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洛风云录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42章无端剑飞来,寒光魔煞相持苦;欲将头取去,敌忾仇雠已结恩
    那少年大吼一声,万分仓促中,忽地横倒向地下,宽阔的肩膀被身后的大石碰了一下,甚是疼痛,猛又觉得另一边肩膀凉飕飕的,敢情是被暗袭的人,用利剑挑穿一道裂口,冷风吹在皮肤上,生出凉飕飕的感觉。
    他闪眼一望,只见在他丈许外,一个长身美艳的女郎,正持剑瞪着他,脸上流露出又奇怪又恼恨的神色。他一骨碌爬起来,反手将背上宝剑拔出,呛地微响一声,长剑出匣,在晨光迷蒙中,带起一道白森森炫目的光芒。
    阴无垢一看自己打错人,不由得愣一下,忖道:“他这身衣服,本是白凤朱玲穿的呀!怎么会跑到他身上去了?单是看见这种不称身的怪样子,便可以断定是白凤朱玲给他穿上的!嗳,莫非这厮是她的同党,在此处接应?看他适才能避我一击,身手不弱,大概是一凤三鬼中,其中的一鬼了……”
    那少年暴怒骂道:“臭婆娘,敢是追汉子追得失心疯?见到男人就杀——”
    阴无垢心中大恨,面上却笑起来,咬牙道:“下流胚子,你死期到了,有话留在阴间说去……看剑!”话声甫绝,青钢剑挥起光芒,倏地刺来。
    那少年喝声:“好啊!”,白光一展,刷刷刷连回敬了三剑,忽上忽下,神速无比。剑上的寒气,侵体透肌,显然是把吹毛削铁的宝剑。
    阴无垢冷不防这少年出手神速怪异至此,而且同一瞬间又察觉此人手持的是神兵利器,恐怕手中青钢剑被削断,坏了英名,柳腰摆处,已腾挪了两处方位。
    那少年叫道:“逃得妙,逃得妙……”展动身形,追攻不住。阴无垢岂是怕他,不过要争得缓手的机会而已,这刻轻笑一声,道:“孩子别狂,你见过多少世面?竟敢目中无人……”
    那少年“哇”的一叫,破口大骂,忽见敌人身形一闪,反剑回攻,当下宝剑一挺,使出“举火燎天”之式,明是去削敌剑,实则要化为横刺后攻两种不同架式,阴无垢身形一动,倏尔绕到他身后,却见这少年头也不回,白光闪处,宝剑已如毒龙出洞,反手卷面刺到。心中吃一惊,身形一晃,又到了前面,哪知白光迎面闪映,寒风劲拂而至,竟如早知她身法动向,迎先堵截似的,不禁恨恨微哼,探剑一挑,锵地细响一声,把敌剑强行拨开。
    这一挑乃以内力无上妙用,在极微小瞬息之间,化掉敌剑之力,强行拨开。那少年骇了一跳,忖道:“奇怪,怎么削不断她的剑?看来她的剑又不像是宝物呀。”
    阴无垢身形疾泻急飞,施展开移影换形的功夫,但见四方八面,一时都出现持剑美女,齐攻这少年,忽然又完全失去踪迹,只见剑光纵横,圈绕住那少年。
    可是有一桩奇怪的事,便是不论她的身形多快,但那少年诡异的剑法使开,竟是像浑身长满眼睛,那柄宝剑,老是恰巧碰上阴无垢,使她无法进手伤人。
    阴无垢惊想道:“怎么这少年功力较之白凤朱玲还浅,可是剑法却恰好克制住我?如是鬼母门下的三鬼,则白凤朱玲也应会使这路剑法才对,但昨夜打了许久,白凤老是使着那套剑法,未曾变过!此刻要是白凤朱玲也在,我非落败不可了……”
    那少年的宝剑使开了,凌厉诡异无比,可是每当拦住敌人鬼魅也似的身形之时,却总是被敌人的剑撩开宝剑,也自惊忖道:“这臭婆娘好生厉害,我的剑法分明克住她飘忽如幽灵往来的移形换位功夫,可是她以那把破剑,便能够架开我吹毛削铁的宝剑,我这柄白虹剑,据师父说是无坚不摧,可见这婆娘的厉害……”
    两人接战了好一会工夫,正好扯个平手,阴无垢柳眉微皱,看出一点端倪,心中有了计较,当下忽地退开丈许。
    那少年粗声一笑,叫道:“臭婆娘,你想逃走么?老子的衣服破了,你也脱掉衣服给老子看看,便饶你一命,否则吃我一剑再走……”
    阴无垢笑容如故,不答他的话,蓦地又扑上来,利剑一挥,缓缓攻来,那少年剑光宛如白虹飞射,急刺数剑,却见敌人毫不为所动,径自使出七煞剑法,点、崩、截、挑、刺、扎,一身真力,完全凝运剑上,全神贯注着不让他削断青钢剑。
    顿然之间,主客易位,那少年空自使得那白虹宝剑如灵蛇万道飞掣,身形却是一步步后退,双目怒睁,直有铜铃大小。
    不久工夫,旭阳升起,朝霞满天,湖水荡漾之声和小鸟吱喳叫声,响成一片。
    那少年倏然大喝一声,运剑如风,反将阴无垢迫退两步,左手抬处,一道银光疾闪射出。阴无垢无奈向旁滑开数尺,忽然银光连闪,那本来疾射落空的银光,倏然中分为二,其一跟踪疾刺,其一则绕个弧形路线,封住横边退路。
    阴无垢这一来可看出来历了,立剑一撩,将射来短剑挑开老远,揉身又复攻上,口中冷笑道:“原来学了万里飞虹尉迟跋的一手三剑,怪不得猖狂如许,今日教你不敢小觑武林人物……”口中说着话,心里已想定主意,情知那万里飞虹尉迟跋乃剑家中老魔,极负盛名,曾与自诩天下第一剑家的碧螺岛主于叔初,比剑三日三夜,仅以半招落败,怪不得这少年的剑法奇诡异常,并且能克住内家移形换位功夫。自己要胜他,本非难事,因为这少年功力比自己尚差一筹,可是决不能用移形换位的功夫对付,况且持的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只能仗着内家真力护剑的微妙功夫,使出七煞剑法,当可将他收拾下。
    那少年正是魔剑郑敖,自出道以来,昨天遇到小阎罗屈军和德贝勒两名高手,加上银梭徐元盛,结果无功而退。算是第一次挫折,不料今日又逢比他高明得多的强敌,可说是时运不济。他左手那双短剑,虽是厉害非常,但这刻拿来对付阴无垢,可说是失去大半效用,只收扰敌心神之功,因为一来阴无垢身形要快之时,比之那对飞剑更快,加之那对飞剑又不是宝剑神物,更不足惧。
    阴无垢七煞剑施展开,加上沉凝强劲的内家真力,使得魔剑郑敖枉自将三道剑光舞得天地变色,鬼神皆惊,却被阴无垢逐步迫退,看看快要退下田里去。
    水田那边的树丛中,忽然钻出一人,手持闪亮大刀,抖动之间,刀环啷啷地响着,正是银梭徐元盛。
    他一见这边两人拼斗,魔剑郑敖虽是背向着他,可是那三道剑光,他是吃过亏来的,焉能忘记,大声叫道:“阴姑娘,那小贼是鬼影子的徒弟魔剑郑敖,乃是黑道中人——”
    魔剑郑敖被敌人迫得透不过气来,耳中虽听到叫喊,却不能回头去瞧。
    白凤朱玲蓦然从树丛中现身,一掠数丈,宛如凤鸟飞翔,轻飘飘落在阴无垢身后,玉手一扬,一丝金光电射而出。当她一现身之时,徐元盛在那边瞥见,立刻引吭大叫。阴无垢最留神她的金针,一听到徐元盛喝叫,已经留心她会使出金针暗袭。这刻寒风微动,已有警觉,柳腰摆处,倏然向横刺里跃开两丈许。
    魔剑郑敖松一口气,正待追扑反攻。朱玲唤道:“郑兄还不快走——”她的话未曾说完,已经退回树丛去了,真是来得快,去得更快。
    魔剑郑敖一听此言有理,纵身便逃。阴无垢咬咬牙,瞪住他的身影,并不追赶。
    徐元盛匆匆赶到,阴无垢余怒未息地发着愣,使他不知怎样开口才是,歇了会儿,阴无垢道:“日后若遇着这两人,定要取他们性命……”
    徐元盛心中一动,先通报了自己姓名,然后道:“阴姑娘,在下却料得到他们的行踪——”
    阴无垢道:“那好极了,我本是奉一老前辈之命,来此寻另一位前辈,那地方便是你们宅院左面数里外的水月庵,谁知那位前辈云游未归,我便在庵中憩宿一晚,半夜听到杀声,起来探看,才遇上这场事。那白凤朱玲太以阴毒,此仇万不能就此干休,徐君既知他们去向……那就好极了!”
    徐元盛道:“当日我们关洛间武林中人,和这白凤朱玲结怨之时,另有一人名唤石轩中的,跟她在一起……”说到这里,阴无垢哦了一声,却没有说话,他继续道:“现在那姓石的被捕囚禁在武昌大牢内,在下料那白凤朱玲,定是到武昌去。”
    阴无垢诧道:“石轩中?他不是死在鬼母手下么?而且,即使不死,那朱玲既是鬼母的徒弟,她又怎会跟姓石的缠上……?”
    徐元盛道:“这个在下也不明白,但天下事本来许多难以解释,尤其是男女之间……”
    阴无垢恍然地点点头,道:“那就是了,你所料大有道理,那末我也到武昌一行,而且那姓石的……”她忽然停住口,没有再说下去。
    徐元盛并没有注意到,说道:“后来出现的魔剑郑敖,在下曾和他交过手,那两柄飞剑的确厉害,原来和玄阴教也有瓜葛——”阴无垢笑一下,并不置评,只问道:“徐君在何处跟姓郑的交过手来?”
    徐元盛毫不隐瞒,将自己护送梁公子朝峨嵋山时起,直说到昨晚离开为止,扼要地叙述出来。
    阴无垢面色阴晴不定,忽然像有什么心事压上心头似的。等徐元盛说完,便问道:“那姓孙的三人,如今还和梁公子一道去武昌么?他们的人品相貌怎样?”
    徐元盛听她撇开其他一切,却追问孙怀玉等的相貌人品,不觉十分奇怪,但不便露诸形色,便照实说了。这本来难怪徐元盛疑惑,因为阴无垢虽是四十许人,但自从经过她生父峨嵋高僧圆法大师为她用十五年苦功,练容补颜之后,看来像是二十左右的美艳少女,以这样的年纪,加上照人容光,却去追问少年男子的琐碎,人家心中的想法,不问而知了。
    他们说着话之间,田光、邵元、闵世华、常公仲等陆续出现,彼此相见通名之后,田光年纪辈分都大,便代表众人向她致谢。徐元盛更告诉众人,说阴无垢要到武昌寻朱玲的晦气,田光等人一听这位异乎寻常的高手,竟然也插手相助,正是稳操胜算,心中甚是欣喜。
    阴无垢微笑道:“各位俱是武林中名手,方才不过是一时大意,被那白凤所乘。倒是我想请各位相助一事,未知各位是否慨允。”
    众人都诧异地望着她,口中不约而同地应允,她道:“此去武昌,一来要寻白凤朱玲,消去胸中仇恨,二来我想请各位相助,将那石轩中劫出来,并且要活的,各位可有碍难否?”
    众人闻言,大大吃惊,俱都瞠目无语。阴无垢又笑一下,解释道:“我有一位父执,与那姓石的有不解的过节,故此我想代他老人家了却此事,将石轩中活活送给他,了结那一段公案……”
    闵世华首先应声道:“既然姑娘跟姓石的有这段瓜葛,闵某愿供驱策——”
    其余的人,除了邵元本是湖湘武林人物,家室在此,不便干那劫窃犯法之事外,全都纷纷答应了,阴无垢甚喜,便和他们一同先回邵宅,再行出发去武昌。
    且说白凤朱玲用金针暗袭阴无垢,倏又退回树丛中,魔剑郑敖也跟着飞纵而至,两人一前一后,奔了里许路,郑敖回顾不见有人追来,便唤住朱玲。
    朱玲停住身形,等他走过来,脸上故意装出惊慌的样子,问他道:“郑兄你和那女子有仇么?她可凶得紧呢?”
    魔剑郑敖忿恚地答道:“我没见过那臭婆娘,倒是后来有人叫出我的姓名来历,怕是他召来的……”他忽然沉吟无语,凝目寻思。
    朱玲俏眼一转,知道他犯了疑心,连忙打岔道:“郑兄你猜我怎会大清早碰上你的?”
    魔剑郑敖心中道:“你定是让那婆娘赶来的——”口中却应道:“你且说说看!”原来魔剑郑敖为人虽然甚是粗豪,做事不免失之草莽,可是相当聪明,粗中有细,刚才微微沉吟,已经联想到朱玲忽然出现,大概与阴无垢有关,不过一时想不到,朱玲好心给他衣服,原是嫁祸阻延追兵的毒计。
    朱玲笑道:“郑兄你绝对猜不到,我自己做梦也料不到呢……”
    魔剑郑敖冲口道:“哦?莫非你也和我一样,给人家诓骗来的?”
    朱玲打蛇随棍上,诧道:“你猜对了!可是你怎样给人诓哄的?”表情十分迫真。
    魔剑郑敖不知怎的,竟然把自己的遭遇说出来。
    原来前天晚上,他从客找退逃出来,手下的党徒,来时四人好好的,归时却是一对背着一对,原来在大厅后掩截的两人中,一个也被德贝勒碎瓷所伤,由未伤那个负回去,他但觉面目无光,—肚皮怒气。
    他原是奉了鬼影子之命,回到常德,这时鬼影子在别的地方,只留下一封信给他,恰好收藏此信的人不在。郑敖见到骷髅党人,听了峨嵋暗袭无功之事,哇哇大叫,自恃绝技过人,立刻命人带路前往。结果却无功而退,手下还受了伤。
    回去之后,那人已经回来,忙将鬼影子的留函奉上,他拆阅之后,又喜又怒,原来函中乃鬼影子洪都将他的来历说出来,并说他如今剑已练成,可以为母亲报一口冤气,敢情他便是上集曾提到的郑大婶失踪了的儿子。
    他喜的是身世已明,并且感激两位师父将仇人留给自己处置,怒的是堂兄为了家产,做下这等不仁不义之事,自己若无师父万里飞虹尉迟跋相救,岂不丧命于小人手中?
    当下立即动身去寻他母亲,这时天色早已黑暗,他自个儿踽踽走进那狭隘污秽的巷中,心中更添几分恨意,一面推想母亲含冤艰苦地捱了这些年,所受的苦楚算之不尽。一面又朦胧地追记童年时见过母亲的印象,那已是十分模糊的印象了。
    走出巷子,便是那片场子和破陋的屋子,只见尽头处一间破旧的屋,门扇敞开着,明亮的灯光照射出来,许多人纷沓往来,笑语喧哗之声,传进耳中,仿佛有什么喜庆之事。
    他走将过去,还未到那屋,却见又有一所破屋中,明晃晃地燃着灯,七八个汉子围坐在一起,正在划拳饮酒中,极是喧嘈,一阵香气扑入鼻中,却是狗肉味道。
    只见一人站起来,放大嗓门叫道:“丁老三,你敢不喝干这杯,看老子揍你娘的……”
    一个人答道:“虎大哥,你猜拳输了,还要我来喝酒……”
    那人握拳喝道:“谁是你的大哥,老子是你的爸爸,你娘的汉子,你敢不喝这杯酒……?”
    刹时间喧声俱寂,那些人都像怕这虎大哥,没有人敢搭腔排解。郑敖一看这虎大哥,长得十分雄壮,面目凶横,衣袖卷到肘间,衣襟歪斜地敞开,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一股流氓之气,溢于言表。
    那答话的人长得也很强壮,身上破袄补丁甚多,看来似是卖力气的穷人。这时不敢再说,忙忙举杯喝干。虎大哥满意地哈哈—笑,伸手揪住那人的袄襟,叫道:“常德城谁不识得我白额虎,丁老三你算哪一号东西?算你识趣,饶你妈的这一遭……”
    却听裂帛一声,丁老三的破袄被他无意扯破,丁老三发急道:“啊呀,我只有这件棉袄,还是郑大婶替我补好,勉强穿着,你……却给我扯破……”
    白额虎放开手,一巴掌拍在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大响,骂道:“你妈的唠叨什么,莫要招出郑大婶吓我,她如今可好啦,可是要我老子跟她困觉,老子还不愿意哩……”
    人声已寂,这些话清楚地传入魔剑郑敖的耳中,立地像在油上放了一把火。
    他举步走进屋中,怒目瞪着那白额虎,鼻中冷森森地哼了一声。
    屋中众人冷不妨有人闯入来,全都抬头诧顾,白额虎转目一看,正好遇着他那两道其利如刀的眼光,但觉这人的眼光,寒森森地,直似要杀人喝血的样子,不由得吓了一跳。
    郑敖冷冷问道:“你叫做白额虎么?我住在常德这么久,何以并不认得你?……”
    白额虎一时摸不出来路,愣了一下,打量郑敖全身,只见他宽阔肩膀,猿臂蜂腰,眉宇粗豪而凶悍,可没有看见他背上插着宝剑。当下不甘示弱地挺挺胸膛,把衣襟更敞开一点,叉手回瞪他一眼。流露出一派吓唬人的流氓气。
    他答道:“这是江湖朋友送给我的外号,朋友你既住在常德,连我的名头也不晓得,可是笑话。我提一个人,你总该听闻过,铁腿王七王师父,他可是常德城响当当的角色,朋友听闻过么?”魔剑郑敖是什么人物,哪里理会这种地痞流氓,冷笑道:“那么你和铁腿王七是怎样称呼?”
    白额虎吃一惊,呐呐道:“朋友认得王师父么?我……我……”
    郑敖冷笑道:“我怎会认得什么王七王八……”他歇一下,只见白额虎立刻神气活现,似乎要发作的样子,继续道:“他见到我,也许会晓得早点磕头免祸,你胡乱打着人家的旗号,混充好汉,又不知天高地厚,你有几条命?”
    那白额虎果真是个混混,仗着有几斤臂力,强横霸道,自称是铁腿王七的徒弟,那铁腿王七乃是常德的前辈流氓,一双铁腿颇有功夫,名头甚响。故此当郑敖毫不介意地说出王七的名字,白额虎便吃一惊,以为他认得王七,自己乱冒字号,岂不糟糕,哪知大谬不然,于是心胆又壮。
    郑敖心黑手狠,向来是斩草除根,一网打尽的办法,这时转眼扫瞥其余的人,粗声问道:“你们想是白额虎的党众了!……”
    那些人不敢作声,却一齐用劲摇头,郑敖一看这情形,知道他们都怕白额虎,不敢明言否认,当下冷笑一声,喝道:“白额虎,明年今日是你的忌辰啦——”话声一住,举掌便向他脑门拍下,白额虎一见他动手,赶快闪避,忽觉这人掌尚未到,一股力量已经当头压到,极为沉重,熬不住向后一倒,砰然倒在桌上,桌上原本摆有一窝滚热的狗肉,这刻让他猝然压上去,热汁飞溅,立地把他烫得大声叫号。
    魔剑郑敖一掌拍出,哪容他闪得掉,但心中忽然一动,倏地收掌,眼看白额虎被掌力压倒桌上,十分狼狈的样子,他暗忖道:“我杀死这厮,原不过如同踏死一只蚂蚁,可是我要与母亲相见,这样岂不是连累母亲?罢,罢,看母亲份上,饶这厮一条狗命。”
    主意想定,不发一声,回身便走,白额虎挣起身来,身上被滚汤烫伤一大片,疼痛难挨,凶性大发,蓦然回手抄起那半锅狗肉,冲出屋子,喝骂声中,用力砸掷郑敖。
    魔剑郑敖在心中怒骂一声,倏然转身,那锅狗肉连汤带水,从头上飞过,他脚尖微微用力,身形已到了白额虎面前,陡然伸手揪住胸膛,右手起处,左右开弓地抽他几个嘴巴。
    白额虎被他打几个嘴巴,头也晕了,“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血中还有好些牙齿,敢情是口腔内完全破了。
    魔剑郑敖轻轻一推,白额虎已摔倒数尺外。郑敖心中怒气稍息,正想转身离开,忽又凝立不动,心中暗自琢磨。
    屋中的人都走出来,没有一人去扶起白额虎,却愣愣地瞧看郑敖。郑敖想了片刻,回头问他们道:“那边这么热闹,到底是什么事?”
    丁老三甚是感激这陌生少年,立即抢着答道:“那屋子是郑大婶住的,黄昏时忽然有三位相公来到,给大婶一些银子,又说替她作主,洗雪冤仇。果然刚才常德府台大人派公子来说,已经连夜派人去拘禁她的堂侄,明早便重审那夺产之案。咳,相公你还不知那郑家的事,那是……”
    郑敖愣了一下,摆手止住他的说明,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三人不但送郑大婶银子,而且还出头作主,使官府重审此案么?”
    丁老三点头,纠正道:“那三位并没有出头,而是暗中作主,郑大婶连人家姓名也不晓得哪!”
    郑敖道:“天下有这种奇事?你们可曾见过那三人的模样?”
    另外一人道:“怎么没有,今晚我们吃的狗肉,便是他们在巷口帮我们截住的……”
    又有人插嘴道:“我奔出巷时,正好看见那矮矮的先生,说不出有多快地夹手一把,便抓住狗颈背皮。”
    丁老三道:“那三人除了那矮矮的年纪较大之外,其余两位都是十分年轻漂亮的公子一般……”
    魔剑郑敖心中一动,凝眸片刻,才将屈军的形貌形容出来,果然那些人齐声说是。他又将德贝勒的容貌衣着形容出来,那些人虽有点犹疑,大体仍认为不错。剩下那个决不是徐元盛,因为徐元盛已是中年以上的人。他仿佛记得席上还有两个少年公子,只是他们并未动手,而他只看过梁士伦一眼,其余那个却没有认真瞧过,当下将梁士伦的样子大约说出来,众人也是犹疑地称是。郑敖忖道:“太奇怪了,他们何以会找到我母亲,不但赠银,而且平冤?想来此事会是姓梁的出头,否则那知府怎会听命?如今既知母亲无恙,我此时不便去看她,等夜一点再来便了……”
    白额虎在旁边哼一声,郑敖低眼一瞥,怒恨地忖道:“若不是这厮,我早就见着母亲了,非要了他的狗命不可。”想罢,便向众人道劳一声,弯腰挟起白额虎,径自离开这儿。众人哪知他挟走白额虎是什么意思?不过见他将雄伟的大个子随手挟起,宛如无物,都不禁十分骇异。
    郑敖走出巷子,展开身形,倏忽走出城外,拣个僻静的乱岗,将白额虎横着一摔,头颅恰好碰在石上,脑裂而死。但看起来却似是在岗上失足摔下,恰恰碰着石角而死。
    他漫步踯躅在郊外,这时天上星斗罗布,却没有月亮,野外人家寥落,这刻已没半点灯光,四周除了一片无尽的黯黑,便是寒风啸叫和疏落相应的犬吠声。可是这凄凉的景色,对他并无影响,这刻他心中正流动着一股温暖的喜悦,他正在想看母亲蓦然见到自己之时,该会有怎样的惊喜……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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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十年慈泪受恩穷溯,一水轻舟结伴急行
    上章说到魔剑郑敖自个儿在野外踯躅,看看天色,不过将近二更,便折回城中,先寻到骷髅党众,命人留心侦伺梁公子等人的行踪,自己等到三更时分,才又施展夜行术,一直扑奔那带贫民区。
    这时,所有声息都静歇了,可是依稀还看到郑大婶的屋中,还有一丝灯光露泄出来。
    他一径纵到屋外,侧耳听一下,屋内只有轻微鼻息之声,他不禁忖道:“原来娘忘记熄灯,便睡着了……”一面想着,一面推门进去。
    那门里面没有闩住,应手而开,只见一方破桌上,青灯莹莹,一个妇人支颐坐在灯下,只看到侧面的轮廓。一旁的榻上,蚊帐低垂,隐隐有鼻息之声。
    他踏入屋内,随手将门掩上,发出一点声息,那妇人忽然惊觉,偏头来瞧。
    郑敖只见她面上现出十分惊骇之色,眼眶中泪光闪闪,显然是方才独坐弹泪,一时之间,倒忘记了开口。
    那妇人惊乱地瞧着他,怯怯地站起来,嗫嚅地说道:“你……你是什么人?三更半夜,敢是要找谁?”
    郑敖听到那粗糙惊慌的声音,这才醒悟自己出现得太突兀,把母亲吓着了,连忙堆笑低声道:“娘,你别惊,我是明礼,你的儿子明礼……现在回来啦……”
    郑大婶“呀”地叫一声,呆呆无语,郑敖敛掉笑容,道:“娘,你认不出我么?我却记得你的样子了!啊……那时候你……现在瞧着老得多啦……”
    郑大婶忽然自语道:“……他少年之时,也是这个模样!他长得多么相似……我敢是在梦中么?怕是尽日思念得多,神智给想糊涂了……”
    郑敖走过去,伸手握住母亲的臂膀,轻轻摇她道:“娘,你真个认不出儿子么?”
    郑大婶忽然掉下眼泪,无力地坐倒椅上,声音哽咽而嘶哑地说道:“我认出来了,明礼儿你果真回来啦!可是事情来得这么多和这么快,我此刻心中糊涂得紧,不知是悲伤还是快乐……”
    郑敖慢慢泛起笑容,跪倒地上,上身挨在她的膝上,缓缓地叫道:“娘……娘……”郑大婶伸出右手,抚在他的头上,动作中显露无比温柔。郑敖道:“娘,你的手为什么发抖?”
    郑大婶没有回答,只是抚摸着。郑敖忽然站起来,有点粗暴地走到床边,撩起帐子瞧着。只见床上一个小女孩,甜甜睡着,那模样儿竟和母亲一般。郑大婶道:“那是你妹妹翠翠,她出世不久,你便走失了!嗳,明礼儿,你离开娘这么长久的日子,是怎样过的,快点告诉娘听……”
    郑敖有点羞愧地放下帐子,顺从地走回桌旁,在青灯孤照之下,将自己被万里飞虹尉迟跋救起收为徒弟,又拜鬼影子洪都为师,托养门下,一直到前年练剑有成,到江湖闯荡,详细说出来。
    郑大婶从他的话中,听出他两个师父,不是什么正经好路道,可是已成了事实,而且还亏得人家救命传技,将儿子抚养成人,却也是恩深如海,便不说什么。
    母子两人,直挨到天色破晓,郑敖因一来冤仇有官家公断,大概总是有胜无败,二来自己有师命在身,要赶去武昌救人,三来又想査明到底此事是否梁公子所为,以及何以会仗义平冤之故。反正自己这时露面也无用处,便暂时别过母亲,等事情办完之后,再回家团聚。郑大婶知道了他有这许多缘故,只好让他暂时离开。
    魔剑郑敖趁官人未来之时,便离开此地,回到原来居处,休息了好一会,听取手下报告,得知梁公子一行人,乘船回武昌,当下便自个儿走到码头。这时,梁公子的官船尚未启碇,他不敢走近,怕让人认出来,分说不清楚。
    一些船家过来向他兜搭,七嘴八舌地问他要到什么地方。他的眼睛望着那艘官船,嘴巴大声应道:“我要到武昌去——”
    码头一旁懒洋洋地坐着两个汉子,这时忽然起身,分开众人,上前问道:“客人要到武昌去么?小人的船又快又稳,包管客官满意,而且价钱公道……”
    郑敖回眸一瞥,见这两汉子十分壮健,肤色有如古铜,随即又转眼眺望那官船,口中问道:“银子我不计较,但你的小船可追得上那艘大官船?”说着话间,那艘官船已经解缆扬帆,缓缓开行。
    那船家应声道:“可以,可以,客人你大可放心——”郑敖满意地点点头,却不曾注意到当这两人一挤上来搭腔,其余的船家便一声不发,逐渐散开。
    当下郑敖先摸了一锭银子给他们,并且说明如果一切遂意的话,到武昌时另有重赏。
    他走下船中,只见这船十分牢固,虽然只有一个篷舱却甚宽大,足可以睡上四五个人,拾掇得相当清洁,心中甚是满意。
    —个船家飞也似的去买吃食等物,郑敖在舱中懒散地卧倒,瞧着另外那个船家矫健地将帆缚好,预备扬升。过了一会,去买东西的船家回来,将手上的物件放好之后,便在舱外探头向郑敖道:“方才小的去买东西,碰见一位常年往这段水的谭老客,他听说小的要去武昌,贪图小的船快和舒爽,问知只有客官你一人,便嘱小的央求客官准他搭乘一程,只到岳阳便上岸,小的故此来问客官……”
    郑敖不悦地挥了手,道:“不成,我包你们的船,便是想快慢由心,连我自家也不知怎样走法,岂可以附载其他客人……”
    他的话未说完,猛觉船身微沉,一个人走上船来,笑嘻嘻接口道:“老四,这位尊兄可允许我的请求么?”郑敖斜目一睨,只见那人约摸是五十上下年纪,头上载着一顶瓜皮小帽,神情和蔼有趣,手中只拿着一把油纸伞,并无别物。这时见郑敖瞧他,立刻拱手为礼,在舱门蹲下,和气地笑道:“我想尊兄是出门人,必定与人方便,故此一径上船来了。若尊兄并无不便,我就坐在这舱外,到了岳阳便上岸去……”
    魔剑郑敖暂不答话,坐起来从篷窗外瞧,那艘大官船已不见踪迹,当下不耐烦再说,略略点头,命船家立刻开船。一面将背上宝剑解下来,放在枕下,自个儿闭目养神。
    只听船家老四大声道:“财旺,赶快摇一程,人家都走远了……”
    谭老客和蔼的声音道:“不忙,这会子能走多远,你们的船一会便可以赶上啦……”
    郑敖心中微动,暗怪船家将自己想追赶官船的心思告知那老客,转念又想道:“管他呢,他们相熟的自然先说明,而且我的剑……”心中迷迷糊糊的,但觉船底破水之声甚疾,船身微微摇晃,竟然朦胧入睡。
    这一觉直到晌午才醒来,睁开眼睛,舱中四面篷窗高挺,寒风呼掠而过,太阳正晒在篷顶,四下水波将强烈光线映进来,使他不舒服地揉揉眼睛,坐起身来。只见谭老客蹲坐在舱门内,抱膝瞌睡。四面水波茫茫,前面隐约见到那艘大官船,后面还有几十艘水军快船。
    船家老四在船后见他醒了,便整治食物给他吃用,旺财坐在最后掌舵,神情甚是悠闲。
    他吃饭时,谭老客忽然醒了,抬头瞅住他,郑敖随便邀让一声,谭老客挪近来,盘膝坐好,口中道谢一声,道:“我已经用过了,尊兄请便……”他停一下,问道:“在下谭焕,业商于湖广间,尚未请教尊兄台甫?”
    郑敖缓缓咽下口中饭粒,简短地答道:“我姓郑名敖。”只这么一句,又管自吃饭。
    谭老客半点不以为忤,仍然笑嘻嘻地跟他扯搭,郑敖饭量极大,一碗又一碗,看得谭老客也自微诧。|
    不一会,郑敖吃完,谭老客道:“我常年奔走各地,自信有几分眼力,郑兄饭量惊人,精神特别旺盛,那儿还有把剑,我猜尊兄定是镖行有名人物,我这一猜对是不对?”
    郑敖自幼长于鬼影子门下,身负绝技,哪里看得起镙行的人,藐唇作态道:“你猜错了!”
    谭老客故作惊异“哦”一声,道:“我竟走眼啦,本来想着郑兄既是练家子,又跟着梁大人的官船,以为是梁大人特别请来暗中保护,哪知却猜错了!”
    郑敖笑一下,道:“洞庭湖至长江一带,并没有不靖之处。”
    谭老客点头道:“郑兄说得是,不但这一带十分安靖,而且还有那么多官兵保护送行,便有天大胆子,也得远远避开——”
    郑敖摇头道:“什么?那班饭桶官兵?济得什事?倒是那船……”他本待脱口说出有德贝勒等高手,忽又中断,岔开道:“我也不许有人扰闹,因为……”他的话突又中止了,不在乎地眺望湖面。
    谭老客瞅他一眼,见他没留神,便用力痰咳两声。大声笑道:“今日天气真好,太阳晒在身上,十分暖和……”说着话,自己钻出舱去,在阳光下舒服地摇摆身躯。
    郑敖不觉也走出舱去,站在船头,叉腰眺望四面湖景。猛然脚下一软,那船不知怎的,向右边直倒侧过去。郑敖是何等人物,瞬息之间,丹田已吸满气,腰上猛一用力,打个千斤坠,那船立地回复原状。谭老客本滚向船边,攀住船舷,这时因船身忽然转正,又溜向左面。但见他用力向左面按撞过去,照理那船应该侧向左面才对,可是船首站着的郑敖,此时两腿微分,四平八稳地屹立不动,那船仿佛搁在石缝中,纹丝不动。
    郑敖头也不回,大声问道:“船家,你这船是怎样弄的?”谭老客接口道:“是呀!我差点被摔在湖心去哪!”
    老四在船尾大声答道:“都是旺财这傻子,想捞起水面浮着的什么东西,把船都差点弄翻了,两位客官没有事儿吧?”
    谭老客大声答道:“没事,没事,谁叫我们是老相识呢?否则不骂一顿才怪哩!咳,出门处处难,习惯了便没有什么……”
    郑敖自家凝目瞧着那艘官船,想起船上那些人,和自家的瓜葛,想着想着,倒没把方才的事摆在心上。
    一直到傍晚时分,老四在船尾动手烧饭,他吩咐老四道:“你多煮一点,晚上我还要再吃一顿呢!”
    老四道:“客官晚上要吃,小的到时再烧不迟,东西搁冷了,便不好吃哪——”
    谭老客爬到船尾,一面看他烧饭,一面跟他闲谈,唠唠叨叨的声音,模糊地传入郑敖耳中,郑敖心中笑他多事,也没留神。
    晚饭后,再走了个把时辰,天色黑了,那官船泊在湖湾中,他们在远处抛下锚,郑敖见离岸还有五六丈,便问道:“船家怎的不泊在岸边,却在波心处抛锚?”
    老四道:“客官有所不知,那岸边因为住些渔户,尽日杀鱼晒网,气味十分腥臭,小的怕客官不惯,故此离得远些,好在明日到了岳阳,才上岸买物……”
    谭老客大声同意道:“老四心思真细,怪不得你船上生意最好,那岸边气味的确难闻!”
    郑敖点点头,笑道:“那么就泊在这里好了,回头到了武昌,我得多赏你银子——”
    老四连忙道谢,一面动手造饭,郑敖为了想晚上去探官船,问明德贝勒是否他们出头帮助母亲,便自个儿在舱中躺着养神。
    初更时分,鼻端嗅到酒香,老四已叫道:“客官睡着么?吃食都准备好了!”
    郑敖睁开眼,坐起身子,只见谭老客正将油灯挂在舱内,老四将食物搬进来,还有一壶酒。老四又道:“这壶酒是小的孝敬两位客官——”
    谭老客连声叫妙,抢着倒了两杯,递一杯与郑敖,自己持有一杯,含笑举杯道:“呵,呵,这个天气,有一杯下肚子,是太妙啦!郑兄,干这一杯。”
    郑敖举起酒杯,一饮而干,咂唇道:“这酒倒也猛烈,不错……不……”他忽然微微皱眉,自个儿又斟了一杯,放在鼻端嗅几下,瞧见那酒并无异状,可是方才分明尝出极轻微的药味,他久受鬼影子洪都熏陶,自是黑道中大行家,心中不由得大为犯疑。不过那酒瞧来并无异状,一时不能决定。暗中急忙将咽下的酒,用内功逼在一处,即使下了蒙药,一时半刻间,药力也不能发作。
    他抬眼一瞥,只见谭老客形态如常,面色不变。眼角偷觑船家老四时,却发觉他神情紧张,正赶快退出船舱去。
    郑敖哼一声,蓦然地酒杯一摔,厉声道:“老四,这是什么酒?”爬起身躯,忽然摇晃起来。
    对面的谭老客哈哈一笑,大声道:“倒也,倒也……”郑敖蓦然明白了个中玄妙,敢情这姓谭的乃和船家一党,合力来弄倒自己,想是洞庭湖专劫单身客人的水贼,当下忽然稳住身形,向他露齿一笑,道:“老狐狸露出尾巴了,且看是你倒还是我倒……”谭老客这惊非同小可,呐呐道:“你……你怎么……不倒?”
    郑敖心狠手辣,左眼一掠,只见老四蓦然向水中蹿下,他微嘿一声,在这指顾之间,左手微动,一道白光电闪地一掣,倏然又没入袖中。却听到老四惨哼半声,咽喉处齐齐割断,连惨叫也仅仅叫出半声,便掉在湖中。
    船尾还蹲着一个船家旺财,这时见白光一闪,老四便身死湖中,吓得怪叫一声,抱头向水中滚下,同一刹那间,谭老客也出其不意地挺腰一挣,向篷窗间急扑出去,那意思是趁郑敖分心之时,扑向湖中逃生。
    哪知魔剑郑敖当年服过半丸石螭丹至宝,练就“两心魔功”这刻从容应付,左手白光一掷,那旺财身躯刚刚离开船舷,落向水中时,被白光闪电似的击了一下,立地惨嗥一声,腿股间刺了一个深口子,身躯砰然落在水中。郑敖右手在同时之间,支向舱板上,两腿已闪电般先后踢出。
    谭老客竟也发觉敌腿踢来,回掌一切,哪知第二腿从他掌下踢过,刚好踢向他腰股之间,砰然大响一声,他的身躯连同船篷一起飞出船外,落向三丈外的水中,又是激起水花飞溅之声。
    郑敖诧然瞪目,忖道:“我这一腿虽然力量未能使足,却也有数百斤气力,但那谭老儿硬功真不错,居然在落水之前还使个身法,破开水面,敢情未曾受伤?”
    猛地觉得头脑微微发晕,知道是方才用力,那逼在一角的药酒,溢了一点出来,连忙提起心神,去抵抗那点蒙药力道。
    这时那船轻轻摇摆一下,他吃一惊,扬手发出飞剑,射向水中,收回再射,把船底射过一遍,却无所获。
    那船晃悠悠无风自动,直向湖心荡开去,一似有人在水底负船而行。魔剑郑敖心中大叫怪事,同时也惊呼不妙,因为他水中功夫太差,一落水中,便有如虎落平阳,这时离岸又太远,不能纵回岸上,方知将船泊在离岸这么远的用意。当下忖道:“那水贼定是想将我拉到湖心,再弄翻这船,好在水中擒我。我且用飞剑把他刺死再说——”
    于是将上半身伏出船外,左手的飞剑电射向船底,闹了许久,那船仍然一股劲向湖心淌去。
    不大工夫,离岸更远了,他才想起摇橹回去,最少也可以使负船前行的水贼吃力,急忙走到船后,觉得身形已站不稳,头脑昏闷,忙乱中寻到船桨,拿起安在支柱上,胡乱摇起来,这时头脑益发迷糊,连方向也闹不清楚,乱摇一气。
    整个湖面黑沉沉静悄悄,这只船渐流渐远,橹声也忽地消歇。郑敖倒在长长的橹上,半身仆出船外,昏迷不醒。
    再歇一会工夫,船前四丈余远的水面,浮上一个人的形体,手足略略摇动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到了五更时分,郑敖呻吟一声,醒将过来,身躯一动,“扑通”一声掉在水中。冷水如利刃刺肌,他打个寒噤,完全清醒。连忙浮起来,爬回船上。
    举眸四顾,一片茫茫,真不知身在何处。进舱将白虹宝剑系在背上,之后透一口气,忖道:“奇怪,怎么那水贼不趁我昏迷之时加害?现在又到了什么地方?”忖想着,一面走出船头,无意中瞧见一个人体浮在旁边,他跪下揪住衣服,扳起来一瞧,原来正是那姓谭的老客,背上系着一根指头船大的绳索,他放开那尸身,扯起那索子,敢情一头钩住船底,约摸有四丈多长,怪不得船底无人而那船会一个劲前淌。
    当下寻思道:“这姓谭的受我一腿,怕是有点功夫,一时忍熬得住,想将我拉入湖心弄死,谁知终于伤发而死,故此我才无恙。如今最好立刻掉船靠岸,不然遇着别的水贼,岂不糟糕?”
    主意想定,便赶快到船后摇橹,不分皂白地摇向岸上。只因他不识摇船之法,徒然恃着力大,摇到岸边,恰好有个小湖湾,而且还有几只空船。当下便弃船上岸,只见一条大路,向前直伸,顺路而行,但觉手臂微酸,有点儿疲倦,便找块石头坐下,恰好背后有丛小树,枝桠密生,于是靠在树上,不觉睡着了。
    魔剑郑敖把自家被水贼诓哄暗算的事,扼要地说出来,心中自然想道:“奇怪,我未知此人姓名来历,却贸贸然把遭遇水贼之事告诉他,究竟我是怎的一回事呀?”
    朱玲微笑一下,说道:“我的遭遇没有你那么惊险,可也是够瞧的,幸而我略识拳脚,真奇怪,这儿哪来的那么贼人啊?我若不是走得快,别想往武昌去啦!”
    郑敖微哂道:“算了吧!你打哪儿来和要干什么我都不管,别老是胡扯了。我说,到底你叫什么名字,说出来我也好称呼!”
    朱玲道:“我姓褚,单名龄,是年龄的龄,乃是中州人氏。”
    郑敖摸摸肩上划破的衣服,咕哝道:“那臭婆娘厉害得紧,把我衣服都弄破了!唉,传出去给人家知道,这么一个大人,给娘儿打败赶跑,这面孔不知往什么地方放才好……”
    朱玲笑一下,同情地瞅住他,没有作声。郑敖忽然收起愁容,豪放地笑一声,伸手拍拍朱玲的肩膊,说道:“嗳,褚老弟,你长得真俊!对了,你真要往武昌去么?我也要赶去呢!不如一道走吧!”
    朱玲见他放肆地拍她肩膊,又叫她做老弟,细细长长的眉毛,几乎看不出来地微皱一下,忖道:“这家伙真不客气,粗率得可以,若知道姑娘的真相,怕你没有这放肆的胆子——”
    口中“嗯”地应一声,道:“一同走也好,如今唯有从陆上走了!”
    郑敖道:“别忙,我们沿着湖边走,总会碰到客船,乘船一来舒服,二来我想赶上一般大官船——”他叙述时,原没有提及要找德贝勒问清楚内情之事。
    朱玲奇怪地看他一眼,问道:“你赶那艘官船,有什么打算?”
    郑敖笑道:“船上有三个人,大概是我家的恩人,可是我又知有人要暗害梁公子,故此想去问清楚,如果不是有恩于我的人,连我也不肯放过他们哪!”
    朱玲越听越糊涂,道:“你怎的连人家是不是恩人,也不知道?”郑敖没有回答,她又道:“我昨晚船泊在官船旁边,船上有两位少年公子,来跟我饮酒谈天,学问和人品都十分超逸,一个是姓金的,另一个姓孙,可没有见着姓梁的公子——”
    郑敖忙问道:“那姓金和姓孙的两人中,有没有一个是矮矮身材的?”
    朱玲摇摇头,答道:“没有,他们都不矮,可是我瞧见一个人站在官船上,老是看着我们谈话,那个便长得矮了!”
    郑敖皱眉自语道:“那便是了,可是若不是梁公子,谁有那么大的势力,可以支使知府呢?”
    说话间,两人已齐齐走出湖边,沿着岸边干了的泥地走着。两人都看见前面远处,那艘官船正扬帆直驶,后面几十艘水师快船保护航程,再后面便是普通商船,真是浩浩荡荡之势。最前面另有两艘水师快船开道领航!不让湖中经过的民船接近后面的大官船。
    郑敖心急起来,口中叫道:“褚老弟加点劲,别让那船把我们丢得太远了……”说着话时,伸手去拉朱玲,哪知一把拉空,朱玲已轻飘飘走到前头去了。
    魔剑郑敖跟万里飞虹尉迟跋练的是剑法,跟鬼影子洪都练的是内功和轻功。要知鬼影子乃以轻功而得到这外号,他的徒弟焉会差劲,当下一放脚程,疾地追将上去。
    朱玲并不回顾,管自前奔,身形极是轻灵飘忽,像是不必使出气力似的。可是一任郑敖放尽脚程,还是隔了那么两步,老是追不上。
    郑敖忖想道:“我的轻功已得了师父真传,虽然目前只当他七成功夫,但出道以来,尚未遇到比我高明的人。这姓褚的年纪比我还轻,可是轻功已经似乎胜我一点,不过他虽然快,怕没有长劲,我且斗他一回。”心中想着,脚下益发加劲。
    两人倏然间已走了好几里路,和那官船越离越近。但郑敖始终无法追得上朱玲,心中甚为恚忿,脸色都气红了。
    前面渐渐不是干土岸地,而是湿漉漉的黄泥,水洼处处,显然是湖浪能够打到的地方。地上一湿,更显出这两人的轻身功夫,不比凡庸。因为那些湿泥十分的滑,寻常人慢慢走,还怕会滑倒,何况要借力疾奔?
    眼前不时被苇塘遮住视线,且喜苇塘中都是半湿泥地,尚可以通行无阻,再奔了大半里,前面尽是比人还高的芦苇塘沼,隐隐听到水声,而且塘边和湖波相接,大约塘中再没有干地了。
    朱玲一路走,一边折断许多芦苇,弄成一束一束,大约有十来束,她手法甚快,而且藏在胸前动手,故此后面的郑敖并没有瞧见她弄什么鬼。
    她微笑一下,想道:“你这厮方才放肆得很,拍拍我的肩膊,我非弄点苦头给你吃不可!”
    念头一掠即过,她的身形。忽然飞纵而起,直向前面那片苇塘飞渡,身形下落之时,闪目一看,下面果然全是水波荡漾,当下猛提真气,脚尖找着摇晃不住的芦尖,轻轻一点,身形又起。
    郑敖也跟她飞起,扫眼一看,下面全是湖水,再四下一瞥,发觉苇塘甚为广大,若果全是水的话,轻身功夫再好,也难从苇尖上借力飞渡。因为在苇尖上借力,不过是凭一口气,最多借上两次力,便要掉下,而且这种借力并不能纵得如平时那么远。眼前这片苇塘,如何能够用这法儿飞渡?
    可是前面的朱玲既然飞跃而前。这一刻工夫,他们已真个较量上了。郑敖明知跟去不是办法,却也不肯示弱,哪能掉头退回!当下跟着她的身形,飞落苇尖上,脚尖轻轻一沾,身形又起。第二次脚尖探在苇尖时,已比朱玲落后了整整一丈,他双臂一振,凌空又起,只不过丈二三远,身形又落。那口真气已提不住,勉强找到密丛而生的芦苇,一脚踹下,倏然换一口气,振臂飞起五六尺。只见朱玲身形也向塘中落下,不禁暗中一笑,忖道:“这会好看啦,变做两只落汤鸡……”
    心中尚未想完,但见朱玲身形“呼”地飞升,竟然折向岸边,一纵数丈,比之方才在苇尖借力,飞得更高更远,宛如那儿有实地可踏似的。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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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一苇渡江原是幻,联船拒敌计非常
    上章说到朱玲为了暗中气那郑敖粗豪放肆,故意要捉弄他,使他吃点苦头,便暗中先捆了十几束芦苇,然后纵落苇塘中,自己在第二次从苇尖上借完力后,便暗中把芦苇抛在水中,换气借力而起,改个方向,直向岸边飞去。只见她六七个起落,已到了塘内无水之处,她连忙把剩下的苇束扔掉。
    只听郑敖“扑通”一声,掉在水中,忙忙游回岸去,且喜游了丈余,便能够踏到塘底,于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朱玲那儿。
    朱玲只瞥了他一眼,发觉他面上羞忿交集之色,而且由腰以下,直到鞋子,全是污泥染满,狼狈得令人发噱,连忙强忍好笑,故意不去看他,淡淡地道:“郑兄太不小心了,怎会掉下去的?我们还是赶快上路,到前面再想法子换衣服……”
    郑敖实在不明白她怎样能够不掉下水去,若是她真有这种踏波飞行的功夫,那么连师父鬼影子也得甘拜下风了!当下发作不出,跟着她又向前走,大约走了二十多丈,前面水声泵泵,密密的芦苇中,似乎还有人影和声音传出来。
    朱玲停步道:“前面好像有人,想是这儿的渔户!郑兄你可以……”
    郑敖应声道:“对啊!我可以借件衣服来换——”他也煞住脚步,强眼四瞧,跟着大声叫道:“喂!船家,你们在哪儿呀?”
    几头水鸟被他粗壮宏大的声音惊得扑翅飞起,芦苇中似乎有人大声骂一句,搭腔应道:“妈巴子的,敢情你的眼睛瞎了?山呼鬼嚷地把老子们吓一跳……”话声未歇,芦苇簌簌而动,像是拨开芦苇移过来似的。
    朱玲扑哧一声,郑敖但觉血往上冲,怒火透顶,打量那发声之处约有十余丈之遥,低头一瞥身上,已是湿漉狼藉,便不理会再掉下水中的可能,蓦然飞纵而起,振臂上升了两丈高,目光到处,前面十丈之外,倒下一片芦苇,两艘狭长的快艇正好停住不动,大概已到了芦塘浅处。两艘艇上共有四个壮汉,刚刚站起来,想迈步下艇。
    郑敖怒叱一声,身形在空中向前一倾,使出“金鯉穿波”之式,身形斜泻而去,四名汉子被他一叱惊动,抬眼瞧见,各各慌不迭抄兵器。除了两个是撤出明晃夺目的利刀之外,其余两人却抄起插在塘泥中的竹篙。郑敖胆大包天,两沉两掠,已如旋风般卷到。
    两名持竹篱的汉子,见他来势凶猛,同声大喝,两枝长竹如双龙出海,猛然戳去,以为这一下最少能将敌人拦住。
    郑敖一腔怒气,无处发泄,这时更不容情,丹田气一沉,打个千斤坠,身形倏地直坠而下,这瞬息之间,两臂伸处,正好抄住两根竹篙,猛可沉肘抬腕一挑,对方两名汉子“呀”地大叫,撒手不及,被郑敖在下坠之时,反倒将两人挑上空中,离地丈许时,两人方始撒开手坠下。郑敖两手各自为政,分开一抡,“吧哒”大响连声,两个汉子分开横飞出去,跌入塘中。
    他扬臂抛掉竹篙,仰头大笑,声音十分宏亮。剩下那两名汉子见他这种身法和力量,不由得大骇失色,进退失措。郑敖笑声忽止,沉脸恨恨道:“看你们凶狠横恶的样子,定是杀不尽的水贼!那两个已被我分别用竹竿震裂内脏而死,你们想活命是万万不能,识相的快横刀自刎,免得多受痛苦……”
    —个汉子横刀叫道:“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已杀死我们兄弟,为何尚要赶尽杀绝?须知洞庭帮不是好欺负的……”郑敖哦一声,瞪眼问道:“你们是洞庭帮的?”作势欲扑的式子松缓下来。
    另一个汉子见形势已和缓了,便挺挺胸膛答道:“我们正是洞庭帮林帮主派在这儿……”
    他鼻孔中哼一声,冷冷道:“废话少说,你们随便哪个脱下衣服给小爷换上,看林源的面上饶你们狗命!”
    两个汉子大为惊讶地互顾一眼,搅不淸楚这雄伟而凶煞的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历。按说若和洞庭帮主毒蛟林源相识,那么便是自己人,却不该这么不客气,所谓打狗也得看主人。要说和林源不相识,但他分明说看他的面上,故此不杀他们。两人糊涂地对望一眼之后,更加糊涂了。
    他怒声道:“你们是舍不得衣服,抑是以为我不敢收拾你们?惹起我的性子,立刻教你们喂王八去!”
    一个汉子行礼道:“请问朋友万儿?我等虽是林帮主手下无名之辈,也曾在江湖走动多年,却未听过要自己人脱衣服的道理——”
    另一个道:“对呀!朋友要是你认识林帮主,稍等片刻,帮主便会驾到——”
    郑敖冷冷瞧住他们,蓦然振臂而起,忽然肩上被人按住,朱玲的声音清脆地响起来:“郑兄慢点,他们敢不听话么?我先要了他们的命……可是先让我问问他们几句话?”他侧顾一眼,只见朱玲微笑瞧着他。他蓦然觉得她的眉目面容间,蕴露出一种说不出的神情,其中又有疲累之色,自己也不知为什么随口应允,等她问话。
    那两名汉子虽然不是响当当角色,有视死如归的硬骨头,可是大白天要他们脱掉衣服送人,未免太难为情,江湖人讲究的是场面过节,他们即使想脱衣奉送,也得说些漂亮点的话。他们可看不清楚朱玲是怎么来到的,只觉人影一闪,她便站在郑敖身畔。这时见她虽然来势奇诡可惊,却因她面上没有煞气,似乎甚好说话,立刻一同向她堆笑抱拳。朱玲已道:“你们帮主近日重现江湖,听说要去武昌,你们可知他要干什勾当?”
    两个汉子瞠目盯着她,一时没有言语,她又道:“你们若是识相,赶快照实说出来,否则……”
    这几句话连一旁的郑敖也瞪起眼睛,他道:“褚兄,你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是……”敢情他疑心她是官府中人。
    朱玲回眸一笑,道:“郑兄别胡猜?我另有用意。”转面对两人道:“喂!快说呀!是不是跟一个姓石的有关?”
    那两人迟疑一下,忽然白光森森,如神龙掉尾,交剪而出,“当”地响一声,他们手中的利刀同时被白光射个正着,宛如大铁椎猛击正着,立刻脱手飞掉,两道白光一闪,缩回郑敖左袖中。
    一个瞪目叫道:“你是……魔剑郑敖?”另一个反身便走,作势向水中跃去。说时迟,那时快,人影闪处,急风飒然,那个想逃的衣背领已被人抓着,摔回塘边岸地,另外那个也让人一脚踹着,跌跌撞撞地冲向郑敖立脚之处。郑敖随手一抓,扣住那人臂膀,不让他跌倒地上。可是那人痛呼一声,敢情郑敖手劲甚重,将他的臂膀捏得疼痛欲折。郑敖骂一声“脓包”,放开那人手臂。
    另外那个身形才定,眼前一花,只见那俊俏敌人已笑嘻嘻站在眼前,当下心知逃走无望,只好站定不动。朱玲道:“你认得魔剑郑敖么?何以一听见是他,便转头逃走?”
    那人嗫嚅未答,郑敖心中暴躁,一拳打在近在他身畔那汉子的肩膊上,喝道:“该死的东西,快说呀?”那人痛吭一声,更加说不出话来。
    在朱玲那边的汉子这时答道:“这是……因为他杀死了唐……”郑敖恍然地叫道:“甚么?昨夜死了的水贼,便是你们洞庭帮的?”他把声音和缓下,对朱玲道:“一定是那名唤财旺的船家,没有被我飞剑杀死,挣命回去报告……”
    朱玲点点头,瞧那汉子一眼,那汉子道:“……是的,财旺回来描述之后,帮主立刻知道来历,传令布下暗桩,如有发现,立即飞报。”
    郑敖不悦地瞅着他,那样子像是要砍下他的头颅,把那汉子吓得打个寒噤。郑敖道:“我和你们洞庭帮素无过节,只因久闻林源是水道上的好手,故此方才说看他面上饶了他们。现在可好啦,看他面上,非毁了你们不可,我还要去问问他,究竟为什么要向我下手……”
    朱玲问道:“喂,我刚才问你的话,还不赶快据实回答?是不是你们帮主要对一个姓石的有所图谋?”
    那汉子道:“这事我一点也不知道……实在不知道。”朱玲细长的眉毛微微一皱,纤指一戳,正戳在那汉子左边胸上,那汉子叫一声,忽地倒在地上,乱翻乱滚,全身痉挛发抖,脸上汗珠一滴一滴流出来,那神情显得痛苦之极。
    过了片刻她回头瞧着郑敖,眉目间又流露出那种令人迷惘微妙的神情,郑敖勉强笑一下,心中忖道:“他的心比我还狠,把人折磨得成这个样子——”
    朱玲微笑一下,道:“你心中说我太狠么?好吧,既然你也看不过眼,我且饶了他——”说完话,举足一蹴,那汉子本已声嘶力竭地尽在地上折腾,被她一脚踢处,立刻呻吟一声,软瘫地伏在地上,动也不动。她又道:“这厮的衣服你决不能用了,好在还有一个。喂,你说不说实话?我的手段你看清楚没有?”
    另外那汉子一手按着被郑敖打疼的肩头,早已吓呆了,这时双膝一软噗地跪倒地上,磕起头来。那地,上全是软烂的塘泥,这一来把衣服也弄脏了。朱玲故意叹口气,摊开双手道:“咳,郑兄,你看,衣服又脏了!”
    郑敖摇头道:“算了吧,我的衣服不必你费心了,你还是快打听石轩中的事,赶后我们着他掉艇,送我们到前面市集——”
    朱玲眼珠一转,点点头道:“我也累了,你的主意不错。你知道石轩中的事么?”
    郑敖道:“有人对我说过,姓石的被关在武昌大牢里,详情我便不知道了!”
    她放心地笑一下,眼光回转落在那汉子身上,蓦然提腿把他踢个滚溜,喝道:“还不快说!真想试试你同伴的滋味?”
    那汉子急得大声央告起来,害怕是害怕极了,但仍然说不知帮主的心意。朱玲料他不假,只好罢了。
    郑敖问道:“你这厮要死还是要活?若要活的话,赶快滚起来,替我们划艇。”
    那汉子应声而起,急急去拾竹篱,郑敖当先走下艇去,朱玲也坐倒在艇头,舒畅地伸个懒腰。那汉子把吃奶的气力都使出来,推艇出湖后,换了木桨,拼命往前划。
    朱玲道:“我听说洞庭帮主林源要到武昌去,对石轩中有所行动。我想林源既是黑道中人,定是因为要巴结玄阴教主,故此去动石轩中……”
    郑敖管自在湖水中洗涤污泥,没有回答,朱玲见他不瞅不睬,生气地叫道:“喂,你听见我的话没有?”郑敖讶异地瞧她一眼,额首道:“听见,你干吗生气了?”朱玲立刻气平地微笑,他别转头,一面洗脚,一面咕哝道:“你真奇怪,简直像一团迷雾——这些年来谁敢向我哼哈一声,偏偏你敢发我的脾气,而我却没奈你何……奇怪?”
    朱玲照着他宽阔的背影,心中一阵惘然,举目四望,寒风瑟瑟,茫茫的湖面上,似乎笼着千古怨愁。渔歌鸣唱之声,遥远随风送来,更添几分飘零之感。
    只听郑敖大声道:“玄阴教主虽是武林震惊的高手,但毒蛟林源也是江南水道第一把好手,怕不会为了巴结而有什么行动吧?而且隔了这么远,又怎样巴结法呢?倒是你告诉我,究竟那姓石的是什么来头?”
    朱玲忖道:“师父虽然武功盖世,无人可及,但到底在江南不及在关洛和北方那般震骇武林,从这姓郑的口气可想而知……”
    想着想着,竟忘了回答。郑敖又问一声,她才没精打采地“嗯”一声,答道:“你就别管啦,我也不太清楚……呀,我累透了——”说着,用手掩着嘴巴打个大呵欠。
    郑敖洗了多时,还不能将污泥洗净,一生气便不再理会,转头见朱玲已经蜷曲着身体,斜卧在船头。于是自个儿也扣着船舷,闭目养神。
    微波不断地拍击船底,发出轻微连续的哗啦之声,朱玲用衣袖盖住面庞,不让人家瞧见流下来的眼泪。这刻她仿佛像当日在洛水的船中,那时候石轩中正和她在一起。这些旧事在她心中是这么鲜明,半点儿也没有忘掉。可是那份感情,像是已经失落在什么地方,非常遥远的地方……
    她朦胧地坠入梦乡,忽然船身大力震荡一下,郑敖粗豪响亮的笑声,把她惊醒。移开衣袖睁眼睛看时,只见郑敖仍然坐在船中,眼光却注视着湖水,她的眼光跟随着瞧向湖中,只见那儿一片鲜红,转瞬间有人浮上来,却是背脊向天,看不见面貌。她转眼一瞥,船后划艇的汉子已失去踪迹,立地明白那汉子的下落。
    郑敖不屑地摇头道:“这小子主意打错啦!我故意闭上眼睛,发出鼾声,存心讹他一下,看他是否有逃走之念。果然隔了一会,船身微侧,我早有预备,睁眼见他正想向水中蹿下,立刻赏他一飞剑。这种不识死活的东西,倒污了我的飞剑……”
    朱玲觉得他实在诡猾,便由衷的称赞他道:“郑兄这一手漂亮极了,最妙不是那两口飞剑,这些鸡毛蒜皮的小贼哪识厉害呢?这一路和郑兄同行,一点也不用担心了。我想那厮定是想在水底暗算我们……”
    郑敖高兴地大笑数声,道:“你料得不错,他估量我们睡着,跳下水去好弄手脚。现在,可得由我划船啦。这儿离岸太远,别要遇上另一批小贼,我水底可一点不成,管教束手被擒……”
    朱玲微笑地看着他矫捷地走到船尾,拿起船桨。忽然他脸上怒色流露,凝目望着朱玲后面远处,叫道:“好哇!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她莫名其妙,以为自己方才戏弄他的事,露出什么破绽,便问道:“你怎么啦!是怎么一回事呀?莫非发现了什么毛病?”
    魔剑郑敖微微颔首,放下木桨,移身过来,朱玲暗中戒备着,只见他并没有一径过来,却弯腰探手向湖中,一把抓着在船边浮沉的尸身,将上半身扯上船。
    朱玲回头去望,蓦然吃一惊,原来她身后湖上,十多艘快艇,正疾如奔马,冲波破浪地驶来,领头一艘体积较大的快艇,长桨如飞起落,眨眼便驶近了。船头一个人叉手立着,面貌却来曾看得清楚。
    郑敖匆匆结束一下,将宝剑移到趁手的地位,然后道:“那些船是洞庭帮的,当中那人必定是毒蛟林源,我们要小心点,别掉在水中。”
    朱玲点点头,摸出几枝金针扣在掌中。
    眨眼工夫,十几艘快艇已驶近来,当先那艘在三丈远近处,几枝长桨倏然向后猛划,来势急劲的艇便立刻定住,不进不退。其余的快艇也不怠慢,一齐停止往前进,排成一个半圆形,围在当先大艇后面。
    这时船首兀立着那人的形貌已看得清楚,但见他头尖额窄,眼小而有光,配上瘦长的身材,使人一见便起了其寒如水的感觉。
    他仍旧叉着腰,锐利的眼光直射向这边两人,叫道:“在下是洞庭林源,请问哪一位朋友是魔剑郑敖?”声音十二分冷峻。
    白凤朱玲不服气地哼一声,低声道:“这厮口气冰冷,好像我们一定要怕他们似的——”
    郑敖年少气盛,恃技傲物,听到朱玲的批评,觉得大有道理。当下伏腰双臂揪住那死人背腰,口中暴叱一声,双臂一振一送,那汉子尸首蓦地凌空而起,直向林源那艘船飞去。他傲然叫道:“我便是郑敖,你好好接住窝囊废物的手下——”
    只见那只快船倏然向左一闪,尸首便落向水中,发出破水大响之声。当他运力抛人之际,脚下的艇身也沉下许多,差点儿便灌入湖水,朱玲禁不住摇摇头,可是心中也赞许他臂力之雄浑。
    毒蛟林源冷峻如故地叫道:“好狂的少年,想我林某出道多年,几曾怕过谁来?只因昔年曾见过鬼影子洪都一面,故此先打个招呼,解释误会,如今你连伤我手下,你当林某不能惩戒你么?”
    魔剑郑敖想起昨夜险受暗算之事,怒从心起,冷笑一声道:“呔,林源你少在舌上逞能,我郑敖岂是借着师父名望出来闯荡的?别人怕洞庭三怪,我可不惧!”
    正是一说便僵,眼看双方糊里糊涂便要动手,连话也交代不清楚。朱玲一想不好,因为自己两人都不会水,在这儿争持起来,必定吃亏,有败无胜。不过她心中又因为石轩中之故,对毒蛟林源有了偏见,恨不得先行将他收拾掉,以免不利于石轩中,在这情势之下,却是左右为难。
    毒蛟林源面色寒凝,冷气逼人,鼻孔中微哼一声,左手做个手势,只听扑通连声,后面的快艇上,十余个身穿紧水靠的大汉,一齐跳入湖中。朱玲定睛看时,那些人跳入水中之后,便不见动静,想是在水底潜泅过来。
    朱玲低声道:“不好!他们打水底潜过来,要跟我们水战哪!我们可斗不过他们。”
    魔剑郑敖煞有介事地摆摆手,答道:“你别忙,我有办法!”
    朱玲心中大喜,追问道:“你有什么妙法?快说出来听听!”
    他道:“寻常人的暗器在水底没有用处,但我的飞剑却能破水伤人,而且可以收回再发,等会儿一有动静,我便发飞剑弄死他们。如果毒蛟林源从水面上进攻,我们两人怕他何来?我倒要看看他怎样奈我何!”
    朱玲一听,心头凉了半截,摇头道:“嗳,你这种挨打战术可不成!即使你的飞剑能够遏止住水底的攻势,但试问挨得多久!若那林源发起狠来,死心眼困住我们,等个十天八天,我们岂不是活活饿死?”
    郑敖怔一下,道:“那就没得说了,豁出性命不要,也得宰他十个八个抵本……”
    那边毒蛟林源俯身拾起一块船板,正待向水中抛去,一个人在后拦道:“帮主你想亲自动手收拾那两个小辈的性命么?”
    林源点点头,那人道:“帮主你去不得,你正值二次出世,重整旗鼓,那两个都是小辈,正是胜之不武,而且有个三长两短,便结下一个厉害的对头,太不划算,不如发令水鬼队动手,将两人弄到水中,然后活活擒住,慢慢发落不迟!”说话的人,正是前集出现过的银鳝廖潜,乃是洞庭帮副帮主。
    那边两人哪知他们有这多考虑,朱玲打船头站起,轻灵地走到船后,一面道:“我们不能再挨下去,只好尽力设法向岸边靠去,希望能在陆上动手,那就稳妥哪!”
    郑敖一瞧林源叉手不动,立刻凝神注意水中,朱玲已开始划将起来。毒蛟林源冷冷诮道:“小辈,用点力划吧,离岸远着呢!”
    魔剑郑敖全神贯注,忽地发声低叱,两道白光交叉射出,直没水中,跟着又收回来,再射出去,动作神速之极,白光耀眼中,已发出四五次。
    朱玲连忙呼应,真力流贯双臂,倏然木桨连连起落,那船已团团转着地淌开去。只因她不懂划船之法,故此力量虽然比之几个壮汉所用的力量更大,但没有什么准头,于是团团转着地淌开。不过这一来目的已达,因为船身一移动,郑敖的飞剑所及之处便扩大,他的飞剑锋快无比,水底的人只要挨上一下便受不了。
    果然水面漩涡乱转中,几股血水冒升上来,跟着有三个人冒出水面,敢情这些水鬼受了伤,便立刻要上来换气。魔剑郑敖哪肯放过,白光电掣般连闪,那三个先冒出水面的水贼,立刻头穿颈裂,丧命于飞剑之下。
    毒蛟林源银鳝廖潜一同大怒,他们虽听闻魔剑郑敖乃是黑道中后起之秀,但终究是传闻之言,这时见他飞剑果然厉害,而且手段狠辣,毫不留情,大有鬼影子洪都当年手法。
    林源冷冷叱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小辈,竟敢对我使出这种赶尽杀绝的手段——”回头向廖潜道:“赶紧传令水鬼们守在四下,不必进攻。”银鳝廖潜应了一声。林源抬腿一踢。一块船板飞将出去,落向丈余远的水面,他已自伏腰一蹿,贴波纵出,恰好赶上船板向水面落下,脚尖探处,堪堪点到板身,借力一点,腾身而起,这一刹那间,双手已从小腿处拔出两把明晃晃的纯钢倒勾分水刺,宛如鱼鹰掠水,直向郑敖迎头扑来。
    郑敖哈哈一笑,右手去拔背上的宝剑,左手可没有闲着,白光一闪,疾袭敌人。
    毒蛟林源早有准备,分水刺挑处,封住飞剑来路,左手的分水刺使出“拨草寻蛇”之式,待要取敌中盘。哪知魔剑郑敖的飞剑神妙异常,不似普通暗器,只见白光一掣,倏然分作两道,绕弯分袭。林源猛吃一惊,左手刺急收,化为“风剪梨花”之式,刚刚将两口短剑截住。蓦地银虹乍现,寒气侵人,郑敖已自长身吐剑,剑尖堪堪够着面部。林源在这千钧一发之间,仗着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临危不乱,猛然地沉气下坠,止住前冲之势,双刺已分途递出,一同勾刺敌臂。
    郑敖本来乘虚而入,占了上风,只因料不到敌人应变之速,招式之妙竟是出乎意料,因此反而因敌人以攻为守的招数,迫得抽回宝剑。
    只见毒蛟林源怒骂一声,“扑通”掉到湖里。白凤朱玲倏然站起,叫道:“郑兄,我们快走——”声音未歇,手中木桨“呼”地扔出去,身形已随着扑出,乃是施林源故伎,借一点力跃到敌船。郑敖叫声不好,弯腰抓起两块船板,脚顿处也自如大鸟盘空,飞掠而去。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那只快船忽然穿了个经尺的大洞,差点儿没齐腰折做两截。这正是林源下的毒手,他乃是洞庭三水怪之首,水中门道自然超人一等。
    两人没有回顾,一先一后,掠波飞去。朱玲首先脚尖一点木桨,身形轻灵如紫燕回翔,蓦地又离水而起。目光到处,只见船首还有一个瘦长子,瞪眼瞧着她。说时迟,那时快,她身形快落向大船之时,那瘦长子一蹬脚,那船直似一条大活鱼似的,忽然其速无比地向横摆开,立刻腾出丈许水面来。
    她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些水贼还有这一着,赶快提住真气,左足尖踏在右足面上,借力一蹿,身形上升了几尺,不致立刻堕在水中。
    可是饶她轻功神妙,能够掉下水中之前,换力升起一点,到底和敌船距离了半丈远,再无办法可施。芳心大怒,左手扬处,三枚夺命金针,电射而出,直袭向船头那边的瘦长子,相距虽较船尾远了丈许,可是她的金针岂比寻常。
    后面郑敖大叫一声,跟着“扑通”一响,有人掉在湖中去。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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