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论剑篇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邪魔铩羽鳞甲残
    这时谷沧海心中的恐惧大于痛苦不知多少倍,可能致死,即使不死,料想也将变成侏儒,那时活着有何趣味?
    他又下意识地运力抗争,那白衣女子的指骨左摇右摆,推前拉后,谷沧海的头部固然随着她手指转动,体内也阵冷阵热的,渐渐痛苦难堪。
    他仗着极强毅的意志,不屈不挠的用力抗拒,斗然间尻尾骨又冲起一股热流,依照上一次的路线,向奇经八脉急穿疾走。
    谷沧海有过经验,隐隐记得人脉路线,便用心意催促这一股热流快点走。
    此举果然有效,这热流比上次走得迅快了许多。
    走完一遍之后,谷沧海仍然用心意催动这股热流,再次穿行经脉。
    痛苦难过之感渐消,但全身筋骨仍然收缩。
    谷沧海一遍又一遍地运行这股热流,也不知弄了多久,身体收缩之感也告消失。
    但他仍不停止,原来此时他下丹田之内也升起一阵热流,初时只附着原先的热流走了一段便回返丹田,第二次便走得远些,第三次又远一些。
    这等现象,分明是后来从丹田发出的热流逐渐充沛强大,而所以能强大之故,便是因先前突如其来的那股热流而致。
    他也没有考虑到别的,只觉每一次走遍奇经八脉,便产生一种飘飘然的异样感觉,其是有趣和舒服。
    因此他不但不曾停止,甚且闭起双眼。
    直到他自家丹田那股热流已能随着早先的那一股走遍奇经八脉,只听到四肢百骸的关节发出噼噼啪啪的连珠响声。
    他诧讶得睁开双眼,只见那白衣女子面容十分惨厉,全身衣服都脱个精光,露出肥硕的肉体,皮肤微嫌黧黑,想是本来就不太白,加上她是赤身教门下,时时赤身被阳光曝晒所致。
    她的中指还抵住他的印堂,作出极力扯拔的姿势。
    但谷沧海却站得稳稳,没有丝毫被她拉过去的感觉。
    他奇怪得忘了转运热流,说道:“大姊你怎么啦?”
    她低哼一声,忽地退开四五步,双脚一软,仰跌地上。
    谷沧海虽然毫无男女情感之念,但极是通晓礼仪之道,心想她赤身裸体殊不雅观,连忙拾起那袭白衣,跑上去遮盖在她身上。
    白衣女愤愤地拔掉衣服,怒道:“你到底是何人门下?我不要你献假殷勤。”
    谷沧海想了一想,仍然抬回白衣遮在她身上。原来他记起好男不与女斗的话,觉得不该与她一般见识,所以又去抬衣遮她。
    他诚诚恳恳地道:“我先前说的话没有一字虚假,大姊若是不信,我也没有法子。”
    白衣女这时不由得有一点点相信,道:“我黎若研在赤身教中也算得上后起高手,最擅长的便是这化阳指功夫,出道两年以来,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送命在我这化阳指之下,只有你不但无事,还使我元阴耗损极多。你说你没有学过武功,谁能相信?”
    谷沧海摊一摊两手,道:“我已说过,大姊若是不信,那就没有法子了。”
    她眼瞧谷沧海神情极是真挚诚恳,当真是信也难不信也难。
    呆了一下,起身穿好衣服,道:“好吧,我总得查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
    谷沧海拱手道:“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大姊见有,我要上路了。”
    黎若妍道:“别走,等我一等。”
    谷沧海讶道:“大姊要到何处去?”
    黎若研道:“我怎么晓得?你别急,等我调息一会。唉,我是决计不能入选的了,还是死了此心的好。”
    她说到后面自磋自叹起来。
    谷沧海不明其意,当下道:“我向来天亮就不赶路,是以实在不能等待大姊。”
    黎若研皱眉道:“放屁,现在不是快天亮了?你能赶多少路?”
    谷沧海抬头一望,果然东方天际微露曙光,不觉吃了一惊,付道:“原来我己跟她缠了整整一夜之久。”
    于是说道:“那么我要睡觉了。”
    四下一瞧,左方有株树,甚是合适,于是走到那树边,手足并用地爬上去。
    黎若研疑惑地望了一会,实在测不透这个小男孩到底是真的跃不上树抑是伪装。
    她随即盘膝坐在地上,双肩一抖,身上白衣褪跌地上,赤裸着身子。
    谷沧海望见她不穿衣服,暗觉嫌恶,决定不再瞧她,找到一根横枝,便坐稳身子,取出绳索,准备捆缚住自己在树身上。
    以往每一晚他都缚得很牢,决计不会出错,这一夜他不知怎的才缚好又松了,一连数次都是如此,赌气不再捆缚,靠在树身上闭目休息。
    他背向着黎若研,为的是不要瞧她。过了不久,突然间背后有人推了一把,不由得向地上直摔落去。
    他只道是黎若研施以暗算,心想这回我命休矣。
    猛然间停住下坠之势,原来左脚脚跟有绳子捆着,把他吊住。
    谷沧海心想这正是古人天相,别人如何暗算也是没有用的,转念之时,腰间运力想翻上去。
    哪知无论他如何用力,总是用不上劲,空白晃晃荡荡地有如打秋千一般,却无法翻上横于。
    他决定过不再瞧看黎若妍,除非她穿好衣服走到他面前。
    所以这刻仍然不向黎若研打坐之处望去,也不向上面瞧看,心想不管是你使的卸力手法也好,或者是我自家失去腰劲也好,我终不张望瞧看,就这样倒吊着睡觉又有何妨。
    然而过了不久。他就觉得十分不舒服,全身血液都聚集头部,头晕眼花不说,鼻子酸得直想流泪,五脏六腑也极是难受。
    又挺了一会,实是难熬,无可奈何之中,记起催运丹田之气穿行奇经八脉的前事,便即用心拟想丹田之中发出热流。
    他专心一志地拟想着,不久工夫,果然仿佛从丹田之中冒起热气。
    于是他用强毅无比的心意驾驭这股热流,极力运行。
    开始之时才现又消,屡屡如此,更别说运行于奇经八脉之中:后来渐渐稳定,好像已经成了形,不会再消散。但才出又收,极难离开丹田。
    他生似是下基般,寸土必争,也不知过厂多久,才穿透一脉,猛然被人惊醒,转头一望,原来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
    黎若妍跃到他面前的横枝上站定,此时两人倒着头对瞧:
    她阴声笑道:“怎么啦?你喜欢这样子睡觉吗?”
    谷沧海不肯示弱大声道:“不错,你敢不敢像我这样倒吊着睡?”
    黎若研皱眉自语道:“好像听人说过有这么一门内功是倒悬着练的。”
    谷沧海趁她瞧着别处之时,一个翻身竞轻轻易易,就翻上了横干。
    他还是慢慢地爬落地面,黎若妍好几次想出手试他,但终于忍住了。
    她道:“咱们先去瞧几个人才上路,你敢不敢去?”
    谷沧海心想这女子一脸凶相,若是不依她的话,非打即骂。
    便点头道:“好,他们在哪儿?”
    黎若妍道:“跟我来。”
    当先走去,不一会,奔到一株树底,夕阳之下,犹自吊着一盏点着的灵灯。
    灯火之下站着一个白衣人,双膝微屈,握拳欲击。
    此人长得高大狰狞,谷沧海印象十分深刻,认得正是昨夜曾经发出拳力使他跌出七八尺远,屁股因而摔得生疼之人:
    黎若妍双眼露出火焰般的光芒,望住此人,几次想冲上去,而又踌躇不前。
    谷沧海绕到那人后面远远站着,黎若研突然叫道:“谷沧海,你敢是害怕?”
    谷沧海心想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焉可被女子瞧低了?
    便应道:“谁害怕?”
    举步走近那个白衣人。
    黎若妍也缓缓逼近那白衣人前面,对正他拳势发出的方向迎上去,眼中凶光四射,似是不怀好意。
    那白衣男子眼中也射出凶光,眼珠子骨碌碌地轻转两下,突然间转身面对谷沧海,厉声喝道:“好小子,原来是赤身教指使你来的c”
    他原本双手握拳作出欲殴的姿态,此时转过身子,姿式如故,拳头略略向外移动数寸,登时一股强劲无伦的力道疾冲出去。
    谷沧海被他的拳力撞跌过一次,这一回见他滴溜溜转身向往着自己,旋转之势快速无比,心中已知不妙,急急后退,却已来不及,被拳力冲个正着,一个倒栽葱直损出去。
    砰的一声,谷沧海跌出丈半之外,并且是头部先着地,这一跃跌得奇重是不用说的了,最厉害还是那白衣男子的拳力极是霸道。
    白衣男子迅即转回身子,再度对着黎若研。
    黎若研鼓掌道:“妙,妙……”
    白衣男子怒道:“妙什么?”
    黎若妍道:“我两次都弄不死他,说老实话,后来真有点喃咕,不知此子有什么古怪。
    现下由你出手打死了,岂不是极妙之事。”
    白衣男子怔一下,道:“这话是当真?”
    黎若研道:“我骗你作甚?你瞧我不也是失败了?”
    白衣男子怒道:“好啊,你自己失败了,便来破坏我,这三日三夜的活罪我岂能白受?
    ”
    黎若研冷笑道:“鲁沛你最好放聪明一点,我难道就没有受这三天三夜的活罪?”
    鲁沛气得哇哇大叫,道:“这算是哪一门子的道理?”
    怒叫声中唰的一声,掣出一把长达两尺半的折扇。
    黎若研双肩一抖,身上白衣像蝉蜕般褪落地上,露出肥硕而又微见黎黑的服体。
    她脚尖勾处,地上的白衣,呼一声飞上她手中。
    她冷冷道:,你恐怕还不行,须得把你师父符平请来,他的明阳扇我或许会畏惧几分。
    ”
    鲁沛怒道:“少冒大气,提防风大闪了舌头,你赤身露体只好欺负别人,我鲁沛决不放在心上。”
    他突然间敛去怒色,泛起一抹邪笑,又道:“你教摇魂和荡魄她们来,我或者会被她们色相迷住,但你却不行。”
    黎若研冷笑道:“她们是本教两大护法仙子,焉能与无名之辈动手,你要打就打,少罗嗦。但若是落败身亡别怨我是趁你疲累之时出手。”
    鲁沛怔一下,道:,这话不错,你敢不敢等我恢复之后才动手?”
    黎若研其实是因施展化阳指加害谷沧海失败了,以致元阴大耗,至今尚未恢复,所以不敢出手,这时自然满口答应。
    她又道:“咱们先去瞧瞧那两位同道可好?’鲁沛尚未回答,忽见她面色大变,直勾勾地望住鲁沛后面。
    鲁沛的武功最擅长转身,速度之快,天下无人可及。此时已旋转过去,目光到处,只有那谷沧海僵卧在两丈外的地上,此外别无异状。
    他讶然问道:“你瞧见什么?”
    黎若妍道:“我先问你几句话,一是你练的阴阳拳力目下已达到第几层?”
    鲁沛迟疑一下,才道:“第三层。”
    黎若研道:“好极了,常闻贵派阴阳拳力共有五层,练到第三层的人,已可伤人内脏,倒地即死。以你目下造诣,若是武功有限之人飞开一丈之外,内脏同时须被阴阳拳之力击烂,是也不是?”
    沛点头道:“说得不错,但这是什么意思?”
    黎若妍不答这话,又道:“敝派的化阳指共有十三节,我已练到第十节,已能吸人精血以为己用。以咱们两人练到这等地步的师门秘艺,纵是在武林中碰上高手之流,也未必就赢不了,你说对不对?”
    鲁沛道:“对,对,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黎若妍阴声一笑,道:“没有什么,只是咱们两人各出绝艺之后,居然还不能取那孩子性命,岂不是骇人听闻之事?”
    鲁沛大吃一惊,道:“原来如此。”
    转头一望,只见谷沧海仍然倒卧地上,没有动弹。
    他道:“你已瞧清楚他当真没有死?”
    黎若妍道:“他原本面向我们,刚才睁开眼睛,旋即把头转到那边去。”
    鲁沛道:“此子想必见你没穿衣服,所以不敢瞧你。”
    黎若妍嗔道:“你说到娜儿去了?”
    鲁沛不觉失笑,道:“别恼,但我瞧你还是穿上衣服的好,免得我眼睛受罪。”
    黎若研虽是恼他节外生枝,说不到正题上去,但仍然忍不住问道:“受的什么罪?”
    鲁沛道:“咱们还未动手之前,好歹也是个朋友,我瞧你的话不好意思,不瞧吧,这对眼睛又老是往你身上溜。”
    黎若研忍不住笑道:“那你就瞧好了,哼,若是摇魂、荡魄两大护法仙子在此,你就更受罪啦!”
    说时,也就把白衣披上。
    两人一齐向谷沧海望去,眼中都流露出森森杀机,而又微有恐惧之息。
    谷沧海的的确确未死,他生平不曾练过武功。刚才怎能捱得住那鲁沛的阴阳拳力,连他自己也不晓得。
    单只记得被他拳力一冲,登时飞开丈许,在身形离地之时,另外又感到一阵无形潜力迫入内脏,顿时全身内外尽皆痛不可当。
    便在他身形飞起尚未落地这一霎时之间,谷沧海强毅的意志中涌起反抗之念,当即用尽全身气力压制这阵狂澜的痛苦:
    刹时间他已跌落地面,头颅首先碰在地上,若是往常他准得首先颈骨断折,然后才活活跃死。
    然而这一趟却极是奇怪,但觉头一碰触地面,丹田之内闪电胶升起一股暖流,逆走奇经,霎时穿透了八脉。
    他丹田内暖流升起之时,身上诸般痛苦以及颈骨震荡之势都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他落地之后,仍然闭目以心意运转那股暖流,是故瞑目不动*
    后来一睁眼便见到黎若研的裸体,不禁厌恶得转过头去。
    那黎、鲁二人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不禁暗暗震凛,心想这两人前时不知何故杀不死我?可是这番动手,定必用刀剑把我头颅取下,我焉能再活,这便如何是好?
    转念又想道:“既是无法抗拒,大丈夫也要死得有点英雄气概才行、想我爹娘他们何等豪侠,我岂能弱了他们的英名。”
    这时他还不晓得黎若研已经披上白衣,只道她仍然赤身露体,故此背着他们一跃而起,竞不回转身躯。
    大声道:“你们既管过来动手便是。”
    鲁、黎二人怎知他乃是抱着慷慨受死之心,见他口气豪迈,毫无怕意,反倒惊疑不定,停住脚步。
    两人都想设法使对方先出手去杀谷沧海。
    鲁沛说道:“黎姑娘若是施展化阳指神功,兄弟自当拭目瞻仰姑娘绝艺。”
    黎若妍淡淡道:“鲁兄再给他一拳,如若此子仍然未死,我便出手再试。”
    他们推来推去,终不肯先行出手。
    谷沧海极是聪明,心想如果还站着不动,他们推托到最后,无法下台,总有一个人会出手。
    于是大声道:“两位不妨慢慢商量,我到前面找个地方睡觉。”
    他大步走去,一面细心倾听后面声响,知道两人没有跟来,还在原处说话,不禁又喜又惊。
    抬头向前面望去,只见荒郊寂寂,朝阳未升,大地万物似是尚未醒来。
    他为了脱出那两人的视线,故此弯弯曲曲地走。忽见一株树下有个白衣人影,不禁吃了一惊。
    定睛看时,原来不是鲁、黎二人之中任何一个,却是个面色惨白的可怕的少年,长得倒也眉清目秀。
    左手握拳举在头顶上,右手持刀,刀尖倒转过来抵住自家胸膛。
    这个白衣少年的古怪姿势他早就瞧过一趟,现下虽然时在白天,仍然令人望而生怖。
    他曾经上去摇扳这少年的右手,意欲夺刀,哪知纹风不动,因此这刻他毫无上前之意,悄悄地从他后面走过。
    突然间嗤的一声响处,那白衣少年怒哼一声,右手刀子倏然从胁下刺出,刀尖正刺中一物。
    那物掉落地上,原来是一枚石子。
    白衣少年转身望着谷沧海,满面嗔怒之色。
    谷沧海极力抑制深心中的惊骇,平静如常地含笑拱手,道:“大哥请了,小弟路过此地。”
    他才说到此处,那白衣少年已经沉声喝道:“闭住狗嘴。”
    谷沧海原是自传并无开罪他的地方,所以才抑制得住深心中的恐惧。
    这时听他口气恶毒粗鲁,斗然泛起恼意,竟然当真不再恐惧,大声道:“小弟是尊重大哥才开口说话,既然你不愿意,小弟不说便是。”
    白衣少年冷冷道:“不说也不行,先报上姓名来。”
    谷沧海心知他练得有一身上乘武功,手中又拿着一把锋快短刀,跑是一定跑不掉。
    暗想我反正难逃毒手,你想知道我的姓名,我偏偏不说,好教你纵是杀死了我,心中仍然不能痛快。
    此念一决,便紧紧闭口不语。
    白衣少年又喝道:“报上姓名来,听见没有?”
    谷沧海道:“自然听见了,我不但不报姓名,也不逃跑,哼!你休想使我改变主意。”
    白衣少年气极反笑,道:“妙,妙,我平生阅人千万,还没有见过一个像你这殷性子的人。”
    谷沧海移眼望天,不理睬他。面上神情显示出他极是坚决,并不是闹小孩子脾气。
    白衣少年把短刀插在腰间,拽拳伸腿地舒展浑身筋骨,口中说道:“这三日三夜的活罪可真不容易熬过,我不妨老实告诉你,纵使你不捣鬼,我也支持不了多久啦!”
    谷沧海双眼不瞧他,口中却说道:“你们为什么都甘愿受这活罪?”
    话声未歇,突然间小腹一阵剧痛,跟着身躯有如腾云驾雾般飞起一丈六七尺高,然后直向地面急坠。
    原来是那白衣少年突然间出脚踢中他腹部,竞把他踢上半空。
    谷沧海身形离地之际,已经疼得头脑昏眩,一口气将断未断,几乎已失去知觉。
    身躯飞到顶点,便向下急坠,变成头下脚上的姿势。
    这一来全身血液都聚在头部,谷沧海斗然感到神志一清,接着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丹田中一缕热气疾射出来,穿经透脉,霎时剧疼昏眩以及断气感都消失了大半。
    直到头颅触地,发出砰的一声,如此猛急烈剧之势,不但颈骨没有扭断,反而全身骨头都松一松,极是舒适畅快。
    那白衣少年发出嘿嘿之声,声音之中流露出天性的残酷凶毒。笑声未歇,不远之处传来两声冷笑,却是不同的口音,似乎是一男一女。
    白衣少年双眼一瞪,凶光暴射,喝道:“什么人?”
    数丈外的树后边即出现两个白衣人,一是黎若妍,一是鲁沛。
    他们以前都见过面,那白衣少年眉头一皱,沉声道:“两位自认失败了?”
    黎若研冷笑道:“不错,我们特地来见识见识鄱阳张少龙的绝艺。”
    张少龙面色一变,道:“两位有意指教,兄弟自然竭力奉陪。”
    他晓得这两人都是著名凶星恶煞,一是赤身教高手,一是阴阳扇符平的弟子,各有独门秘艺。
    若是单打独斗,还可一拼。
    目下他们不知怎的竟会联手寻事,无疑大劫临头,万难逃生。
    黎若研、鲁沛心中都道:“我们联手杀死此人,倒是个绝妙主意,却只怕别人不肯联手。”
    两人都是一般心思,生怕先说出口之后,另一个不答应联手,岂不是变成自己与张少龙独力拼斗?
    黎若研等了一等,见鲁沛不答腔,当即说道:“我的意思倒不是要跟你动手。”
    张少龙又是讶疑,又是暗喜,道:“然则黎姑娘之言含蕴什么玄机?请恕兄弟浅陋,无能预测。”
    心中暗想只要过了今日,自己气力恢复了,对方又不是两人联合之势的话,定必找机会斗上一场。
    鲁沛接口道:“就是那个小子谷沧海。”
    他举手遥指地上僵卧不动的人,又道:“这小子有点门道,我们都被他坏了大事。”
    张少龙哦了一声,陡然间记起暗袭自己的那粒石子,力道强劲异常,决不是那男孩子能够办到。
    现下这两人出现,可知必是他们捣鬼无疑。不过一则不便当面质问证实。二则怕质诘之后,引起他们的戒心,日后便不易下手。
    是以此念只在心头一掠而过,却不说破。
    他凝视谷沧海的身躯好一会,才道:“兄弟一脚就把他踢死了,鲁兄说他有点门道,不知是什么意思?”
    黎若研抢着道:“令尊鄱阳毒龙张镜除了水上功夫天下第一之外,还以分波踏浪脚法擅名天下,听说这门绝艺共有九变之多,张兄练会几变?”
    张少龙见她对本门绝艺心法了如指掌,不禁暗暗惊佩,心想到底是名门高手,见闻渊博,不同凡俗。
    当下说道:“兄弟虽把寒家秘传的分波踏浪一脚九变全部学会,但兄弟功力有限,只能用出七变。”
    黎若研道:“这就是了,怪不得这一脚踢中了那小子,依然徒劳无功:”
    张少龙讶道:“徒劳无功?那小子还没有死?”
    鲁沛放声大笑,道:“他只是装死而已,我们虽然没有过去查看,但早先见他身躯坠地之时,一落地面就紧紧贴地僵卧,身子似是有吸力吸紧地面,竞不曾反震抛起,若是已死,焉能如此?”
    张少龙道:“若如鲁兄之言,那小子可当真没有死掉。”
    他沉吟一下,又道:“兄弟这一脚虽然未能发挥全力,但纵是枯牛、健马被我踢中,内脏亦将全部碎裂糜烂,除非他内功已炼到金刚不坏的地步,才当得起兄弟这一脚。”
    黎若研道:“张兄若是不信,何妨过去瞧瞧,便知分晓。”
    鲁沛道:“我也要去瞧瞧,这小于邪门得紧,使人心中嘀咕起疑。”
    张少龙道:“好,那小于若是未死,兄弟以手中短刃把他身体分卸为七八块,瞧他还能不能活?”
    三人前后走过去,离谷沧海尚有五六尺,谷沧海突然掉转头睁眼望住他们,面上浮起诡秘的笑容,却不言语,也不起身。
    他此举十分古怪,张少龙见他未死,不禁十分惊疑,可是又不敢冒失上去挥刀加害。
    当下喝道:“笑什么?”
    谷沧海道:“你们竞猜不出么?”
    那三人都不甘示弱,可是事实上又不知他笑什么:
    鲁沛喝道:“我们哪有这许多功夫猜测你发笑之意?”
    黎若研道:“是啊,这小子可恶得紧,张兄快快动手。”
    张少龙心想你们想指使我出手冒险犯难,我才不干呢!
    因此他摇摇头,推委道:“兄弟倒要瞧瞧他起不起得了身?”
    谷沧海点头道:“这才是聪明人说的话,试想以黎若研的化阳指,鲁沛的阴阳拳力,你的分波踏浪一脚九变这三种绝技都伤不了我,难道一柄短刀就能够取我性命?不过……”
    他忽然停口,同时仍不起身。
    张少龙一向凶狡,极是沉得住气,这时听他说得有理,神色又是那么自然,更不敢轻举妄动,以致中了黎、鲁二人借刀杀人之计。
    于是收起短刀,道:“好吧,以后有机会再试。”
    黎若研道:“不过什么?快快把话说出?”
    谷沧海其实哪有话说,他全凭机智过人,胆大心细,一瞧张少龙要拿刀子过来,大急之下,故意弄出诡秘气氛,利用这等含混的局势,果然唬得张少龙收起刀子。
    他那一声不过,完全是藉以拖延时间,瞧瞧对方反应而已。
    黎若研这一追问,他立即找到应付之法,皱一皱眉头,道:“我不高兴说啦!”
    张少龙出口道:“糟了,这位谷兄弟脾气倔强得很,他不肯说的话,死也不说。”
    他故意煽动挑拨,瞧瞧黎若研会不会出手。
    鲁沛突然间放步奔去,黎、张二人都不禁一怔。
    黎若妍叫道:“鲁兄,你干什么?”
    鲁沛向他们招招手,疾奔去了。
    张少龙因鲁沛此举把他的计划破坏无遗,心中甚是恼恨,说道:“这厮敢是有什么不妥?”
    黎若研摇摇头,突然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道:“快去瞧瞧晃横说时已当先奔去。
    张少龙哦一声,也拔脚追去,霎时间走个干净,只余下谷沧海一个人。
    谷沧海跳起身,四面瞧不见他们影踪,不觉透一口大气,忖道:“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正派脚色,算我倒霉,被他们又踢又打地作贱。”
    转念又想到须得速速离开此地,免得又落在他们手中,于是放步疾行。
    走出数丈,猛然停步想道:“他们无不想查出我的底细,然后把我杀死,但刚才忽然间跑掉,没有一个把我之事放在心上,可知他们赶去瞧的人比我重要得多。只不知他们为了何事性急赶去。若说是重要约会,决不会只有鲁沛一个人记得而黎、张二人都忘掉。”
    他本来还是个孩子,这时好奇之心大起,竞比及早脱身离开之念还要强烈。当下决定跟踪前去,一看究竟。
    于是他折向东行,走了一阵,还不见那三人踪迹,不觉踌躇止步,讨道:“前面那几株古树的那一边,就是昨夜我最先见到的人,我莫要惹怒了他,又遭他作贱打骂。”
    但念头一转,便又猜到黎、张、鲁三人恐怕就是去瞧他。而这个白衣人的姓名叫做晃横。
    他到了树荫下,惊讶地四面瞧着,忽然间颈后被一件冰冷地东西压覆住,不禁骇一跳:
    回转身一瞧,原来正是那个白衣人。
    此人面相长得比鲁沛更是凶恶,那双三角眼中光芒凌厉,教人心寒胆落。
    他一只手掌原本按在谷沧海后颈,现在因谷沧海转回身躯,便变成又住他咽喉的姿势。
    两人默然互相凝视,谷沧海迅即恢复冷静和机智,暗念若不先发制人,只怕又须吃苦。
    于是突然冷笑道:“晃兄敢是想用小弟的咽喉练练功夫?”
    那白衣人讶然地皱起浓眉,道:“你是谁?怎晓得我姓晃?”
    谷沧海心中突然记起昨夜黎若研猜测自己是哪一派门下弟子之时,曾经提及黑手派、鄱阳毒龙张镜、阴阳扇符平等三派,后两派都有了人,只有黑手派未见,可知这晃横必是黑手门下。
    他淡淡一笑,道:“黑手派高手晃横之名,武林谁不知晓,小弟识得晃兄,何足为奇?
    ”
    晃横怔了一怔,面色大见和缓,那只冰冷侵肤的手掌,也大有收回之意。
    谷沧海暗暗欢喜,心想目下第一关已经可以躲过。还得设法离开此人。
    心念刚刚转完,蓦地胸口一紧,好像躺着被人用千斤巨物压住一般,透不过气来。
    那晃横的手掌已移落胸口,轻轻按着,整只手掌一直到手腕处,都变成漆黑得发亮的颜色。
    他冷笑道:“好小子,你到底是谁派遣来的?”
    说完之后,手掌微微缩退几分,谷沧海顿时感到呼吸通畅,知道他要自己答话才煞住掌力。
    暗付黑手派这门绝艺,果然希奇而又厉害不过,不须把对方顶在墙壁或树身上,也不须把对方弄跌地上,就能用掌力压得对方难以呼吸。
    他晓得若要立即躲过这等苦难,唯有奇兵突出才能使他收回黑手,念头一转,已有计较。
    晃横三角眼中凶光更盛,喝道:“谁派遣你来的?快说。”
    谷沧海道:“派我来此的共有三人。”
    话声十分冷静,态度严肃。
    晃横好生惊讶,一方面是为了他的神态语气,一方面是为了他说竟有三人之多。
    谷沧海停了一停,道:“晃兄可想晓得这三个人是谁?”
    晃横道:“当然想知道啦!”
    谷沧海笑一笑,道:“晃兄如此直爽坦白,小弟自当奉告,那三人就是……”
    他忽然想不起来似的停住嘴,仰天寻思,又用手敲打脑袋。
    晃横万想不到一个孩子如此机智多计,毫不怀疑,静静地等候,生怕扰乱了他的思潮。
    谷沧海道:“唉,我敢是被他们骇糊涂了?他们的名字明明很熟,就在我口唇边,却说不出来,真气死我了!”
    晃横道:“你先说说他们的形状,是高是矮?是老是嫩?”
    谷沧海道:“他们都不老,有一个是女的。”
    说时,一边凝眸寻思,一面举步走开。初时感到他那只黑色手掌好像有极大吸力,但这股吸力随即消失,才能走动自如。
    这自然是晃横怕扰乱了他的心神,才放他镀步寻思。
    他接着道:“对了,其中有一个姓张的,名叫……”
    晃横正侧耳而听,忽见他爬上树去,不觉一怔,同时又没有再说下去,忍不住喝道:“你干什么?”
    谷沧海取出一条绳子,先把一端缚住足踝,另一端牢牢的缚在树干上。
    此举十分奇怪,晃横纵是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这是什么意思?
    谷沧海缚住之后,又道:“晃兄你怎知道小弟是被人差遣而来?”
    晃横怒道:“你还没有说出那三人的名字。”
    他略略一顿,接着还是回答道:“你耳目不灵,脚下虚浮,分明不懂武功,怎会晓得武林中有个晃横?再说我晃横不大在江湖走动,知道我姓名之人。寥寥无几,可知你必是受人差遣而来c”
    谷沧海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不过,晃兄问及小弟也未免多余,既然知道你的人寥寥无几,你还想不出是谁派我来的么?”
    晃横道:“有道理。”
    紧接着双眼一瞪,冷冷道:“好小子竟是这么聪明,老于倒是小觑你了。”
    说话之时,心中直在琢磨他为何用绳子缚住树干和足踩?
    要知以谷沧海这等聪明多计的人,此举必有深意无疑。
    谷沧海道:“小弟命途多噩,今年十三岁,已经历尽风险,无数次已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之内,晃兄你道险也不险?”
    晃横道:“你现下也是一只脚在鬼门关之内,快快把那三人名字说出。”
    谷沧海道:“晃兄且莫生气,小弟被人吓得多,胆子早就破了,你若是和气一点,小弟或者还记得起。”
    晃横怒道:“你敢胡说八道来骗老子,留神老子剥了你的皮。”
    谷沧海摇手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他面色一正,接着道:“老实告诉晃兄吧,小弟一则想不起他们的姓名。二则心中也不愿说出他们的姓名。”
    晃横道:“只要你胆敢不愿,老子有法子好想。”
    说着向树下走过来。
    谷沧海面上露出害怕之容,叫道:“我说,我说。”
    晃横道:“肯说就好。”
    谷沧海道:“我要闭眼睡一会,只须半炷香之久,就一定想得起来。”
    晃横冷冷道:“老子不怕你闹鬼,你睡!你睡!”
    谷沧海刚要闭眼,晃横又问道:“你先说一说缚着条绳子作甚?”
    谷沧海难以置信地道:“晃兄竞猜不出这绳子的用场?”
    晃横气得哼了一声,但仍然忍怒道:“不晓得。”
    心想这小于可恶得很,定要使我丢脸答话,这帐待会儿一块儿算。
    谷沧海道:“我一向睡在树上,但常常会跌落地上,所以找条绳子缚牢,免得跌破了头。”
    晃横更是气恼,心想天下间哪有人为了防备跌落而用绳缚在脚踩之理,分明是有意寻开心,故意缚在脚上,好教自己猜测不透。
    他不言不语,谷沧海闭上双眼,一忽儿就打起呼噜。
    果然半炷香之久,他就醒了,揉揉眼睛,道:“我在梦中见到了他们,一个是赤身教黎若研,一个是鲁沛,还有一个就是张少龙。”
    晃横讶道:“真的是他们么?”
    谷沧海道:“正是他们。”
    话声未歇,忽觉底下一阵吸力袭到身上,登时不由自主,向地上跌落。
    但他脚踝上有绳子缚住,以致只跌下四尺左右,便倒吊在半空,头颅离地面大约是五尺高。
    晃横逼到他面前,面色十分狰狞,谷沧海正要挣扎翻上去,但觉一阵吸力拉扯着身子,动弹不得。
    一只黑漆漆的巨大的手掌在他眼前摇晃,耳中但听晃横冷酷的声音道:“总算你还是说出他们姓名,今日权且网开一面。”
    这话可使得谷沧海大吃一惊,讶然想道:“他若是如此轻易便放过了我,我从今而后对坏人须得另眼相看了。”
    这念头刚刚转过,晃横的话声继续传人他耳中,道:“老子平生下手例无全尸,姑念你从实供出,今日便不毁你尸体。”
    谷沧海惊骇中却也不禁笑出声来,晃横冷冷道:“笑什么?”
    谷沧海道:“没有什么,只笑我自己太傻。”
    晃横道:“你傻与傻,都没有分别啦!”
    黑手向他胸口按去,发出内力。
    黑手派最擅长的一门功夫称为鬼手勾魂,只要掌力拍中脉穴,顿时生出妙用,一方面如被万斤大石压住身躯,一方面又无法挣脱退开。
    大凡动手拼搏,要封拆招式容易,要抵御掌力便难。
    此所以黑手派列为天下两大邪派之一,派中人数不多,可是威名极盛。江湖上不论黑白两道,只要见到手黑如墨之人,就得远远躲开。
    谷沧海眼睛一闭,紧跟着又睁了开来,微笑道:“你这只黑手叫做什么功夫?”
    晃横道:“告诉你也无妨,这叫做鬼手勾魂功。”
    话刚说完,猛可想起这孩子不懂武功,怎能受得住自己一印之势。
    只听谷沧海又道:“果然很厉害,但只怕比不上黎若研的化阳指、鲁沛的阴阳拳力和张少龙的分波踏浪脚法。”
    晃横怒道:“谁说的?”
    谷沧海道:“我说的,他们都曾经一一向我施展过,这里头只怕数你最差。”
    晃横厉声道:“迟早我会割下他们三颗人头。”
    斗然间又醒悟自己已经用上十成功力,竞未曾把这孩子的魂魄勾了,当下惊凛交集。
    忽听左右及后面三方传来不同的冷笑声。
    首先是黎若妍的口音道:“晃兄要割下小妹项上人头,只怕不是说话那么容易。”
    左方的鲁沛大声道:“黑手派虽是名震天下,但兄弟也不是可以随便欺侮之辈。”
    张少龙接着说道:“晃兄口气之中,似是稳握生杀予夺的大权,教人听了未免觉得可笑,嘿!嘿……”
    这三个人一齐答话出声,晃横一则以惧,一则以喜,迅即向前纵出丈许,转身望去。
    只见黎若妍、张少龙、鲁沛三人一齐出现,面上都流露出森森杀气他惧的是这三人一旦联手进击,其势有如泰山压卵,万万抵挡不住,喜的是自己熬不下去因而自认失败,本来还在担心这三人能够坚持不懈,现下他们都离开本位到了此处,可见得他们也遭逢失败。
    他大声道:“诸位来势汹汹,敢是想把一腔怨气都发泄在兄弟头上?兄弟虽是疲乏之身,但敝派武功还有一桩好处,谅诸位不会忘记。”
    他嘿嘿地冷笑两声,又道:“诸位纵是存心趁此良机合力杀死兄弟,料也不忙在一时,可不可以先将这小于的来历赐告?”
    黎、张、鲁三人心中暗想:“黑手派擅长一宗与敌同归于尽的绝艺,若是联手齐上,他总能与其中之一同归于尽。
    因此出手倒是不妨,却不可先激怒他,使他牢牢地钉住自己,此为上策。”
    因此他们三人的神色不约而同地缓和下来。
    黎若研首先道:“这小鬼的来历我们都不晓得,晃兄向他施展过贵派的鬼手勾魂奇功绝艺,瞧来仍然无法取他性命:”
    鲁沛道:“不瞒晃兄说,我等三人无不以本门绝技在他身上施展过,但始终杀不死他。
    ”
    张少龙听得这两人语气放软,暗想难道我就不会攀点交情不成?当下道:“这小子古怪得紧,晃兄不曾反受其害,已足见高明。兄弟认为此子的来历及来此用心,须得光行合力查明,目下实是不宜内争。”
    这话说得晃横大感受用,胆气一壮,道:“张兄美意,兄弟日后自当报答。”
    张少龙微微一笑,道:“不敢!不敢!”
    黎、鲁二人见他们已联成一气,登时各怀鬼胎,尤其是黎若研因赤身教与黑手派仇隙极深,向来有水火不容之势,心想若是晃横和张少龙合力对付自己,而鲁沛又不帮忙的话,势难逃生。
    心念一转,已有计较,便向鲁沛说道:“他们两位言下之意,似是有法子侦查出此子来历,咱们别要碍了他们的事、且到一旁观望可奸?”
    鲁沛正想自己势孤,难得黎若研这么说,连忙赞成,于是这四名邪派高手分裂为二,形成势均力敌的局面。
    突然间一阵急骤蹄声传入众人耳中,一听而知有七八骑之多。但这四人头都不抬,黎、鲁二人约好到一旁观望,这时举步走开两三丈。
    那阵劲急蹄声渐渐逼近,眨眼间,数十丈远处的平旷草地上出现了七骑。
    谷沧海一翻身上了树,定睛望去,只见那七骑之中,有四骑黑衣黑马,宛如四块乌炭贴地滚来:
    其余的三骑都是劲装疾服的汉子,鞍边挂得有长兵器;他一望而知,那三骑杂色的大汉,便是那一日冲破关家堡重围,其后又穷追不舍的那一帮人。
    至于黑衣黑马的骑士们,便不知是何来路。
    张少龙和晃横等淡淡地向来骑打量一眼,便不加理会:
    转瞬间那七骑已经驰近,其中一个大汉已瞧见在树上坐着的谷沧海,厉声喝道:“那孩子便是其中之一。”
    这七骑士们个个满面凶悍之色,放马冲到树下,竞没有一个对那四个白衣人瞧一眼。
    谷沧海从声音中认出正是那日穷追自己的两人之一,心中大惊,在树上缩起身子。
    那七骑都在他脚下,这些大汉身高手长,只须站在鞍上,就可以把他拿住:
    一个黑衣骑士冷哼一声,跃立鞍上,忽听金刃劈风之声从后面袭到,立刻跃起两尺,蜷腿缩身打个筋斗,刀光一闪,从他脚下划过。这黑衣骑士冲前七八尺,下落之时。那匹黑马奔过去,恰恰又落在鞍上。
    其余三个黑衣骑士纷纷怒喝出声,原来施以暗袭的人正是三个杂色劲装大汉之一。
    他们这七骑忽然间内江相争,动刀砍杀,毫无玩笑之意,倒教张少龙等人大感诧异,于是不约而同地退开寻丈,瞧瞧他们闹什么鬼把戏?
    那挥刀暗算的大汉哈哈一笑,道:“常闻黑衣帮三星十八宿都是武功出众之士,诸位名列十八宿之内,虽然不及三星威名赫赫,但兄弟故意试上一刀,果然名不虚传,教兄弟十分佩服。”
    一个黑衣汉子怒道:“狡辩之言,谁能听信,你们冀北银刀府也不是下五门的帮派,怎的专门施展暗算偷袭的手段?也不怕天下英雄耻笑?”
    谷沧海记起他们那一日偷袭关家堡之人的事,禁不住接口道:“不错,他们擅长这一套下流功夫,你们黑衣帮须得小心。”
    银刀府三骑之中一个瘦削汉子提起鞍边挂着的长枪,怒道:“小子死到临头,还敢多言。”
    催马逼近,提枪疾刺。
    一名黑衣骑士同时驰到,手中长鞭一挥,发出响亮刺耳的破空声,鞭尾及时卷住大枪,扯歪数尺。
    夺的一声,刺人横干,深入树干之内。
    这一来两帮之人互相喝骂,争吵着要带走谷沧海。
    陡然问一声怪笑数声冷笑一齐升起。
    黑衣帮和银刀府七骑都停止争吵喝骂,转眼瞧看。
    只见那四个白衣人都诡秘地笑着,神情甚是奇异可怕。他们无一不是久走江湖之士,此时一望之下,都发觉这四人不是好路数。
    鲁沛怪笑之声最是响亮,此时忽然停住,大喝道:“老子一肚子气恼正无处打发,你们来得正好。”
    晃横接口道:“说得好,咱们拿这一干不知死活的混帐出出气,顺便可以比一比功夫。
    ”
    黎若研道:“好主意,但是他们只有七个。”
    话犹未了,忽听一声惨嘶起处,一匹黑马连同黑衣骑士一同飞上半空,砰地跌落在地上,人马俱僵卧不动。
    晃横道:“张兄好高明的脚法,内力直透马身,震死鞍背上的人,这一路脚法称得上天下无双。”
    那黑衣帮、银刀府诸人只见人影一闪,乍来乍去,当真瞧也瞧不清楚,便有一人送命,这一惊非同小可。
    正在惊骇之中。风声响处,黎若研已经跃起,落在银刀府一骑的马头上,手指缓缓点去。
    那名劲装大汉手中大刀锋刃翻起,向她手腕削去,刀势才移上数寸,突然停住。
    原来黎若研的化阳指指力已经能够隔空伤人,是以手指虽是离他额头尚有数尺,指力已经袭中,把他制住。
    片刻之间,这个劲装大汉身子摇摇晃晃,手中大刀早已坠地。紧接着那匹坐骑四蹄一软,瘫跌如泥。
    黎若研手指一收,那名大汉也软瘫在鞍上,生似全身骨头都酥软了,面上泛起笑容。
    双目凝定,眨也不眨,竞是含笑而死。
    晃横一跃而起,白袍飘飘,落在一个黑衣帮之人马前,左手轻轻拍在马头上,这匹骏马不声不响地倒下。
    马上之人甩蹬跃起,挺立地上。
    晃横冷冷道:“老子这一掌印出,不管你逃走或是招架,只要不死,就饶了你。”
    那黑衣骑士精神一振,手中银刀斜斜举起,道:“在下愿意领教高明。”
    晃横右手举起,大袖褪落,露出手掌和一截手臂,都呈乌黑之色,瞧起来甚是骇人,似是比那黑衣骑士身上黑衫还要黑得多。
    黑衣骑士被他这等诡异势派所慑,加上黑手派凶名天下皆知,此时心胆一寒,全身武功及应变之力不知不觉中减去三四成。
    只见晃横冷冷喝一声看掌,身形晃处,不知如何已站在黑衣骑士身前不及一尺之处,那只乌黑的手掌迎面印去。
    那黑衣骑士唯有挥刀反击敌人,使出伤残刀法才能侥幸活命。但黑衣骑士的神魂震恐之下,竞提刀封架,一面仰身后退。
    这一来焉能快得过晃横黑手。
    但见掌势—印即收,黑衣骑士倒飞丈许,仰仆不动,面色墨黑,死相极是狰狞可怖,比起黎若研的化阳指使人含笑而死的情状,正是两个相反的极端。
    谷沧海虽是茫然不知赤身教与黑手派为何势如水火,但是一见那两个死状相反之人,心中一动,忖道:“是了,这两派的武功路数极端相反,先天上不能相容,无怪势如水火。现下只剩下四人,只恐无一能够活命。我焉能眼睁睁地瞧着他们大肆屠杀而坐视不顾?”
    他心念一转,立刻解开绳索,奋不顾身地爬落地上。
    此时仅余的四人,两个是黑衣帮二宿,另外是银刀府两人。
    他们四个人分作两对,却都是同一心思,皆是希望对方的两人率先逃走,等到这四个白衣凶人追截,自己这两人才趁机逃生,所以四个人都不曾纵骑抢路突围。
    鲁沛大踏步上前,向银刀府一个大汉招手道:“来,老子的拳头发痒,你来给老子煞煞痒。”
    这话说得极是难听,银刀府那个大汉面色变来变去,但终究不敢恶言反骂。
    谷沧海落到地上,眼见那大汉正是当日苦苦追赶自己及阿莺的两人之一。但他这刻却没有一丝一毫记恨之心,大声叫道:“鲁大哥,让他们逃生去吧!”
    鲁沛狞笑了一声,喝道:“他们都有加害于你之心,你还帮他们是何道理?”
    谷沧海道:“这有两种说法。”
    鲁沛讶然转头望住他,道:“真有这许多道理?”
    谷沧海道:“当然有啦,第一个理由是大人不记小人过。”
    鲁沛打个哈哈,道:“你觉得你是大人?”
    谷沧海道:“我不是说个子长得高大和年纪老大,而是志气大,品行高的君子,才是大人。”
    鲁沛老大没趣地哼一声:
    谷沧海又道:“第二道理是人人皆有父母妻子儿女,他若是死了,自然教许多人伤心。
    再说我们大家都是人,何忍互相残杀?”
    黎若研道:“这么说来,应当是三个理由才是。”
    谷沧海道:“不然,所谓不忍人家父母伤心和不忍同类相残,都是同样出自侧隐之心。
    孟夫子说:侧隐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如此而已。”
    张少龙道:“哈,瞧不出小谷肚中还有点墨水。但我老实告诉你吧,这世上人心险恶阴毒,凡事若不先发制人,便会被人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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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锦囊至宝何斑斓
    晃横道:“张兄说得不错,像小谷你一味帮忙人家全无用处,这些混帐小子们一转身把你的好处忘个干净不说,还要抓你回去呢!”
    谷沧海怔了一下,道:“我不信,倘使我今日救了他们性命,日后他们哪里还肯害我。
    ”
    那四个白农凶人都发出冷笑之声,银刀府及黑衣帮的四人齐声说道:“谷少爷若是搭救了小人等性命,日后不辞肝脑涂地,图报大恩。”
    鲁沛霍地转回头一拳劈去,拳力呼啸涌出,声威凶猛无比。
    砰的一声,一匹骏马应声飞开七八尺远,落地之后,再也不曾动弹;黎若妍道:“鲁兄的阴阳拳力可以独步字内了,我瞧掌力中的柔劲竟比刚力快了一线,先把马匹脏腑压碎。”
    鲁沛道:“见笑,见笑。”
    转眼望住从马背上跌落一边的大汉,厉声喝道:,你自问骨头比得上比不上这匹马的硬?”
    那劲装大汉微微颤抖,道:“比……比不上。”
    鲁沛哼一声,回转头望望黎、张、晃三人,只见他们一齐点头,当下会意,道:“小谷,你跟他们走吧:但我光告诉你,你若不速速逃出周围十里方圆之地,我们碰上了你,取你性命,决不容情。”
    黎、张、晃三人都同声支持这一说,鲁沛又道:“限你一个时辰之内逃出十里之外,以后不管你是生是死。我们都不闻不问,若是你被人拿去受罪或杀死,那叫做咎由自取,活该之极。”
    谷沧海大喜道:“好,我若是遭遇不测,真的叫做活该。诸位大哥大姊请了。”
    说罢,奔到黑衣帮那边,道:“两位大哥可不可以带我一程?”
    两个黑衣骑士连忙应好,张少龙着他们报名,银刀府的两入一是李操,一是樊弘。
    前者便是曾经追赶谷沧海的那个,黑衣帮二宿一是名叫田旋,一个名叫费连。
    谷沧海便是与费连同骑并坐。
    他们报告姓名之后。一齐催马驰走,顷刻间已驰出老远。
    不到半个时辰工夫,他们已经远在十六七里之外。
    田旋勒住黑驹、说道:“老费,那两个小子紧跟着在咱们后面,恐怕是不怀好意。”
    费连回头望去。只见银刀府的樊弘、李操二人在数十丈后面,这边一停住飞驰,他们也都勒马不前。
    费连向背后的谷沧海道:“小兄弟,你打算住哪儿去?”
    田旋接口道:“咱们受人救命之恩,自当还报,你说往哪儿去,我们就送你去。”
    谷沧海沉吟一下,说道:“我还没想好。”
    偷眼一觑,只见田旋面上露出诡笑,心中一动,付道:“张少龙说世上人心险诈,又说这些人靠不住,他行走江湖不是一日两日的,说的话自然大有根据。”
    只听费连用十分诚恳的声音说道:“小兄弟如若拿不定主意,咱们到前面找个地方歇歇。”
    田旋接口道:“那后面的两个小子好像不怀好意,我们兄弟如果不替小兄弟打点,怎生对得起你救命之恩,走吧,咱们自会替你安排。”
    谷沧海不做声,心想此时若是坚拒,反倒露出形迹,必须想好计较才能走开。
    田、费两人又纵马疾行,直奔东北。
    谷沧海明明要向西北才到得高山,但他隐忍在心,暗加观察。
    约莫驰行了十余里,银刀府的两人已经早就不见踪影。
    田旋道:“咱们不必紧行,免得坐骑累坏了,那两个小子想必晓得咱们快到站头,所以索性走开。”
    费连摇头道:“这里面大有蹊跷,他们怎知二爷亲自设站在前面?”
    谷沧海问道:“你们是黑衣帮十八宿,那三星是谁?二爷可是其中之一?”
    费连道:“你的记性真不错,人家才讲过—次三星十八宿,你就记住了。不错,二爷是三星中第二位恶星龚金钩,大爷是毒星龙海,三爷是凶星李棋,咱们十八宿都是大爷亲自训练出来的人,在江湖上威名四布,从来不曾受挫。”
    田旋接口道:“小兄弟你莫看我们刚才抵不住那四个凶人一击,就看轻了我们,其实平日很难碰得见这等邪派高手,碰上了自然该当遭殃。”
    他说这话之时,面上不禁露出不寒而栗的神情。
    谷沧海也晓得像那四个凶人这一类的邪派高手,平常极少在江湖上露面,跟一般的武林人素不往来,所以田、费两人提起此事并无愧色,便是这个原故。
    费连接着问道:“小兄弟你跟他们怎生相识的?”
    谷沧海也不详说经过,只道:“他们不知在干什么勾当,被我碰见,初时都要杀我,后来又不杀了,反而听我的话把你们放走,我也弄不懂。”
    田旋舒一口气,道:“原来你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话声未歇。只听蹄声斜刺冲到,眨眼间银刀府的樊、李二人现身阻住去路。
    樊弘大声说道:“两位打算把谷兄弟送到什么地方?”
    李操接口道:“咱们光棍眼中不揉沙子,最好别胡说乱指,咱们都心中有数。”
    田旋冷笑一声,道:“两位大呼小叫,来势汹汹,请问又是什么意思?”
    费连接声道:“难道想拦路抢劫不成?哈哈!兄弟平生还未试过被人打劫的滋味呢!”
    四个人互相嘲讽,唇刀舌枪地争吵起来,樊弘伸手抄起鞍边的长戟,厉声道:“两位如果不知进退别怪兄弟出手!”
    一阵锵锵之声响处,都亮出了兵刃,樊弘首先催马向田旋冲去。李操则以一柄银刀截住费连。
    几个回合之后,田旋抵挡不住樊弘的长戟冲击之势,受伤落马,樊弘也跃落马下,改用银刀紧紧逼攻。
    费连觅个空隙,催马落荒而逃,但驰出十多丈远,那李操已逼到切近,改使长戟遥遥攻到。
    若不是谷沧海坐在费连背后.费连早就中了毒手。
    李操长戟刺不到费连,改攻坐骑,又驰出十多丈,戟尖猛可刺入马臀,费、谷两人一齐抛跌地上。
    双方便在地上步战,费连双手分使的护手钩功力不弱。反而迫得李操节节后退。
    谷沧海趁机撒腿奔开,直到现在,他已确知这四人都对他不怀好意。这使得他十分难过,却又暗暗了解张少龙等四个邪派高手为何手段毒辣。
    他本来极是痛恨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邪人,可是目下却不禁生出同情之心,暗想世上人既是这般可恶,多是忘恩负义之徒,岂能怪得他们动辄就杀死与自己不合之人。
    他才奔出七八丈,转过一座山丘,忽见三匹黑马拦住去路,马上的骑士们个个身穿黑衫,—望而知,乃是黑衣帮中之人。
    为首的一人年约四十左右,长得躯体魁伟,面目凶狠,右手提着一块厚重铁牌,左手缩在衣袖之内。
    这大汉突然大喝一声。震动山谷。谷沧海转头就走,可是转眼间便被其中一骑追上,拦截住去路。
    那黑衣骑士从马背上弯腰伸手,一把抓住谷沧海,随手点住穴道。便横搁在马鞍之上;为首的魁伟骑士狞笑一声,道:,这孩子就是谷沧海了,咱们总算没有白走。”
    擒住谷沧海的黑衣骑士诣笑道:“二爷洪福齐天,每次出马都满载而归。”
    另一个骑士接口叫道:“不好了,好像听到老费的惨叫声。”
    他们立即催马向叫声传来的方向驰去,眨眼间,对面一骑疾迅冲来,马上坐着两人,双方互相望见之后,各各勒马。
    黑衣帮这边领头的魁伟大汉怒吼一声,响震四野,接着喝道:“这两个小子是银刀府的,定是害死了费连。”
    那一骑拨转马头,便欲逃走,但黑衣帮这边双骑齐出,一前一后地截住对方去路。
    樊弘、李操二人只好打消逃走之意,齐向迎面拦住去路的魁伟大汉拱手行礼。
    樊弘道:“龚二爷亲自驾到。这孩子只好让给二爷带回。”
    龚二爷虎目一睁,道:“你们把本帮弟子田、费二人怎样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只有这两句话。”
    樊、李二人面色一变,他们深知黑衣帮三星武功高强,而且都极心狠手辣,性情冷酷,此时万万触怒不得。
    樊弘勉力装出平静的样子,道:“不敢相瞒二当家的,贵帮的田、费二兄因为夺走谷沧海,所以反脸成仇,现下他们都负伤挂彩,却无性命之忧。”
    不一会儿,田、费二人带伤而来,龚金钩命他俩在樊、李两人身上剁砍,果是留下同样轻重地伤势。
    龚金钩哈哈大笑道:“没出息的东西,滚回去告诉余老头,叫他以后办事要他五个儿子出阵,像你们这些脓包,还是少出来丢人现眼。”
    这几句话只骂得樊、李二人面红面白,却又不敢发作,最难堪地是龚金钩洋洋得意地笑声,极是响亮。
    他们正要上马,突然间左方山丘顶出现三条人影,随风飘落三声冷笑。
    众人眼睛才一转动望去,那三入已经急泻飞坠,霎时间奔到切近,其中一个伸手绰住搭着谷沧海的那一骑的马尾,道:“不准妄动,否则一掌劈死你。”
    另外两人一站在龚金钩马首之前、另一则站在当中位置,不论哪一骑略有动作,他都可出手攻击。
    这三个人都是一式的黄绸长衫、须发半白。
    龚金钩浓眉一皱、说道:“原来是黄山三怪驾到,咱们好久没有见面啦!”
    话犹未毕,在他面前的黄衫怪人冷冷道:“用不着套交情,只等你一句话。”
    银刀府樊、李二人暗暗高兴、心想这黄山三怪若是与龚金钩拼起来,说不定还有机会可以夺回谷沧海。
    恶星龚金钩左手一扬,衣袖飘起,赫然露出一只金光灿然的利钩,原来他左手己失,镶上一只利钩,因此便以金钩为名。
    他的武功最厉害也在这只金钩上,故此面前的黄山一怪见他亮出金钓,也不禁露出惕凛之色,缓缓举起手中的两尺半长,超如鸭卵的铜管旱姻袋。
    龚金钩恨恨哼一声,左手金钩在空中一划,发出劲急破空之声。
    接着拉长面孔道:“可惜我大哥三弟无一在此,否则定要跟你们三怪拼个死活,瞧瞧是黑衣三星高呢?还是黄山三怪强些?”
    他这话已经十分泄气,人人一听而知他不敢出手。
    黄山三怪齐齐冷笑一声,托着旱烟袋的那个接口道:“总有一日咱们要分个高下,今日却是承让了。”
    那个扯住马尾之人说道:“咱们还要借他们这匹坐骑。”
    话声未毕,山丘脚冲出两匹骏马、马上各坐着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年青壮士,这两人长相甚似,面色朱红,鞍边都挂有一柄大刀。
    这两骑按忽间冲到切近,竞没有蹄声,原来两人马蹄都扎得有厚布,他们一出现,樊、李二人立刻欢呼叫唤。
    龚金钩哈哈一笑道:“两位来得正好、在下给你们引见引见,这三位是黄山三怪,大怪李奔泉、二怪陈眠石、三怪钱耕云。”
    他转过来对三怪道:“这两位是银刀府余家五雄,左边是余二郎,右边是余四郎,诸位多亲近亲近……”
    黄山三怪素来冷傲无礼,这时头也不点,二怪陈眠石右手一使劲,那匹黑马嘶鸣不已,跪倒在地。
    余二郎厉声喝道:“陈兄动手之前最好考虑一下:”
    喝声中兄弟两人一齐掣出大刀,动作迅快有力,一望而知,功力精湛,自有独到之处。
    钱耕云眯起双眼,冷冷道:“怎么?你们想出头架梁不成?”
    余二郎道:“话不是这么说,愚兄弟只想晓得诸位把那谷沧海拿到手之后,便待如何?
    ”
    陈眠石衡量一下形势,心想自己兄弟三人势力最是强大,可是如果激得对方两派联手,虽说是三对三没有什么吃亏的、可是自己方面一则抽不出人手劫走谷沧海。二则对方还有数名手下,这些人乘机带走谷沧海,也无法分身阻止。因此目下万万不可把他们激成联手之势。
    他松开手,那匹黑马登时站起。
    陈眠石冷冷道:“你下来。”
    马上的黑衣骑士望了龚金钩一眼,见他颔首示意,便跃落地上。
    坐骑上只有谷沧海独自横搁其上,他穴道被制,众人都十分放心。
    陈眠石道:“这孩子该属于谁的问题未解决之前,暂时由他走开一边。”
    说时自己也退开,于是没有人再理会这匹马;黄山大怪李奔泉旱烟管一扬,说道:“武林规矩是各凭本领行事,诸位有什么意见,不妨说出来听听?”
    龚金钩势力最弱,但他有他的主意,首先说道:“咱们现在共有三派逐鹿此子。若要按照江湖规矩,咱们每一方各派一人出来拼斗,哪一个最后获胜,这孩子就归他带去。”
    他自恃武功高强,所以作此提议,黄山三怪首先同声赞好,银刀府余二郎、四郎岂能示弱,只好答应。
    龚金钩跃在场中,只见黄山三怪一齐走入场中,不禁一怔,道:“你们是哪—位出手?
    ”
    大怪李奔泉面色冷漠如故,道:“我们向例是三人同体、从来出手都是三人同上。”
    陈眠石道:“诸位不妨打听一下,黄山三怪有哪一次不是三人同上的?”
    龚金钩心中暗暗叫苦,只见余家兄弟也一齐落马入场,当即问道:“你们也是一道上、是不是?”
    余二郎道:“还用说,咱兄弟比起黄山三怪仍然吃亏不少。”
    龚金钩念头一转,道:“好,第一场该谁出手?”
    黄山三怪和余家兄弟见他毫不畏怯,都暗感惊奇。
    他们很快就以抽签之法决定了次序,第一场是黄山三怪对龚金钩,胜了的一方最后才与余家兄弟动手。
    余家兄弟心中大喜,暗想这两方火拼之下,黄山三怪纵是赢了,说不定仍然要被龚金钩拼掉一个。
    第二场便是以二拼二的形势,赢了固然最好,若是势色不对,也可传令手下先抢走谷沧海。
    换言之,余家兄弟眼下已立不败之地。
    黄山三怪虽是占尽便宜,可是面对大名鼎鼎的黑衣三星之一,也不敢大意,各各运聚功力,准备出手。
    龚金钩哈哈一笑,道:“兄弟自愿认输,退出角逐,这一场是黄山得胜,兄弟倒要留下来瞧瞧哪一方带走那孩子?”
    他转身退开一边,黄山三怪自然不反对他认输,六只眼睛聚集在余家兄弟身上。
    余家兄弟硬着头皮,各捧大刀缓步上前,双方一触即发,形势甚是紧张。
    三怪钱耕云首先发难,他们三怪的兵器都是铜管旱烟袋,这时钱耕云一招‘春蚕自缚”
    ,旱烟袋疾砸余二郎。
    但招数发了一半,突然圈回,倒袭四郎。
    这一招甚是诡毒迅快、余四郎大刀翻起,却不招架对方兵器、径攻大怪李奔泉。
    反倒是余二郎刀势横截,架住向四郎身上点去的旱烟袋。
    余家兄弟露的这一手,显示他们擅长联手攻守之道,因此黄山三怪打算逐个击破之计,不易实现。
    陈眠石从后袭上,疾点余四郎持刀手腕,逼得余四郎撤回刀招。
    只见余家兄弟一齐出刀,威势凶猛无比,霎时已冲出战圈之外。
    黄山三怪迅即各占方位,准备放手围攻。
    余二郎突然大喝道:“且慢动手,我瞧龚兄留连不走,恐怕心怀不轨,这一场拼斗若是两败俱伤,只怕那孩子要落在最先认输的人手上。”
    龚金钩怒道:“这是什么话?”
    大怪李奔泉道:“二郎说得有理,咱们再商量一下才动手不迟。”
    须知他从余家兄弟决荡突围的刀法上,己瞧出这对兄弟家传武功别具威力,若是两兄弟分开了,还没有怎样,但两兄弟联手死拼的话,到头来恐怕黄山三怪也只剩得一人活着。
    那时龚金钩出手一拼,他手下人数目最多,谷沧海定必落在他的手中。
    龚金钩一瞧已知计策失败,当下道:“嘿,黄山三怪人手最多,打算来捡个现成便宜,兄弟偏偏不让他们趁心如愿,余二郎,你怎么说?”
    余家兄弟一想,若是联合起龚金钩赢了黄山三怪的话,自己这一方有两人,龚金钩只是单身,显然有利可图。
    余二郎当即答道:“龚兄怎么说,愚兄弟就怎么办。”
    于是形势又变,成为以三对三的局面。
    大怪李奔泉厉声道:“好,且瞧哪一方剩下的活人多些,就可把孩子带走。”
    他一挥手,三人一同向对方扑去。
    眨眼间,场中战况激烈展开,人人都知道这是一场事关生死的大战,无不竭尽全力拼斗。
    谷沧海眼见他们反复无常,忽友忽敌,完全是基于利害改变立场,心中大是鄙视。
    他被点住了穴道之后,刚一搁在马鞍上,头颅垂下,便即感到丹田一缕热气冒起。
    他想也不必再想,依照以前的经验,集中心意催动那一缕热气,瞬息间穿透经脉,登时解开了穴道。
    这种内功心法十分奇怪,初运之时,须得身子倒转,头颅下垂。
    此所以谷沧海前些时碰上黑手派的晃横之时,便曾施展巧计,用绳子把自己倒吊起来。
    在他人很快就会感到不适,但谷沧海运起这种内功,却越发地舒畅,并且觉得全身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鼓荡围绕。
    他身子不动,暗暗腾出一手,抓紧鞍辩,另一手用力掐抓马腹。
    那匹黑马痛得嘶叫一声,撤蹄奔去。
    黄山三怪齐声喝道:“咱们胜负末分之前,谁也不许追赶那孩子。”
    余家兄弟和龚金钩也都惟恐手下们落了后,以致失去这孩子,在这种互相猜忌的想法之下,竞也不命手下追赶。
    谷沧海被黑马驮出十多丈远之后,那坐骑突然停步,不论他如何掐抓,这匹马都不向前走,只嘶叫着团团转圈。
    谷沧海没有拿着缰绳,生怕那马凶性一发,回头来咬自己的手,所以不敢再掐。
    那六人之中论起功力,数余家兄弟稍弱,可是他们兄弟时时互相掩护,以之弥补功力之不足。
    这一来双方旗鼓相当,杀个天昏地暗。
    五十招之后,每个人身上都多少负点伤,不过都没有伤筋动骨,因此还能够拼命。
    又鏖战了一会儿,黄山三怪方面占了优势。
    大怪李奔泉独力对付龚金钩,倒没占到上风,二怪陈眠石和三怪钱耕云合力对付余家兄弟,这刻已掌握主动之势,攻多守少。
    若不是余家兄弟擅长联手攻守之道,早就被这两怪的旱烟袋砸死。
    正在激战之时,战圈四周忽然多出了数人,这几人何时来的?以及怎生来法?都无人晓得。
    最先是被黑衣帮之人发觉,田、费二人眼光到处,认得正是那四个邪派高手,登时骇得全身冰冷,做声不得。
    其余两个跟随着龚金钩来的黑衣骑士不知厉害,齐声喝道:,什么人胆敢到此搅扰?”
    银刀府的樊、李二人也瞧见了,三魂七魄顿时飞散了一半,也像田、费二人一般噤若寒蝉,发不出声音。
    激战中的六人偷眼一觑,只见四角各站着一个白衣人,其中一个是女子。
    这四人都有一种诡异的神情,一望而知不是好路数。
    他们久走江湖,一瞥之下,再也不用打招呼,齐齐停手跃开。
    龚金钩喘息一下,喝道:“诸位是助拳来的,抑是有意伸手参与争夺那孩子之事?”
    四个白衣人全无表情,神态比起素来以无礼骄横的黄山三怪,还要冷漠高傲。
    大怪李奔泉一瞥之下,已晓得这批白衣人与众人全不相识,无疑是参加角逐之人。
    当下冷冷道:“诸位有意伸手的话,便须报上姓名,露一两手绝艺,若是一言不发,哼!”
    东北角站的是鲁沛,他粗鲁地接声道:“若是一言不发,你又怎样?”
    李奔泉道:“那就莫怪我们把四位视为死人。”
    鲁沛嗤地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
    赤身教的黎若妍忽然曼声叫道:“谷沧海,别装蒜啦,到这边来。”
    众人不禁讶异地向谷沧海那边望去,只见那孩子忽然起身,稳骑鞍上,果然已自解了穴道。这时才都大吃一惊。
    谷沧海道:“黎大姐有何吩咐?”
    黎若妍怒道:“过来!”
    谷沧海道:“那些人又凶恶又奸诈,都是见利忘义之徒,我不要跟他们说话。”
    黎若妍转怒为喜,道:“原来如此,你说得有理,我也很讨厌他们。”
    张少龙目光一转,扫到田、费、樊、李四人面上,那四人骇得浑身哆嗦,低垂头颅。
    张少龙道:“你们四个忘思负义之徒到这边来。”
    田、费、樊、李四人见识过他的厉害手段,哪敢吭气,战战兢兢地弃到他面前。排队站好。
    此刻他们但求免去一死,什么话都肯听从。
    龚金钩、余家兄弟既讶又怒,齐齐喝止,但那四名手下都不理会他们。
    龚、余等三人下不了台,跃到手下例边,还未说话。
    张少龙冷冷道:“滚开。”
    身子全不动弹,底下一腿扫出,一股绝强力道宛如劈空掌力一般袭向龚、余三人,登时把他们三人一齐逼退寻丈。
    张少龙一露出身手,那三派六人都大骇失色。
    黑手派晃横一飘身落在黄山三怪面前,举掌向李奔泉印去。
    这一掌不快不慢,李奔泉却感到无法退避,只好挥旱烟袋招架。
    晃横那只黑手印在旱烟袋上,李奔泉招架不住这股力道,上半身立即向后仰弯。
    陈、钱两怪赶紧出手,两支旱烟袋架在李奔泉的旱烟袋上,一齐发出内力c晃横喝一声去,手掌一推,黄山三怪齐齐路路而退。
    在场之人,除了身披白抱的邪教高手之外,没有一个不是张口结舌,骇得发呆。
    此时,众人都晓得今日碰上了轻易不在人间露面的邪派高手,于是各打各的主意,以应付今日的局面。
    黄山三怪多年来形影不离,另有套暗语、别人听不懂。
    他们三人用暗语迅快地交换意见。
    余家兄弟到底经的风浪不多,还在发呆。
    龚金钩喝道:“黑衣帮的都丢弃手上兵刃,听候发落。”
    四名黑衣骑士,包括费、田二人在内,都纷纷丢掉手中兵刃c同时之间,黄山三怪分头遁走,各奔一方,宛如漏网之鱼,丧家之狗一般,甚是迅快。
    那四个白袍凶人没有一个动身追赶,龚金钩心中一阵后悔,暗想自己判断错误,实在该当早一步分头逃走才对。
    余家兄弟被黎若妍目光笼罩住,感到进退维难,他们的两名手下樊、李二人这刻也跟着黑衣帮之人丢掉手中兵器。
    黎若研冷冷一笑,道:“你们兄弟可是要老娘露一手才能甘心受戳?”
    鲁沛接口道:“使不得,使不得,你赤身教的玩艺都使人十分的不好受,若是此刻施展,我可要先走一步啦!”
    他说得一半认真,一半捧场。
    黎若妍大感受用,笑道:“胡说,难道我会当众脱掉衣服不成,你老兄若是有意露一手阴阳拳力,尽管请便。”
    龚、余三人一听来人之中竞有赤身教高手。
    还有一个擅长阴阳拳力,无疑是著名凶人阴阳扇符平门下。
    刚才另外两人出手,其一掌呈乌黑之色,凶威莫当,定是勾漏山黑手派之人,只有张少龙的脚法虽是厉害无比,却不知是哪一个凶邪的路数。
    只听鲁沛哈哈一笑道:“得啦,兄弟并无焙露之意,咱们还须回去复命,赶紧料理干净之后好上路……”
    张少龙道:“鲁兄说得不错,但那几个忘恩负义之徒不能轻易放过,咱们一人一个,叫他们尝一尝咱们独门行刑手法,总要教他们尝遍万般痛苦,始行杀死。”
    他说得十分平淡,瞧来并不是当真为了他们忘恩负义而忿怒施刑,而只是一种习惯或是嗜好而已。
    田、费、樊、李四人不由得全身发抖,满头大汗滚滚流下。
    余氏兄弟对觑一眼,余二郎咬牙道:“四弟,咱们决计敌不过人家,但咱们岂能眼看银刀府之人身遭惨刑而置诸不理?”
    余四郎道:“二哥说得是,咱们尽力而为,光荣战死也比忍辱偷生强得多。”
    四个白袍人只是冷笑,理也不理他们兄弟。
    晃横厉声道:“你们四个狗才听见没有?快些走过来受刑。”
    余氏兄弟大刀齐举,余二郎喝道:“樊弘、李操捡起兵刃。”
    樊弘、李操呆如木鸡,动都不动。
    四郎呸一声,道:“脓包,没种。”
    黎若研道:“你们兄弟既然不怕,老娘就成全你们。”
    说着,举步向他们走去。
    数丈外的谷沧海突然叫道:“黎大姊,这两人该死两次,死了之后,还要被世人唾骂。
    ”
    黎若妍不理他,双臂一振,身上白袍顿时脱掉,露出肥硕的裸体。
    但她陡然记起鲁沛的话,忽又把白袍披上,这脱衣穿衣的动作都极是迅快,有些人竟没有瞧清楚。
    余四郎到底是年轻气盛之人,忍不住大声道:“我们哪一点该死,我们兄弟不怕死的好汉作为,反而要被世人唾骂不成?”
    黎若妍道:“你说得是,那小鬼懂得什么?江湖上佩服的是不伯死的硬汉。”
    谷沧海驱马走近前,冷笑道:“武功不及别人高强,所以无法抵拒,这算得是什么耻辱,你们平日欺凌善良之辈,劫财杀人,乃是一帮强盗、不知仁爱礼义为何物,故这等愚蠢无行之人,才是大大的耻辱,我要是你们,早就自杀一千次了。”
    这种道理由一个道学之士说来,本来不算希奇。
    但出诸一个孩子之口,又是向强盗说的,却是从来未有之事,所有的人都不觉一楞。
    谷沧海大声道:“大丈夫立身处世,须当俯仰无愧,岂是恃着两膀气力和练过武功,可以欺负常人就称得上英雄好汉的,你们今日如此死法,在明理之人的眼中,只不过是强徒愚夫的下场而已,有谁敬佩你们?”
    他侃侃道来,神色凛然,又是众人都想不到的道理。
    余家兄弟我望你,你望我,做声不得。
    黎若妍笑着骂道:“这小鬼当真有点道理,怪不得大宗师瞧得起他。”
    谷沧海何等聪明,一听黎若研这么说,虽然不知道大宗师是谁,但已经晓得这四个邪教高手跑来救助自己,必是大宗师所命,由此推论,他们决计不敢杀死自己。
    但他只在心中欢喜,面上却装着没有听见有关大宗师这句话。
    这时,余家兄弟扔掉手中大刀,废然长叹。
    晃横口中最先发出厉啸,其余之人都发声应和,突然间人影乱闪,跟着有四个人尸横就地。
    原来是田、费、樊、李这四人被他们一人一个解决掉。
    死在张少龙和鲁沛手中的田、费二人,形相没有特别之处。
    但死在黎若研和晃横两人手底的樊、李二人,一个双眼微张,嘴角噙着笑意,一个面色墨黑,狰狞可怖。
    竟是两种极端不同的表情。
    张少龙等四人各自杀死一人之后,仍然回到原来位置站着,瞧他们神态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故一般。
    谷沧海心中泛起奇异的感觉,可是一时又弄不明白是什么感想?
    黎若妍说道:“黄山三怪胆敢逃走,该当取他们性命,诸位意下如何?”
    鲁沛道:“自然要取他们性命,可惜他们只有三个人,否则也可借此机会较量一番。”
    张少龙道:“咱们抓阄取决,哪一个落空的话,只有白认倒霉。”
    他们口气之中,竞把这等追踪仇杀之举视为乐事。
    谷沧海不禁摇摇头,刚才触发的感想突然鲜明清晰起来,敢情是觉得这一于邪教高手心狠手辣,动辄杀人,大是乖违了上天好生之德。
    再说有些过节根本是微不足道之事,实是不该处死罪。
    他想道:“他们如此暴戾残杀,我将来练成了功夫,定耍制裁他们。绝不让他们滥杀横行。”
    黎若妍道:“你摇什么头,心中有话就说出来。”
    谷沧海心念一转,忖道:“目下我虽未能制裁他们,可是也该用别的法子使他们少杀几个人。”
    当下说道:“诸位兄姊的决定,依小弟看来,不甚高明。”
    晃横喝道:“放屁,哪一点不高明?”
    谷沧海道:“话是黎大姊要我说的,晃大哥骂我放屁,我就不说下去啦!”
    黎若妍白了晃横一眼,道:“是啊!你骂他等如骂我,对不对?”
    她望向张、鲁二人,征询意见。
    张、鲁二人都颔首同意。
    晃横一瞧情势不对,只好忍住气恼,道:“算我说错啦!”
    黎若研欣然一笑,心想这小鬼可爱得紧,有本事使得黑手派之人低头。
    她道:“谷沧海说下去。”
    谷沧海道:“黄山三怪乃是知道你们厉害,才急急逃走,照道理说,你们不该见怪他们。”
    晃横冷冷驳道:“我等照例不许逃走,只准乖乖地弃械纳命,违者处死。”
    谷沧海道:“这话虽是不错,可是天下之事都超不过一个理字,今日诸位兄姊宽大为怀,只杀死那四个忘恩负义之辈,而不处罚其余之人,则逃走之人也该从轻发落才是,否则徒然显得诸位兄姊处事不公。”
    张少龙嫉妒地望住他,暗想这小子年纪轻轻,怎的就想得如此周到。
    鲁沛道:“依你说该怎么办?放过他们?”
    谷沧海心想,他们决然不肯轻易放过黄山三怪,因此若是赞同鲁沛之言,说不定弄巧成拙,反而害了黄山三怪性命。
    于是微微一笑,道:“那也不行,若是轻轻放过他们,日后人人见到诸位兄姊出现之时,都敢逃走啦,小弟之意是找到他们之后,只卸下他们一条手臂,不伤他们性命,这一来黄山三怪变成了诸位兄姊的执法招牌,人人皆知不可妄自逃走。”
    黎若妍首先叫道:“妙,妙!”
    鲁沛也道:“这话颇合我心。”
    张少龙点点头,嫉妒之心转为加害之意,眉宇之间泛起冷森地杀机。
    晃横见三人都赞成了,赌气道:“兄弟退出不管啦,你们去办吧!”
    他也是满腔杀意地望了谷沧海一眼,眉头一皱,转面向龚金钩、余家兄弟等人喝道:“你们还不快滚,想等老子取你狗命不成?”
    龚、余等人哪敢怠慢,分别向他们及谷沧海行过礼,一哄而散。
    黎若研说道:“尔等传话出去,谁敢再动谷沧海一根汗毛,阖族诛杀不赦。”
    声音远远传出去,龚、余等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晃横道:“我先走啦!”
    迈开脚步,迅疾奔去,宛如一道白线般隐没在远处。
    黎若妍等三人协商之下,黎若研对象是黄山三怪的老大李奔泉,鲁沛是二怪陈眠石,张少龙是三怪钱耕云。
    分配定当,鲁、张二人各自去了。
    黎若妍道:“谷沧海,你打算到何处去?”
    谷沧海道:“不瞒黎大姊说,小弟正想投师学艺。”
    黎若研惊讶得皱起眉头,道:“你想投师学艺?这话可是当真?”
    谷沧海道:“真的,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黎若研道:“你打算投到何人门下?”
    谷沧海心想:“我奉慈母之命到嵩山投拜在一位高僧座下,可是实情却告诉她不得。”
    当下说道:“我要投入少林寺学艺。”
    黎若研沉吟片刻之后说道:“少林寺虽称是天下武术总汇,但眼下并无杰出人物,老一辈的如上一代光德老方丈如今年逾八旬,业已退位隐修,寺中之事不闻不问。还有两人,那就是光德的师弟光慈和光悲。这两人本是藏经阁和达摩院长老,武功精妙无比。可是十年前少林派第一高手独角龙王应真发生丑事之后,那光慈、光悲两僧便在那一年辞退首座长老之职,隐人后山之中,十年来不见影踪,只怕已不在人间。”
    她望住谷沧海微微一笑,又道:“现在的方丈大师是光德首座弟子弘经大师,闻说他精通佛典,德高望重,可是武功却还低于藏经阁长老弘—和达摩院首座弘力他们。”
    谷沧海道:“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到少林寺去。”
    黎若妍道:“我不是劝阻你别去,只要把详情告诉你。须知眼下少林寺号称五大高手,便是包括弘经方丈在内的弘字辈五僧,随便挑一个出来也未必就胜得过我。人家说取法乎上得其中,你取法不高,成就自然有限,可以预见了。”
    谷沧海道:“黎大姊的指教,小弟十分感激。可是小弟平生决意做一件事的话,从不半途而废。”
    黎若研突然怒容满面,厉声道:“你这小家伙真胡闹,你可知道当今之世,哪一位老前辈武功最高?”
    谷沧海心想:“你自然说是赤身教主花蕊夫人啦!”口中却不说出,只摇摇头。
    黎若研道:“哈,原来你真不知道。”
    她忽怒忽笑,倒教谷沧海摸不着头脑。
    黎若研又道:“我告诉你,当今之世,武功最高强的是一位终年居住海外一座大岛之上的老前辈。这位老前辈每隔七年,就到中原走一趟,收一两个弟子回去传授武功。”
    谷沧海惊讶得叼一声,道:“这倒是大出小弟意料之外的事,这位天下武功最高的人竟不是你们教主花蕊夫人……”
    话未说完,啪的一响,面颊上已挨了一巴掌,热辣辣地一阵剧疼,心知这一边面颊定必又红又肿无疑。
    黎若研满面杀气,冷冷道:“大胆的小狗,竟敢叫出教主名讳。”
    谷沧海顿时记起父亲果然说过赤身教有这么一条禁忌,谁敢道及花蕊夫人四字,那就是一场杀身之祸。
    所以花蕊夫人虽是贵为赤身教教主,乃是天下两大邪教之一的首领,江湖上却从来听不到她的名字。
    他歉悔地道:“对不起,小弟头脑不清,竟然触犯贵教禁条。”
    黎若研向他瞪了半天眼睛,居然没有出手,道:“我的化阳指杀你不死,只好放过你。
    ”
    谷沧海晓得她是借词开脱自己,却想不出她为何不取自己性命。
    只听黎若研又道:“你一个小孩子家惹这许多江湖好手追捕,本来就够奇怪。居然又晓得我家教主的名讳,你到底是什么人?父母是谁?我可想不出天下武林中哪一位名家姓谷的?要不然你就是哪一位名家的徒弟?”
    谷沧海摇摇头笑道:“小弟若是名家之徒,何必又找师父学艺。”
    黎若研道:“是叼,你这小子古怪得紧,连天下第一位高人要收你做徒弟你都不干,却去找那群虚名欺世的和尚。”
    谷沧海道:“少林的高僧们决不是虚名欺世之人,小弟目下虽然未列少林门墙,但此心响往,已算得是私塾弟子,大姊,别当着我面说这种话……”
    他停一停又道:“原来你说的那老前辈就是庞珏老丈,他跟我说过他外号是天魔,当时我说,天魔神通广大,跟仙佛差不多。怪不得他就是大姊称为天下第一高人。”
    黎若妍面上肌肉像是僵硬了一般,冷冷道:“现在你已知道,还去不去少林寺?”
    谷沧海道:“当然去啦!”
    黎若妍像是放下心头一块大石一般,舒口气道:“你这家伙固执得可爱,你想当和尚是不是?但你一定做不成。”
    谷沧海道:“我不打算做和尚,可是我若决心要做和尚,谁也阻止不了我。”
    黎若妍用警告地口气道:“别那么肯定,我们赤身教的两位护法得知今日之事以后,一定会到少林寺找你算帐。”
    “算帐?”他十分惊异地说:“我又没有得罪她们?”
    ‘用不着得罪。”她说:“只要她们得知你曾被庞老前辈看中,她们就决计不会放过你了,你可知道她们的法号?”
    谷沧海道:“前些时鲁沛大哥跟你见面之时,曾经提及摇魂、荡魄两个名字,你说她们是贵教两大护法仙子。”
    ‘就是她们了。想想看,她们的名字多么骇人,只要是男人的话,见到她们无不魂魄摇荡,直到真元亏尽送掉性命才算数。”
    谷沧海对于邪教的采补交合之道全无所悉。
    便追问道:“为什么真元亏尽?”
    黎若研道:“现在你还不懂这种男女交欢之事,可是她们的厉害处就在这儿。你不懂也照样会无法自制。”
    她暖昧地一笑,又道:“我在赤身教中算得上是资质出众的后起之秀,小时候长得很漂亮。但长大时每一年丑一分,终于成了现在这种样子。所以我修习本教秘艺,虽是痛下苦功,也只有化阳指能够精进、其余使用色相迷惑别人心神的功夫,一辈子也别想追得上两位护法仙子——”
    谷沧海似懂非懂地听着。
    黎若妍又道:“所以我决意要向庞珏老前辈求列门墙,可是他老人家却出了这么一个难题,要我们各用一个架式站着不动,任何外来的侵扰都不得理会,瞧瞧我们四人谁支持得最久,就收哪一个做徒弟。”
    谷沧海直到这时总算是明白了他们为何用那么古怪的姿势站着不动。
    他想一想,拱手道:“我要走啦!”
    黎若研道:“好吧,这回你定必能够平安抵达嵩山,谁也不敢再惹你了。”
    谷沧海暗暗高兴,心想这一趟奉慈母命离家投师学艺,虽然半途中间碰上这么一个大波折,总算是安然渡过,此后便可平安抵达嵩山,不负慈母所嘱。
    但他只高兴了一下,面色便变得明郁,好像心中埋藏着重大隐忧一般。
    他茫然地向前走去,心神大是恍惚。
    走出十多丈,突然间风声矾然掠过,一人阻住他去路,抬目一瞧,原来是黎若研。
    她道:“忘了告诉你两件事。”
    谷沧海讶道:“两件事?什么呀?”
    黎若妍道:“第一是你应该跟我去见见庞老前辈,无论如何你总是他老人家七十年来七度渡海潜入中原第一次看得上的人。”
    谷沧海忙问道:“这第二件事情,是什么呢?”
    她停一下,又道:“第二件,你既不打算做和尚,那我警告你,少林寺的绝艺有大部分不传俗家弟子,你只能学到皮毛功夫而已。”
    谷沧海记起阿驾也这么对他说过,当下点点头,道:“我知道,但我非试一试不可。”
    黎若研领他向荒野中走去。
    谷沧海边走边问道:“黎大姊,你刚才说,少林第一高手独角龙王应真十年前出了丑事,究竟是什么?他一个和尚为何外号为独角龙王?”
    黎若研道:“此事天下皆知,十年之前,如此这般……
    “应真被他师兄光德老方丈打折双腿,不准接续断骨,就在寺侧,一座石崖上搭了一间木棚,颈上挂着一个钢圈,日夕枯坐。任何人包括少林寺僧都不得上崖跟他说话。”
    谷沧海惊道:“竟有这么可怕之事?那位应真大师死了没有?”
    “还没有,许多武林人物到少林寺之时,远远都可见到应真枯坐木棚之内。”
    她停歇一下,又道:“这等生涯别的人决计受不了,何况还要被许多人望见,耻辱无比。而他居然一直活着,真是奇怪。”
    谷沧海喃喃道:“真是奇怪。”
    眉宇间忧色更重,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心事。
    黎若研又道:“他只是俗家弟子,应真二字是他的姓名,不是法号。他因为额上有肉瘤,所以江湖上叫他做独角龙王。”
    谷沧海面上忧态如故。
    缓缓道:“大姊不是说少林绝艺不传俗家弟子?这位应真前辈怎又是少林第一高手呢?
    ”
    黎若妍接着道:“这个我也弄不懂。”
    谷沧海又问道:“那个女子许灵珠当真是长得很美丽?她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黎若研白了谷沧海一眼,道:“瞧你外表挺正经的一个男孩,谁知也是听不得有关美女的话的人。”
    谷沧海心想:“这个武林第一美人许灵珠跟我未来师父大有关系,怎能不问个清楚?”
    他窥测出黎若妍只是取笑而已,并不是当真不高兴他提及女人、当下将计就计,故意装出调皮的样子,道:“古圣说食色性也,在下年纪虽小,但也有人性,这食欲和色欲两件决计不可后人。”
    黎若妍道:“胡说八道,你懂得什么?”
    其实她根本听不懂什么食色性也的句子,所以随口谩骂一声。
    她接着道:“你若想见见这个天下第一美人,却也顺路,经过开封府时记得去找她就行啦!”
    谷沧海道:“多谢黎大姊指点,但开封府地面辽阔,只怕不易找到她。”
    黎若研道:“我对她没有什么兴趣,以前偶然听说过她,记得好像是在郊外一处什么地方。”
    谷沧海撇开这个话题,问道:“那些江湖豪客为了一个锦囊苦苦地追我,霍大叔还被关家堡之人抓了去。那是什么锦囊,黎大姊可知道么?”
    黎若研道:“我们不大管这等江湖闲事,什么锦囊我可没有听过。”
    此时她嫌谷沧海走得馒,便伸手托住他腋下,提气急弃,谷沧海只觉两耳风响,眼前树木不住向后掠退。
    过了一顿饭工夫,黎若妍停住脚步,向前面指一指道;‘就在那石屋之内,你可独自去叩见他老人家。”
    在他们前面十余丈处,一座古朴的石屋座落山坡一块平地上,石屋四周长满了绿藤,更添古趣。
    谷沧海大步走过去,一边举袖拭汗。
    片刻问已到了石屋门前,只见木门洞开,屋内光线十分充足,只有几件必需的家具,都是上等红木所制,气派签是古雅高贵。
    一个峨冠博带的老人站在窗边,面向窗外。
    外面便是一片畦圃,种满各式花卉。
    此时有七八种正舒苞吐艳,风光绮丽。
    那老人身材比常人足足高出一个头有余,宽大的长袍显得他异常地高大。
    谷沧海对他衷心感到佩服,当下恭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却不敢出声打扰他的沉静。
    过了片刻,那老人缓缓转回身躯。
    他似是早就晓得谷沧海站在门外,所以转身见到他时,毫无奇怪之色,管自落座在一张太师椅上。
    谷沧海又行了一礼,还未开口。
    高大老人说道:“孩子你不是早就行过礼了?进来咱们谈谈。”
    他居然知道谷沧海早光在外面行过礼,使得谷沧海十分吃惊。
    但转念一想,记得他的称号是天魔,自是神通广大,这也无足为奇。
    走入屋中,但觉极是清凉,精神为之—振。
    庞珏泛起和蔼的笑容,说道:“老夫年幼之时,也是像你这般胆大倔强而又聪明颖悟,所以你虽是使老夫心中极为懊恼,但又仿佛见到自己昔年的影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
    谷沧海钦慕之极,想道:“这才是一代宗师,武林高手的气度,心中的不高兴和失望毫不隐讳:”
    他换个话题,道:“大宗师隔许多年才到中原来一趟,为什么不到繁华都市游玩,却住这等幽僻无人的所在呢?”
    庞珏道:“老夫已经活了一百岁有多,天下哪一处没有去过。不过,老夫这次回到中原,木有长久留在此地的打算,现在又改变了主意,很快就要回到地狱岛去。”
    谷沧海讶道:“地狱岛?大宗师居住的处所应当是金宫玉阙,琼楼玉宇才对。”
    庞珏笑道:“你以为老夫是邪教中人,一定是穷奢极侈地过日子么?邪教中入诚然无不如是,可是要把武功练到一流高手的地步,便不能那样子,老夫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一座地狱岛,足以磨励身心,坚定意志。”
    他瞅了谷沧海一眼,道:“像你天生如此坚毅的孩子便不须地狱磨练了。”
    言下之间,颇有不胜遗憾之意。
    谷沧海道:“你老不是己收到好些徒弟?”
    庞珏道:“不错,但那地狱岛太苦了,能够坚持下去不曾死掉或是不曾逃走的实在不容易找,若不是大忠大孝之士,便是大奸大恶之徒才能呆下去。”
    谷沧海恍然道:“怪不得大宗师要用种种方法试验他们的意志毅力。”
    庞珏道:“老夫年事已高,这趟返岛。不知还有没有回到中原之口?”
    谷沧海大吃一惊,道:“你老武功精湛,身体康健,瞧来活上两百岁也不成问题。”
    庞珏道:“两百岁不敢说,一百五六十岁那是绝无问题,但是他突然停口不说。但是谷沧海己猜测得出他胸中隐藏得有秘密,并且知道这秘密足以使他有丧命之危。
    心下想道:“这就奇了,难道说这世上居然还有比他更厉害的人?而这人又是他的仇人,所以他心中揣揣不安?”
    他突然问道:“大宗师,在这世上可有使你忌惮之人?”
    庞珏怔一下,才道:“这一问有意思得很,老夫不妨告诉你,有一个人使我心中很忌惮。”
    谷沧海张大双眼,道:“那人的武功比你老还高强吗?”
    庞珏摇摇头,道:“比起老夫百载修练还差得多。”
    谷沧海更感惊奇,道:“既是如此,你老为何还须忌惮于他?”
    老人腰肢一挺,脊骨发出连珠轻响。他双眉高耸,隐隐泛起杀气。
    谷沧海心中付道:“他定是想起了那个人,所以不知不觉流露出凶恶的心情。”
    庞珏沉思片刻,缓缓道:“那人是老夫此生唯一活着的弟子。”
    谷沧海惊讶得叫出声,道:“真想不到,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庞珏摇摇头,道:“你年纪太小,很多奇怪的道理不会了解的。”
    他眉宇间的杀气已经消散,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又道:“将来你有机会碰上他的话,记得想法子速速逃走。不然的话,他会杀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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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千金一诺为红颜
    谷沧海道:“我不惹他就是了。”
    庞珏道:“不行,他气量狭隘,只有妒才之念,而无丝毫怜才之心。一旦见到你这等人品根骨,非取你性命不可。”
    谷沧海点点头,其实一点也不把这话放在心上。
    只听庞珏又道:“其实老夫数十年以前也是如此,也许他再活上几十岁之后,便会改变了气质也说不定。”
    说到此处,大家好像没有什么话好说,沉默了许久。
    谷沧海道:“小子要告辞啦!”
    庞珏没有一点表示,谷沧海向他躬身行礼,庞珏也没有动弹,眼睛茫然地望住门外。
    谷沧海也不怪他,正要转身出去。
    庞珏忽然说道:“老夫想求你一件事。”
    他大吃一惊,想道:“求我?我算是什么东西?他居然还有事求我?”
    庞珏缓缓道:“这件事你答不答应都没有关系。”
    他的话十分平淡,可是谷沧海却感觉出他是故作谈然,其实十分渴望。
    庞珏又道:“这是关于武功上的事。”
    谷沧海道:“小子实在想不出大宗师哪儿用得着小子?尤其是关于武功方面。”
    庞珏道:“你还记得屡度因杀身大劫所凭仗的内功么?那就是我魔教至高无上的防身大法。魔教的一切包括做人、思想、行事和武功在内,没有一件不是与天地的正理相反的。天地间万物都要生长和完整,但魔教却是死亡和破坏。”
    谷沧海十分严肃地聆听这种高深玄妙而又不是世俗中可以听到的理论。
    庞珏又道:“在武功上也是如此,正派的武林人物若要上臻一流无敌境界,除了苦练武功之外,还得精修武道,养成刚柔并济之气。杀一人须能救活多人,才能使出最高的武功,这是心灵的影响。因为他若不是深知杀死对方有益于世的话,他就不能发挥无坚不摧的气势。但魔教却不相同,从练武时开始,就以残杀为能事,以残杀的手段养成气势,因此不论善恶是非,只要想杀人,便自然而然形成无坚不摧的气势了。”
    谷沧海肃然道:“小子很明白大宗师的高论。”
    庞珏又道:“你明白就好了,此理深奥无比,目下放眼天下,只有你我两人挠得而已。
    ”
    他停歇一下。
    又道:“咱们回到方才的话题上,那就是你学会的那种内功心法,完全与天地之理相反,真气穿行的脉穴通通倒转过来,所以开始之时身子要倒转过来,但是功夫精进之后,便不须倒转身子。”
    谷沧海心中大感踌躇,暗想:“自己竞在不知不觉之中学了他的魔教护身内功,这刻不知应当采什么态度才好?”
    庞珏缓缓道:“你学会的那种内功称为天魔心功,越是厉害高深的各种拳功掌力就越是不怕,此是其中天然有一种克制妙用之故。自然这要瞧你的功行如何而定。老夫想求你之事,便与这天魔心功有关。答不答应在你,但若是答应了,却不得背信毁诺。”
    谷沧海心想我若办不到,那就直截了当地拒绝。
    此意已决,便道:“小子虽是三尺童子,可是平生最重诺言,决不反悔。”
    庞珏道:“很好,老夫也深信你是这种人。让我想想这话要怎生说。”
    他当真默然寻思,谷沧海微感不安,晓得他要求之事一定重大万分。
    庞珏缓缓道:“你此行赴嵩山,若是被少林和尚收录为弟子,得窥少林无上心法,将来咱们有天再见面的话,可把少林寺最高深无上的内功口诀背诵给老夫听,瞧瞧是不是恰好与老夫传授给你的天魔心功倒转过来。”
    谷沧海一听兹事体大,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虽然从未练过武功,但到底是名家之后,深知武林各派收录弟子之时,都有不得把本门心法随意泄露的禁条。
    以这天魔庞珏的身份,居然想晓得少林正宗内功最高心法,其中的关涉一定重大无比。
    他正在迟疑为难之际,庞珏又道:“老夫博识天下各家派的武功家数,但潜心推究多年,只有寥寥几派的武功家数显示出该派的内功可以修练到最上乘的境界。少林寺便是其中之一。”
    他略略一顿,又道:“以老夫推研所得,这数派之中特别是少林派的最高内功心法,与老夫的天魔心功反转过来的路线最是相近,其中容或有少许出入相左,但那是末节小事,不须放在心上。”
    谷沧海可就听出一点眉目,问道:“你老人家想听一听少林内功无上心法的口诀,用意莫非只是证明你推究出来的心得?”
    庞珏笑道:“好聪明的孩子,老夫当真料不到你能猜出老夫心中秘密。”
    他伸出巨大如蒲扇的手掌,在他头顶轻轻摩掌,欢喜爱惜之情溢露无遗。
    谷沧海道:“以你老的身份和成就,自然不屑改练别家的内功,所以我猜你老一定是心中尚有所疑,这等武学难题在别人不会放在心上,可是你老却大不相同,如若不能解决证实,万万难以安心。”
    庞珏更加大喜,道:“奇事,奇事,老夫活了一百多岁,想不到知我者,竟是你这个小兄弟。”
    他忽然改口称他为小兄弟,可见心中实在对他推重之极。
    谷沧海道:“这件事我答应啦!”
    庞珏赞叹道:,你不但根骨绝佳,而且性格上有许多种非凡的特质,日后的成就无可限量。老夫先谢谢你啦!”
    他肃然起身拱手行了一礼,接着露出沉思之状,走到门口,目光投向晴空万里的长空。
    过了片刻。
    他道:“小兄弟你敢于担当如此重大的承诺,老哥哥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他没有转回身子说话,但称谓上越见亲切。
    谷沧海道:“小子承蒙你老人家暗中搭救,慨赠心功秘法,但觉无从报答。”
    庞珏严肃地道:“你叫我一声老哥哥便最好不过。”
    这话说得很是真诚。
    谷沧海道:“是的,老哥哥。”
    庞珏转回头微微一笑、道:“很好,小兄弟。老哥哥目下虽是身份甚高,傲视当代。但放眼天下豪雄杰出之士,还没有一个可以比得上你。假以时日,你的成就一定很了不起,决计不会站辱我这个老哥哥,这一点我很放心。”
    这番话只听得谷沧海胸中热血沸腾,壮志飞扬,昂首挺胸,意气甚豪。
    庞珏又道:“可惜海天辽阔,音讯难通。咱们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因此,你允诺老哥哥之事,未必真的能够传达我耳中。”
    谷沧海毅然道:“小弟愿意前赴地狱岛拜遏老哥哥,请老哥哥放心。”
    庞珏摇头道:“一则海路上尽是波涛风浪之险,二则那地狱岛上危机四伏,不易行走。
    ”
    谷沧海做然笑道:“小弟岂是怕艰畏难之人,老哥哥放心,小弟言出必践。”
    庞珏眼中异光闪耀,显然十分感动。
    过了一会儿才道:“好一个倔强重义的小兄弟,我这次中原之行,总算大有所获。”
    他徐徐闭起双目,似是思索什么事情,只见他有时双眉紧皱,有时微露笑容。
    谷沧海不敢惊扰,沉默地矗立不动。
    大约过了一顿饭之久,庞珏轻轻吁一口气,睁开双眼。
    说道:“我刚才默运玄机,已筹思出一个法子。现在我告诉你的话,须得句句记牢。”
    谷沧海大感兴趣,道:“老哥哥请说。”
    庞珏道:“不管是何年何月,你一旦决定浮海飘浪前赴地狱岛的话,须得先往黄山莲花峰走一趟。那黄山群峰峙列,著名的有三十六峰,而以莲花、天都二螃为最高。我昔年在莲花蜂腰处发现一座洞府,幽处山腹之内,极是宽广,可容千数百人。洞府入口在一片石崖壁上,入口外面有十二棵柏树密密排植,恰好封住入口,非从两端侧身贴壁移入,才能见到洞府入口。这座洞府之内冬暖夏凉,十分舒适。故此我舍弃了此地不用。”
    谷沧海听到此处、脸上不禁泛起惋惜之色,心想:“这么好的一处修地方舍弃不用,却远赴大海荒岛之中,这位老哥哥也真够奇怪的了。”
    庞珏又接道:“里面的厅房通道等等不必多说,你只须一直走到尽头,那儿有一道圆形的月洞门,出了月洞门,先是一块三四丈大的空地,在对面的墙上共有七道门户,你记住从左边数第二道门户走进去,那是唯一的生门。穿过一条通路,便走入一片尽是石墙间隔的地方,这一片石墙间隔的地方极是宽广,连我也不曾推究出究有多大的地方。”
    谷沧海道:“天啊,那简直是荒诞不经的故事哪!”
    庞珏道:“不错,若是别人告诉你,恐怕你难以置信。”
    谷沧海道:“那么老哥哥在这座洞府之内等候小弟么?”
    庞珏道:“现在你踏入迷阵之内,便牢牢记住左二右三的走法,那就是说,每经两条通路,就向左转一次,再经三条通路,就向右转。”
    他用粗大的手指在掌心画给谷沧海瞧,因此谷沧海甚为明白。
    庞珏问过他牢牢记住走法之后,便又接着说道:“走到尽头之处,便有一间宽广高大的石室,石室之内有一具特别厚重长大的石棺,架设在一个浅坑之上,这个浅坑宛如石棺放大小,坑上有两条长石架起这具石棺,若是抽掉长石,石棺便恰好嵌在浅坑之内。”
    谷沧海全神贸注地听他叙述,但觉离奇得十分有趣。
    他暗暗猜想这具石棺的用处。
    突然间吃了一惊,道:“老哥哥不是要小弟打开石棺瞧看吧?”
    庞珏道:“正是要你打开瞧看,倘若老哥哥躺在里面,那么你就不用飘洋过海了。假使我不在棺中,你就能够在棺内找到一张地图,循着地图便可到达那地狱岛去。”
    谷沧海透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庞珏道:“这具石棺与普通棺木大不相同,棺盖并非盖上而是嵌入糟内,所以须得以双掌抵住棺盖平推才能打开。”
    他笑一笑,道:“小兄弟,你记住了没有?”
    谷沧海道:“小弟已牢牢记住。”
    庞珏道:“很好,你投入少林之后,别的可以粗疏一点,但一定要把少林寺无敌金刚力练成,才能推得开那棺盖,动手之前,须把石棺底下长石条移开,让石棺嵌在浅坑之内,才好用力。”
    谷沧海一点也不晓得这其中有什么奥妙,频频顿首道:“小弟记住啦!”
    庞珏道:“咱们今日就此别过,但望异口能得再见一面。”
    谷沧海心想自己既是小弟弟身份,该当叩头作别。
    便跪倒地上,恭恭敬敬地叩头行礼。
    起身之时,但见这位年逾百龄的魔教第一高手双眼怔怔地望住自己,满面具是离情别意。
    他转身走出这座石屋,心中感觉到这一次与庞珏见面,好像经历了一件卜分奇怪的事,在生命中写下奇异变幻的一笔。
    他走出十余里,仍然没有见到黎若研。
    他也不打算找她,走到一处村镇,喂饱肚子,又向人打听路途方向.便径自上路。
    他安步当车地走了几日,一路上果然再也没有人来打扰他。
    那个小小的锦囊的魔力似乎比不上黎若研等四个邪教高手的凶威,当真没有人胆敢冒阖族被诛之险前来侵扰谷沧海。
    话说回来,假使人人皆知这个锦囊就在谷沧海身上,那时是不是无人敢动他却不可逆料了。
    这一日,谷沧海已经走到开封府,他决定养足精神,第二日清晨才去寻访那许灵珠c这一夜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居然患上失眠之症。
    以他这般年纪,又经过长途跋涉。疲累不堪,自应倒头大睡才是:
    他脑海中不时出现黎若妍的话。
    他奇怪关于少林高手独角龙王应真的这件丑恶之事,为何不曾听母亲提起?
    他用心揣测此事,以致无法人寝。
    次日清晨,他奔出街上,光向街上行人打听。
    人人都奇怪他的问题,反而向他询问许灵珠是谁?
    谷沧海不得要领,灵机一动,便找到一家镖店,求见东主。
    一个伙计问他找东主有什么事,他挺起胸膛,冷冷地说一声:“我是从关家堡来的。”
    那伙计骇一跳,连忙请他到后进的客厅落座,接着人内通报。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魁梧,红光满面的五旬老人走人厅中。
    谷沧海立刻起身迎上去,依照江湖上的礼数抱拳一拱,大声道:“请问当家的高姓大名?”
    那红面老者微微一怔,也拱手道:“不敢,兄弟齐父,还未请教阁下……”
    听说这男孩子来自关家堡,不晓得是堡中什么人,所以不肯托大,称他一声阁下。
    谷沧海心想近些日子以来我校许多武林好手追赶、德行中人不会不知此事,若是道出姓名,准得坏事。
    但他又是个磊落胸怀的人,认定自己不可改换姓名。
    小脑袋念头一‘转,便应道:“小弟其实不是关家堡内的人、但却与夜游神倪冲兄相熟,所以大胆地借他旗号,还望齐老师恕罪。”
    这一番话奇峰突出,连老江湖如齐义这般人物,一时之间也忘了他没有回答姓名之事。
    谷沧海又道:“我不敢烦渎过久,便请齐老师指点如何得见许灵珠姑娘的门径。”
    齐义又是一怔,但觉这个男孩子处处与众不同,自己行走了三十年江湖之久,还未见过这等干脆利落,词锋逼人的人物。
    他方寸微微一乱,已落下风,冲口道:“许姑娘住在北郊十里外的一座白石楼中,阁下只须倾大道走,直到十里长亭之时,右方有道入林道路,折将人去,沿着一条鹅卵石路走,不久就可见到山坡上的白石楼,人家都管它叫做冷香楼,四周都植满梅树,极易辨认,不过……”
    他沉吟一下,又道:“不过阁下若不是奉命或应召前往,只怕见不到许姑娘。”
    谷沧海心想:“她一个女人家自然不会随便接见别人,谁也猜想得到。”
    当下点头道:“小弟晓得。”
    齐义道:“兄弟倒是多虑了,许姑娘名闻天下,有关她的事,自然无处不知。”
    谷沧海从容行了一礼,道:“承蒙齐老师指点,小可感铭不忘。”
    这话说得十分真挚诚恳,而且礼数周到,齐义忽然间很喜欢这个老成持重而又聪明之极的孩子。
    微微一笑,道:“容兄弟说句老实话,倘若阁下年纪稍大,却问及有关许姑娘之事,兄弟决不奉告。”
    谷沧海道:“这个自然,谁也不敢见怪齐老师的。”
    齐义呵呵笑道:“妙得很,许姑娘若是得晤阁下,定能解去不少郁闷。”
    谷沧海讶道:“她很郁闷么?”
    齐义道:“她自从十年前迁到此地,兄弟虽是年纪一大把的人,但震于武林第一美人的艳名,也曾随众前往见识,你一定也知道她习惯每日晨昏两次;到千梅谷中散步,尤其是梅花盛放之时,她更是风雨不改,十年来都是这样。”
    他停顿一下,瞧出男孩子好奇渴望地等他说下去的神情,不禁兴奋,又道:“她真是当得武林第一美人之名,不论是相貌、风姿和段,都是无懈可击,唯一令人遗憾的是她从来未曾露过笑容,谁也想象不出当她嫣然一笑之时是何等佯儿?”
    谷沧海啊了一声,道:“十年来都没有笑过?”
    齐义坚决地摇摇头,又道:“据兄弟所知,数不出有多少人一窥许姑娘颜色之后,就失魂落魄,苦苦暗恋,这些痴心人之中,有的亲手替她铺一条鹅卵石路,兄弟再去之时,景色全改,幽美无比但最可怜的是这些人的苦心她一点都不知道。”
    谷沧海瞪眼张嘴,呆呆地望住对方,眼中却流露出难以置信之意。
    齐义瞧出他心意,肃容道:“这可不是假话,天下间恐怕找不到一个胆敢向她表示痴心之人,因为任何男人在她的绝世容光之前,断没自惭形秽的,所以她决不会晓得有这许多痴心暗恋着她的人,以双替她铺成宽阔平整的道路,两边尽是梅花夹峙,泉声不绝于耳,处处都有平坦美观的草坪和凉亭可供她憩息。”
    谷沧海这时实在忍耐不住,霍地起身拱手道:“小可告辞啦!”
    齐义先是一愣,但很快就会过意来,抬头望望天色,道:“阁下若是走得够快,还赶得上见她一面。”
    谷沧海匆匆辞出,尽力向北方奔去。
    他经过近日来的艰苦磨练,加上得到天宽心功的助力,这两日筋骨脚力特别的强健。
    这时迈开脚步尽快奔跑,速度甚是惊人,只跑了一顿饭工夫,就到了大道边的十里长亭。
    放眼一瞥,亭子后面也就是靠大道右侧当真有条道路伸入林内。
    这条路宽达五尺,地上尽是鹅卵石头,嵌放得甚是齐整平坦,因此走起来倒不碍脚,下雨之时更加避免泥泞之苦。
    穿过树木,眼前顿时旷朗,只见这条石路一直婉蜒通上山坡,山坡上矗立着一幢石楼,四方八面都是梅林,正面对着地势逐渐低下的林谷,远山如黛,景色甚是佳妙。
    他顺着石路走去,不久就走到一条岔路口。
    前面共有两条路,一是弯曲下山,可达那座白石筑成的冷香楼。
    另一条路通入一座梅林内,地势下斜,想是可以通达千梅谷中。
    谷沧海毫不迟疑,奔入梅林之内。
    但觉暗香浮动,心神一爽,当下笔直奔去。
    这座梅林约有二十余丈之深,他走了十丈左右,林内突然有人喝道:“小朋友往哪儿走?”
    谷沧海停步四顾,只见大路两侧的树林内衣衫隐隐,敢情有不少人。
    这话也不知是谁发出的,但口气谦和,称呼他做小朋友,可见不是强梁横霸之辈。
    他胡乱拱拱手,道:“在下听说此地可以见到天下最美的人,所以赶来开开眼界。”
    林内传出七个人的笑声,似是笑他小小年纪,居然赶来看女人。
    先前开口之人道:“小朋友相貌不凡,谈吐不俗,想必甚有来历,请隐入林木之后,许姑娘片刻就经过此处,望你不要谅动了她。”
    谷沧海应道:“多谢尊驾指点。”
    立刻闪入林内一株老梅之后。
    另外一株树后突然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嘿,嘿!”
    谷沧海不觉一惊,心想:“敢情还有人胆敢冒灭门之祸追捕我。”
    正在想时,这嘶哑嗓子又道:“刚才说话的可是玉面判官吕文俊么,还记不记得区区扑山雕刘杰这个老朋友?”
    早先开口的人应道:“想不到老雕在此,久违,久违,听说老雕干方百计学了一招鬼手勾魂绝艺,为的只要取兄弟性命。”
    扑山雕刘杰飕一声跃到路上,只见此人身形高瘦,左手齐肘断去,面上蒙着一块黑布,瞧不清面貌。
    他冷冷道:“不错,刘某人的大哥三弟都伤败在你判官笔之下,眼下倒要瞧瞧你能在刘某人掌下走几招!”
    对面林中闪出一条人影,飞落路上,身法极是佳妙。
    此人身材中等,手中提着一个长形包袱,此时迎风一抖,包袱散开,露出一对判官笔。
    他的面孔也用黑布遮住,这时朗声说道:“很好,很好,在下十年来虽是隐居在这千梅谷附近,但武功从未放下,正好借老雕之手试一试这十年有没有长进!”
    谷沦海曾听到过这玉面判官吕文俊的声名,得知他的判官双笔招奥功深,乃是在武林中极亨盛名的高手。
    那扑山雕刘杰虽是学得黑手派秘艺鬼手勾魂,但若然只是三招两式,恐怕不易取胜。
    在这行将肉搏拼命之际,数丈外突然有人说道:“许姑娘回来啦!”
    吕、刘二人听到这话,霎时收起弩张剑拔之势,迅即分头跃入林内,隐起身形。
    谷沧海不禁一怔,付道:“这位姑娘竟然有这等魔力,我非仔细瞧瞧她美成什么样子?
    ”
    梅林内寂静如死,不久、一阵细碎的步声和环佩声随风送入林中。
    谷沧海睁大双眼望去,只见两个女郎袅娜而来,后面的一个作侍婢装束,因此一望而知前头的女郎就是艳名传遍天下的许灵珠。
    她穿得十分素谈,头身都没有首饰,只在玉腕上套着一只碧绿的手镯。
    身材适中,举步之时,自有一种高贵美观的风度,使得她那美丽的姿容更为生色。
    她的玉面不加脂粉,可是肤光如雪,唇似涂朱,长眉入鬓、眼如点漆,当真是一个举世无双的美人。
    谷沧海年纪虽小,却也觉得她极为美丽,尤其是双眉微颦,透出一种幽怨悱恻的意思,使人见了回肠荡气,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默默地踏着圆石走着,那背影一如正面般动人,举止风度都与别人不同。
    直到她出林好久,扑山雕刘杰才淡咳一声,纵到路上。
    玉面判官吕文俊也纵了出来,两人对面峙立。
    刘杰道:“我到此地也有五年之久,却没想到你也在此。”
    说时,伸手揭开面上黑布,露出黧黑凶悍的面孔。
    吕文俊也取下黑布,只见他胡须甚长,都已灰白,瞧起来一如落魄江湖人。
    刘杰不禁一怔,道:“你怎的变成这个样子?”
    吕文俊沉吟一下,才叹口气,道:“我十年来出门之时都以黑巾蒙面,平时也没有揽镜自照,但我仍然晓得形貌全非,想来你应当晓得何故变成如此?”
    林内四下传出不少长叹之声。
    刘杰面上凶光杀气忽然消退,喃喃道:“我当然晓得,我当然晓得。”
    谷沧海似懂非懂,但他这刻已没有工夫纫想,原来他泛起去跟许灵珠说话的念头,当即拔步出林奔去。片刻间已奔出梅林,踏上通往冷香楼的道路。
    先前远远眺望,还不觉得怎样,这刻身临其境,这才晓得这条道路布置得甚是幽雅。
    一路上班花瑶草,凉亭小桥,加上鸟语泉声,教人如在仙境中寻幽探胜,赏玩不暇。
    谷沧海放开大步奔去,那道路曲曲折折,盘旋而上,是以瞧不见许灵珠的背影。
    不久,已踏上楼前的宽大平地,一条白石铺成的道路穿过花卉树木,白石路的两旁都是茸茸草坪。
    他顾盼一下,顺着白石路疾奔,穿过这一片园林,眼前陡然一亮。
    原来那座白石筑成的高楼矗立在前面,楼前一片草坪,没有树木遮隔住目光。
    这座白石高楼建筑得甚是考究精美,形式古雅,仿佛是传说中的仙山阁楼,里面住着长春不老的仙子。
    一个黄衣小婢正在饲喂架上的一头鹦鹉。
    谷沧海一现身,那头鹦鹉便叫道:“客人来啦……客人来啦……”
    黄衣小婢回头一望,见到是个男孩子,顿时消失了敌意,笑道:“你是谁?”
    她长得娇小俏美,神态天真,显然是个没有阅历心机的女孩子。
    谷沧海大步走到她面前,面色沉凝,一本正经地道:“烦你上楼通报贵主人,说是江南谷沧海求见。”
    那俏丫头怔一怔,道:“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凡是来见小姐的人,都是相熟的。”
    她满心说出拒绝的话,而这个十多岁的男孩子那张方方的面庞上,那对乌黑卧蚕眉和丹风眼中似乎极有威仪,而且他十分郑重正经,竟不敢说出那个不字。
    她匆匆转身入楼,一忽儿就涌出四个侍婢装束的女孩子,都长得甚是秀美。
    她们站在台阶上远远打量谷沧海,低声地说着话。
    谷沧海明知她们在谈论自己,可是丝毫不动声色,凛然屹立。
    心中却在筹思,待会儿见到许灵珠之时说些什么话才好。
    先前那个黄衣侍婢奔出来,道:“我家小姐有请少爷到大厅见面。”
    谷沧海拱手道:“谢谢你啦!”
    双眉随即紧紧地皱起,露出满怀心事的样子,缓缓走上台阶。
    那四名侍婢已经回到屋子里,只剩下那个黄衣少女,他走到她面前之时,黄衣侍婢讶道:“少爷怎么啦,敢是身子不适?”
    谷沧海摇摇头,转眼见她十分关心的眼色,便道:“实不相瞒,我正愁着见到贵上之时,不知说些什么话才好?”
    她微微一笑,道:“少爷是特地前来求见的,难道不是有事跟小姐说?”
    谷沧海道:“若是有事我就不发愁啦!”
    他突然灵机一动,心想:“我且问一问她关于许姑娘之事,总可以找个话题应付。”
    当下问道:“贵上的访客多不多?”
    黄衣持婢道:“简直没有。”
    谷沧海道:“然则贵上怎肯接见于我?”
    她停了一停,才答道:“婢子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故,她经常吩咐过不接见任何访客,叼,或者她记得少爷是谁,所以接见也不一定。”
    谷沧海微微一笑,道:“请你前头带路,别让贵上等候过久。”
    黄衣侍婢惊讶地瞧他一眼,本想问他为何又不愁没话说,但好像慑于他的威仪,这话竟说不出口,默然转身带路。
    那座大厅装饰得十分高雅幽美,正面挂着一幅元代方从义的山水大轴,云树蒸氲,清逸潇洒。
    两边挂着对联,写得笔畅墨酣,淋漓尽致。
    上联是“来时一见蟠桃熟”,下联是“别后三惊碧海干”。
    谷沧海忖道:“这幅中堂和对联都有仙家之气,那画是前代名家手笔,不消说得,这幅对联没有上下款,竞不知是谁所赠。”
    背后不远之处有人道:“谷兄似是颇为欣赏壁间翰墨,即此可知非是俗人。”
    话声有如黄茸出谷,婉转动听。
    谷沧海故意不回头瞧看,道:“原来主人已到,敢问这幅对联可是时贤手笔?”
    在他背后的绝色美女微露惊讶之容,道:“不错,那是我一位方外好友的墨宝,你沉着得很,竞不闻声惊顾,难得,难得。”
    谷沧海徐徐转身瞧她,微笑道:“小弟素来钦仰王子敬为人,闻声不惊,何足道哉!”
    许灵珠更是惊讶,忖道:“此子不但器宇不凡,听他言词似是甚为博学多闻,他明明举出晋代的王子酞、王子敬兄弟的故事自喻,我谈话也不可落了俗套。”
    王氏兄弟便是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和王献之两人,微之字子酞,献之字子敬。
    他们有一次同坐一室,忽有火警,王徽之大惊走避,不逼取履,王献之则神色怡然徐唤左右扶凭而出,不异平常,世以此定二王神宇。
    许灵珠心念一转,淡淡道:“睹君神字,使人有戴安道之感。”
    谷沧海大为佩服,忖道:“她也拿晋代人物来作比方,足见博学多才,秀外慧中,当得上第一美人之誉。”
    原来晋代的戴安道十余岁时,在宫寺作画,长史见之,叹道:“此童非徒能画,亦终当致名。”
    许灵珠以戴安道譬喻谷沧海,正是称赞他才识不凡,终当致名之意。
    两人各自晓得对方并非俗流,都生出敬重之心。
    许灵珠又道:“说实在话,我那位方外好友以神仙相许,我自知万万当不起,你瞧,他连上下款都没有,正是不留痕迹之意。”
    谷沧海肃然道:“令友真是一代高人,当真是不留痕迹,胸襟恬谈,小弟钦慕之至。”
    许灵珠泛起一个微笑,艳丽得使人不能逼视。
    谷沧海记起那镖局东主齐义憾恨未见过她的笑容之事。
    当下又道:“小弟想请问姊姊一事,却又怕过于唐突,是以不敢启齿c”
    许灵珠道:“公子但说不妨!”
    谷沧海一本正经地道:“姊姊笑起来更加好看,不知有什么法子可以使姊姊笑口常开?
    ”
    她轻轻叹口气,道:“自古道是红额薄命,此生注定要郁郁以投,谁也没有法子改变。
    ”
    谷沧海摇头道:“恕小弟不敢苟同,有些事瞧来似是命中注定,可是若能坚忍不移,或者可以改变命运。”
    他说的十分流畅,仿佛是饱历沧桑之后,从经验中发现的真理一般:
    许灵珠不觉动容,道:“你相信这话么?”
    谷沧海道:“不瞒姊妹说,小弟还得试验过才敢相信、不过。这是我母时时训诲小弟的话,因此又不能不信。”
    许灵珠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令堂一定是位不平常的人物,只看公于学识气度,便可以想见了,唉!我若是有幸接沐令堂清光的话,定会获益匪浅。”
    谷沧海心想:“你们原本就认识的,但你以前却不觉得我母亲有什么出奇之处,可见得这也不过是随口夸赞的话而已。”
    只听许灵珠又道:“我真想知道像令堂那等胸襟识见的女中豪杰,若是遭遇上我这种不幸之时,将会变得怎样?”
    她又恢复郁郁之容,再度被不幸的阴影埋没。
    谷沧海站起身,拱手道:“小弟此次拜见,居然得亲睹姊姊破颜一笑,三生有幸,目下就此别过,将来有机会重来此地,定当趋遏。”
    许灵珠道:“公子何事匆匆来去,且不知几时再见?”
    谷沧海道:“弟要去一处地方投师学艺,修习武功,这一去一二十年或是三五载才能踏人江湖,殊难逆料。”
    许灵珠轻轻叹道:“公于年事尚轻,一开口就是一二十年,但妄身其实已是人老珠黄,红颜凋萎,想想看这是何等可怕,唉,这是何等寂寞的青春啊!”
    谷沧海直到这时,当真体会到她的悲哀,不禁激起无限同情。只因他记起阿莺之约,她要他艺成之后找她玩,却毫不考虑到时间长短,她和许灵珠是何等鲜明的对照?
    在无限同情之际,谷沧海但求能够稍稍安慰这个娇美的女子。
    脑筋一转,冲口道:“姊姊休要悲磋,青春虽是容易凋零,但世上并非没有长驻青春之法。”
    许灵珠道:“可是我从未听过,使青春长驻之法。”
    谷沧海一挺胸膛,道:“包在小弟身上,将来小弟重来趋遏姊姊之时,定要双手奉上驻容丹。”
    许灵珠默然片刻,才道:“武林中果真传说世上有这么一样异宝,但又说这等夺天地造化的宝物,要有千灾百殃境护,岂能当真取到手中,公子肯对我说出这等安慰的话,妾身已拜领盛情,这事却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谷沧海道:“小弟岂是言而无信之人?”
    许灵珠怔一怔道:“公子还是忘掉这事,否则三五年之后,重过此地,可能因这一句而不来瞧我。”
    谷沧海凛然道:“小弟向来话出如山,一诺千金,姊姊不要多说,小弟就此别过!”
    他大步走出冷香楼,穿过园子之时,碰见那黄衣俏婢,便颔首为礼。
    她道:“少爷真了不起,我家小姐多年来说的话加起来还不及这一回说的多。”
    两日之后,谷沧海已抵达高山之麓。
    谷沧海兴奋地奔上山去,心想我终于到达嵩山少林寺啦!
    将来回家把经过告诉父亲和母亲,他们一定替儿子感到骄傲。
    他终于到达少林寺,踏人山门,迎面碰见一个年轻和尚,便上前道:“有烦少师父向贵寺方丈大师通报一声,说是晚辈谷沧海求见。”
    那年轻和尚吃一惊,左右四顾,没有别的僧侣,便道:“小施主想见敝方丈有何贵干?
    ”
    谷沧海心想这和尚虽是少林之人,可是拜师之事不便宣泄。
    便道:“在下须得面见贵寺方丈始能奉票。”
    那年轻和尚见他言语有礼,生出喜爱之心,便道:“你说不说都不相干,反正见不到敝方丈的,我老实告诉你,连我身为本寺僧众,也很难晋渴方文哩!”
    谷沧海心想:“真是胡说,我跟你怎可混为一谈?”
    当下诚恳地道:“在下实有要事非求见方丈大师不可,万望少师父行个方便。”
    年轻和尚眉头一皱,道:“你既是不信,我就带你去见知客,今天是德法师父当值,他为人最是老实和气,便见一见他也无妨碍。”
    他们一道走去,谷沧海问知这年轻僧人法号明缘。
    而少林寺的辈份排行是光弘正德明,当今方丈大师,是弘经大师,明缘是第四代弟子。
    不久,他们走入一间高洁净的佛堂内,见到一个面貌老实的中年和尚,便是德法和尚。
    明缘对他说了前事,德法和尚吃惊地瞧着谷沧海,呐呐道:“他这话……这话可是当真?”
    谷沧海心想这位大师父口才笨拙,为人老实,怎能称当知客之职?
    口中应道:“一点不假。”
    德法和尚道:“那么你等一等,贫憎先报告总知客。”
    他起身急步去了,谷沧海微微一笑。
    明缘却皱起眉头,道:“那是正修大师,人很厉害。”
    不久,德法和尚陪着一个眉目清秀的中年僧人进来。
    谷沧海知趣地上前施了一礼,正修禅师约略问了几句话,得知他孤身上山,曾经跋涉千里,便命德法及明缘二憎陪他到膳堂用餐,等候方丈召见。
    过了响午,谷沧海被带到一座禅院之内,在静室中见到一位面貌严峻的老僧,法号弘因,乃是与方丈同辈的长老,身份高隆。
    弘因长老问他来意。
    正修禅师接下去说道:“弘因大师乃是敝寺方丈的师弟,谷施主须得把实话说出,才可转报方丈。”
    谷沧海一听这话有理,便道:“在下乃是奉家慈之命,到此投师学艺。”
    他话声一顿,细察两憎表情,只见他们微微露出笑意。
    便又接着道:“家慈嘱咐在下非要投拜在贵寺第一高手座下,所以在下非面求方丈大师不可。”
    弘因长老道:“投师学艺之事不是闹着玩的,你年纪虽轻,但跋涉长途,不辞千里;可见得诚心毅力都有过人之处。”
    谷沧海心中大喜,恭容聆听下去。
    弘因长老又道:“但作为本寺弟子,第一步须受戒出家。”
    他微微一笑,才道:“你年事太轻,于佛家旨义毫无所悉,出家似非所宜,还是先练初步功夫,瞧瞧资质如何,才谈到投拜何人座下之事。”
    谷沧海心想这话也有道理,若是资质太差,人家怎会收为弟子?
    反正初步功夫总得要练,且先练着等到他们觉得合意之时才作道理。
    事情便如此定夺,正修禅师领他出去,交给膳堂的监理僧德广,那德广僧身体魁伟,为人甚是精干。
    翌日,谷沧海开始服役,只是挑水打柴这两件事。
    谷沧海这一辈子从未干这过这等事,这刻却得咬紧牙关去干。
    起初几日他只能勉强交差,每晚浑身骨头筋肉都发痛,过度疲累之下,反而睡不着,因此几天下来就瘦了许多。
    直到第五日的晚上,他行起天魔心功的运气法门,这一晚才能呼呼甜睡,次日更是精神奕奕。
    往后他便觉得手脚轻快有力,人也从不疲累,挑水上下山时毫不吃力,为了表现勤奋,便比规定的多做。
    晃眼过了一个月,他在这种刻板忙碌的生活中变得更为单纯,脑中什么都不想,一心一意地挑水打柴。
    由于他如此专心一志,那魔教极上乘的内功天魔心功被他练得十分精纯,真气渐渐凝固,念动即生,已经不须倒转身子就可运行自如。
    弘因长老及正修掸师,一直没有召见他c
    谷沧海天生性情沉稳,也不去找他们,只不过有时奇怪为何没有教他练初步功夫。
    不觉又过了个把月,谷沧海也忍不住了,自个儿暗自琢磨是不是资质太差,所以少林寺不打算收他做弟子。
    这一天,他闷闷不乐到山中打柴,猛然间发觉走错了路,转眼四看,原来走到一座石谷之内。
    他正要拨转头离开这座石谷,突然间左方斜坡上有人叫道:“孩子,到这边来。”
    谷沧海大为惊讶,心想此处虽是没有猛虎恶兽,但已经是人迹罕至的深山之内,哪得有人?
    尤其是此人声调冰冷,语气却甚为有力,似是一向惯于指使别人,可知不是山中居民无疑。
    他向话声来路望去,只见那片斜坡上,有好几块大如房屋的巨岩。
    岩缝里端坐一人,阳光照晒在他身上,瞧得甚是清楚。
    这人年约五旬上下,头发散乱,胡须满面,身上那件白色长衫已经污垢异常,可见得此人不但许久不曾梳洗,而且没有换衣。
    谷沧海不敢贸然过去,大声道:“大叔叫我么?”
    那人冷冷道:“不是叫你叫谁?”
    谷沧海不觉一笑,道:“对,我这话问得实在太蠢,请问大叔有何见教?”
    那人眼中射出惊讶的光芒,道:“你竞不是山中人家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谷沧海道:“小可姓谷名沧海,乃是别处人氏,大叔贵姓?”
    那人道:“别处人氏,定是到少林寺投师学艺的了,我姓吴单名显,也是别处人氏。”
    谷沧海道:“但吴大叔不是到少林投师学艺,与小可大大不同。”
    吴显眼中露出笑意,道:“你真有点意思;跟你谈谈颇可破解山中岑寂。”
    谷沧海道:“但小可却不能耽搁太久,大叔可是有事要小可效劳?”
    吴显叹口气道:“不错,我双足已经瘫痪,饿了许多天也不能出去觅食,更没有法子离开此处。”
    此人因满面胡须没剃,所以瞧不出面上表情,只能在眼光中略窥端倪。
    这刻发出这等哀鸣似的话语,使人感到十分悲惨可怕。
    谷沧海泛起同情之心,道:“大叔敢是要小可送你出山回家,抑是替你送信?”
    吴显道:“回家,不,我一生流浪天涯,哪里有家可归,送信也不必了,我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谷沧海本来要说这两宗都不能帮助他。可是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便不用告诉他了。
    当下道:“没有家又没有朋友,可真是稀奇不过的事,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大叔定是要小可弄些食物充饥了,对不对?”
    吴显连声道:“对,对,不拘什么东西,只要能吃的就行了。”
    吴显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伸出舌头舐着嘴唇。
    谷沧海沉吟道:“弄些什么呢?”
    正在寻思,吴显道:“你过来,我们商量一下。”
    谷沧海走上斜坡,到了岩缝前面,这才瞧清楚吴显身边有根长木直竖,一头着地,一头顶着上面的石头,他不禁讶道:“那是什么?”
    吴显道:“那是我双腿还能移动时布置的陷阱,一方面可以对付想害我的人,一方面也是防御猛兽,哪知此地什么也没有。”
    谷沧海略一端详,道:“大叔把木头弄开,上面的大石就会砸下来,是也不是?但对付猛兽还可以,对付恶人的话,人家不会早一步躲开么?”
    吴显仰天大笑,笑声十分凌厉可怖。
    笑了一阵,才停下来望住谷沧海,道:“你胆子真不小,居然神色不变,唉,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没头没脑地说了这几句,道:“恶人固然会早一步躲开,但我不发动则己,一发动就先设法抱住他,然后才弄倒木头,他躲得了么?”
    谷沧海大惊道:“那样岂不是连你自己也给砸死了?”
    吴显大笑道:“不错,但我已捞回本钱,一点也不吃亏。你过来一点,扶我起身,瞧瞧这两条腿还有没有恢复的希望?”
    谷沧海但觉义不容辞,奔近去托住他肋下,用力扶掖,也不嫌他身上污脏。
    吴显没法子站得稳,长叹一声,拉住谷沧海的手臂,道:“坐下,不用试啦!”
    谷沧海发觉他的指力奇重,当即想到此人双手如此有力,应该能够抓着岩石起身试验双腿,何须人扶。
    此念一生,登时推想出他借词哄骗自己过来,现下又抓住自己不故,分明别有阴谋,赶紧用心寻思他有什么打算。
    他晓得自己必须早一步想出对方心意,才能在他未曾发动以前设法消解。
    正在转念之际,耳听吴显凄然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两条腿决计不能复原的了,想我吴显纵横江湖数十年,目下获得如此形状,不但仇敌欢喜,连朋友们也将瞧不起我,纷纷离开而去。”
    谷沧海因时间无多,一时想不出答案,闻言灵机一触,心想我正好趁机设法拖延一下时间,以便寻思。
    于是接口问道:“大叔不是说过没有朋友的么?”
    吴显眼睛—瞪,道:“我为什么没有朋友?”
    谷沧海耸耸肩,道:“在下正是因此大感迷惑。”
    吴显道:“一个,人有财有势之时,自然遍天下都是朋友,但我目下落得这副形状,谁还跟我做朋友?”
    他舔着焦干的嘴唇,样子十分可怕。
    谷沧海蓦地感到全身毛发耸立,敢情他从吴显这种又饥又渴的样子中,悟出对方哄骗自己走近之故,竟是有意杀死自己,饮血食肉。
    他背上的冷汗滚滚流下,但面上仍然极力保持常态,笑道:“原来如此,在下世故未深,所以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
    吴显狞笑一声,道:“你的废话真多。”
    谷沧海淡淡道:“在下正要说到正题上,那就是吴大叔你目下既饥渴交集,何不让在下赶紧打些鸟兽烤熟了好充饥肠?”
    吴显的眼珠转来转去,似是在考虑此计能不能行。
    谷沧海内心万分紧张地等待他的回答,自知再过片刻,便将承受不住这种恐怖,精神因而崩溃。
    吴显缓缓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谷沧海心情顿时一松。
    吴显接着又道:“可是你这只小狐狸别想骗得倒我,你想乘机逃生,是也不是?”
    谷沧海那颗心向下一沉,额上冒出汗水。
    吴显见了他的表情,完全明白了,冷笑道:“果然狡猾得很,可惜碰上了我,白费心思。”
    他发出凄厉的笑声,听起来十分可怕。
    谷沧海想起自己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抵达嵩山,但连独角龙王应真一面也未见到,便丧生在这恶人手中,但觉满肚怨愤,无可发泄,只好仰天长叹一声。
    吴显道:“以你的机警聪明和胆色,实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美质良材,可惜少林寺之人有眼无珠,白白错过了良机。”
    谷沧海深深呼吸了几下,怒道:“你要吃掉我赶快动手,罗嗦什么?”
    吴显讶道:“好小子,原来你晓得我要吃你,我还以为你只知道我要取你性命呢!但现在更可见出你的勇气胆力,举世罕睹,我吴某人也万分佩服。”
    谷沧海道:“像你这种残酷负义之辈,佩服与不佩服都不放在我心上。”
    吴显道:“骂得好,我骗你过来扶我试步,趁机拿住了你,果然是负义之举。”
    谷沧海万想不到此人居然认为自己骂得好,这样已经没有什么话说,当下又长叹一声,心想今日死在此地,最可怜的是爹娘全不知情。
    吴显道:“你这孩子处处跟常人大不相同。且不说你目下这等反应与众不同,单单说到你的出身不俗,却跑到少林学艺这一宗就叫我大惑不解。”
    谷沧海道:“吴大叔瞧得出这些小可也甚为佩服。”
    吴显仰天长嘘一口气,突然道:“现在我才晓得应真这十年活罪真不好受,想他当日何等英雄,但这十年来却有如猛虎被囚,受尽众人白眼。”
    谷沧海精神一振,问道:“大叔识得应前辈?”
    吴显道:“不错,但跟他不熟。他的事我知道得最是详细,因为——”
    他忽然停口不说,谷沧海大感失望。只因他已听出一点点的头绪,这时为了不要打草惊蛇,便不追问。
    吴显五指力道突然加重,谷沧海臂骨剧疼欲碎,不由得又出了一身大汗。
    吴显冷冷道:“你也识得应真?你到此谷跟他有没有关系?快说,不然我就捏碎你的骨头。”
    谷沧海这刻陡然忆起天魔心功,连忙施展,顿时痛苦消失。可是他不晓得能不能挣脱对方掌握,更怕对方张口来咬,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他若不是天生性格沉稳,只要一挣,势必立时丧命在吴显牙下。
    只因这天魔心功虽是神奇奥妙,但他没有学过如何运用的诀窍,又不懂一点武功手法,自然挣不出敌人掌握。反之,吴显一惊之下,定然张口就咬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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