力阻截这参王送到皇上口中,这一趟又不知要闹多大的风险哩!”
    他们谈话之声,清晰地让石轩中听去,当下自思道:“这真是耐人寻味,连他们这种名望的魔头,居然也有怯意!那参王究竟好到什么地步?众人都这般重视?我也不妨插上一脚,万一得到手中,也许能够立刻将内伤治好——”
    那边车丕道:“老大走吧!就说搜索敌踪,这会子也该回去啦!”
    褚莫邪“唔”了一声,站起身来,道:“也罢,我们就回去,他们今晚总算吃了大亏,伤了个女娃子。那红亭散人手底极毒,恐怕难以医治。不过,说老实话,今晚全凭那柄青冥宝剑,才没有给敌人的诡计得手——”
    两人一齐跃动身形,倏忽去远。
    石轩中独个儿在黑暗中,猛然心头大震,忖道:“青冥宝剑?怎的会在这儿出现?难道是这陇外双魔带来的么?”
    想到那柄剑,便不由得热血沸腾,这时四面已无敌踪,急忙回到客店去。
    那刘囯梁正等得焦急,有如热锅上蚂蚁,坐立不安,这时见他忽然出现在房中,毫无半点声息,不由得吓了大跳。
    石轩中并不解释此中内情,刘国梁狐疑地老瞅住他。
    石轩中问道:“你的情形怎样了?可曾找到她的下落?”
    刘国粱沮丧地摇摇头。
    石轩中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头,跟着,便捡拾行李。他将一应可以随身携带的东西,都捡在一旁。剩下些衣服等物,另外摆开。
    他对刘国梁道:“我将会有些事情,也许不能再跟你一道,那些衣服,携带着不方便,你可以完全拿去——”
    刘国梁道:“大爷你这就要走么?”
    他掏出两张银票,看看共是一百五十两,便递给刘国梁,一面道:“你拿去吧!唔,是的,我要立刻离开!”
    可是他又摇摇头否认自己的话,自言自语地道:“这刻——要先到什么地方呢?”
    刘国梁将银票折好,退开一旁的榻上。
    他陷在沉思中,现在,不管他是否对人生世事完全灰心,但仍有些事他不得不管。
    第一点便是那柄镇山之宝青冥宝剑,本来落在火狐崔伟之手,但方才听九指神魔褚莫邪和冷面魔僧车丕的说话,此剑分明已在大内。
    这柄剑乃是师父霞虚真人当日亲手所赠,焉能遗失?并且由大内群凶使用?
    第二点便是由易静保管那下半本上淸秘篆,这本师门秘箓,当年崆峒派能够称霸天下,便是有这本上清秘篆的奇功。可是由于师祖涵玉真人和师叔祖涵碧真人,同门内哄,以致分散了这部秘箓。于是像玄阴教主鬼母冷婀等邪魔外道,高踞天下无敌之位。那碧螺岛主于叔初,也名盛一时,压倒了崆峒派。
    这本秘箓乃在易静手中,如今她已到了京师,他大可要了回来,和新近得到的上半部上淸秘箓合璧参修。可是易静如今在什么地方呢?
    第三点便是他失踪了的妻子。他诚然不想要她,可是,他到底是亲口答允岳父李光鸿这头亲事。而且,那天晚上古治来劫走李月娟,他不是不知道,却故意让他带走了她。虽则他是存心让“有情人终成眷属'然而又不大放心得过那古治,是以非探悉她的近况不可。若果情形还好时,则他便可撒手不管。若果古治因厌倦而作贱她,则他非另想方法不可。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似乎有点儿雄心奋发。虽则不大显明,却已足够影响他的行止。
    不过,这京城他还是第一次来到,任什么人都不认识,路径也完全不熟。况且,以京师之大,他往什么地方找寻深匿闺中的易静?
    至于他的青冥剑,已知是落在大内之中,但以宫中那么多的高手,他又如何能够潜入宫中打听宝剑的下落?
    他的妻子,乃是古治带走。古治却是大内的三级侍卫,谁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这一切都像难以解答的谜,他叹口气,颓然坐回炕上。
    刘国梁没敢惊动他,自己悄悄就寝。
    翌日,刘国梁起床时,第一件事便是先看看那边的炕上。却见石轩中蒙头而卧,当下将那颗心放下。
    他觉得这个极具同情心的俊美书生,不但是心事满腔,而且行迹古怪。昨天晚上的突然出现,真如隐形的鬼魅,这可使完全不懂武功和江湖门径的刘国梁吓得心儿七上八下。
    终于石轩中起来了。睡了一觉之后,精神焕发,那些不可解的难题,再不那样地无望。最低限度,也可以设法寻求一下答案。而他根本未曾去尝试过解答。
    早餐之后,石轩中独个儿在房中练功。
    一直到午饭时,刘国梁自己逛完回来,石轩中也恰好练完功。
    他的神采是这么焕发,和前些日子简直换了一个人,刘国梁禁不住对他说了。
    石轩中应道:“是的,我也觉得好得多了,大约这刻已痊愈了八九分。”
    刘国梁不知他所谓“痊愈”,是指的什么。随口问一句,可是石轩中哪肯解释,仅是含糊以应。
    两人饭后,往著名的西山八大处玩赏风景,这时已届寒冬,除了雪景之外,再没有什么看头。
    刘国梁直想着回店,因为他觉得郊外实在太冷了,寒风扑面,就跟利刃一样,不但是冷而且疼。
    石轩中可没有感觉到,在他这种身怀绝顶武功之人,寒暑并没有什么影响。他不愿意回到店中,因为那斗室不但把他的身躯禁锢住,连心灵思想也受到拘束,他情愿无目的地闲荡。
    可是他终于急急忙忙地回去,那是他发现了德贝勒和孙怀玉也到郊外赏雪。他不想跟他们见面,故此闪缩地回去。
    晚上华灯初上,他和刘国梁便一齐去访寻那改名为江萍的净因小尼。
    刘国梁已打听得道路甚熟,带着石轩中,左弯右转,到了一处地方。石轩中不必细瞧,也可感觉出便是那种地方。
    华灯之下,他们置身在黛绿群中。刘国梁以灵敏的感觉,立刻感出这里面没有她。
    石轩中掏出一锭银子赏了,便待离开。那个伙计拦住道:“两位大爷眼光真好,这么多的姑娘都瞧不在眼内,大概是早知道另有一位姑娘,敢是冲着她来的么?”
    刘国梁含糊“哼”了一声。那伙计拈拈手中的银子,堆起满面笑容,道:“若不是大爷们出手阔绰,小的也不会多嘴。只因那江萍姑娘,这几天身子不好,没有接客,可是,只要大爷们……嘻、嘻……”
    刘国梁猛烈地震动一下,不会动弹。石轩中再掏出银子,赏给那伙计。于是,那伙计打拱作揖地将他们请进内院。
    这后面有座小楼,伙计指指楼上,道:“她就在上面,小的先命她打扮好迎接两位大爷——”
    当下他们同上小楼,先在外面坐着等候。
    隔了片刻,那伙计出来,向他们赔笑一番,这才下楼去着人准备酒菜。另有小鬟出来招呼客人。
    石轩中见刘国梁的模样,似乎要冲进去光景。他本来要先走一步。但忽然想到万一不是她时,刘国梁可能会发狂。而且,此刻他已奋振雄心,打算重露头角。便不作回避的打算!
    再过了片刻,房门上珠帘一响,两人都同时转眸注目,只见人影未现,香风先送。
    刘国梁已经站起身,石轩中也闭口无语。
    终于倩影袅袅,走出帘外。石轩中定睛觑看,只见一位丽人,纤腰如杨柳一捻,迎风摇摆。眉染春山,脸匀丹晕,珠翠满头,容光艳艳。那还是昔日匆匆一见的小尼姑净因。
    却看刘国梁已呆在那儿,轻轻叫道:“萍妹妹,萍妹妹——”
    那丽人一双眸子,先拂过石轩中脸上。她的眼光立刻被这位俊逸照人的美少年所吸引住。停了一刻,轻轻“啊”了一声。
    刘国梁猛可上前,大声道:“萍妹妹,我在这儿呢——”
    她的眼光一掠,忽然失声,娇躯一摆,似是倾仆模样。
    刘国梁上前将她搂在怀中,一时两人喁喁切切,竟不知是哭是笑!
    石轩中负手转身,踱出楼外栏杆边,凭栏下望。他的眼光虽然在华灯人影中巡逡往来。但他的心绪却遥飞天外,他眼见两个情真意切的人,终于会面而搂抱在一起。那是十分令人兴奋的一幕,然而,适巧他是“伤心人别有怀抱”,是以不能卒睹,也不肯打扰他们,于是悄悄退出楼外。一方面为了自身的落寞孤伶而叹息,一方面也为了江萍,这昔日的小尼姑,变化得如此巨大而惊诧慨叹!若是在街上走动而碰见时,一定无法认出便是那个小尼姑。
    他也不知站了多久,只觉得这是应该离开之时,猛觉香风暗袭,步声在背后停住。
    他回转头,只见她站在身后,刘国梁却站得更后一点。
    她道:“钟相公义薄云天,贱妾感激之心,难以言表——”
    他摆摆手截住她下面的话,道:“你别再提了!我可真怕这一套!对了,我这就得走啦!”
    她深深万福,再道:“此间不便跪拜相谢,钟相公万请海涵。可是——贱妾但觉钟相公面善得很,似是当日贱妾所曾遇见的一位相公。那时候,不仅他一个人,而是偕同一位极美丽的姑娘,那位姑娘还在病着呢。”
    石轩中剑眉轩飞,道:“那位相公叫什么名字,那位姑娘长得可漂亮?”
    他也不知道自家为何要多问这两句,仅是下意识有这么的冲动,于是他便问了。
    江萍道:“那位相公名叫石轩中,乃是武林中的英雄人物!至于那位姑娘,贱妾也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朱玲,长得太美丽了,就像天上的仙子般一呀,钟相公,你怎样了?”
    石轩中脸色倏青倏白,他极愿意别人提起朱玲,因为他是这么久未曾提起过她的名字。然而,此刻当真触思起她时,却又心中难受得紧。
    他叹口气,道:“我便是石轩中,方今天下,只有你知道我还活着!”
    但他立刻又记起雪山雕邓牧的义女李蕊珠来。这位曾经为他掩饰行踪的美丽少女,也知道他当日未曾死在鬼母杖下!
    他又轻轻叹息道:“此事你不必谢我,我反而要向你道歉,虽然这种事并非道歉便可以算事!但教我怎样说才好呢?当日我一听国梁提起是你,心中便大为负疚,虽然认真说起来,她的行为我不愿为她负责。可是,终究因你救了我,才能够活命至今,留下你那方面的后患,是以我甚为负疚!国梁不知此事,还以为我仗义助他,其实呢,惭愧得很,但愿你别记挂在心头,我是愿意尽力弥补那罪过,倘若在我能力办得到的范围之内。你切须直言,看看我可以弥补不?”
    江萍苦笑一声,道:“石相公你如今不必自苦,贱妾生不逢辰,命途多舛,却是早已注定的。本来贱妾有时候会恨当时救了相公。可是后来一想,虽然当时没有什么变故,但焉知稍为长大,不会遭那妖道淫辱!结局都是一样,倒不如漂泊江湖,希冀能够碰到一位如意郎君,厮守终生。贱妾的确要多谢相公,肯仗义把国梁带到京师!刚才听国梁说,若果不是相公援手,恐怕不久也得变作饿殍!”
    石轩中侧目一顾,见刘国梁站向一旁,并不过来听他们说话。当下道:“国梁是个好人,将来可全赖你扶持了!我不知这里的规矩如何,你和国梁商量一下,看看要多少银子才能跳出火坑。银子我这儿有,尽管来拿,对了,还有一桩,你怎会知道她的名字?”
    江萍悄声道:“贱妾自从到了京城,所接的客人,干甚么的都有。有一位乃是大内效力的侍卫大人,有一次和朋友们来喝酒,谈话中提起相公你与那位姑娘,是以贱妾知道。”
    石轩中“哦”了一声,追问那侍卫大人的名字,却得知是姓包名季生,外号紫旋风。他禁不住剑眉斜飞,心中大动。
    暗自想道:“这姓包的不是当日和那古治到万柳庄李家去的么?我正因不知古治下落而头痛,或许从他身上,可以探査出来!”
    当下也悄声道:“这个人我知道,我另有一桩事,想由他身上查明,你可知他的住址?”
    江萍更加低声道:“不敢相瞒相公,贱妾因得妖尼传授了一些房中秘技,是以能颠倒众生。这位包大人当初着实迷恋贱妾,借着官家势力,将贱妾强行包住,差不多有个多月之久,才因事离开京城。贱妾也就回到这里重操贱业。那时候,他有一幢房子是在外城石马胡同中。如今可不知还在那儿住不?”
    石轩中再问明是在石马胡同中第二幢房子,便点头道:“我且试试寻他,若找不着,也就罢了!”
    于是,他叫刘国梁过来,嘱他去为江萍交涉赎身之事,多少银子不在乎,必要成功。
    刘国梁喜之不胜,连连拜谢。
    数天之后,一切都停妥了,那江萍以五百两银赎回自由,并且在城西北角的保安胡同,买了一幢房子,虽然仅有一进,共是明暗三间房,但门户独立,颇为清静。
    两口子对石轩中之感激,说之不尽,那江萍私底下亦有积蓄,拿出来准备做点小生意,维持家计。
    他们住的是明暗两房,小厅那边一间房,收拾得干净清爽,给石轩中随时落脚。
    这件事办妥之时,又隔了两天,石轩中日间往紫旋风包季生的住处打个转,但见那房子门面甚新,似是最近粉饰过。却不敢冒失询问邻近人家,因为这些在大内供职的人,疑心眼儿特别的多,对于这种陌生人的询问,必定十分留意。反倒容易泄露了行藏!
    晚上,他循着日间走过的路径,一径到了那幢屋子。
    这儿地方较敞,共有两进。石轩中从江萍口中,得知当日睡房是在后进右边的上房,毫不困难便到达到那房间的房顶。
    他悄悄绕行一遍,确定周围再没有别的人后,便纵身跃下,掩到窗边。
    房中银釭高悬,罗帐却深深垂下。除了床上瞧不见之外,房中并没有人迹。
    他静静伫立一刻,猛听床上有人转侧之声。他从床上人的呼吸声音,听出只有一人,当下俊目一闪,暗寻计较。
    床上人又转侧一下,似是未曾睡着,他咬咬嘴唇,倏然长身窗口之上,猛可挥掌。
    风声飒然一响,桌上高擎的银灯乍然熄灭。
    床上响动一下,有人爬起来,伸手撩开帐子。
    石轩中是对夜能见物的夜眼,这时看得淸切,那撩帐而出的人,正是月娟。
    他的心“砰”的一跳,垫步跃开一旁。房中的李月娟将灯点亮之后,果然走到窗边,探头四望。
    他听到她轻轻叹息之声,然后,她又走回房中。
    这可使他有点儿奇怪,她已经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又住在这不坏的屋中,看那房中陈设,相当华贵。她,还有什么可叹息的?难道想念起年老的父亲么?抑或是想起那位徒具虚名的丈夫呢?
    后面那一点的想法,不过是自己嘲笑一下自己而已!他不屑一摇头,想道:“这妇人未免太贪心了!她还能要求些什么呢?今晚我总算不虚此行,终于得到她的下落,看起来,她生活得蛮好的”
    这刻,他又轻飘飘地跃到窗边,闪眼内觑。
    只见她坐在桌子前,双手支颐,一双美眸凝视着银灯,半晌没有声响。
    她似乎在思索些什么,又似在忆念些什么。同时玉面上又露出凄幽的神色。似是有一肚子幽怨,没处可以宣泄!
    石轩中奇异地眨眨眼睛,心中大惑不解。歌了一刻,只见她起来,从床下一口箱子中,掏出一件什么东西。定睛瞧时,原来是当日曾见过一眼的玉环和象牙牌。
    李月娟将那玉环和象牙牌,在灯光下细细摩挲了许久,然后仰面闭目轻诵道:“涉江兮采菱,登高兮遥思,夙昔之不能忘,与子回心兮永修此好!”
    声音凄咽中又隐含忿愠,石轩中记得这是那方象牙牌一面刻着的真书,另一面刻着篆书的是“道门三洞,寿哲黈益”八个字。这正是崆峒上清宫观主静室门内所刻的字。等于是崆峒的教言。
    前文说过,这枚汉代精品云雷环,乃是上清宫宝物之一。这一枚乃是当年涵玉祖师所佩带,后来涵玉因下山结下情孽,将观主之位,传与霞虚真人,自家一去无迹。其后一个女儿远嫁在河南万柳庄古家,即是古治的母亲,这件宝物便到了古家。那象牙牌乃是当日涵玉祖师另刻的定情之物,是以刻有这么深情清雅的句子。
    现在,这枚玉环又由古治的手中到了李月娟处。只见她蓦然咬牙睁眼,狠然将这枚玉环,连同系住的象牙牌,向窗外摔去。
    她的意思,是要将这枚玉环摔向窗外的石墙上,好摔个粉碎。可是环牌脱手飞出窗外之后,却阒无声息。不但没有预期中那种碎玉之声,甚至连掉在地上的声音也全然不闻。
    她吃了一惊,急忙走到窗边,探头外覷。但见外面静悄悄一片,哪有半点人影?
    她知道古治这班人,有高来高去之能,极可能是他埋伺在窗外,顺手给接去了!否则,焉有不闻碎玉之声的理由?
    在另一方面,石轩中也和她一般大大惊骇,他想不出她何以会狠心摔掉这件信物?当日他在碧岑楼首次偷窥她之时,正好见到她宝贵地捧着这枚玉环和象牙牌,柔情万种地想念着赠环的人!但如今,已偿双宿双栖之愿后,反而要摔毁它?
    他接在手中的玉环和象牙牌,尚有一点余温,他在黑暗中对自己苦笑一下,想道:“这件宝物,终于又回到崆峒弟子手中了!它的遭遇,可也太不平凡呢!”
    李月娟悄悄问道:“外面是什么人?”
    石轩中忽然听到有夜行人衣襟拂风之声,连忙闪避在暗隅,却仍能瞧见室内。
    转眼间,一条人影,倏然飞坠而下。
    李月娟刚好又稍为大声地问道:“外面是什么人呀?”
    那人脚一站地,倏然直蹿入房中,哈哈笑道:“你怎么听到我回来的?”
    李月娟愕然无语,瞪眼瞧他。那人正是大内中一级侍卫紫旋风包季生。
    他道:“我本来不能回来的,可是,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要我去办,是以今晚不必再待在宫中!”
    李月娟替他接过外衣,挂好之后,另外冲一杯茶来,包季生道:“啊,这房中好暖,外面真冷呢!”
    石轩中脑筋转了又转,终于想出一点道理,不禁失声微嗟,忖道:“莫非那古治巴结姓包的,连她也给让了,是以她会恨他?”李月娟是有心人,竟然听到窗外微嗟之声,玉脸立刻变色。
    紫旋风包季生一回头,见她脸色不好,不觉冷哼一声,道:“贱人你刚刚和我好了几天,又犯起老毛病来么?古治那小子因你而发了财,也升了官。可是你别忘记,我仍然可以随时弄翻他,要了他的性命。何况,哼,你那不明不白的丈夫,还让我囚禁住。你要反复对我不起,我也不再客气,把那厮给宰了!你估量着吧!”
    李月娟娇躯一震,悄悄道:“你何必发脾气,我没有什么啊!再说,你也该履行诺言,把他放回家去才是。人家不知头尾,碰来京城找我,也是人之常情啊!”
    这番话可把石轩中听得呆了,此刻,他已确定了古治果然丧心病狂,为了利禄,将李月娟让给紫旋风包季生。其次,李月娟可能起初不费顺从,后来被他诓骗说自己已经到京城找寻她的下落,却被他囚禁住,除非她顺从,否则将自己杀死。那李月娟竟因此软化了。
    他心头大震,情绪急剧波动,猛可脚下用劲,便想纵身进房,一掌将这些毫无廉耻义气的大内侍卫击毙!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

举报

第53章孤征北地雄心力奋,倶忌南人魔首计穷
    且说石轩中怒气上冲,热血翻腾,脚下一用劲,飘身而起,本待冲进房去,将那紫旋风包季生一掌打死。可是当他身悬半空之际,忽然又中止了这主意。因为他忽然想起大内之中,高手如云,倘若如今自己贸然现身一击,虽能将那姓包的击毙,但事情便闹大了,自己恐怕不能在京中藏身。而且,自己又怎样安置李月娟呢?
    身形一掠,便斜升上屋顶,但立刻又止步寻思。
    他悄然在屋顶坐下,微一凝神,便听到下面的对话声。
    那紫旋风包季生似乎想取悦李月娟,详细地叙说他忽然受委派之事。原来便是去护解那千年参王回京。
    他当然要将自己说得重要,故此把那参王夸赞得乃是千古所无的至宝,以及皇上如何看重。跟着又将护运的计划说出来。
    原来这参王的确是极受雍正重视,因此,在宫中风传消息甚紧之时,仍然调派出两名高手,以及好些侍卫,分程专责运回。这刻那参王已过了奉天地面。而在这直隶境内,则另派人去替换。只有那两名高手,始终不能更换。那些被替换了的侍卫们,仍然装出煞有介事,直往回走,以作疑兵之计。
    石轩中无意中得知这消息,当然甚为兴奋,立刻谨慎地离开了,以免那姓包的发觉后,又变更了计划。
    他回到保定胡同,自个儿在灯下想了许久,才悄然安寝。
    翌日,他随便说个理由,离开这保定胡同的刘家。这时,他自家也说不定会否再回京城。因为他的行踪,是这么飘忽无定,连他自己也不知将要往什么地方去。
    于是,他在心中暗自向这对屡经忧患的小夫妻道别,他的确愿意重来此地,和他们居住盘桓在一块儿,因为他能够在这儿获得所需要的宁静,以及真正朋友的关怀和照顾。
    之后他一直离开京城,按照那紫旋风包季生所说的地方,便是在直隶和奉天交界处的朝阳。
    丝鞭轻裘,一路北上,三天之后,便到了朝阳。
    这儿本是北燕慕容氏的旧都“龙城”,位当两省接冲之处,商业繁盛,甚是热闹,居民以蒙人为多。
    他寻到一家客栈,忽然又踌躇寻思。
    他心中想道:“那两个高手听说一是银髯叟卫浩,一是黄衫客。虽然不认得我,但那紫旋风包季生难免在万柳庄时曾经见过我。姑且不理他们认不认得我,但明日便是那参王到此之时,今天他们定然对这些闲杂地方加以注意,这样很容易在事前露出马脚。我还是别落脚在这种地方为上。”一面想着,那马已顺蹄前行,离开了这家客栈。
    北地严寒,所有的人都是皮帽重裘,将一身裹住,哪有他这样子高据鞍上,只披着一袭轻裘的?而且又是面如冠玉,神采照人的美少年?因此引来不少好奇的眼光。
    石轩中立刻发现了自己与别人不同之处,连忙夹马冲出城外。
    城外朔风怒号,更加寒冷。他担忧地看看坐骑,生恐它禁不住北地酷寒。
    终于,他想出计较,先将马寄放在城外的一处人家,然后自己买了好些食物,徒步落荒而行。
    大约走了里许路,忽见路旁一座破庙,他抬头望望天,已是申牌时分。天黑得早,这时已经暮色迷蒙。便走进庙中。
    里面也如外面一般残破,但相当干净,地方也甚为宽大,后面还有一进神堂。
    他踅进后面神堂看时,最后面的墙已经坍毁了,屋顶倾坍了一半,是以寒风直是掠进来打转。
    他想一下,觉得这后面不错。反正他自从服了千年火鲤的内丹之后,不畏寒暑,在这种天气,依然行若无事。当下便在靠墙处,找着一处木板地,双袖一拂,将上面尘沙拂净,然后坐将下来。
    他随便地吃泡肚子之后,便出庙外散步,直到天色完全黑下了,才回到老地方,盘膝打坐,凝神练功。
    过了半个时辰,他开始练那达摩坐功,两手伸出来向迥异的方向运转。这刻,他已能自如地修炼这奇妙的坐功,等到他练完之后,但觉丹田暖热,真气通畅,浑身说不出多么舒服。
    他的思路由功夫开始,他记得当年在崆峒山时,轻功极之佳妙,后来服了火鲤内丹之运,在轻功方面,又进了一步。至于内功,则有点不能捉摸,自己虽然觉得那达摩坐功其妙无穷,自己生像已进了一大步。可是又因被鬼母以“龟山天柱”功,撞伤内脏,是以至今未曾真个发挥过内家真力。
    他记得在李府时,惩治那淫恶的李谟时,因妄用真力而几乎晕厥,后来又试过救那太极派的杨师父时,以上乘气功,摘叶飞花。虽然体内仍然不适,但好像已较之以往好些。
    现在,又觉得比以往好得多,他情知那达摩坐功的确神奇奥妙,可是如今究竟怎样好法,却不能够确知。这一点,使他十分气沮,迫使他不得不小心翼翼,什么事也不能放手去做。诸如那紫旋风包季生,他也不敢出手将他击毙——
    他想起了李月娟,忽然有点儿心焦,他觉得应该将她救出来,不再受那包季生蹂躏才是。可是,救出来之后,又怎样办呢?这一点的确大伤脑筋。
    心中忽然涌起无数回忆,几个女人的影子一一掠过,还有那柄青冥剑以及下半部上清秘箓……
    他没有仔细想过如何下手去夺取那参王。在紫旋风包季生的口中,知道在明日午刻,那些护宝的侍卫们便能到达朝阳,至于在什么地方碰头,他也不知道。但他为了急于治愈内伤,以便可以光明正大地重现江湖,故此一径赶来了。
    “我即使能够重现于江湖,又怎样呢?”他想,“究竟我要追求些什么啊?那些坏人们为非作歹,欺凌弱小,这原不足怪。可是,连那些好人们也常常不分皂白,滋生误会。譬如我,本是奉了师父遗命,先将鬼母之约赴毕,然后清理门户,然而,那位崔师叔却把我硬给赶得差点儿走投无路。他再也不能知道我的冤枉啊!咳,谁知道我的内情呢?玲妹妹还有易静姐姐,可是她们——有什么用呢?我的命运是如此坎坷,明明知道月娟不贞,也得硬起头皮娶之为妻,如今又要生出麻烦——”
    外面的寒风吹刮得更紧,似乎是为了他的不幸而叫啸。
    “嘭”的一响,一块砖头坠在地上,使他吃一惊,矍然而视,随即又松口气,将身躯靠在墙上。
    刚才的思路被打断了,这刻忽然奇异地顾视自己一眼,想道:“在这荒郊之地,寒冬深夜,独自处身废庙之中,毕竟不是平常人所能做到的啊!为什么我不会为了自己的不凡而骄傲?老是嗟伤命运坎坷——孟子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这些话,千古以来,谁敢说不对啊!那么,我岂不该因有种种磨折苦难而感谢命运使我成器么?况且——”
    他沉吟一下,兴奋地想道:“况且我当日一现江湖,挣得名气已非同小可,若是能够治愈内伤,找回宝剑,二度上碧鸡山去会那天下第一的鬼母,相信全国都会轰动知道崆峒派有这么一个人物。”
    热血沸腾,豪气冲天,他决然站起来,又想道:“其实每一个人都会‘死’,这是‘大限’,古往今来,谁能免去一死?可是,大多数人庸碌地死去,无声无息。有些人顶天立地,遗芳百世!我何不善用这有涯之生,创一番事业,留下姓名永传世上?人总是要死的啊!儿女柔情,怎能使我就此消极颓废,白白辜负了命运予我的良机?”
    这一刻间,他已完全将英雄豪杰也为之气短的儿女柔情,抛诸度外,慨然地仰首挺胸,寻思以后的计划。
    人往往在一念之间,决定了终生命运。石轩中似乎未曾尝试过跳出“情感”的圈子,为了其他的事而奋斗。他的以往的确太荏弱了一些。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他一向住在崆峒山上,与人违绝,深得霞虚真人爱护照顾。蓦然间,师父身死,孤身下山,负的却是极重大的责任,以致他不免生出畏缩苟且之心,加之一下山便遇到朱玲,他那情感之堤,早已崩溃了。自个儿惶惶不安,老是寻找可靠的蔽护之处。现在他明白了,他得以本身的力量去奋斗和创造,一切的折磨和苦难,不过是训练他成器的一种自然手段而已!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更阑夜静,旷野茫茫,声音传得更远。
    石轩中侧耳倾听,发觉那蹄声仅是一骑,如飞向破庙这儿驰来。
    他不觉惊想道:“严寒之夜,是谁为了急事,匆遽地赶路?哎!不对,无论是往朝阳城还是往别处,也不应经过这儿啊——”
    心中狐疑地忖想间,蹄声如飞而至,片刻间已驰近破庙。
    他不由得打量一下四面形势,从屋顶角落那个大破洞,可以瞧见外面墨黑的天空。
    蹄声越来越近,蓦然停住,那马微嘶一声,却是在庙门外传来。
    他留神听着动静,心中掠过一个奇异的念头。原来他心中想道:“外面此骑行藏如此古怪,莫非正是大内侍卫?”
    这个念头不无根据,因为这件护送千年参王之事,不论是在明在暗,均是显得十二万分严重。却因雍正多疑,不肯尽信大内那几个最高手,生恐因此至宝的灵效对武家大为有用,而被这些高手服下。是以护送之事便大有困难,一方面由地位较次的侍卫带在身上,一方面又得派出硬手随同保护。
    那骑士一径走进破庙,靴声橐橐。石轩中一听那步履之声,沉稳有力,果然是位练家子,更加证实了方才之念,当下暗提一口气,准备从破洞中飞出外面。
    那人却没有往后面来,就在外面停住,一忽儿又走出庙门去。
    石轩中从步声得知那人伫立在门口,没有再走,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他的那颗心,立刻七上八下,翻腾跳动。这种拦途截劫的事儿,他平生想也未曾想过,如今可真的碰上了,又是劫夺天地至宝千年参王这种大事,使他一时疑真疑幻,心中惊跳不休。
    在这瞬息之间,他努力使自己的思绪集中起来,细细推想那下手之法。
    可怜他究竟是个江湖阅历不丰的人,等会儿是什么情形,他一点也想不出来,因此更无从想出下手之法。
    庙门口那人,动也不动,十分耐心地伫候着,虽然庙内可以避避风寒,但也没有进来!
    歇了片刻,石轩中闷站在破庙后堂中,宛如等了许多年,十分难受。
    忽然隐隐有马蹄之声,庙外那人似乎也因等得烦了,一听蹄声,轻轻“啊”地低叫。
    他也差点儿惊喜地叫出声来,心中暗道:“快点来吧!事情总不能这样地闷住,总该有个水落石出啊!若果真是参王来了,我可是不顾一切,硬给抢过来——哎,不行,他们之中必有能手,只要和他一动手,我的内伤猝然发作,却如何是好?”
    心中忐忑未定,蹄声已清晰送入耳中,他立刻分辨出来人共有两骑,来势极速。
    跟着在庙后另一方向,又传来急骤的蹄声,这一路只有一骑,来势也自神速无比。
    现在一共是曾经有过四骑的蹄声,都是那么有力和神速,显然俱是价值千金的名驹。
    后来的三骑,眨眼间先后到达,都一齐在庙门停住。
    庙门口等候那人抢下石阶,向那三人中的两个恭敬行礼,低声道:“两位大人都来了!卑职已依限恭候!”
    他跟着又向其余的一人打个招呼,道:“老柳路上辛苦了——”
    这老柳应了一声,没有再言语。
    那两个受他之礼的,其一是位银髯过腹的胖子,正是银髯叟卫浩。另一个身才髙大,一身浅黄色长衫,虽在夜间仍甚抢眼,乃是大内供奉外家名手黄衫客。
    他们互相点点头,敢情两人不是一路来的。
    石轩中一听那庙门等候之人说话的口音,大吃一惊,敢情这人乃是大内二等侍卫领班紫旋风包季生。他本人却是一等侍卫。
    当下心中又惊又喜,想道:“到底给我碰上了!我可要奋起勇气,夺得这千年参王,治愈内伤!然后,先到大内中取回青冥宝剑,再上碧鸡山寻那鬼母冷婀——”
    心中一面想着,一面豪气地挺挺胸膛。
    但随即小心翼翼地运转真气,觉得甚为通畅,功力凝厚。暗中轻轻吁口气,咬牙决定地想道:“不要再管这内伤了,我今晚便这样拼啦!”
    破庙外面四个人,静立了片刻,大概是各自暗中四面观察。
    黄衫客高大的身影首先移动,一直向庙内走进。其余三人也跟着进庙。
    紫旋风包季生道:“此地形势甚佳,卑职已预先打扫过,请两位大人稍憩一下”
    银髯叟“哦”一声。旁边有人“嚓”地打亮火折,随手放在供桌边,却是那被称为老柳的大内侍卫。
    黄衫客四下一看,道:“后面还有地方?”
    紫旋风包季生道:“后面的一进已经坍破屋顶,尘垢甚多,不堪驻足——”
    黄衫客步声橐橐,走向后堂,石轩中正待飘身飞走,忽听银髯叟卫浩一声叫唤,那黄衫客便走回去。
    石轩中暗中舒口气,又复凝神倾听。
    外面的银髯叟眼珠一闪,笑道:“黄衫兄不必多事搜寻,此处地势果然甚佳,料无人能发觉——”
    黄衫客道:“这趟差事可真不易,我独个儿疾驰来此,差点没迟误时刻!卫兄可有什么消息?”
    银髯叟卫浩眨眨眼睛,道:“老夫是懒得理这些空穴来风的消息,至多是那几个自称江南侠义的狐群狗党,咱们理他呢!”
    黄衫客立刻会意,纵声笑道:“卫兄说得好,我可也没将这些浪得虚名之辈放在心上——”
    银髯叟卫浩转眼道:“老柳,应该是交差之时,那宝贝可以掏出来了!”
    老柳诡秘地笑一下,从怀中摸出一个黄缎包着的小盒子,随手放在供桌上火折子的旁边,道:“两位大人明见,卑职所带的至宝,已放在此处,老包你验收吧!”
    银髯叟卫浩道:“胡说,这东西乃天地间至宝,用上等阗玉的盒子严藏着,岂能随便打开?你估量是普通之物,可以验收的么?”
    老柳没敢做声,退开一步。
    紫旋风包季生因没有黄衫客之命,不敢去取,双眼直望着黄衫客。
    却见黄衫客面色,其寒如水,霎时间身躯像是胀大许多,有一种弩张剑拔,一触即发之势。
    银髯叟卫浩也是面色寒冷,颔下一部长逾胸腹的银髯,无风自动。
    一时生出极为紧张的空气,把个紫旋风包季生也弄得心中惶惶,手按腰间刀柄。
    歇了片刻,黄衫客面色和身躯一齐倏然变回原状,故意微带斥意地道:“你站着干么?还不将那宝贝收起?”
    紫旋风包季生忙应声“遵命”,走过来将供桌上摆着的黄缎盒子拿起,揣在怀中。他是连多看一眼也不敢,那黄缎在火折微光之下,闪射出黄光。
    银髯叟随即道:“老柳,咱们走吧!”又转眼对黄衫客道:“黄衫兄这副担子有烦你负了——”
    两人举手作别,老柳向黄衫客行一礼,又招呼紫旋风包季生一声,便随着银髯叟卫浩走出庙后。
    两骑蹄声沓沓,转瞬便远去了。
    石轩中心里暗骂自己道:“我真个没用,已拼着一死,怎不在那参王摆在供桌上时,冷不防纵出去抢了?”
    只听黄衫客用那宏亮的嗓子道:“咱们稍等一会,待卫老他们远去了,再动身不迟!好教生心觊觑宝物的人难摸行踪!”
    包季生应声“是”字,黄衫客又补充道:“他们是直奔京师,有什么事都先给包揽住,咱们乐得安静——”
    石轩中暗地点头,心中道:“原来如此,我却正好吊着正点儿哪!”
    后面忽然传来微响,他吃一惊,身形飘然而起,躲在一个朽坏的木架子后面。那木架前面横七竖八地靠着一些木板之类,是以在这黑夜中,很难发现后面有人。
    黄衫客倏然大喝道:“是什么人?”
    屋顶响动一声,一条人影极迅疾地从破洞中飘下来,身手之轻快,使得石轩中暗里一惊,想道:“糟!定是江南诸侠来啦!”
    他之所以喊糟,便是唯恐江南诸侠大举而来,硬将那可愈他内伤的参王夺去。
    但当他眼光一扫过那条人影,却见银髯飘飘,雪白映眼,可不正是那骑马远逝的银髯叟卫浩?
    他禁不住十分诧异,想道:“怎么这厮又回来了?究竟是闹什么鬼啊——”
    庙门外也有人影飘然飞进,火折微光犹在,照得淸楚,正是那一等侍卫老柳!
    银髯叟卫浩早在身形站地之时,应声道:“是我,没有动静吧?”
    入影随着语声,一齐出了外殿。
    黄衫客呵呵一笑,道:“咱们运气不坏,可没有人出现——”
    银髯叟卫浩道:“那好极了!我说,包季生你也并非初出江湖之辈,怎么能够这般大意,先到这密约之地打扫?岂不是故示敌人以形迹么?”
    紫旋风包季生惭愧低头,连声应是。
    银髯叟卫浩道:“老柳,这回真的将参王至宝移交吧!却要取回先前那盒子!”
    老柳应声“是”,掏出另一个碧绿的玉匣,交给紫旋风包季生,同时接回那黄缎盒子,揣在怀中。他可有点喘息,只因他和银髯叟卫浩策马驰出数里之外,立刻下马扑回来。要他跟着那大内群凶之一的银髯叟卫浩脚程,岂是易事,因此累得有点儿喘息。
    石轩中恍然大悟,想道:“原来有这么多的诡计,要是江南诸侠真个在此,必定在两人离开之时,现身劫夺,那另外两人回时如见有人动手,必定不再进庙,暗中直奔京师!咳,这些老魔头无一不是诡谲多智,幸而我沉得住气,否则不中计才怪哩——”
    只听银髯叟卫浩一声“走吧”,前殿便自寂然。剩下黄衫客和紫旋风包季生,静静在等候时间过去。
    隔了好久,黄衫客道:“行啦,咱们也可动身了!”
    两人相继走出庙外,各自解下马缰,认蹬上马。蹄声骤响,两骑并辔驰走。
    他们只驰出大半里路,四下树木山岩,怪影憧憧!寒风怒吼,更加添上一种寒夜可怖的景象。
    紫旋风包季生忽然叫道:“大人请等等,卑职之马似乎不妥——”
    两人一同勒缰,黄衫客在鼻中冷哼一声,有点怪责之意。
    紫旋风包季生飘身下马,唠叨骂道:“这畜生真该死,来时分明已上足料,全身检查过,怎的又弄出毛病来——”
    他先检视马蹄,但四只査验过,都是好好的。那马此刻却鼻中不住喷气低嘶,现出不安模样!
    黄衫客猛然叫道:“老包别查了,快上来——”语声急促。
    紫旋风包季生骇一跳,抬眼望他。只见黄衫客正以手示意,促他上来共乘一骑。
    猛听丈许外的黑影中,有人冷冷喝道:“饶你这群魔头,诡计多端,还是难逃公道——”
    黄衫客望也不望,直向包季生招手。
    包季生蓦然飘身而起,向黄衫客那马背纵去。
    暗影中另一边有人喝声“打”,风声飒然,疾袭包季生飞纵的身形。
    紫旋风包季生在这顷刻间,“呛”地撤出锋利长刀。倏然猛挥,刀光闪处,“叮”地响了一声,挡落暗器。可是身形也因打个千斤坠之故,直落向地上。
    黄衫客在马上同时挥掌一扫,掌风“呼”的一响,将另一劲袭向他的暗器扫飞。
    眨眼间先前发话的人,已飞纵而至,身形极是迅疾,衣襟风声直响。
    那人是身随掌走,猛可劲攻马上的黄衫客。黄衫客乃是武林中的高手,自然知道此人功力不凡,不敢轻敌,倏然飘身下马,单掌呼地撞将出去。
    “啪”地震响一声,双掌相交,齐齐退开两步。黄衫客心中叫声苦,口中却宏声叫道:“好掌力!原来是甘凤池你——”
    那人身材也是甚为伟岸,动作之间,显得极为有力。这一掌错非是以神力驰誉天下的甘凤池,只怕无人能敌得住这位内外家名手的黄衫客一掌之力!
    他们敢情早已见过,大概也曾拼斗过,是以不必多说废话。甘凤池眼光一闪,只见黑影中闪出一人,疾袭紫旋风包季生,唯恐黄衫客转身去救。连忙大喝一声,猛攻过去。
    黄衫客果然想撤身去援,他可不知道敌方来了多少人,不过从这个扑攻紫旋风包季生的人所发之暗器而言,此人之功力,远在甘凤池之下,凭自己一身硬功,只须过去一掌,虽不能立毙敌人,也能将之震退数步!
    可是甘凤池已疾攻上来,他们早就较量过,彼此功力俱在伯仲之间。谁要是稍为分神,或是心情不佳,便得落在下风。当下凭着数十年苦练之功,本能地收摄心神,猛可举掌相迎。
    大凡能达到高手地步,必定是摄心定虑之功特强,才能练得上佳武功。否则动辄心神散乱,即使没有敌手相逼,自个儿也体会不出各种武功中的精微境界。
    两人棋逢敌手,立刻掌风如山,响声惊人地打在一块儿!那袭向紫旋风包季生的人,手中剑光一闪,疾刺而至。出手迅疾毒辣,也是剑家中好手。只不过在大内供奉黄衫客那种特等高手瞧来,仍是差逊一筹就是。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7 06:09 , Processed in 0.218750 second(s), 25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