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论剑篇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腾跃龙门得真传
    谷沧海喘一口气,道:“当然跟应前辈大有关系。”
    吴显嘿嘿冷笑,道:“妙得紧,但目下纵然少林寺倾力抢救,也无法挽回你的命运。”
    谷沧海道:“少林寺的师父们才不会来救我呢!”
    吴显讶道:“这话怎说?”
    谷沧海道:“小可到这高山便是打算投拜在应前辈的座下,可惜此志未竟。其他的师父们好像瞧不起我,所以我才会每日挑水砍薪,终于误入此谷。”
    吴显哦一声,道:“原来你说的是这等关系。你做得很对,少林寺只有应真是第一高手,天下无敌,若是不能从他学艺,早可投到别的门派。”
    他忽然陷入沉思之中,谷沧海大感奇怪,默默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吴显从沉思中惊醒,凶恶地问道:“他的丑事天下皆知,你为何还要投拜在他座下?”
    谷沧海沉吟一下,说道:“这是家慈的意思,她只吩咐我到少林寺拜应前辈为师。小可也是在路上才听闻有关他以前的事。”
    吴显点点头,心想这孩子只说奉了母命,大概是父亲早已亡故,他的母亲虽然也是武林中人,很可能不与江湖之人接触,是以只知应真是少林第一高手,却不晓得他的遭遇丑闻。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目下还想不想投拜在应真座下?”
    谷沧海苦笑一下,道:“别开玩笑了,我想也没用,不想也没用。”
    吴显道:“假如如我放你逃生,你想不想?”
    谷沧海暗忖他这话有点意思,莫非真的会放了我?
    当下道:“我不想了。”
    说时,留神窥测对方神色,忽然发觉不对,连忙又道:“可是母命难违,这倒教我好生为难。”
    吴显道:“我告诉你,应真其实没有干那件丑事。”
    谷沦海心中又惊又喜,试探地道:“吴大叔莫要骗我,此事天下人人皆知,他自家也没有否认。”
    吴显道:“你最好相信我的话,他的确是清白无辜的,但在当日的形势之下,他根本不能否认。”
    谷沧海小心翼翼地道:“大叔怎知他是无辜的?”
    他表面上装出淡淡的神情,其实心中十分紧张。
    吴显道:“因为这个圈套是……”
    他突然停口不说,想了一想,才道:“总之我晓得就是,你信不信我的话?”
    谷沧海不敢追问,道:“大叔的口气似乎不像是假的,小可相信啦!”
    吴显道:“那么你还想不想拜他为师?”
    谷沧海蓦然醒悟,心想,他说了这许多话,敢情是使自己坚定拜师之心,只不知他为何希望自己拜应真为师?
    他故意想了一下,才道:“小可自然极想拜他为师。”
    吴显道:“那就行啦,咱们做一笔交易怎样?”
    “什么交易?”他不觉怔住:
    吴显道:“我有法子使你拜在应真门下,但你却要从他身上打探出一件事,到这儿来告诉我。”
    谷沧海仔细想厂一下,觉得这交易大可以做,便道:“可以,但大叔信得过小可么?”
    关显仰头寻思了许久,突然松开手,道:“我非相信你不可,你若是骗我,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种变化,谷沧海真是梦想不到,他真想就此撒腿跑掉,永远不再瞧见这个怪人。
    只听吴显又道:“咱们这笔交易公平得很,不会伤害到任何一个人,所以我想你一定会守信行事。”
    谷沧海爽快地道:“若是如此,大丈夫一诺千金,大叔放心。”
    吴显道:“很匠好,先说你拜师的这一宗,少林寺的规矩我全知道,因此,你若是规规矩矩的求见主事僧人,说出来意,定然被他们变着法子拒绝。故此你须蛮干胡来,使他们无法阻止。”
    这几句话听得谷沧海大是服贴,心想:“人家到底是久闯江湖的老手,一开口就说中了要点。”
    吴显继续道:“你一返回寺中,就着手准备放火焚寺。”
    谷沧海大惊失色,道:“这如何使得,那些师父们都精通武功,一出手就把我打死了。
    ”
    吴显道:“你一万个放心,只要你有胆子放火,他们决计不敢向你下毒手,须知这等是非同小可,谁也会猜想你是受人唆使,所以非查问清楚不可。”
    谷沧海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道:“放火就放火吧,但放完火之后呢?”
    吴显道:“此事极关严重,定要呈报方丈请示处置之法。方文一定亲自提审讯问,这时你可对他说出你的愿望。”
    谷沧海道:“那方丈大师不见得就允许我的请求,何况纵火罪还得追究。”
    吴显道:“他非允许不可,须知应真是他的师叔。他身为—派掌门,自须格守尊敬长辈的典范,所以他只好把你交给应真。应真收不收你那就与他无干了。在他想来,应真见你如此大胆妄为,定必不肯收录。”
    他得意地冷笑一声,道:“可是少林寺方丈大师这一回却走眼啦!应真一见你这等美质良材,非收录不可,少林寺中唯有他一眼瞧得出你的不凡。”
    谷沧海听了这番话,不禁泛起知己之感,同时也更加确知应真定是一代高手,才会使这吴显如此的相信他具有这等眼力。
    吴显又道:“你放火须得找一处无关重要的房舍下手,若是烧毁了藏经阁等重地,那就当真活不成了。”
    他停歇了一下,接着道:“我托你打探之事,有两个法子打探,这两条路随便你拣都行得通。”
    谷沧海问道:“两条都行得通?”
    吴显道:“不错,但是世上之事很难说,应该采取哪一条途径,却须由你自行斟酌。”
    他话声微微一顿,又道:“我在二十年前之时,本是江南独行剧盗,数年之间,劫财越货,杀人无数。其时名震天下的大侠柯公亮忽然返回江南老家定居,我猜他一定是为了我的缘故,所以立即收敛匿名,好在其时我积蓄已多,不虞衣食。只须每年出门到远处做上一票,就不再出手。”
    谷沧海问道:“大叔曾见过那柯大侠么?”
    吴显道:“当然见过啦!远在他尚未回返江南以前,我就曾经专程到北方访他,跟他印证过武功。被时我年轻气盛,甚为自负不凡。但较量之下,才知道柯公亮武功精深之极,天罢手威力无穷,难以匹敌。故此他后来返回老家居住,我便不敢做案,免得被他碰上,此人嫉恶如仇,碰上了决难活命。”
    他歇了一下,忽然仰天笑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告诉你?总而言之,事情发生在距今二十年以前,当时我从川中干了一票,挟货返里。这一次足足去了五个月之久,是以归心似箭。回到家门,斗然间心中一动,没有立即上前拍门。”
    谷沧海茫然道:“为什么呢?你不是归心似箭么?”
    吴显道:“有两个原因,须知家中只有妻子一人,年轻貌美,她本是流浪江湖,跟随她父亲到处卖艺的女孩子,练得有一身软硬工夫,早三年我到鄂北做案,恰好见她卖身葬父,是我赠她不少银两,当时我便离开了,殊不知个把月之后,我在城中走动时,碰见了她。原来她原籍就是宣城,她扶柩回籍之后,发觉无亲无故,正在彷徨,见到了我,十分欢喜,因此不久她就嫁与我为妻。现在话归正传,我当时不上前拍门的原因有二,一是我一向吩咐仆人须把门口附近打扫得干干净净,但这刻所见却似是好久不曾打扫光景。二是我记得去年某一夜,忽然夜行人光顾。当时我独卧别室,酒醉方醒,随手取刀追去,砍伤那夜行人的左肩。可惜当时宿酒未醒,头脑还是昏昏沉沉,所以被那夜行人逃走。这宗事我曾细加访查,都不得要领,直到这一日我斗然涌上心头,记得这夜行人出现的方向好像从我的卧室中出来。
    有这两个原因,我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转头便走。”
    谷沧海但觉此事千头万绪,无从臆测。
    而他最害怕的是这件事既然牵涉到应真,中间又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难道说应真乃是贪淫好色之辈?
    吴显又道:“晚上,我换了一身夜行装束,面上先化了装,又用黑巾蒙住,在夜色中潜回家中。”
    谷沧海疑惑道:“大叔面上既是化了装,又何须用黑巾蒙起?”
    吴显道:“这就是我干了多年的独行盗生涯而真面目始终未曾被人得知的缘故了。试想人家纵有法子弄下我蒙面黑巾,但决计想不到黑巾底下的面目仍然是假,此所以江湖上但知有个面带刀疤的独行大盗,却不知我本来面貌其实毫无疤痕。”
    谷沧海点头道:“大叔说的是,别人决计想不到。”
    吴显又道:“我潜入家中,遥见卧房灯光隐隐,有个男人身影站在床边,当下蹑足走近,房门突然打开,蹿出一人。房门打开之时,我瞧得清清楚楚,我那妻子就躺在床上,帐子挂起,她也正向房外瞧看。这个蹿出之人是谁,你可猜得出么?”
    谷沧海道:“这事既与应真大师有关,莫非是他?”
    吴显面色一沉,道:“正是,就是他蹿了出来。我怒火满腔,挥剑戮去。谁知应真武功高强无比,一出手就夺去长剑,同时一股暗劲袭到,卷掉我面上黑巾。”
    谷沧海听得目瞪口呆,已不会发问。
    吴显叹口气,道:“我当时已晓得远不是他的对手,立刻跪下求饶。他见我面上疤痕,已知我是声名久著的独行盗。但因数年以来我己销声匿迹,所以他居然放过我。”
    他叹口气,又道:“我逃得一命,过了半月,忍不住又回家。这一次我在大白天恢复本来面目回去,应真还在我家中。见面之后,才晓得妻子身负重伤,不能起床。应真乃是四个月以前经过此地,无意发觉有一帮武林人物落脚本城,这些人都不是好路数。他便停下来,夜间查看他们的动静,而这一夜恰好这一批人到我家去行劫,据后来我妻子说是她父亲临终之时传给她一块银叶惹的祸,这块银叶牵涉到一个极著名的宝藏,这批人意在行劫这块银叶,入房迫她献出,因此受了重伤,应真一现身,这批人机警无比,一哄而散。应真因见我妻子伤重极待救治,所以无暇追赶。此后,应真每隔一个月便来替我要医治一次,据他说我妻子内腑被几种掌力所伤,最厉害的要数红胡子关棋的朱砂掌和毒星龙海的鹤顶拳,若是他日夕疗治的话,须有一年之久才能完全复元,但像这样每个月治疗一次,非有三年之久不可。
    ”
    谷沧海插口道:“应真大师一点也没有怀疑你就是那一晚的夜行人?”
    他摇摇头。道:“他倒没怀疑,我也没有透露一点神色,我在外表上做些正当买卖,谁也不知道我就是著名的剧盗,连我妻子也不晓得。我留心细查我妻子和应真之间有没有暖昧之事,却查不出一点端倪。要知当日我返家之时,我妻子已能行走如常,经过几个月之后,她并没有丝毫内伤未痊的迹象,因此我婉拒了应真每个月来为她治疗之举。但这数次见面我已从他口中偷学了不少武功上乘诀窍,经过这些年来苦练,我一身武功精进数倍,已不是昔年可比。此所以我前两个月到少林寺来,要见应真,为寺僧所拒。被我大闹一场,终于冲出重围,如是昔年的本领,那是决计冲不出少林寺。”
    谷沧海听了半天,目下才转到正题上,不禁精神一振,竖起耳朵。
    吴显道:“我妻子已于三年前去世,死了之后身上现出四处伤痕,我才知道应真之言不假。但别的我都不放在心上,只要知道应真有没有与她发生暖昧的关系。因为她父亲给她的那片银叶我始终没有见过,据她说是那一夜已被人枪走。可是,据我从应真口中查出的资料,却得知那些仇家们还在向她用刑之时他便赶到了,可知那些人不曾得到银叶。”
    他默然寻思片刻,又道:“不过经过多年来的反复思量,应真似乎不会是这等鄙劣之人,他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不拘世俗礼法,所以才惹出不少误会。至于以前曾被我刀伤左肩的夜行人也决不会是他,其实我使的刀法虽然出奇的狠快,可是以应真的功力,仍然不该受伤,这是近两年来我武功精进之后才晓得的道理。”
    谷沧海愁道:“这话在下很难启齿叩问应真大师啊!”
    吴显道:“因此我说有两个途径,一是你直接地问他有没有这件事?另一条途径是你偷偷搜寻他身上之物,瞧瞧有没有一块银叶,同时瞧瞧他左肩上有没有刀伤?”
    谷沧海道:“吴大叔你不是说他武功高强,决不会被那一刀劈中的么?”
    吴显道:“这就是其中一大关键了。十年前他发生了杀害许一山之事,许一山的义于杨晋曾当着少林诸老面前,说是许灵珠在其时发出独门乌芒珠,伤了那个凶手的左肩,要求揭衣验看。”
    谷沧海道:“若应真大师没有做过此事,自然肯揭衣验看,他不肯么?”
    吴显道:“他倒没有不肯,但当时的少林方丈光德大师却没有答允,当场定下打折应真双腿,禁锢在山崖茅棚之下的处罚。”
    谷沧海茫然道:“为什么呢?”
    吴显面包阴沉地道:“这就是我虽然深知应真为人光明磊落,决不是奸淫之辈,而又仍然不能坦然不疑之故了。他左肩上一定曾受伤结疤,光德大师眼力何等高强,隔衣一瞧便己瞧出,所以不让别人揭衣查验。我却怀疑那不是乌芒珠所伤,而是我当年利刀砍伤的。”
    谷沧海道:“大叔要我瞧他肩上的遗痕么?假使是乌芒珠所伤,那么他就不是那一晚的夜行人了。”
    吴显道:“乌芒珠伤过之后,终身留下五点黑印,若是如此,那夜行人自然不是他了。
    不过,那伤痕决计不是乌芒珠留下的。”
    谷沧海心中一阵狂跳,问道:“大叔怎生得知?”
    吴显道:“我当然知道啦,因为……”
    他突然停了口,接着换了话题道:“我怎生得知的,你先不要问,总之你去瞧他伤痕之时,记着两点,第一点那是刀伤,不是其他原因形成的疤痕。第二点,这伤须是与手臂角度平行,歪的斜的都不是被我砍伤的。”
    谷沧海道:“在下得好好地想过该用何法查探才行。但查了出来之后,对大叔有何好处?何必费这许多心机气力,若是在下,就会先找那些什么红胡子、毒星这些仇家报仇。”
    吴显道:“你想,若然我妻子不贞的话,我何必为她报仇。所以这是最要紧之事,只要查过他不是那一夜被我砍伤之人,我便能相信他没有对不起我,自然最好也查明银叶不在他手中。那时,我不但可以专心报仇,还对他应真本人有莫大的好处。”
    他眼中露出兴奋之光,又道:“其实这件事对他最为重要,我只须说出一个人名,他就可以洗雪十年来的不白之冤了。”
    谷沧海心中波澜起伏,感到这真是关系至为重大之事,倘若他能替未来的师父洗雪不白之冤,那时整个少林派都要对他尊敬致谢。
    他缓缓道:“在下打听回来的消息,吴大叔信得过么?”
    吴显道:“我若是信不过你,何必托你?”
    谷沧海肃然道:“既蒙大叔信任,在下这就回寺去啦!”
    谷沧海临走之前,还先替吴显弄点食物,回到寺中,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
    经过两日的思索,把吴显的话前前后后都想过,深感有冒险一试的价值。于是,这一夜开始行动。
    果然一如吴显预料,事发之后,谷沧海被寺僧捕获,由方丈弘经大师亲自审问纵火烧毁房舍之故。
    翌日清晨,审问在一间精舍内举行,上首三个座位,当中弘经大师,左方是弘一大师,右座是弘力大师。
    这三位大和尚都是六旬上下的人,瞧起来只有四五十岁,甚是年轻。
    此外,在场的还有总知客正修禅师和膳堂监理德广僧。
    两个和尚把谷沧海押入精舍之后,就悄然退出。
    弘经大师缓缓道:“本座已查问过谷沧海你入寺经过,据他们报告说你在香积厨下服役,尚称小心勤恳,从无差错。昨夜忽然纵火,是何原故?”
    这位少林寺方丈语气和缓,甚是慈详。谷沧海不但没有轻视之心,反而十分敬佩,心想这才不愧是武林无不钦仰的名门大派首脑人物。
    他诚敬之心露诸形色,恭容答道:“小子本来不敢顽劣无礼,若是能够早一点参遏方丈大师,小子决计不敢如此妄为。”
    右座的弘力大师眉头微微一皱,双眼射出严厉的光芒。但弘经大师已开口道:“这话怎说?你不妨慢慢地说来。”
    谷沧海道:“小子不辞千里而来,便是要投拜应真大师座下修习武功,谁知人寺许久,还没有一点头绪,连应真大师消息也听不到。百般无奈之下,只好以这等下策惊动了方丈大师。”
    弘经大师点点头,顾视左右,道:“师弟有话要问,即可发言。”
    弘力大师凌厉地望住谷沧海,冷冷道:“你年纪尚小,决不会自作主张到此学艺,是谁教你来的?”
    谷沧海道:“是家慈所命,家慈说当今天下只有应真大师武功最强,为人仁侠正义,小子谨遵慈命,不辞关山之阻。”
    弘力大师不再追问此事,原来他像吴显一样,以为谷沧海的母亲虽是武林中人,但多年来与江湖脱了节,所以不知应真发生的丑闻。
    他道:“昨夜纵火之计,是谁教唆你的?”
    他不愧是老练之士。
    谷沧海大感为难,心想若是撒谎的话,便是欺瞒尊长,若从实供出,又于吴显不便。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小子若是得知能渴见应真大师,便感激不尽。”
    他话是向中座的弘经大师说的。
    弘经大师正要答应,左座上的弘一大师洪声道:“你在江湖上被许多武林豪雄追逐之事,本座已有所悉。你若是不清不白之人,休想渴见得到应真师叔,你还是先把隐情说出的好。”
    谷沧海听了这话倒不惊奇,立刻从身上掏出那锦囊,双手呈上,道:“这就是霍大叔托小于收藏之物,据说那些关家堡、银刀府、黑衣帮等人都想得到这个锦囊。那霍大叔与小子家中本是世交,这次霍大叔答应家慈把小子送到嵩山,却不料半途被关家堡之人拦住,小子一点也不晓得这个锦囊有什么关连。”
    正修禅师上前接过锦囊送到座前,弘经大师摆摆手,他便捧囊侍立—侧。
    弘一问道:“你一直不曾拆开瞧看?”
    谷沧海道:“没有拆开看。”
    弘力道:“为什么不拆开瞧瞧?”
    谷沧海道:“霍大叔信得过小子,托以人人唾涎之物,小子岂能有负他的期许?”
    弘一道:“你是忠信之人,没有私自拆看也罢。但目下为了一己之故,竞把此物献出,岂不仍有负霍军所托?”
    谷沧海定一定神,答道:“三位大师不是江湖上争夺名利之人,小于信得过三位大师,也信得过少林寺这三个字,所以献出此物,任得大师们裁夺。”
    弘经等见他对答如流,口齿清晰,出言典雅得体,都对他生出另眼相看之感。弘一不再开口,弘力也不说话。
    弘经大师寻思了一下,伸手取起那个锦囊,随即又放回正修手上,缓缓道:“师弟们有何意见?”
    弘一大师道:“此子不同凡响,须得送与师叔瞧瞧。”
    弘力大师道:“这孩子不是大忠大义之士,就是极为奸恶狡诈之人,应师叔十年以来心灰意冷,不愿与闻世事,因此敝座认为还是不让他晋渴师叔的好。”
    这两人各执一词,只等弘经作最后决定。
    弘经沉吟良久,道:“应师叔乃是长辈,此事不该瞒他;正修,你先去遏见应大师,请他示知见是不见?”
    正修把锦囊交还谷沧海,匆匆去了,没好久便回转来,道:“大师有渝,命谷沧海前往见面。”
    弘经比个手势,道:“谷沧海随他去吧!”
    谷沧海大喜,跟着正修走出精舍之外。也不知经过多少重殿堂院落,末后顺着一道曲廓走去,到了一道月洞门前,正修禅师停步道:“孩子你且等一会儿;我先入内通报一声。”
    谷沧海举目打量四周,只见月洞门内花木扶疏,景色幽雅,时闻鸟语之声,简直是一处洞天福地,修道人的绝好潜隐之处。
    他记得应真遭受的处罚是孤身独坐在寺侧石崖上的一座开敞茅篷之下,此处鸟语花香,树影婆婆,与传闻大是不符,不由得感到奇怪万分。
    转眼间正修禅师匆匆奔出,道:“大师吩咐你独自入见……”说罢,转身径自去了。
    谷沧海怔了一会儿,才跨入月洞门内,触目所见,尽是修剪齐整的花卉树木以及碧油油的草地,沿着石径走到花木深处,一阵清脆的棋子敲抨之声随风传来,更添上一种幽雅古趣。循声走去,不久便瞧见一座精致的禅院,院门前右方一株古树之下,有两个僧人正在对奕。
    这两名僧人都穿得十分朴素,走到近处,才瞧得出其中之一年纪甚老,但仍然精神奕奕,另一个身材魁伟,方面大耳,瞧起来最多只有三十岁左右,顾盼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种慑人的威仪气度。
    这年青的僧人额上有个肉瘤,因此一望而知便是名震天下的独角龙王应真。
    这刻他正拈子沉吟,欲下未下。谷沧海便不做声,等到他棋子落抨,才上前跪下行礼,道:“小子谷沧海参见大师!”
    应真没有瞧他,但面上却流露出奇异的表情。
    对面的老僧抬头瞧见了,轻磋一声,道:“十载寒暑,还不能消磨去你的雄心么?”
    应真缓缓道:“师兄有所不知,小弟命此子前来,也不过是姑且瞧瞧的意思。谁知此子大有来历,教小弟心中十分震动,久已平静如井的方寸间重起无数波澜……”
    那老憎微微笑道:“你怎知此子不凡?你又不曾瞧他一眼?”
    应真道:“他的声音响亮劲直,显示出性格与众不同,天赋奇佳。其次以他区区十二龄小童,不但进退中节,合乎礼数,而且谈吐典雅,可知极有教养。师兄试想,教养得出这等孩子的家庭,怎肯让他到少林投师?而且要投拜在小弟门下?”
    老僧道:“果然很有道理。”
    他小心地注视谷沧海一眼,又道:“这孩子生得一副好相貌,面如重枣,卧蚕眉,丹凤眼,大有不怒自威的气概。”
    应真仰天朗声长笑,响遏行云,震得谷沧海耳鼓隐隐作疼。这笑声一听而知那应真心中欢畅无比。
    老僧道:“师弟这般欢喜,这里面也有文章么?”
    应真道:“有,有,十年前小弟遭逢大变之时,在场有一位红粉知己,乃是天下间第一位巾幅奇人。她问小弟说:应真,这件事你有没有做?小弟回答说:没有。她便对我念了两句诗,这两句诗是:天涯一旦成知己,沧海他年见此心。”
    老憎道:“那是我们到达以前发生的事了!”
    应真道:“不错,她本身原也是当代高手,若是她也参与那一场搏斗的话,小弟就很难活到今日了。”
    老僧道:“她就是天罡手柯公亮大侠的夫人谷虹影是不是?”
    应真这时才转眼望住谷沧海,柔声道:“孩子起来,谷大姊就是你生身之母对不对?”
    谷沧海起身道:“正是家慈。”
    应真道:“很好,只有谷大姊教养的出像你这么个孩子。我此刻恨不得在她面前五体投地来表示出我心中的尊敬感激。”
    他双眼中涌现泪光,接着又道:“我应真当天立誓,一定要把你造就成天下无敌的高手,又是天下钦仰的大英雄大侠客。但最可怜的是这样做了,我还是未能报答知己恩情于万一……”
    这番话说得慷慨悲壮,情深义重,不但谷沧海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老僧也频频长叹,却没有一点点不同意的意思。
    应真上上下下打量谷沧海几眼,又道:“以你这等根骨天赋,纵然不是故人之子,我也不会轻轻放过你的。”
    谷沧海登时热泪进涌,大叫一声师父,心中充满了感激和钦敬之情。
    应真又道:“你在家有没有学过武功?”
    谷沧海一面掉泪,一面摇头。
    应真仰天长叹道:“柯大哥也真了不起,唯有他配得上娶大姊为妻,他不但肯让你改从大姊之姓,并且决意让你投到我门下,所以不把一身所学传授给你。这真是古今罕见的英雄胸襟,豪杰心肠……”
    直到此时,他们才发觉那老僧已悄然离开。
    应真告诉谷沧海说,那老僧就是前任藏经阁首座长老光慈大师,天性十分慈祥,将来可以时时向他请益。
    过了许久,应真才停止探询他家中的情形,同时却抑压住满心兴奋,限目寻思如何着手传授武功的种种难题。
    他对谷沧海抱着极大的野心和希望,所以不能像普通收徒一般旷废任何时间。
    应真先命一名僧人带领谷沧海安顿好住宿之处,就是住在这潜龙院中,应真的房间就在隔壁。
    少林规矩严谨,人数众多,这些事情只有位居要职身份祟高有限几个人晓得。
    谷沧海在少林寺中公开的身份是前任藏经阁长老光慈大师的弟子,由方丈弘经大师昭告全寺。
    这一来谷沧海与弘经方丈同辈,大多数僧众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行礼。
    应真为了研思一套传授武功的法门,静坐三日之久,第四日清晨,谷沧海照例叩见。
    应真取过拐杖起身,道:“孩子,随我去见大师伯。”
    他双腿己断,所以用一对拐杖代步。
    谷沧海晓得大师伯就是前任掌门人光德大师,心中不由得大感兴奋,紧紧跟在师父后面走去。
    不一会儿,便走到一座精舍,四周植满翠竹,山风过处,发出一片悦耳的涛声。
    精舍内甚是宁温恬静,朝阳照射之下,古趣盎然。应真和谷沧海刚走到门外的院子里,屋内传出一阵苍老清劲的声音,道:“应真,带那孩子进来吧!”
    谷沧海感到一阵亲切,欢欢喜喜地向前走去,险险撞在应真身上。
    不禁讶异地抬头望去,瞧他何故不声不响,又不举步入舍。
    目光到处,但见这位豪情姿放的师父,此刻满面迷悯之色,眸中隐隐有一层泪光闪动。
    他吃了一惊,定神寻思。
    应真长叹一声道:“大师兄,小弟真料想不到你一甲子以上的精修工夫,还不曾完全隐埋了你的至情至性……”
    门内苍劲的口音应道:“小师弟且莫说这等闲话,把那孩子带入来让愚兄瞧瞧。”
    应真道:“是!”
    两颗大大的泪珠已滚下来。
    他忙举袖拭去,向谷沧海道:“你可懂得我话中之意?”
    谷沧海道:“徒儿不懂,不过徒儿已感动得忍不住了。”
    他面上的表情真是哭笑难分。
    应真道:“很好,这才不愧是我的徒弟。我告诉你,你大师伯不但武功己人化境,而且精通佛典,功力极深,数十年以来已经无喜无嗔。可是他今日居然流露出急于瞧瞧你的意思,这是因为一则你是我的传人,将来可以为我去办许多事。二则他已听说你资质超俗,便禁不住满心欢喜。”
    他话声略歇,蓦地仰天长笑,当先跨入门内。屋中的陈设甚是简单朴素,却十分整洁,窗明几净。
    —个老僧盘膝跌坐榻上。身被青布僧袍,两眉雪白,面庞圆如满月,一望之下,便教人生出慈善可亲之心。
    他眼中神光充足,毫无老态。此时凝注在谷沧海身上,瞧得十分仔细,谷沧海拜倒地上,光德老方丈柔声道:“孩子起身。”语气中极是欢喜。
    谷沧海叩过头,爬起身,光德着他走近榻边,伸手轻轻抚摩他的头颅,道:“我佛慈悲,竟有这么好的孩子投入少林门下,老袖的心事从此已了。”
    应真道:“还望大师兄赐以洪恩,助此子速成基业,得传本门无上秘艺。”
    光德老方丈沉吟片刻,举手向左侧点去。左方窗边悬挂着一面小铜锣,此时被指力点中,发出一声清响。
    转瞬间,一名僧人在门外说道:“正信恭候法谕。”
    光德道:“进来。”
    正信踏入舍内,却是个方面大耳极有气度的中年和尚:
    他向光德、应真行过礼之后,便向谷沧海躬身道:“正信参见师叔。”
    谷沧海连忙还礼,应真道:“沧海,他是年青一辈中十大高手之首,他们十人以佛典中的十信为号,个个功力湛深,各有专长,都是正字辈,比你低了一辈:为师很感激他们的好处,这话你记在心头。”
    谷沧海唯唯应了,却不知他们对应真有过什么好处。
    光德老方丈道:“正信,去把光慈、光悲二人请来。”
    正信迅即衔命而去。
    不久,进来一高一矮两位老僧,一个是光慈大师,谷沧海已经见过。另一个是光悲大师,体格雄伟,精神奕奕。
    他们参见过师兄,光悲不大留意地瞧了谷沧海几眼,道:“大师兄传谕召集我们,为的何事?”
    光德老方丈缓缓道:“应真求我帮助这孩子速成。我已经答允了,因此转请师弟们助我一臂之力。”
    光慈大师点头道:“果然须得利用速成捷径,助他扎稳根基,否则不知要练到何年何月才有成就。”
    光悲大师笑道:“师兄之命,师弟之情,实在无法推卸。”
    谷沧海很不服气,心想这位师伯一点也瞧不起我,若是任得他们施为,将来纵有成就,他还是瞧不起我。但身为晚辈,又不能出言顶撞。
    想来想去,实在无计可施,不禁轻轻地叹一口气。
    舍内四位高手都发觉了,应真讶道:“孩子,你有什么心事?”
    谷沧海垂首道:“弟子不敢说。”
    光慈大师道:“这就奇了,小小年纪就有不敢说之事么?”
    谷沧海偷偷地望了光悲一眼,可就透露出线索。
    光悲呵呵笑道:“孩子但说不妨,老衲决不会见怪。”
    他年事虽高,但豪爽率真之性犹如少年。
    谷沧海突然醒悟这位老和尚的为人,便后悔地道:“弟子本来以为光悲师伯瞧不起我,所以心中不安。现下才知他老人家是不拘小节之人,弟子倒是多心了。”
    光悲不禁一楞,睁大双眼,过了一会儿才道:“好小子,你瞧来比我还要老练得多。”
    这话惹得光德等人都笑起来。
    光悲又道:“凭你这一点知人之明,师伯非全力造就你不可。师兄们,咱们动手吧!”
    光德老方丈点点头,起身率众走入一间静室之内。
    光悲取了五个蒲团,按梅花形摆好,命谷沧海坐在当中的蒲团上,光慈大师取了一卷条轴,挂在墙上,却是一幅人身像,分正背两图。赤裸的躯体上有一条红线和一条黑线,遍绕全身。
    光德等四人分别在四个蒲团上坐定,光德徐徐道:“本门无上内功心法极是精深博大,威力无穷,深不可测。若要扎稳根基,略有小成,虽是天聪过人,票赋卓异之士,也须十载以上苦修之功。这是因为本门内功心法须得内外兼修,齐驱并进,外功若是不到一定火候,内功进境随之而滞顿不前。因此,本门收徒传艺,都要就各人天资票赋,传授不同的人门法诀,悴可减少外功不强的阻力。由此可知本门僧众虽多,其中不乏内功极为深厚之土。但因入门法诀不循正途,终难成为一流高手。”
    谷沧海恭恭敬敬地聆听,一字也不遗漏。
    光德老方丈微微一笑,又道:“今日我们四人为你出手,助你渡过入门第一关,此举可抵你十载苦修之功,因此老袖详加解说,免得你得之甚易,生出轻慢之心,将来影响到你的进境,无法达到第一流高手的地步。”
    应真喝道:“沧海,你明白不明白?”
    谷沧海道:“弟子明白啦!”
    光德大师接着道:“我们四人以本身精修之功,运注你体内,一方面使你具有外功,另一方面辅导你真气通经透穴,获得成就。此举在今日因缘成熟,所以似是容易,其实本寺开创以来,还没有过先例。”
    要知此举一则须有四大高手同心合力,二则须有美质良材,三则要有这等急于造就之人心性品质都合条件,不会因得之太易而生轻慢之心,反而妨碍了日后最高境界的修为。
    光德大师跟着指示方法,讲解口诀。
    那壁上的人像图形上的红黑两线,乃是真气运行所走的路线,红线是少林无上心法正确的途径,黑线是最容易弄错的途径。有此对比,自然不会弄错。
    讲解费去了一个时辰之久,光德话音方歇,光慈、光悲、应真三人齐齐向谷沧海点去,指尖都离他身躯半尺左右。
    谷沧海但觉三股热流注入体内,顿时精神一振,四肢和骨骸充满了力量,肌肉和骨骼都涨满伸延,好像迅快地发展生长。
    光德指势缓缓点出,一股热流传人谷沧海体内,一切奇异的感觉立即消失。
    他立即摄神定虑,依照光德指示的法诀去做。这口诀法门简单不过,毫不费力地记牢,可是做起来却十分困难。
    一时之间,各种杂念纷咨而至,一任谷沧海如何努力收摄心神,都无法消减这些杂念。
    这虽是应有的现象,可是时间一久,谷沧海便不禁害怕起来:
    又过了许久,谷沧海觉得实在无法收束心神和排除杂念,当下绝望地叹一声,睁大双眼。
    目光到处,刚好见到窗外照入来的阳光,发觉只不过坐了一整天,目下应是黎明时分了。
    他一惊之下,顿时触悟这正是—大魔障,于是重新垂下眼帘,不久便进入宁温括静的境界中。三昼夜之后,他才从定中回醒,目光投注在墙上的条轴。
    如此又是四昼夜过去了,光德等四大高手都收回指力,彼此相顾一笑,表示大功告成。
    他们都耗费了极多的真元,因此应真不敢多耽搁,带领谷沧海回到潜龙院,好让师兄们休息。
    谷沧海被紧凑的功课压得透不过气来,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都忙着修习内外功夫,没有片刻空闲让他想及别的事情。
    转眼过了两个多月,一天,应真突然对他说:“本寺最近大概会有事发生,为师暂时不能督导,须得到茅棚枯坐,免被外人察破,责难大师兄不守诺言。因此你也暂时不必练新的功夫,只须重温所学便行啦!”
    谷沧海不敢询问将有何事发生,但应真的话却勾起他闷在肚子里好久的疑团。那就是当年的少林寺老方丈光德大师曾向武林群豪说过罚应真长年在茅棚内枯坐,然而师父却根本不曾去过茅棚。
    以光德大师的身份,说的话自然算数,因此这就使谷沧海觉得卜分的不解。
    不过他也不敢直率地探询,念头一转,道:“那么弟子也到茅棚去陪着师父……”
    他明知此举不合昔年规矩,乃是故意说的。
    应真可想不到这个小徒弟肚子里有这许多心思打转,蔼然一笑,道:“不行,谁也不能到茅棚去。往时是由本寺小一辈中十大高手轮流作我的替身,但此举骗骗别的人犹自可,若是哪个第一流高手便很难瞒得过了。”
    谷沧海赶紧抓住这个话题,问道:“做师父替身的就是本门十信僧么?怪不得他们都没有别的差事,再过些时候,弟子便可以充当师父替身,不必劳动他们了。”
    应真摇头道:“你用不着做这件事,为师对你寄望极高,但内情须待你艺成之后才告诉你,本门十信僧向来最是崇敬为师,所以十年前之事发生以后,他们甘心代为师枯坐茅棚,受那风吹雨淋之苦。不过他们的热心没有白费,由于此故,每人才能练成一两种绝艺,成为小一辈中的十大高手。”
    他仰天叹息一声,又道:“本门上上下下对为师都万分爱护,光德大师兄身份何等高隆。可是他坚信为师不会做那等恶行,所以自甘食信,让十信僧代替为师受刑。这等慧眼和胸怀真教为师敬佩之至……”
    说到此处,谷沧海总算明白了师父不须在茅棚枯坐受刑之故,敢情是光德他们认为应真是含冤受屈。
    这时又勾起谷沧海另一件心事,那就是两个月前在后山石谷碰见吴显那人,他要知道应真肩上的伤痕是什么样子的。
    谷沧海虽是聪明过人,可是到底还是十多岁的孩子,心中有事哪里瞒得过应真这种一等—的老江湖。
    应真讶异地忖想了—阵,突然间变得十分严肃,沉声道:“孩子,为师十年前的事你想必也听人说过,你老实告诉我,你是怎生想法?”
    谷沧海骇得双膝跪倒,俯伏地上,道:“弟子不敢乱想”
    应真道:“不要害怕,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谷沧海道:“弟子深感师父是个不拘小节、大仁大义之士,决计不会做出那种卑鄙之事。”
    他说得十分诚挚,—听而知出自真心。
    应真畅快地仰大大笑道:“好极了,总算我应真没有瞧错人。”
    谷沧海抬头怀疑地瞅住他的左肩,心中暗暗叹口气,遗憾地想道:“恐怕此后再也没有机会提起师父肩上遗痕之事了。”
    应真瞧在眼小,却没有表示、起身向门外走去,他以双拐代步,举动甚是灵活自如;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之后,谷沧海迟疑了一下,心想:“既然无法验看师父肩头伤痕,那就到他卧室中搜查一下,瞧瞧有没有那块银叶,也算是向吴大叔履行过诺言……”
    正要举步,眼前一花,应真已站立在他面前,把谷沧海骇了一跳。
    应真面上含着微笑,道:“十年前许一山的义子杨晋当众要验看为师肩头是不是留下乌芒珠的痕迹,但被大师兄拒绝了。”
    谷沧海听了这话,不禁又骇了一跳。
    应真接着说道:“杨晋此举实在奇怪万分,使为师无法怀疑到他身上。”
    他露出沉思的样子,可见得这事使他极是困惑,所以一旦提起,就情不自禁地沉缅在迷雾之中。
    他皱起眉头,又道:“为师深知杨晋心术险恶,暗恋着他的义妹许灵珠。因此这个明谋成功了,唯有他才是最有利之人。一则可以趁机除去他心中认为的情敌,二则许一山的家财完全属于他了。但杨晋验伤之举却使我不得不改变了推测,试想其时当众验出为师肩上之伤不是乌芒珠遗迹的话,他加害我的阴谋岂不是完全败露,可惜当时大师兄拒绝了验伤之事。
    ”
    他徐徐拉下肩上衣服,露出一道疤痕。
    谷沧海心跳加速,定睛望去,只见这道疤痕长约两寸,横斜肩上,并非吴显所说的垂直形状,同时由于疤痕较宽,边缘凹凸不齐,一望而知不是刀剑所伤。
    应真抚肩道:“为师初出江湖之时,由于天性放荡不羁,所以被一个女孩子咬去这么一块肉,自从那次事故之后,为师才检点得多。但这等事可不敢告诉大师兄他们。平时他们都没有注意,然而到了十年前杨晋提出验伤之时,大师兄眼力何等高明,隔衣一望而知果然有伤疤迹象,所以断然拒绝了。”
    他拉起衣服,遮住那块疤痕,又道:“这也是他为何自甘食言,教十信僧做替身的缘故。因为我们返山之后,大师兄经过数日深思之后,断定许一山决计不是我杀死的,因而肩上伤痕定然不是乌芒珠遗迹。他一时之错,以致为师再无昭雪此冤的机会,心中十分难过,于是允许十信僧做我的替身,借以表示他的歉意,不过……”
    他拖长了声音,露出十分郑重的神情。
    接着说道:“不过直到今天为止,这世上只有孩子你一个人亲眼见到我这块伤疤,他们仍不曾验看过……”
    谷沧海大为感动,心想:“大师伯他们和师父之间是当真心心相印真正知己,古往今来,恐怕再也找不出几个人能够如此的知心互信。”
    应真走了之后,他练了一会儿功夫,便带了一些食物和清水,穿过寺院向后山走去。
    不一会儿工夫己奔入那座石谷,大声叫道:“吴大叔……吴大叔谷内寂然无声,谷沧海奔到那个岩洞,目光到处,只见吴显倒卧在岩根,动也不动。
    谷沧海顿时惊得呆住,过了一会才恢复神智,大声叫道:“吴大叔过去伸手一摸,吴显手足冰冷,谷沧海的心里直往下沉,但仍然继续查探他的脉搏和心脏。
    吴显的心窝还有一丝暖气,谷沧海升起一丝希望,连忙把他身子翻过来,成为仰卧的姿态。
    但见吴显两唇焦裂,双眼半睁半瞑,眼珠已翻到上面,黯然无光。
    谷沧海连连在他耳边叫喊,吴显突然一动,嘴唇嗫嗫而动。
    谷沧海连忙倒了几滴水在他口中,吴显舌头迟缓地舔动,眼球也慢慢地转了。
    谷沧海满头热汗,心中十分紧张。
    吴显口中吐出模糊的声音,谷沧海叫道:“吴大叔,我来瞧你啦,你可听得见我的话?
    ”
    吴显模糊地道:“啊,是你……我托你……的事……”
    谷沧海连忙大声喊道:“我亲眼瞧过师父肩上的疤痕,既不是乌芒珠,也不是刀剑所伤,是曾经被人用牙齿咬下一块肉……”
    那个垂死的人眼珠突然转动一下,似乎射出光彩:
    可是随即又翻了上去,喃喃道:“很好……我死了……瞑目……”
    谷沧海大声道:“吴大叔你不会死,我这就去找人帮忙救你……”
    吴显喉头咯咯有声,过了一阵,才变成说话之声,道:“不用……白费气力了……陷害你师父……的人是我……和……和……”
    他突然间没有声息,谷沧海瞧清楚了这武林高手实在已经气绝,不禁一阵凄然,同时又感到十分遗憾。
    遗憾的是自己迟来了两日,以致无法从他口中得知陷害师父的人是谁。
    目下只知道一个是他,可是吴显已死,不但无法问明当日布置阴谋的详情,而且不能挺身证明,解去天下武林人物心中之疑;
    他发现不远处便有个石坑,恰好可以权克墓穴,便把吴显枯干的尸身抱到石坑内,吴显身上有个革襄,里面有些物事,谷沧海解下来,放在坑边,然后用石块和泥沙填塞墓穴。
    不久已经把石坑填满,他拿起革囊,忽然记起吴显已没有亲人,这些遗物无人可收,心中更替他感到凄凉难过,洒了几点同情之泪,便把革囊塞入泥土中。
    回到寺内,已是夕阳遍山,他很想去瞧瞧寺侧高崖上枯坐的师父,但不敢前住。
    在潜龙院中练了一会儿功夫,这才定下心神。
    翌日早晨,一个高大黧黑的中年和尚找到谷沧海,道:“小师叔,师叔祖合渝,要你到前面去瞧热闹。”
    谷沧海大喜道:“什么热闹?”
    那黑和尚道:“师叔祖叫我问你就晓得了,原来小师叔还不知道。”
    这和尚乃是少林十信僧之一,他们十人与谷沧海最熟,这一个法名正护法为人憨直,虽是四十出头之人,但仍然不通一点世故。
    两人边说边走出去,绕道寺侧抵达山门外的广坪,但见坪上散散落落的有好些憎人。
    正护法环顾了一会儿,道:“都是达摩院的人,这就奇了……”
    谷沧海道:“恐怕要打上一架。不然达摩院不会派出这许多人手。”
    正说之时,—个体貌微胖的灰衣僧人走到他们身边,此僧长得面圆眼大,未语光笑,一望而知乃是性格诙谐喜爱说笑之人。
    他嘻嘻笑说:“小师叔才来么?我早就等得心慌啦,但愿当真是一场大热闹才好!”
    谷沧海忙道:“别么大的声音,提防有人听去。告到监院大师面前……
    那圆面僧人伸一下舌头道:“对,这儿可不是潜龙院,我都给忘啦!”
    黑和尚愕然道:“这有什么好怕的呢?”
    谷沧海道:“出家为僧,岂能贪爱热闹,你说是不是?”
    黑和尚表示服气,道:“不错,咱们还是走远一点避开别人的好。”
    三人同躲到坪边的古树后面,注视着坪上动静。
    黑和尚正护法道:“正不退师兄,你可知今日有什么热闹?”
    正不退笑眯眯地道:“我不晓得,但师叔祖被惊动了,想必来头不小!”
    他们口中的师叔祖便是应真。
    谷沧海禁不住转眼向左方一座高崖望去,但见崖上靠边缘处搭盖着一座茅棚,隐约瞧得见棚内有个人跌坐其中。
    他自从得到光德大师等四位高手输注真元,打通经脉之后,目力已比常人强胜甚多。因此那茅棚虽然距离甚远,仍然瞧得出棚内之人身穿一袭黑衣,秃头,颈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铁环。
    此环便是当日光德等三大高手亲赴许家,由光慈大师取过禅杖,拗成的圆环。
    谷沧海想象得到师父在棚中遥见外人抵达寺前,翘首远望他之时,将是何等愤慨沉痛,因此心情登时大感沉重,不由得叹一口气。
    黑和尚正护法道:“小师叔是否不耐烦了?瞧,有人飞奔而回,想是归报什么消息?”
    但见一名憎人迅快地奔入寺内,本来散落地站在广坪上的憎人们一下子都消失在树木或是岩石石之后:
    不一会儿,路口出现了两个人,都是山上难得见到的妙龄女郎,衣着华丽,一个抱着一面琵琶,一个拿着一支玉箫。
    她们含笑缓步走上广坪,流目四顾,似是因见不到有人而感到惊讶。
    之后,她们一齐仰头向高崖茅棚望去,指指点点地谈论起来。
    其中拿箫的女郎突然举起玉箫吹奏起来,阵阵哀婉清怨的箫声随风飘散。
    谷沧海用心地聆听了一阵,但觉曲调凄凉之极,如怨如诉,不知不觉动了思家之念,一阵寂寞之感袭上心头,几乎掉下眼泪。
    但他随即想到这个女郎面向着师父吹奏玉箫,是不是故意吹给他听?
    这等举动未免对师父十分侮辱,登时怒气勃勃。
    回头望去,只见憨直的正护法那张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正不退面上永远挂着的笑容,却已消失不见,但见陷在沉思之中,略略带出一点悲愁之意。
    谷沧海倒没有想到其中有什么古怪,伸手推了正不退一把,道:“她们胆敢用箫声打扰师父,此可忍熟不可忍……”
    正不退身躯一震,宛如在梦中惊醒过来,凛然道:“好大胆的妖女,竟敢施展这等摇魂荡魄的魔音秘艺,哼,哼,她们想是根本不把少林寺放在眼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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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赤身荡魂竞妖妍
    谷沧海这才明白箫声中另有古怪,正要开口,忽见另一个女郎斜抱琵琶,铮铮宗宗地弹将起来。
    这两种声音合在一起,平添无限悲凄哀怨,一时少林寺似是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
    山门内出现一个黄衣僧人,由四个中年和尚簇拥着,缓步走出广坪。
    那黄衣僧人便是本寺达摩院首座弘力大师,他虽是年逾六旬,可是武功精湛,瞧起来只有四五十岁光景。
    乐声陡然收歇,拿箫的女郎纵声笑道:“我本以为少林寺瞧不起咱们姊妹,所以无人迎候,谁知这四下已埋伏了不少人……”
    谷沧海惊讶地凝神四瞧,这才明白敢情不少僧人已露出形迹,大概是心神都被乐声迷乱之故。
    这第一回合少林寺便落在下风,那两个女郎咯咯地笑个不住。她们笑声之中隐隐透出淫荡放诞的味道,由此人人都推测得出她们决不是正派出身。
    弘力大师洪声道:“两位姑娘可是特意前来打扰出家人的清修?”
    斜抱琵琶的女郎不但不答,甚且侧首遥望崖上茅棚,道:“那儿坐的就是独角龙王应真么?”
    她这等举动分明是瞧不起对方。
    弘力大师背后四个中年和尚之中的两个怒目睁视,右面的厉声道:“家师说的话,你们没有听见么?”
    左面的一个接口道:“她们此举未免欺人大甚,只不知师父是否允许弟子们出手?”
    弘力大师寻思一下,道:“好,你们不妨上前,但最好还是先礼后兵。”
    两个和尚应声枪出,左面的和尚道:“贫僧正精进,这是敞师弟正愿。两位姑娘虽以乐器打扰敝寺清修,但若是知错道歉,贫僧等决不为难两位。”
    手抱琵琶的女郎婿然一笑,道:“我们都是赤身教弟子,我姓阮名玉,这是敝师妹柳絮……”
    说到这里,纤手轻挥,琵琶发出一阵连珠脆响,接着又媚荡一笑,道:“愚姊妹虽是入教不久,但还不把少林寺放在眼内。”
    正精进等似料定对方没有好话,这时反倒连先前的怒容也收敛起来。
    正精进笑道:“姑娘好豪放的口气,既如此,贫僧只好被迫用武力把两位赶走了。”
    柳絮晒道:“那就上来试一试!”
    正精进和正愿缓步逼近,弘力大师久闻赤身教弟子出手对敌时一定卸下衣裳,裸体应战。当即传令坪上众僧返回寺内,不准观战。
    转眼间偌大广坪已没有多少人,谷沧海乃是奉师命观战的,所以不须躲开。
    正精进的身材较常人为矮,逼到长身玉立的柳絮面前,比她还矮一两寸。
    柳絮笑道:“和尚,你太矮小啦,我向来喜欢个子高大的。”
    这话出自一个美貌女子之口,不免教人想入非非。
    正精进面色一沉,道:“多说无益,你小心了!”话声中挥掌劈去。
    柳絮飘然退开数步,道:“取出兵器来。”
    正精进望望她道:“姑娘虽是不把敝寺放在眼内,但贫僧仍须保持身份,岂能随便动用兵刃。”
    柳絮被他说得答不上话,阮玉在一旁笑道:“和尚休要贫嘴,提防打落拔舌地狱。”
    正精进也不理她,挥掌又向柳絮劈去。
    柳絮纤腰一扭,横跃两尺,手中玉策趁势反戮对方胁下要穴,出手阴毒迅快,逼得正精进收掌退开。
    这两人霎时间斗在一起,正精进虽是赤手空拳,可是掌法绵密,内力强劲。
    那柳絮的箫招亦是明毒之极,却也无法攻入对方掌圈之内。
    这边正愿和尚沉声道:“姑娘准备好了没有?”
    阮玉媚笑道:“小和尚即管放马过来。”
    此言隐含淫亵之意,正愿却宛如不闻,大步逼近,提起双拳,连环劈击。
    雄浑的拳风,吹掠起对方衣袂,长裙向后面飘起,露出一双雪白的大腿。
    她挥动琵琶封住对方拳势,正愿对她的玉腿视若无睹,双拳继续连环劈出。
    阮玉一边抵御,一面还得移步后退,避过对方双拳凶锋。
    仅只是这么几拳,她已经测探出对方武功雄浑精奇,迥异于江湖上一般高手,顿时把轻视之心收起,暗暗使个手法。
    但见她身上衣服忽然被拳风卷开,露出丰满白皙的肉体,景象极是诱惑。
    正愿和尚眉头一皱,突然跃退数步,道:“难看死了,姑娘竞不觉得羞耻么?”
    阮玉拉衣遮掩,但故意露出一大半,掩映之间,比起全棵还要诱人。
    她道:“和尚你未见过世面,最好别胡言乱语。”
    接着婿然一笑,又道:“你若是自知不敌,那就快快退下,我也不愿伤了你。”
    这话说得似是很有感情一般,正愿和尚摇头道:“贫憎劝你还是离开此地的好。”
    阮玉款款举步向他走去,她身子一动,裸露的地方更多了,构成一副极是妖治荡人的景象。
    她一直向对方逼去,生似是要投身入他怀中一般,正愿和尚不由得连连后退,既不敢出手猛击,又不敢让她贴到身上。
    一眨眼间,她不知如何已逼近到两尺之内,面含媚笑,好不风流旖旎。
    突然间琵琶疾扫,迅击对方下三路,另一只左手也毒蛇一般点戳向正愿胸前要穴。
    正愿和尚大喝一声,底下一脚踢去,上面双拳并出,势凶力猛。
    砰的一声,两人突然分开,各无损伤。
    但阮玉已经大感惊心动魄,一则对方居然一直是严密戒备,心神丝毫未乱。二则对方脚重,踢中了琵琶,震得她手腕酸痛。
    那边的柳絮也忽然退开寻丈,敢情她用尽一身绝学,仍然攻不入对方掌圈之内,所以急忙改变战略,先退开丈许,香肩一摇,全身衣服宛如蛇蜕一般褪落地上。
    赤身教徒全是女子,脱去衣服之后,不但先天上增加了使男人心荡神摇的力量,而且她们的内功心法别创蹊径,须得全身皮肤暴露在空气之中,才发挥得出十成威力,所以赤身教之人遇上对手,那是非脱衣不可。
    阮、柳二女初时全然瞧不起对方,所以不肯脱衣,哪知正精进和正愿都是少林寺小一辈中的十大高手,各具专长,岂是她们这等修习未久道行尚浅的人所能轻易取胜?
    目下赶紧脱衣,还不失为知机。
    这两个赤条条的女子都曲线玲珑,肤色白皙,加上面貌不俗,确实能使天下男人见了发呆。
    正精进和正愿两人都微微一怔,正精进回头向弘力大师道:“她们太难看啦,是不是所有赤身教的人都是这样动手的?”
    弘力大师颔首道:“不错,你们小心点,可战则战,不战则退。”
    正精进笑道:“既然通通都是这样,那就没有什么打紧的了。”
    回头大喝一声,抡拳连环迅劈出去。
    正愿和尚也不示弱,踏步转身,发掌拍击。
    霎时间,四个人分作两对,杀成一团。
    那阮、柳二女闪蹿腾挪之际,妙相毕呈,只瞧得弘力大师也双眉紧皱,觉得这等场面很不是味道。
    谷沧海瞧得十分入神,正不退轻碰正护法一下,忧虑地低声道:“你瞧小师叔是不是心神摇荡,已经入迷了?”
    正护法黑面上也泛起愁色,答道:“我不知道。”
    谷沧海瞧得如此入神,连他们的话都听不见。
    此时阮、柳二女抵敌不住正精进和正愿二僧的威猛攻势,时呈险相,娇喘之声,人人皆闻。
    弘力大师诵声佛号,道:“弟子们且退。”
    王精进、正愿二僧迅即跃开两丈。
    弘力大师接着道:“姑娘们当要晓得敝寺乃是出家修行之地,时刻以慈悲为念,今日姑娘们虽是扰乱敝寺清修,但老衲仍愿担当一切,请两位速速离开也就是了。”
    阮、柳二女一言不发,取衣披上。
    弘力大师单掌当胸,作出送客的姿势。
    但见二女整衣理髻全不理睬,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弘力大师淡淡一笑,道:“善哉,善哉,今日之局,瞧来已是难以善罢干休,既是如此,老衲便要得罪了。”
    大袖一拂,举步上前。
    阮、柳二女料不到这位老僧竞要亲自出手,骇得连退数步,再也装作不出好整以暇的神情。
    要知她们连弘力大师座下僧人也敌不过,焉能抵挡这个辈份更高的弘力大师一击,所以都骇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
    弘力大师其实并没有出手的打算,一则他虽是辈份较高,可是正精进等十高手因代替应真受刑有功,都得到几位长老亲传绝艺,各具专长,论起真正功力,这十僧并不弱于弘力。
    二则弘力明知凭这阮、柳二女岂能擅闯少林?定然还有高手在后,此举不过是逼她们的后援出现而已。
    果然不出弘力大师所料,阮柳二女连连退后之际,一声清碧传人他们耳中,紧接着乐声悠扬,随风飘散,一排白衣女子冉冉出现,踏入广坪。
    这一排白衣女子共计六人,都是二十左右的年龄,三个分持策笙琵琶等乐器,边行边奏,两个捧着香炉,烟气缭绕。
    这五个都长得甚是美艳,身材修长,只有那个手中无物的白衣女子,长得有点黧黑,面貌平几。
    谷沧海轻碰身边两僧,道:“瞧,那个手里没有东西的女子就是黎若研了,我以前见过她。”
    正护法大喜道:“我们还以为小师叔已经瞧得入迷,敢情没有这回事。”
    正不退道:“那黎若妍人长得不美,而能挤身她们教中高手之列,恐怕以她的真实功力最强。”
    他们正在谈论之时,那路口又出现两女,远远望去,只见这两女身上似是被一层烟雾所笼罩,只能隐约瞧出云鬟雾髻,以及修长窈窕的身段和雪肤冰肌。
    也就是说她们披着宛如烟雾的轻薄罗纱,聊以掩蔽身体而已。
    这两女一样是举步行走,可是姿态轻盈美妙之极,宛如舞蹈一舷,单是走了这么几十步,就教人叹为观止,隐隐泛起蚀骨销魂的味道。
    正不退紧张地道:“小师叔,你可知道这两个女人是谁么?”
    他不等谷沧海说话,接着又道:“她们一定就是赤身教最负盛名的两大护法摇魂和荡魄二仙了。”
    谷沧海道:“果然名不虚传,但我却奇怪赤身教兴师动众地侵扰咱们少林有什么打算?
    ”
    正护法含怒道:“对啊,她们乃是当今两大邪教之一,咱们不去找她们晦气已经很客气了,而她们居然胆敢到嵩山少林生事,嘿!嘿!”
    他气得不知说些什么狠话才好,一张黑面孔已涨红了。
    广坪上香气弥漫,甚是浓郁。
    乐声更加柔和悦耳,那是阮、柳二女加入吹奏之故。
    弘力大师慈眉一皱,目光从那个等如赤裸的躯体上移开,心中大为惊凛,暗付道:“久闻摇魂、荡魄二人姿容媚艳,乃是赤身教中两大护法,她们成名多年,算起来已有五十余岁,可是瞧起来却只是二十许妙龄美女,极具魅力,这一场只怕我接不住啦!”
    那摇魂、荡魄两仙子走到离弘力大师两丈左右之时,本来相当响亮的乐声,突然变为十分细微,若有若无。
    但这等偶然飘过耳际的音韵,却更加使人侧耳追聆,因而凭添了不少魔力。
    弘力大师摄神定虑,凝目.望去,只见左面的美女面型较长,左眉相处有一颗红痣,右面的美女面型较圆,右边眉梢也有一颗红痣。
    两人的身高和体态全都一样,唯一的评语是迷人两字。
    左面的美女末语先笑,露出一口皓白如编贝的牙齿,道:“大师想必已知道我们两人是谁了,我便是摇魂仙子,她是荡魄仙子,现任敝教护法之职。”
    她的语声极是柔腻悦耳,仿佛是闺中蜜语,使人魂摇心荡不已。
    弘力大师道:“久仰得很,贫僧弘力,向来罕得到江湖上行走,甚是孤陋寡闻,因此诸位姑娘如此装束,倒教我这个山野之人,大吃一惊,只不知诸位驾临嵩山有何事见教?”
    他说话之时,摇魂仙子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正愿和正精进两僧面上,面孕微笑,虽然没有特别地挑逗动作,可是自然而然有一股旁的女子万万比不上的媚劲,足以勾去任何一个男人的魂魄。
    弘力大师本是向她说话,见她不瞧自己,后来便只好向荡隗仙子说话了。
    话声一歇,荡魄仙子答道:“常言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此入宝山,自然有非常重大之事。”
    她一面说话一面含笑流波,自有一种风流意态,媚艳而不下流鄙俗。
    说了几句之后,声音和面上的颦笑好像合而为一,放射出无比的魅力。
    弘力大师左掌当胸合十,右手却伸入左边袖内,问道:“贫僧愿闻姑娘降临之意?”
    荡魄仙子纤腰轻扭,神态娇美无比,却又毫无故作之感。
    弘力大师心头一震,暗暗用指甲掐左臂上的肌肉,一阵疼痛,顿时恢复清醒。
    只听她道:“敝教教主想会一会贵寺中一位重要人物,只不知大师可做得了主?” 
    弘力大师一惊,道:“贵教主也来了么?”
    荡魄仙子咯咯一笑,道:“没有,我们特地来请贵寺那位重要人物去见敝教教主。”
    弘力大师但觉心神迷忽,极是不忍得拒绝她的请求,但又明知此是她施展迷人功夫,自己才会如此。
    连忙加重力量掐左臂上的肉,指甲刺破皮肤,几乎把一块肉挖下来,这才感到疼痛,神智顿时一清。
    他迅速回头望去,但见正愿和正精进眼中都流露出迷惘之色。
    心中暗叫不好,想道:“我修持了数十载之久,也无法抵抗她们的迷人功夫,这座下十僧如何熬受得住?”
    想是这么想,但仍然朗朗连宣三声佛号。
    但见四下出现不少僧人,奔到他身边,连同正愿和正精进一共是十个人,虽是有高有矮,有丑有俊,可是年纪都在三四旬之间,装束完全相同。
    其中一个五官端秀白白净净的和尚说道:“弟子正信等十人恭候师叔法谕。”
    此僧便是十大高手之首的正信,这十僧聚齐之时,向例是由他发言。
    弘力大师连退数步,道:“这些姑娘都是赤身教高手,今日到此侵扰本寺,咱们若是完全凭仗武功和人多把她们击败,只怕她们心中不服,汝等今日须为本寺护法,尽力拦阻她们……”
    摇魂仙于发出一阵媚荡的笑声,接着道:“大师好不小觑了我们这群女于,只派十个血气方刚的和尚就想拦阻住我们……”
    荡魄仙子跟着说道:“怕只怕这十名僧人全都坠入万劫不复的苦狱之内,大师作这等孽于心何安?”
    此时正信等十僧按名次排列成一字,打横拦在群女面前。
    十人的次序是左首第一正信,第二正念,第三正精进,第四正慧,第五正定,第六正不退,第七正护法,第八正回向,第九正戒,第十是正愿。
    弘力大师站在这一字阵后面,眼中瞧不见摇魂、荡魄二女,便易熬得多。
    大声应道:“作孽与否,乃是贫僧自身之事,不劳姑娘挂齿,贫僧唯一可以做主之事,那便是诸位姑娘若是立即离开嵩山,敝寺决不追究诸位今日扰闹之事。”
    摇魂仙子笑道:“大和尚说得好轻松,却伯待会儿我们要走而大师还舍不得呢!”
    众女都笑出声,弘力大师但觉那摇魂、荡魄二女的话声一入耳,就感到心神摇荡,知道她们果然厉害无比。
    若是正正式式的较量武功,那也败而不梅,死而无恨,可是若然被她们这等邪门功夫迷住,却极不值得。
    当下口诵佛号,缓缓退入山门之内。
    坪上剩下十僧与诸女对峙,谷沧海心中连叫有趣,恨不得自己也加入在十僧之列,最好能找上那黎若研做对手,试一试这两个月以来练的功夫能够跟她走上几招。
    他虽是见猎心喜,但也隐隐觉得那摇魂、荡魄二女与众不大相同,好像另具有一种使人听话的力量。
    他哪里知道这二女只说了几句话,就使得修持了数十年的弘力大师也惊惧而退,其中的厉害,一时也分析不尽。
    此时众女吹奏的乐声较为响亮,那摇魂、荡魄二仙轻移莲步,并肩缓缓走过十僧面前,一边走一边谈论他们的相貌人才等等,好像在检阅军队一般。
    十僧中已有几个心旌摇摇。
    要知这摇魂、荡魄二女,功力精深无比,不须搔首弄姿,便已施展出迷人心法,这等款款笑语,正是媚惑功夫中的上乘手法。
    她们由正信面前开始向最末的正愿走去,再转回到正信面前,见这十僧没有一个不能自持地失去常态,大感意外,讶然相顾一眼。
    摇魂仙子笑道:“妹妹,这些和尚日子过得清苦得紧,你何不唱支小曲给他们听听?”
    荡魄仙子应道:“好。”
    当即曼声而唱,唱的什么调子和曲子不能辨认,但却动听之极,能令男人心中发痒。
    才唱了几句,一僧人从行列中跨步走出。
    众女都大喜地向他望去。
    但见这名僧人身高八尺,头如笆斗,肤色黝黑,一望而知是个勇力过人之士。
    这位大和尚乃是排行第五的正定。
    此刻目射威光,锐利扫视那摇魂、荡魄两仙子,神态不怒自威。
    赤身教之人都暗暗吃了一惊,她们原以为这正定僧乃是受不住她们淫荡歌声的诱惑而失去理智,所以跨出行列之外,敢情不是这么一回事。
    正定抖丹田宣唱一声阿弥陀佛,宛如巨钟长鸣,四山俱应,声势极是威强,有些已觉得心神迷忽的僧人,得闻这一声佛号,顿时清醒。
    正定接着说道:“佛门净土,岂容汝等胡作妄为,贫僧正定,目下划出道路,一是在武功上分出强弱胜败,那就立刻出手便是。”
    他略略一停,又道:“另一条路是贵教若是自传所修的邪法可以压倒天下之士的话,贫僧胆敢跟随诸位到那荒野僻静之处,任凭你们施展邪法,倘若不能使贫憎神志摇动,你们便算输了,这两条路由你们选择其一,当即实行。”
    他的外相就像是个活罗汉一般,摇魂和荡魄二女见多识广,己知这个僧人定必在定力修为上根基深固无比,想摇动此人的心神理智,恐怕比摇撼一座山峰还难。
    两人对望了一眼,便有了计较。
    摇魂仙子微笑道:“大和尚不耐烦我们久缠,所以提出这等速战速决之法?”
    正定僧道:“不错,出家人若是喜爱热闹,贪见旖旎风光,何必到山里清修?”
    摇魂仙子甜甜地笑一下,道:“有理!有理!大和尚既是划下道路,我也提出一点小意见如何:”
    正定僧点点头,道:“你说。”
    摇魂仙子道:“这两条路我们都接受,但对手由我们挑选,譬喻我看中了你,要蹬你动手较量武功,你不得推辞。”
    正定僧昂然不惧,道:“很好,贫僧一定奉陪。”
    荡魄仙子有如风中杨柳一般扭到一个和尚面前,—面娇笑着,一面说道:“我挑选这一位大师父到僻静的地方,瞧瞧我们两人之间,是他的定力功夫深厚呢?抑是我的魅力强些?
    ”
    众僧一齐转眼向那和尚望去,却是十僧之中排行第二的正念僧。
    别的人都因那荡魄仙子没有挑中自己而松一口气,但十僧之首的正信和十僧之中以智计著称的正慧二人,却大大一凛,暗想:“正念僧内功深厚,手法精妙,论起武功,那是比正定僧还强,以他出手较量武功,那是比正定僧出手好得多。”
    反过来说,正定是十僧之中定力最强之人,如若由他去试荡魄仙子的魅力,也是有胜无败的局面。
    然而她这么一弄,便变成对方恰好以所强对付己方的弱点,便完全失去优势。
    兵法家极重视的一点是失其所强者弱,失去了自己的强,便变成弱,这是显浅不过的道理,而目下不唯如此,甚且以己方之弱应付对方之强,其间得失胜败之数,己昭然若揭。
    正慧僧连忙向正信递个眼色,正信僧无可奈何地苦笑回报。
    原来正念僧这刻业已大步跨出行列,大声应道:“很好,贫僧愿意以身试魔。”
    他一开口,旁人就没法插嘴。
    摇魂仙子妖媚的目光转到正信面上,道:“你是十僧的领袖,所以我得跟你约定,假如我们赢了,你便须做主把敝教教主欲见之人交与我们带走。”
    正信僧迟疑一下,眼睛掠过正慧面上,得到他的暗示,这才答道:“胜败本是兵家常事,大凡比斗较量,就多半会分出胜败,贫僧先作退一万步的想法?假定我方败阵,便须把敝寺的一个人交给你们,然而假使我方胜了,难道也要留下你们之中的一个不成?”
    摇魂仙子摇头道:“你太婆婆妈妈啦,不行就不行,那么我们费了不少气力获取胜利之后,莫非却仍然空手而回不成,你倒是说说看,公平不公平?”
    正信僧表现得很有耐性,慢条肠理地道:“出家人只望外界不来打扰,因此你们高兴离此而去,敝寺无限赞同。”
    荡魄仙子像一朵云彩般飘落在正信僧面前,美眸圆睁,佯嗔道:“胡说,你最好放明白些,正正经经商量出条件来,我们可不是跟你胡扯来的。”
    她身上的香气甚至面庞几乎要碰到正信,正信甚至感觉出她身上的热气,但正信却沉得住气,毫不慌乱,也不后退,双眼射出坚定的光芒,跟她对视。
    荡魄仙子面上转为笑容,道:“瞧你长得挺俊秀白净的人,干吗要做和尚?”
    正信道:“人各有志,这其中学问深奥,岂是姑娘这般以声色自傲的人所能了解的,恕贫僧不能奉答。”
    荡魄仙子被他奚落得有点冒火。
    皱起鼻子哼一声,道:“美什么,我敢打赌世上没有几个人会羡慕和尚生涯,你信不信?”
    正信道:“不错。”
    他本是甚有修养而又天性仁厚之人,由于刚才买落了两句,心中觉得不安,所以这回便不打算多说,免得又证明了对方的浅俗无知,等如再买落对方。
    但正慧僧却接口道:“这根本不值得多论,姑娘有什么高见,最好先想个明白才开口,免得教贫僧们感到无法作答。”
    荡魄仙子扭到他面前,薄纱之下的胴体发散出无比的诱惑力。
    而她的一颦一笑,却又是那么的自然悦目,一点也不租俗做作。
    她道:“好啊,你敢变着法子骂人,你叫什么名字?”
    正慧徐徐道:“贫僧正慧。”
    荡魄仙子从他宽广的前额和深邃明亮的眼睛,已瞧出他智力超人,最是不好对付。
    于是谈谈一笑,道:“现在你说说看,胜败的条件应该怎样才对?你也深知我们来不是闹着玩的。”
    正慧不慌不忙地道:“姑娘既是真有诚意,那么贫僧大胆出个主意,那就是你们若是败下阵,没别的话说,立刻离开敝山。”
    摇魂仙子在丈许外答道:“使得!要是你们输了呢?”
    正慧道:“我们输了,便不再出手拦阻诸位,并且代诸位向敝寺方丈禀告详情,请方丈大师做主决定,至于敝寺如何决定,那可不关我们之事。”
    摇魂、荡魄二女对望一眼,摇魂仙于才应道:“也使得。”
    正慧道:“但有一宗最要紧的,如若诸位不同意,咱们就用不着多说,我们十人便一齐出手激斗一场。”
    荡魄仙子讶道:“什么事?”
    正慧道:“咱们目下既是文比,那就是说贵派与敝寺都互留情面;因此敝寺这一方若取胜,决不能伤及诸位任何一人,反之,贵教亦须如是。”
    荡魄仙子咯咯笑道:“好厉害的角色,但这样也好,我们本无与贵寺结下深仇之心,总之双方点到为止,不得伤人就是了。”
    他们的对话人人听得明明白白,当下先开始比武,正定僧大踏步出去,手提方便铲,瞧起来甚是威猛。
    那摇魂仙子却极是婀娜多姿,对比之下,显得十分柔弱,令人泛起简直不堪正定一击的感觉。
    她取出兵器,却是两条长达丈半的红绸带,宽约一尺,末端有支半尺长的圆柄,因为这带柄都被红绸缠紧,是以瞧不出是尖是钝,是何质料制成等等。
    正定僧打个问讯,道:“姑娘小心了。”
    摇魂仙子笑道:“你即管放马过来。”
    别的人闻声视形,都微微泛起不忍之感,但正定僧定力深厚强固无比,毫不动心,提起方便铲,大步逼近,手起一铲,直向对方天灵盖击落。
    这一铲威猛之极,风声响亮震耳。
    摇魂仙子心想这十个僧人无一庸手,实是不能忽视。
    她一踏步,身形飘飘地移开数尺,紧接着双手一扬,两条红绸带宛若两条长蛇一般,灵动无比,向正定身上缠去。
    正定僧毫不在意,施展开铲法,直拍横扫,一派进手招式。
    他自恃护身气功别具妙用,心想这妖女的两条绸带纵然缠到身上,最多不过跌上一跤,决计不会受伤,但须防备着她那两支带柄那就成了。
    是以他攻多守少,方便铲上下决荡,风声强烈震耳。
    摇魂仙子果然不敢碰他的锋锐,一味使出轻灵飘逸的身法,人在铲圈之内闪来闪去,两条红绸带虽是一直在空中游旋,却很难攻出一招半式。
    正信和正慧二僧都暗暗松一口气,心想:“这妖女名声虽响,可是毕竟仗着旁门左道的功夫以迷人心神为主,至于手底的真功夫,没有什么了不起。”
    不过,她那飘忽空灵的身法,却算得是武学中的一绝,若不是身法神妙,她早就败在正定僧铲下了。
    独自躲在树后观战的谷沧海,也满心欢喜,恨不得正定僧一铲把她击倒。
    他自小生长于武林世家,当代大侠柯公亮夫妇俱是一流高手,他虽是不曾修习武功,可是耳濡目染之下,眼力也比一般的武林人物高明。
    加上此次离家找师,经历过许多事,最后又得到少林寺诸长老为他施展大法,灌注真元,通经透穴,此举可抵他十载苦修之功。
    是以这个威仪赫重的男孩子,比之数月以前,已经大大不同。
    他忽然泛起怜悯之心,忖道:“那摇魂仙子如此娇柔软弱,又使用那等柔软兵刃,若是被正定一铲扫中,势必血肉横飞,骨铬皆碎,岂不甚是凄惨,我或者可以想个法子,化解这一场惨剧。”
    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他才投身少林不久,是以又不敢胡作妄为。
    正在举棋不定之时,只见正定僧铲法越发凶猛,把摇魂仙子整个人包围在铲影之中;谷沧海定睛向摇魂仙子望去,但见她面上仍然微微孕含笑容,似是不把对方如此凶猛的攻势放在心上。
    他大感奇怪,忖道:“纵是胆力过人之土,在这等情势之下,最多能够沉着应战,也不该从容含笑,莫非她另有杀手,等待机会施展么?”
    此念一生,便更加小心地观察她的表情,他们之间相距十二三丈之远,若不是他得到少林四大高手的栽培,根本连面容也瞧不清,更别说对方还在游走跳跃之际要察看她的表情。
    谷沧海一向十分细心,看明白摇魂仙子的表情之后,便转眼瞧看荡魄仙子及其余诸女的表情,但见她们人人都很安静,毫不紧张。
    他可猜想不出摇魂仙子有什么煞手,但她有取胜的把握却是毫无疑义。
    当即从树后弃出去,直扑战场。
    黎若研首先见到他,立刻告诉荡魄仙子。
    荡魄仙子笑孜孜地迎上来,道:“兄弟上哪儿去呀?”
    谷沧海在她面前停住脚步,从头到脚打量她一眼,神态十分沉稳老成,教人测不透他瞧了这一眼之后心中有什么主意?
    她媚笑一声,道:“想不到谷兄弟你长得如此的讨人欢喜,你今年贵庚?”
    谷沧海道:“在下十三岁了,很对不起,在下得先跟他们说一句话,恕我失陪之罪。”
    他拱拱手,便掠过荡魄仙子身侧,直向群僧走去。
    荡魄真想出手抓住他,但终于忍住没动。
    谷沧海走到那边,向正慧僧说道:“我知道那女子必有取胜的把握,但却不晓得她有什么杀手功夫?”因他是应真的弟子,十戒僧无形中对他甚是尊敬。
    正慧听了此言,目光连闪,道:“小师叔一言惊醒梦中人,但看其余诸女镇静如故,可知那摇魂仙子必有制敌致胜的把握。”
    他沉吟一下,眼睛一亮,轻轻道:“小师叔瞧见没有,对方弱点是软兵器加上小巧功夫,才被正定师弟强攻硬打的手法压倒,但武林中修习强猛功夫之人较多,她若无出奇制胜的绝艺,岂能成就大名,所以她的杀手一定是在那两条红绸带之上。”
    谷沧海沉着地点点头,接着也低声说道:“别的人不好意思出手,我一则练过一种奇怪功夫,可以护身,二则年纪较小,不守规矩她们也只好于瞪眼。”
    正慧放心地笑道:“小师叔肯出手,自然最好不过。”
    他智谋出众,脑筋动得极快,一想这位小师叔不是浮夸吹牛之人,既然这么说,当然有他的把握。
    何况今日之事全寺僧侣都不准观战,只有这位小师叔例外,可见得应真大师已有成算。
    谷沧海使起计谋之时,当真狡猾不过;这时顿足大声道:“什么?你们敢不让我下场玩玩?我偏要下去,瞧瞧你们有什么法子?”
    叫声中转身奔向战圈,正慧明知他有意开脱自己等人,免得被对方责问。
    便将计就计,大声叫道:“小师叔,小师叔,咱们有话好说。”
    谷沧海已扑到战圈,三不管就冲入去。
    迎面被正定方便铲的内劲冲个正着,但却不能使他身形略滞,正慧等人瞧得清楚,更是放心。
    他伸手向红绸带抓去,此举本无招数可言。
    但他内外功都深具火候,五指自然而然发出数股无形劲力,出手又快,噗的一声,已抓住其中之一。
    正定僧不禁一怔,跃出圈外。
    要知他在激斗五十余招之中,用尽一身本事,也不过取得主动之势,一直没有法子碰到对方这两条长长的红绸带。
    而小师叔一出手就抓住其一,这等功力实在骇人听闻,因此他不知不觉生出让给小师叔施展威风之心。
    摇魂仙子面色微变,暗运内劲从绸带传出去,向左方横拉,但觉对方手上一股暗劲涌出,居然抵住她的内劲。
    虽说双方距离不同,因此摇魂仙子大大吃亏,可是以她数十年精修之功,居然赢不得这个十余岁的男孩子,也就足以使她惊心动魄的了。
    但见另一条红绸带迅若掣电般缠上谷沧海双足,向上一提。
    谷沧海到底稚嫩,既然发力抵御对方横拽之势,就无法分出力量抵御对方上提的力道。
    呼的一声,整个人飞起丈许,接着被对方吊在半空,身躯打个筋斗,变成头下脚上的姿势。
    摇魂仙子身法如电,咯呼娇笑声中,人已扑近谷沧海,左手带柄横放在谷沧海胁下,右手带柄瞬间之间,已点中他胸口三处大穴。
    众僧瞧得一清二楚,不由得都红了眼睛,大吼连声,扑出六七个之多。
    只有正慧屹立如山,抖丹田大喝道:“诸位师兄弟即速迟下。”
    众僧不禁愕然停步,此时谷沧海砰一声摔在地上,头先着地,看来颈子非断不可。
    摇魂仙子笑声不绝,迅即掣回两条红绸带,漫空飞舞,竟是防备众僧一跃而上的意思。
    正定僧距离最近,立即跃到谷沧海身边,俯低伟岸高大的身躯,细察谷沧海的情形。
    他们刚才都瞧得明白,那摇魂仙子以手中的带柄当作判官笔用,左柄横敲在谷沧海胁下,右柄连点他胸口三处要穴。
    所使的劲道甚重,势必把谷沧海内脏击成重伤,无法救治e人人都不明白摇魂仙子为何下此煞手对付年纪轻轻的谷沧海,因此当时有六七人大吼扑出,但却被正慧僧洪声制止。
    正定僧含着满腔悲愤查看小师叔的情况,但见他双目紧闭,不过面色红润如常,好像忽然酣唾未醒,而不是受到内伤。
    他一楞之际,耳边只听一阵蚊子般的语声道:“我没事,快抱我过去。”语声入耳之际,同时瞧见谷沧海嘴唇轻轻地嗡动,可知这话是他说的。
    正定僧愕然不解,心想以那摇魂仙子的精纯功力,即便是本寺老一辈的高僧也未必闭得住她攻击穴道之威。
    何况小师叔入门才没几日,焉能抵挡得住?
    但他在惊愕中仍然迅即伸手抱起谷沧海,向众僧奔去。
    那边黎若研大声道:“这孩子不比常人,很难弄得死他。但这次恐伯不能逃出护法仙子手下了。”
    摇魂仙子见众僧没有扑上,便收起红绸带,退回众女所站之处,闻言傲笑一声道:“他的武功底子已经扎得深厚之极,若是假以时日,不难成为一代高手。不过他福缘浅薄,只怕这回连性命也难以保全了。”
    她们议论之间,竟透露出无限欢欣之意,生似是她们今日侵扰少林寺,为的只是要弄死谷沧海。
    这时众僧围绕着谷沧海,正慧僧低声说道:“小师叔,敌人己瞧不见你啦!”
    谷沧海眼睛立刻睁开,众憎都在心中大叫佛祖慈悲,无限欢喜,可是又感到万分困惑。
    正慧僧领首道:“小师叔真是机智过人,一旦发觉那个妖女向你猛施煞手,便晓得她们是为了杀你而来,所以假装已受重伤,不肯起身。
    现在我们已稳操胜券啦!”
    谷沧海眨一眨眼,泛起笑容,轻轻道:“现在怎么办呢?”
    正慧僧道:“咱们如此这般,就可以从速把她们打发掉,免得骚扰佛门净地。”
    他接着吁一口气,说道:“我若不是礁出小师叔使用一门奇怪功夫防身,险险也骇破了胆子。”
    赤身教众女眼见群僧十分忙碌地替谷沧海推拿穴道,又有一僧奔入寺内,片刻便出,带来一颗丹药给谷沧海服下。
    她们都不言语,虽则她们目的业已达到,却也不能一走了之。
    一则她们必须把整件事安排妥当,不论是与少林寺决战抑是讲和,甚至另约后会,也得有个交待。
    二则她们也等着瞧谷沧海被救治之后情形如何,才能返向教主复命。
    众憎忙了一陈之后,为首的正信僧潇洒地走出来,用冷静的声音说道:“微师叔虽然遭受施主的毒手,但赂作将养,即可痊愈。”
    他眼中进射闪闪光芒,好像内心甚是愤怒,而又强自抑制着。
    摇魂仙子低声向众女道:“他们死要面子罢了,其实一定是伤势极重,咱们别再提起此事。”
    只听正信僧又道:“贵教此次纠众驾临敝寺生事,敝寺方文本着佛门弟子该当息事宁人之心,曲予忍让,是以早先订下印证技艺之法。”
    荡隗仙子插口道:“对呀,咱们还未比完,那孩子就插入来胡搅一气,现在咱们最好继续较艺。”
    正信僧面色一沉,道:“但据敝师弟动手之后观察所得,摇魂仙子的红绸带暗藏一种药物,若是碰触到身体皮肤,便发挥毒力。这等歹毒邪恶的兵器,岂是正式印证武功所宜使用的?”
    这几句话只说得摇魂、荡魄二仙面色微变,须知她们的兵器俱是红绸带,而带上的妙用一向保持高度秘密,连手下至为亲近之人也不晓得。
    今日居然被少林僧人瞧破,可见得他们实在眼力过人。
    由此推论,这群僧人竞是十分难惹,若是再动手的话,实在不易讨好。
    正信僧沉声说道:“女施主们若是另换兵器,也未免过于吃亏,若是不换兵器,那就迫得贫僧等无法不全力拼斗,结局定必十分惨烈。因此,贫僧意欲先请教贵派的迷功法力。”
    后面的正定僧洪声大喝道:“这一场自应仍然由贫僧出阵。”
    正念僧道:“但早先说定由小兄来以身试魔,师弟还是歇一歇吧!”
    正定僧道:“那么咱们兄弟一同出阵,瞧瞧她们练有什么鬼魅技俩,竟敢到少林寺撒野?”
    其余的僧众哄然道:“这话甚是。”
    正念僧道:“如此也好。”
    那正念、正定二僧大步出来,摇魂、荡魄二仙已听见他们对话,又见众僧如此说法。心知如若不从,只怕会激起一场混战,其时自然是己方大大不利。
    她们对望一眼,便并肩而出,答应下来。
    当下众僧和诸女一同离开山门前的广场,走到一座山谷之内。
    他们留下两僧两女在谷中,然后双方各自退到山腰的石崖上,众僧在东边崖上,诸女在西边的崖上。
    谷中随风飘荡着悦耳的歌声,众僧俯视下去,但见正念、正定二憎贴背打坐,摇魂、荡魄二女则在他们面前转来转去,载歌载舞。
    这等以美色迷惑心神之术原有几种境界,到了最高境界之时,根本不须暴露胴体和歌舞,只在颦笑言语之间,就可以勾去对方魂魄。
    这摇魂、荡魄二女,乃是此道中的高手,本已到达这等境界,无奈她们的对手却是专门修习禅功之人,以寂灭无欲为最终目的,定力之强,常人难望项背。
    所以她们不得不施展出这等下乘手法。
    但这等手法在她们高手施展之下,力量之强,就不是别人可及。
    犹之如同样一套拳法,在内功深厚之人与功夫浅薄的人手中使出来,威力便大不相同。
    因此众僧虽是凭崖下望见,仍然觉得她们的歌舞姿势有一种回肠荡气的魔力,可以想见若是身处其境,定然色授魂与,心猿意马,难以制抑。
    约莫过了一盏热茶时分,雄伟如古罗汉的正定僧突然朗声长笑,响震四山。
    摇魂、荡魂二女突然中止了歌舞,一言不发,联袂弃出谷去。
    诸女也纷纷离开西崖,转瞬间走个一干二净。
    众僧奔落谷中,但见正定、正念都安然无恙,心中大慰,谈起这场比斗。
    正念僧道:“赤身教名列天下两大邪教之一,实在名不虚传。这两个妖女的邪法已经十分厉害,若不是得正定师弟暗中护持,我恐怕很难熬得过呢!”
    正定僧道:“我发觉她们的邪法越施展越厉害,深恐还有更高明的杀手,所以逼得施展降魔祛邪大法,使她们心灵受创惊退。经过这一役之后,她们须得苦修一段时间才能复原,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众僧说说笑笑返回少林,当他们前赴空谷之时,已把谷沧海留在寺中。
    这时谷沧海迎出来,问明详情后,也自大喜,当下一道前往叩见本寺方丈弘经大师。
    他们把详情禀告后,弘经方丈顾视弘一、弘力二老僧道:“目下各大门派都大见凋零,人才寥落,致令妖邪横行,气焰日张。本寺今日这一场祸劫若不是应付得宜,而被这一群妖女闯入寺内,露出诸般色相,则纵然后来把她们赶走,但她们的妖邪魅力却已深入本寺僧侣心头,永难驱除,后祸无穷,难以想像。”
    弘一大师道:“前些日子五台山密云道兄因便修书与本座,便提及五台派有一个根骨天赋极佳的弟子,可望修习成功五台派无上神功心法,这个弟子虽然只有十四五岁,不借男女之事,但仍然被这赤身教的色相邪法迷荡了心神,以致不复能修习最上乘神功心法。他并且提及武当派也有一个极出色的后起之秀被赤身教弄到身败名裂。”
    弘经方丈瞧着谷沧海,道:“师弟,你以后须得万分小心谨慎才好,现在可往遇见应真师叔。”
    众僧拥着谷沧海到达潜龙院,应真大师已经恢复老样子,坐在禅榻之上,而这张禅榻却是摆设在宽大幽雅的露天院子之中。
    应真大师说道:“你们今日一切经过我已尽知,本来以本寺的人手,可以把这一干妖女轻而易举的驱逐离山,但本寺不欲显示出真正实力,教敌人不知还有多少长老在此,所以由你们去应付。这也是让你们有机会去应付大阵仗的用意。”
    众僧都恭容聆听,应真环顾众人一眼,又道:“这一次你们都表现得十分好,不愧是本寺十大高手,但你们从今日开始,将有一阵忙碌,那便是这赤身教败退之后,黑手派必将来犯。根据本寺所获的秘密消息,最近的两个月之内,你们一刻也懈怠不得,必须分批轮班率领本寺精干弟子,巡逻防守。若然稍有疏露,逼得本寺长老们非亲自出手不可,那便是本寺的奇耻大辱,传扬出去,势将被江湖群雄耻笑。”
    谷沧海肃然道:“弟子有一点不大明白,还望师尊指点。”
    应真威严地望他一眼,道:“说吧!”
    谷沧海道:“本寺长老若然出手,势必重创来敌,如此,怎会反而成为本寺的奇耻大辱?”
    应真道:“你问得好,第一,本寺长老被逼出手的话,便显示现下任职的人过于无能。
    第二,本寺长老连我在内,一共四人,那三位都是你师伯,你也是知道的。他们眼下无一不是年逾九旬的老人,筋骨已衰,除了内功益发深厚之外,若论血气之勇,自然远不及精壮之人。因此他们出手之时,若然万一发生不幸,本寺焉能忍受?”
    他略略一停,但见众僧无不为之色变。
    他深知这等道理众憎不是不懂,然而对尊长辈崇敬过甚,反而不会考虑到筋骨衰朽这一点,也就是说不会考虑到他们仍有被敌人击败的可能。
    这原是人之常倩,不足为怪。
    应真沉默了一下,才道:“第三,黑手派若然来犯,定必尽起派中高手,人数不少。同时为了卸责,一定会邀约好些著名凶邪之辈联手来犯。这些魔头们昔年大都与我见过面动过手,虽然都败在我手底,但他们确实各有专长,不可忽视。譬如阴阳扇符平、都阳湖毒龙张镜、外号雷怪的西凉雷敖、南疆杜蛛娘这些凶人,只要来上一个,你们就很难应付得住了。
    ”
    众僧面色沉重,他们都听过这些著名凶邪的声名,而应真这么一说,可见得这些魔头实在厉害不过。
    应真豪气忽发,长笑数声,道:“但这些不可一世的魔头们没有一个不曾栽在我手底过的。因此他们深心之中对少林寺三字,实在十分忌惮,可惜我不能亲自出手,把这些凶邪们一一制服。”
    众僧被他的豪情感染,都露出奋然之色。
    谷沧海道:“若然师尊可以出手,他们焉敢动侵犯本寺之念。但目下师尊不能出手,假使他们通通被约了来,那时如何是好?”
    他仗着自己年轻,所以有些别人不便动问的话,也可以开口。
    应真道:“不错,倘使这些凶邪通通被约来对付本寺,声势果然十分浩大。不过到了这等情形,我和你师伯们自然都会出手。麻烦的是这些凶邪只来上一两个,教我们不值得全力对付,而你们又无法应付。”
    众僧退去之后,应真便带了谷沧海去遏见光德、光慈、光悲三位长老,计议此事。
    光德老方丈微笑道:“应真,你最是足智多谋,本寺多少代以来,都没有发生过邪教胆敢侵犯之事,为兄等老矣,全仗你筹思对策,好生应付。”
    光悲长老终是姜桂性子之人,勃然怒道:“好大胆的妖孽,咱们不去找他们晦气已经算他们走运,眼下居然胆敢到本寺滋事,哼,哼,趁这机会大开杀戒,多诛几个凶徒也是好的。”
    光德老方丈只是微微而笑。
    光慈长老却劝他道:“三弟你已是八九十岁之人,怎的还有如许火性?试想咱们兄弟的辈份、声名今日何等祟高,不比往昔主持寺务之时可以轻易出手拼命,况且……”
    他沉吟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况且咱们少林寺历代能够保持威名,使妖邪闻风色变,不敢轻易侵扰之故,全是由于历代都能培养出一两个非常出色的高手,技压武林才能如此。
    咱们一则年纪老大,筋骨已衰。
    二则咱们究其实都算不得是一流高手,幸好咱们那时培养出应真师弟。
    而现在继起未及,他又不能出手,本寺面临妖邪侵犯之祸,实是一大危机呢!”
    光悲大师自然知道光慈之言句句皆真,无法反驳,因此只好气得连连怒哼。
    谷沧海这刻已明白了不少事,心想:“敢倩师尊乃是少林寺第一高手,但他眼下含冤受屈,不能出手,可以想见他心情之沉重痛苦了。”
    这几位少林寺辈份最尊祟的长老计议了一番,又把弘经方丈和弘一、弘力等三老召来,商讨全盘大计,最后总算找出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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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易容戏魔谈笑间
    从赤身教侵扰过少林寺这一日之后,谷沧海在寺内千余僧侣心中,已变成一个极了不起的人物。
    因为那正信十僧谈到此事之时,总是一致承认当日若不是有谷沧海在场,定必难以平安无事。
    在江湖上,也流传有许多传说,这些传说虽然颇有出入,可是主要的部分都是说少林寺被赤身教扰闹一番之后,毫无办法,只好任她们飘然离开。
    因此连日来到少林寺访遏的人不在少数,都是武林中颇有地位的人物,来求证这些传言是否真确。
    谷沧海每当繁重的功课赂有休息之时,总是换上一套僧衣,扮成沙弥模样,在会客室内走动,遇到有武林名家来访,便侍立在弘经方丈或弘一、弘力等老僧身后。
    别人只以为他是侍从弟子,谁知这个年轻沙弥却是少林寺全力栽培的未来第一高手。
    谷沧海此举也是奉了师命而为的,应真一则要他暗中多见见这些成名多年的武林人物。
    二则趁机学点武林中有身份之人的应对礼数。
    三则从他们言谈之中,可以多了解江湖上的情况。
    他见过十余位武林名家,这些人的名字他已听父母谈起过。而最使他感到兴趣的是五台山法华寺长老密云大师。
    这位高僧虽然年逾六旬。但外表上看来只有三四十岁,眉目俊秀,皮肤白净;说话之时,词锋流畅简洁,说一件事只须三言两语,就讲得明明白白。
    他与少林三老都相交甚久,颇有交情,因此听到江湖传言之后,在事发半个月左右,便赶到少林寺。
    这几位当代高僧略略谈过别后情状,密云大师道:“目下江湖上传说纷坛,不但人人都听说少林寺被赤身教大闹一番之后毫无办法,而且其中还有一个传说,便是少林寺有人受伤。”
    他用澄明锐利的目光扫瞥弘经方丈等三老一眼,又道:“这个传说中虽然不曾提及伤者是谁,但愚僧却不由得记起敝寺昔年的一件往事。”
    弘经方丈正要开口,密云大师微微一笑之后,接着说道:“这件事日前愚憎己在奉函中提及,在三位道兄面前,愚僧不必隐讳,敝派百数十年来都找不到一个根骨品识都足以修练敝派神功心法的弟子,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姓孙名济,年才十五。敝教的几位长老自是十分欣慰,却不知如何便被赤身教得知,派了该教两护法摇魂、荡魄二女闻人寺内,一场歌舞,敝寺不但丧失了这个仅有的传人,还有不少僧众其后心猿意马不能自持,都蓄发还俗去了。”
    弘力大师脑海中泛起那一日的场面,不由得叹道:“我佛慈悲,那些妖女们实在厉害不过,怪不得贵寺道侣们受惑。”
    言下犹有余怖。
    密云大师颔首道:“从那些妖女口中,竟听出数年前武当派也发生过同样之事,愚僧为此特地前赴武当,承蒙武当派掌门真人叶丹枫道兄坦白示知,该派辛辛苦苦收录的一个门人程嘉,刚刚有点成就,该派上下部寄望他将来能光大门户,也是毁在赤身教妖女们艳歌热舞之下。”
    他长叹一声,流露出心中的懊恼烦忧。
    弘力大师道:“自古以来,正邪不能并立,但像赤身教这等毒辣手段,每逢探知哪一正派收录得有根骨异常的门人,就赶紧前往破坏,用心之毒,果然古今罕见。”
    密云大师问道:“然而贵寺经过妖女们侵袭之后,结果如何?”
    他神情间虽是很平淡,可是双眼中掩藏不住渴欲知道的心神。
    弘经方丈微笑摇头,弘力大师已抢着说道:“敝寺幸而无恙、那孩子定力奇佳,使人惊讶不己。”
    弘经方文本来不想把底细抖露,可是师弟他说了出来,只好道:“那孩子年纪很小,想必因此全无杂念,再过一两年可就难说得很了。”
    密云大师大讶道:“这可真是骇人听闻之事,据那些妖女们自己夸称,纵是少不更事未有情欲的孩子,也逃不过她们的魔力。”
    弘一大师晓得师兄的心意,当下应道:“她们自夸之言未必可信,授诸道理,她们纵是极为妖媚冶荡,可以迫使天下男人群伏裙下,但对于一个天真未凿的孩子,美色有何用处呢?”
    密云大师接口道:“她们可不是吹牛,实在有这等本领。”
    这两句话说得很快,可知他心中果是坚信摇魂、荡魄有此等本事。
    他随即警觉地改口道:“不过、世上之事难说得很,愚僧阅世越多,就越是不敢对世间人事下断语。”
    他换上沉肃的表情,又道:“有一件事,愚僧不得不敬告诸位道兄,那就是赤身教和黑手派这两大邪教尽管时起争端,互相残害。可是他们对付正派门户之时,又十分团结同心。
    根据上两次的经验,每一次赤身教侵犯之后,黑手派总是遣出多名高手再次侵扰。愚僧猜测这是两大邪教的一个协定,由赤身教负责毁灭足以成为一代高手的传人,然后由黑手派查验结果。”
    弘经方丈翟然道:“道兄这个推测高明之至,敝寺自当慎重注意此事。”
    此时密云长老目光凝注在谷沧海面上了,谷沧海觉察出他已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窦。
    这是因为他们谈的都是武林中关系重大的秘密消息,而少林三老竞不曾命他回避,除非具有特别身份,焉能如此。
    他不知如何心中感到有点不安,念头迅速地一转,讨道:“我最好诈作是个聋哑之人,则方丈师兄留我在身边使唤,虽有重大之事也不须忌讳回避。可是那密云长老乃是十分精明能干之人,须得找到一个机会很自然地表示出我是聋哑之人,才不会被他瞧出破绽。”
    他一方面苦无机会。另一方面又怕弘力大师抖出底细,正在大动脑筋之时,门上传来轻叩之声。
    谷沧海迅即走到门前,启开一道缝隙,但见门外之人正是本寺十高手之一的正慧僧,不禁大喜,立即向他挤挤眼睛,接着张嘴发出啊啊之声后,一面用手势问他有什么事?
    正慧僧以才智聪明著称,反应迅速灵敏,当下道:“小师弟,外面有贵客驾临,知客师兄命我向方丈大师票报,啊,我忘了你不能说话,真对不起。”
    谷沧海转身走到弘经方文面前,比划手势。
    三长老都感到纳闷,心想这个小师弟怎的变成哑吧了?
    但这刻已不能当着密云大师面前揭穿。
    弘经方丈点点头,便奔去把大门打开,让正慧僧进来。
    正慧僧人室之后,向三老及密云大师都行过礼,然后票道:“现有莫大风施主抵达本寺,知客师兄特派弟子禀告。”
    弘经方丈露出讶色,道:“哦,原来是鹰杖莫大风施主,理当出迎才是。”
    弘力大师昔年跟随光德方丈他们前往金陵,解决应真之事,见过那莫大风。
    其实莫大风与君山玄妙观石一鹤帮助天罡手柯公亮大侠一齐对付应真,是以说起来有旧怨而无交情。
    他面色一沉,道:“只不知他到此有何用意?”
    言下流露出不满之意。
    密云大师道:“鹰杖莫大风施主算得上是当今名家之一,此来想必有重要消息,我可以趁诸位道兄接待于他之时,到客房中赂作休息。”
    说时,已站起身。
    弘经方丈等起座相送,由正慧僧领他到客房去。
    密云大师走了之后,弘力大师道:“小师弟你搅什么鬼,忽然间装做聋哑之人?”
    谷沧海恭容应道:“非是小弟胆大妄为,只是当时忽然感到应该加以隐瞒,但现在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道理,还望师兄们从轻责罚。”
    弘力大师笑道:“我又没说要责罚你,说老实话,你装聋作哑之举倒是有趣得很。咱们不提啦,且瞧那鹰杖莫大风来访有何用意。”
    弘经老方丈已察觉谷沧海乃是因不想让密云大师认得他而装聋扮哑。
    老和尚在心中暗自盘算道:“密云道兄乃是有道高僧,谷师弟何以对他忽怀戒心?此事颇耐寻味,但目下不要多说,免得心粗口快的弘力师弟听去,他与密云道兄交情甚深,或者会不高兴。”
    当下率了众人出去,在一问经堂内见到鹰杖莫大风,双方客套数语,各自落座。
    鹰杖莫大风道:“在下一向无缘投遏,今日造访贵寺,实在冒昧得很。”
    他身份甚高,名头响亮,但口气如此谦和,弘力大师一口怨气顿时消淡许多。
    弘经方丈道:“莫施主乃是当今奇人异士,今日忽然而来,贫衲深感光宠。不敢动问莫施主有何见教?”
    莫大风也不兜圈子,率直道:“在下旬前刚好有事经过洛阳,闻得江湖不少传说,大感惊讶。其实已有意踵门拜望诸位长老,殊不料突然发现了一个人的踪迹,所以迟了好些日子才能偿此心愿。”
    弘一大师插口道:“莫施主发现的那个人难道与敝寺有点干连不成?”
    莫大风道:“不错,那人乃是昔年黑道中的巨孽,后来险些丧生在几位正派高手剑下的崔免。”
    弘力大师大感兴趣问道:“就是外号阎王的崔央么?此人销声匿迹多年,如今竞又出世,可真怪不得莫施主注意了。”
    他昔年曾到江湖行走,是以对江湖之事所知甚多,也因此而兴趣特浓。
    莫大风沉重地道:“不错,正是这恶孽如山的崔阎王。昔年因天下各地的武林名家相约调查出他的下落,便即击杀,因此江湖虽大,竟无容身之地。突然间销声匿迹,不敢复出为恶。可是这一次他不但出现,甚至是公然露面,大摇大摆,一副旁若无人的气派。在下昔年添为有份查缉此恶徒的人,顿时感到十分离奇,况且此人在洛阳现身,离贵寺不算远,不但他自身有所依恃,才敢如此大胆露面,同时使人怀疑到他与贵寺发生之事有关。”
    弘一大师道:“赤身教侵扰敝寺之时,都是女子,这崔免并不在内。”
    莫大风道:“在下已经知道啦,因为在下疑心一起,便设法跟踪密查。这七八日之内走了不少地方,终于证实崔灸乃是黑手派中重要人物,而他敢于公开露面,正是因有黑手派作护符之故……”
    他面色变得更沉肃,略略一顿,便接着道:“由于他毫无忌惮,所以一查便知他已托身黑手派之内。但要加以证实,却费了不少时间和气力。恰好因求证他的身份而打探出一桩消息,是以特地赶来奉告。”
    在未说出秘密消息之前,他先转眼瞧看净堂内诸人,最后目光落在谷沧海面上。
    他稍稍露出惊讶之色,似是因为堂内别无其他弟子,只有他一个人侍候方丈,这刻仍不把他遣出,是以对他的身份地位大感奇怪。
    弘力大师笑道:“那孩子天生聋哑,是以凡事都不用避开他。”
    莫大风啊了一声,表面上是因对方解释而发。
    其实他除此之外,还有就是他觉得这孩子相貌堂堂,气宇高朗,与他生平最敬佩的好友柯公亮有几分相像。
    殊不料竟是个天生残疾之人,心中不觉微感失望。
    三老都感到奇怪,莫大风瞧出他们心意,当下道:“在下因见此子相貌不俗,应是大器之才,孰知残疾在身,以此殊感可惜,再者此子很像一位故人,也是引起在下注意的原因。
    ”
    他随即恢复沉肃之容,道:“在下打探出黑手派中高手多人,将于近期内要到贵寺闹事,快则两个月,迟则半载。贵寺虽是不伯他们,可是据在下所知,对方除了本身的高手数人之外,还邀约得有西凉一怪雷敖助阵。这些人无一不是心黑手辣之辈,若要恰到好处的应付过去,恐怕必须预先布置。”
    弘经方丈连忙称谢,弘力大师闭起双目,好像在思索一个什么难题。
    忽然间跳起,道:“贫僧有个疑问横在胸中,很想请问施主,但又觉得不便出口。”
    莫大风似是已料到他的问题,淡淡一笑,道:“大师如不见外,即管垂询。”
    弘力大师仍然迟疑了一下,才道:“好,贫僧如有失言欠妥之处,还望施主包涵。”
    莫大风道:“大师好说,请发问吧!”
    弘力大师道:“莫施主昔年与敝寺总算有过一点小过节,以当日之事而论,莫施主怎会鼎力相助敝寺?”
    他的意思是指莫大风既然对应真大师不满出手,便与少林寺结下仇怨。
    莫大风道:“在下坦白奉告之后,却怕诸位长老仍然不能置信。那就是关于贵寺应大师的旧事,在下多年之后,已改变了想法,去年曾与柯公亮兄通函,他复示之时的说话也与在下相同。那就是我们都已认为应大师不会做出那等恶事,不过也想不出别的答案。”
    他说了这几句话,神情间顿时轻松得多,好像把心中的石块移开了一般。
    接着道:“在下因是对贵寺心存歉疚,目下恰好碰上此事,便不辞辛劳严加查访。那崔阎王等人甚是灵警,在下虽是用尽智计气力,仍然险些被他们发觉。至于在下这次上山之时,行踪甚是隐秘,以免对方警觉之后,或是提早侵袭,或是延搁到一年后,其时贵寺防范已疏,不免会有措手不及的困难。”
    弘经方丈再三向他道谢,他们都觉得十分欣慰的是应真原来在他们心目中还是一个磊落光明的大丈夫。
    莫大风提着鹰杖,悄悄离开之后。
    谷沧海便把经过情形通通禀告应真。
    应真也十分高兴,师徒谈了一会儿,应真便吩咐他不可因这些外事分散了心神,影响练功。
    密云大师盘桓了七八日,才离开少林寺。
    谷沧海因扮过方丈侍童,所以只好日日随侍在方丈身边。
    直到密云走了之后,才开始正式着手修习少林寺最上乘的神功无敌金刚刀。
    这一门功夫精奥奇妙之极,练成之后,,便可以成为一代高手。
    谷沧海本来就是笃敬师长的人,应真让他学什么功夫,他就全心全力地苦学。
    何况这一门功夫又是那位邪教中人尊之为大宗师的天魔庞珏嘱咐过他,叫他一定要练成的一门奇功。
    此所以谷沧海一听师父选了这一宗神功作为最终目标之时,越发坚心毅志地修练了。
    他单单是修习最初步的入门功夫和背诵口诀,便费去整整一个月。
    到他已把口诀奥义背诵如流,滚瓜烂熟以至于完全了悟之后才开始第二步。
    日月茬再,不知不觉已过了大半年,谷沧海从上山之日起,计在少林寺中已度过两个年关,算起来已是十五岁,身体健壮,已如成人一般高大。
    在这段日于之中,少林寺高手始终十分严密地率众警戒,日夜巡卫。
    他们如此小心不怠之故,便是由于鹰杖莫大风的一句话。
    莫大风说过他上山时行踪十分隐密,深恐对方得悉后,改变了计划,等到少林寺全无戒备之时,淬然大举侵犯。
    这话送人弘经方丈耳内之时,心中曾经怦然一动想起了莫大风的行踪,外人方面已有密云大师得知。
    他虽是对密云大师毫不置疑,可是心中老是记得这件事。而黑手派一直不曾来犯,使他更加时时想及莫大风和密云大师。
    一日,应真瞧过谷沧海的早晨功课之后,表示十分满意,等他更换过干净衣服,一同休息闲谈。
    应真道:“孩子,你这一身成就已经可以到江湖上独自闯荡了。想当年为师初次下山之时,也是刚刚练成这无敌金刚力的第一层功夫,然而其时恰好碰上好几件事,迫得我非出手不可,都能一举镇住当场的豪杰和恶人们,声名大著。”
    他想起当年情景,勾起了满腔豪情。当下滔滔说出一件件往事,只听得谷沧海心往神驰,十分有味。
    最后忽然提及许灵珠的父亲双枪将许一山,他立刻沉静下来,浓眉紧皱,似是心事如山,难以排解。
    过了老大一会儿工夫,他道:“孩子,我要你记住一件事,那就是你下山踏人江湖之内,须特别留心一件事,那就是美丽的女孩子。其实大凡世间一切美好珍贵之物,都会引起许多人攘夺之心,美貌的女孩子更不能例外。是以一旦沾惹上,就会有人用种种手段打击你。
    所以自古以来,有道是红颜祸水,实在很有道理。”
    谷沧海心悦诚服地倾听着,努力咀嚼吸收师父这些经验之谈。
    他自小就识见过人,智计百出,上一次离家万里,奔波江湖,倍尝艰难,这一段阅历对他极为有用。
    因而他目下已几乎是个老谋深算之人。
    应真大师最后的结论是谷沧海天性沉稳,和易近人,所以将来闯荡江湖之时,不会像他昔年一船结怨甚多。
    这天黄昏时候,谷沧海练完神功,离开潜龙院。
    走到前面,但觉气氛沉肃,与往日略有不同。
    他已得到应真允以便宜行事,所以他甚至不受方丈师兄的拘束。
    当下抄捷路奔至寺前,放眼一瞥,但见经常时有僧人走动的广场上杏无人迹。
    谷沧海微微一笑,举步穿过广场,循下山石阶缓缓走去。
    才走了十余级石阶,一道灰影打密林内闪出,却是个中年僧人。
    他合十道:“小师叔留神,据报有敌人欲侵本寺。”
    谷沧海道:“谢谢你,我自会当心。”
    那中年僧人放心地微微一笑,便隐回林内。
    此时钟鼓梵吸声隐隐随风飘送四山,使人悠然神往,胸臆澄明。
    不久,他转往寂静幽雅的山径,这条山径乃是往来大道,不但宽阔,而且全是铺的石板,平坦易走。
    突然间一伙人出现在数丈前的转角处,谷沧海目力极佳,黑夜中视物有如白昼,因此目下天色虽是黯晦,他却瞧得纤毫毕现。
    那伙人一共是五个,都披着长衫,可是举动之间都透出凶横之气,全无半点斯文。
    谷沧海认出其中竞有三个乃是相识之人,便是以前见过的黑手派高手晃横,阴阳扇符平的高足鲁沛和鄱阳毒龙张镜的儿子张少龙,其余两个都是五旬左右的老者,面目阴险,隐隐透出一股狠毒之气。
    他自知相貌未变,那晃横等三人定然认识自己。
    但他却不慌张,暗中运功行气,一缕热流发自丹田,迅即升到面部,但见他面貌顿时大生变化,鼻子变得挺高尖削,两颊胀肿,嘴巴微歪,此时他那两道卧蚕眉和丹凤眼虽然如故,可是谁也认不出他的本来面目了。
    他往路边一靠,让出道路。
    那五人刹那间已走到他面前,忽然都停步打量他。
    晃横摆手示意,一名老者便踏前两步,逼近谷沧海,冷冷道:“你叫什么名字?打哪儿来?”
    谷沧海畏惧地缩一下身子,道:“小的是山下村人。”
    话犹未毕,那老者一伸手已叉住他的咽喉,根本就没打算听他的说话。
    张少龙突然道‘且慢。”
    那老者指上劲力收回,转头道:“还有什么吩咐?”
    张少龙道:“魏兄手底己杀了三人,兄弟很迷信一点,那就是连杀三人之后,须得换一换手,便可以平安大吉。”
    那姓魏的老者笑道:“原来如此,这倒是张兄一片好意,我魏三岂敢不从。”
    他转眼望住另一个长衫老者,道:“苏祟,你替下我如何?”
    那个名叫苏祟的老者应声跃到他们身边,魏三松开手,苏祟接着依样葫芦又住他咽喉。
    谷沧海正在奇怪对方为何尚不发劲使力,那苏祟已开口问道:“小子你刚才从少林寺出来,是也不是?”
    谷沧海一面点头,一面连叫饶命。
    魏三斥道:“闭口,刚才那三个乡民就是猛叫救命惹怒了老子的。”
    谷沧海不禁怒从心上来,恶从胆边生,暗想这些邪魔凶人当真残酷狠毒,连无力反抗之人也滥施杀戮,比起江湖上一般杀人越货的大盗还要可恨,合该全部诛杀,为世除害。
    正转念间,苏祟已道:“少林寺目下有何动静?”
    谷沧海道:“有,有……”
    群邪顿时都注意地倾听,谷沧海接着道:“少林寺派我出来瞧瞧路上有没有可疑之人?
    ”
    鲁沛大笑道:“原来你是被派出来侦察之人。”
    话声中谷沧海已聚集功力,突然间低头向苏崇手上咬去。
    苏祟冷笑一声,五指运力一捏,谷沧海顿时被他叉得头颅上仰,手舞足蹈。
    群邪爆发出一阵笑声,魏三一举手,现出漆黑的手掌,向谷沧海面前拍去。
    口中怪笑地喝道:“小子瞧着!”
    此人凶恶成性,在黑手派中也算得上是一名高手,原先是晃横的师父。但后来晃横资质奇佳,被黑手派的教祖娄大逆收为弟子,从此晃横不但辈份与魏三相同。而且由于得宠于教祖,还可以指令魏三。
    黑手派的教祖娄大逆,外号屠师,生性残忍,所作所为,全是大逆不道荒诞不经之事。
    他对于晃横反转过来指令从前的师父之事,不独没有认为不对,还时时鼓励晃横欺凌魏三,以为笑乐。
    且说魏三凶性勃发,使出黑手勾魂的功夫,向谷沧海拍去。
    掌势一发,谷沧海已感觉出他的功夫还不及晃横昔年,心中暗喜。当即借着脖子被叉手足乱舞之势,暗暗拍出一掌。
    魏三漆黑的手掌突然向右一滑,掌上力道完全落向苏祟身上。
    苏祟在黑手派中与魏三地位功力皆相等,平时常有不免明争暗斗之事。这刻蓦地感到掌力袭来,心中一凛,赶快闪避。
    他手中捏着谷沧海的颈项,就像是抓着一个稻草人一般,毫不费力。谷沧海借势一摆下身,脚尖踢中魏三胁下大穴。
    苏、魏二人各自噔噔噔退开四五步,苏祟被魏三掌力所伤,左手一松,谷沧海便掉在地上。
    魏三胁下要穴受袭,全身功力散去大半,内脏也受了伤,面无血色,一屁股跌坐地上,赶快调元运气。
    晃横等三人瞧得目瞪口呆,这情形简直是魏三假借机会加害苏祟,而苏祟在闪避之际,拿手中的人当作兵器,反击魏三。
    他们看不出一点破绽,晃横怒笑一声,道:“好啊,你们先来一个窝里反,丢人现世,我瞧还是到教祖面前理论的好。”
    魏、苏二人一听这话,骇得全身发抖:
    晃横气哼哼地上前一脚把魏三端翻,又走到苏祟面前,出手点去,苏祟不敢抵抗,被他点中穴道,顿时跌倒。
    晃横把这两人分别踢入路边草丛之内,这才向张、鲁二人道:“想不到他们如此胆大妄为,倒教诸位见笑了。”
    张少龙、鲁沛二人很难措词,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谷沧海慢慢地从草丛中站起身,神态甚是畏怯恐惧。
    晃横凶睛一瞪,喝道:“过来!”
    谷沧海肚中好笑,但还是装出双腿发软地摇颤着走去。他自觉装得很像,心里暗暗得意。
    张少龙道:“这小子今日死得不冤,武林中多少高手碰上咱们不过白送性命,但这小子居然使咱们大大失利。”
    鲁沛道:“我给他一掌如何?”
    话中之意虽是征询别人意见,其实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挥拳便击。
    谷沧海全然不闪不避,砰的一声,被鲁沛一拳劈出两丈,跌在草丛之内,无声无息。
    晃横等三人继续向前走去,走了十多丈,忽见一个人坐在树根下,倚树瞑目呻吟。
    他们一眼便瞧出此人正是早光那个面目丑怪的山村少年,不禁都为之一怔。
    张少龙脚尖挑处,一枚石块飞去,啪地击中谷沧海鼻子。谷沧海大叫一声,睁睛捂鼻:
    鲁沛最不服气,厉声道:“好小子,你若是身怀绝技,为何不敢出手一拼?”
    谷沧海跳起身,但动作间显出受伤迟滞之状。
    张少龙一晃跃落他面前,冷冷道:“你到底是谁?”
    谷沧海捂着鼻子,呐呐道:“我……我……”
    张少龙举起左脚,忽左忽右地摇摆两下,使人无法猜测得出他打算向哪一方踢出。
    谷沧海向左方一闪,恰好张少龙脚势迅踹出去,砰一声,被他踢出两丈以外。
    晃横举步走去。
    张少龙转身伸手一拦,道:“兄弟决计不相信那小子还能活着,晃兄何须白费工夫?”
    晃横闻言,只好放弃过去查看之心。
    三人又向前走,转到了石阶之前,猛然发觉谷沧海又坐在石阶上,抱头呻吟。
    三人心中都叫一声怪哉!晃横奔上前去,道:“喂,你到底是谁?”
    谷沧海只是呻吟,口中叫道:“打……杀人啦……打杀人啦……”
    晃横忍住气,又问道:“你到底是谁?何必装佯?”
    谷沧海直起嗓子大叫救命,根本不答理他的话:
    晃横大怒道:“好小子,竟敢屡次戏弄老子们……”
    一伸手抓住他的肩头提起来,右手使出黑手勾魂的功夫,迎面拍去。
    他的功夫在这两三年之后又大有精进。
    谷沧海心头一凛,付道:“黑手派到底是两大邪教之一,与别的凶人大不相同,单以眼前这三人而论,当年功力悉敌,都差不多。但今日却以晃横进境最速,隐然已是一时高手。
    ”
    谷沧海原有魔功护体,不畏任何奇门功夫,可是这晃横功力非同小可,他虽是仍然冒险硬挨这一记,却不禁有点揣揣然,生怕禁受不住。
    啪的一声,谷沧海已摔出三文之外。
    这一趟冒险,居然平安无事,谷沧海这才深知那位大宗师天魔庞珏所传的天魔神功,当真是天下间第一等神功绝学。
    二十余级石阶上侧边的松柏后面刷刷两声,跃出两人。晃横等抬头望去,但见右边的一个年约三旬,相貌严峻,可知必是性情严穆肃谨之人。
    他身披一袭蓝布长衫,背上斜背一口长剑,站在那儿,气度沉凝之极。一望而知,乃是内家高手,不同几俗。
    另一个却是年约二十的年青和尚,唇红齿白,长相甚是风流俊秀,手中提着一根颜色碧青的钉杖,租如鸭卵,长约五尺。
    他嘻嘻笑着,但双目之中却流露出忿怒之光。
    晃横等三人顿时明白这个小和尚天生是个笑面虎,心中尽管充满杀机,但面上却仍然带着笑容。
    鲁沛喝道:“小子们下来吧,老于向来杀人不会手软。”
    张少龙凝望住年青和尚,道:“小秃驴阴险得紧,老子最喜欢收拾这类人。”
    那两人举步下阶,举动之间极沉稳有力。
    晃横等人都是大行家,一望而知他们内功造诣极深,可不是容易相与之土,都不由得暗暗惊讶,心想少林寺居然派出这两人应战,可见得当真有点门道。
    因此他们收起自傲自大之心,齐齐后退,以便腾出地方动手拼斗。
    谷沧海耳中听得明白,忍不住坐起来窥看,却认不出这两人是谁,心中大是惊讶不已。
    那两人踏上平地之后,晃横先报出自家三人姓名,然后询问他们名字法号。
    那蓝衫佩剑的冷冷道:“么魔小丑还没有资格问我们的姓名。”
    他的话衬托以冰冷的态度,使人觉得十分耻原难忍。
    年轻和尚笑嘻嘻道:“洒家有个欺善怕恶的惯例,倘若你们赢得洒家手中的竹杖,才有资格询名问姓。”
    鲁沛大怒道:“该死的东西,看拳。”
    呼的一声,挥拳向蓝衫人击去。
    蓝衫人还了一掌,砰的一响,双方各各震退。蓝衫人似是内力不敌鲁沛,多退了两步,因此迅即掣下长剑。
    张少龙也欺近这和尚,几乎是在同时之间,使出家传脚法踢去。
    那和尚大步退了三尺,手中碧绿色的竹杖,左点一下,右点一下,竞把张少龙的脚法逼得使了一半就不能不收回去。
    这张少龙的家传分波踏浪脚法,奇妙无匹,出道以来,从未被对手逼得半途收回。这一来不由得大为惕凛,冷冷喝迈:“果然有两下子,再看我的。”
    但见他呼地跃起半空,双脚连环迅踏,笼住和尚上空方圆丈许之大。
    年轻和尚挥杖向空中脚影迅疾点出,张少龙每一脚都踏中杖尖,因而能维持身形在半空中继续俯攻。
    这两人斗得煞是好看,好像是在玩魔术一般,一个人就在另一个人的头顶数尺之处,不停地前移后退,而空中的那个人,居然也跟着下面的人进退移动。
    另一边的鲁沛仗着名震天下的阴阳拳力,连环猛攻那蓝衫人。
    他见对方内力不及自己,是以不取出本门兵器阴阳扇。谁知那蓝衫人剑法奇奥,内力强劲无比,霎时间剑影如山,竟把他围困在当中。
    晃横厉声大笑道:“原来少林寺没有人才,竞把武当五台两派的人约了来,但你们三派加起来也不行。”
    他衡情度势,知道须得先助鲁沛,否则不出片刻工夫,鲁沛准被对方的武当内家剑法杀死。
    谷沧海恍然大悟,忖道:“曾闻密云大师言及武当、五台两派都曾经收过一个资质绝佳之士,可惜后来被赤身教加害,不能进窥两派的最上乘神功秘艺。这两人定是武当程嘉和五台孙济了。”
    只见晃横扑到鲁沛身边,出手向程嘉遥远击去。
    他的鬼手非同小可,逼得程嘉出招封架,鲁沛得此机会,迅即掣出—把两尺长的折扇,再度拼斗
    晃横只发了一招就退开,这时眼见鲁沛已抵敌得住对方长剑,便转眼瞧看张少龙的情势。
    张少龙初时脚脚逼攻,但接连攻了二十余脚,仍然踏不破对方杖网。
    这时丹田中提起的一口真汽已渐渐衰竭,身法远不如开始之时灵活翔动。
    晃横心头大震,忖道:“那武当、五台两个小子竟然如此厉害,大是劲敌,今日须得设法趁早诛除。”
    恶念一生,扑过去出于迅击。
    孙济百忙小臣手一杖扫到,快迹掣电,啪一声击中晃横掌心,随即擎回去再对付头顶的张少龙。
    这一招使得间不容发,奇妙无比,谷沧海远远瞧见,心小不禁大大喝彩。
    晃横掌心虽是被竹杖击中,但只不过被他打消了攻势而已,全然无损伤。
    当下又发掌攻去。孙济这回不能不侧跃数尺,张少龙得以落在地面,换一口气,打腰间抽出一把其软如绵的刀,迎风抖处,顿时挺硬。
    他挥刀向孙济攻去,上面的刀势才攻了三招,底下却已踢出五脚之多,原来他家传武功以脚法见长,虽是使用兵刃之时,仍然以脚法为主。
    孙济一时摸不透他的路数,便使出一路森严固密的杖法,只守不攻。
    谷沧海心中喝声彩,讨道:“不知道武当、五台两派武功如此精深高妙,记得五台派长老密云大师前此论及他们两人时,曾说他们已遭赤身教两护法妖女暗算,以致不能上窥最上乘的武功心法,这话不知是真是假?”
    他眼见武当剑客程嘉和五台孙济和尚内功深厚,剑法杖招都极是精奥,所以无法推断臆测。
    此时武当剑客程嘉的剑法越见凌厉狠辣,把气焰迫人的鲁沛杀得败象渐露。
    然而另一方面,五台的孙济和尚却吃晃横、张少龙二人着着迫攻,杖圈越缩越小。
    谷沧海深感义不容辞,当下抖丹田长笑一声,从乱草堆中站起,大步奔出。
    激战中的双方,都偷空觑看,程嘉、孙济不知谷沧海迭迭戏弄对方之事,还不怎样。
    但那晃横等三人一见又是这丑怪村汉出现,登时都心头打鼓,面目变色。
    晃横使出鬼手毒招,迅攻两招,迫得孙济和尚努力招架。
    他趁此时跃出国外,厉声喝道:“尊驾与庞大宗师如何称呼?”
    众人耸然动容,不知不觉缓下手来。
    要知天魔庞珏乃是近百年以来天下邪派中第一号人物,甚且被称为武林第一高手,而邪派中人,都尊称他为大宗师。
    眼下此人如若与他有关连的话,自然是十分惊人之事。
    晃横最近才从一干邪教前辈高手口中得知天魔庞珏有一门护身神功,最是奇妙,不怕天下任何奇功力道;
    是以忽然想起对方屡屡被击而全然无事,敢情是魔教门下高手?
    谷沧海跃人大道,怪笑一声,道:“实不相瞒,我承蒙庞老哥瞧得起,彼此兄弟称呼。
    ”
    这本是真话,但谁也不能置信。
    程、孙二人一听,来人敢倩跟邪派没有相干,大为放心。
    孙济笑道:“施主来得好,再迟一步,洒家便得遭劫啦!”
    程嘉急攻数剑,并接口道:“兄台可是少林之人?”
    谷沧海一步步向晃横迫去,口中应道:“在下正是少林俗家弟子,两位今日仗义出手,实在感激不尽。”
    晃横胆气复壮,狞笑一声,道:“好啊,快快报上姓名,老于非瞧瞧你还有多少能耐不可?”
    谷沧海道:“我也得邯郸学步,暂时不报出姓名。姓晃的你只要赢得我一对拳头。那时自然知道。”
    说话之时,已运足神功,提掌拍去。
    此时两人相距甚近,晃横但觉他这一掌手法,平淡租朴,随手便可封架。
    可是掌势之中隐隐蕴含一种慑人的威力,使得他如此平淡无奇的一掌,变成无法抵敌的招数。
    他最近功力突飞猛进,不同往昔,是以十分识货,心下大惊忖道:“这小于到底是谁?
    如何这般高明?”
    转念之际,迅快跃退寻丈。
    谷沧海缩回手掌,笑道:“别怕,我的起手式只不过试探试探你的深浅强弱而已,还没有打算当场格毙呢!”
    晃横本是赋性凶横之徒,如何忍得住他的讥嘲,怒喝一声:“小子闭嘴。”
    双肩晃处,已到谷沧海面前,一招“折木拂日”,掌势横扫出去。只见他掌心漆黑得发亮,使人泛起触目惊心之感。
    谷沧海喝道:“晃横,敢不敢挤挤掌上功夫?”
    喝声中,低头钻出圈外。
    晃横明知对方既能从他掌下钻出,定有破功之法,但这刻凶性大发,脱口道:“好!”
    要知黑手派的鬼手勾魂奇功施展之际,敌人先须被一股力道吸住,挣退不得。
    谷沧海既能一头钻出圈外,显然不怕他的独门奇功。
    因此若是换了别人,决计不肯答应换掌硬拼。
    两人迅即对峙而立,晚风吹拂起他们的衣衫,一轮明月从云间露面,众人都觉眼前一亮。
    正在交手中的四人,无不转眼向谷、晃二人望去。
    他们齐齐拍出一掌,啪地响处,两掌相交。
    晃横大吼一声,噔噔噔连退十二三步,这才拿桩站稳。
    谷沧海身形稳如山岳,纹风不动。
    这两人一出手都用上全力,是以胜败立分。
    少林寺的无敌金刚力到底远胜鬼手勾魂功夫。
    此役奠定谷沧海今后一生的功业,他倍习少林无上心法以来,第一次出手便得到如斯丰硕战果,这使他对师门精深武功的信心,更为坚定。
    说时迟,那时快,程嘉的长剑和孙济和尚的碧绿竹杖,也一齐击中敌人。
    鲁沛被长剑剑尖刺中了颔下的人迎穴,虽然长剑锋芒只刺入半寸,一般而言,仅属皮肉之伤,可是鲁沛却感到心烦气促,全身发软,多年苦修的功力,竟在弹指之间,散去大半。
    孙济和尚一杖扫中张少龙腰部,张少龙不由自主打个筋斗,跃起之时,但觉五腑六脏都有刺痛之感,同时四肢乏力,无法再斗。
    他也是被孙济的独门手法击伤内脏,情况甚是严重。
    大道上突然间寂静下来,晃、鲁、张三人连逃走的机会也没有,一个个有如石像一般站立不动,暗中运气调息,提聚功力。
    这可不是说他们还作拼命的打算,而是他们若然不急急运功聚力的话,根本上四肢无力,连站立都成问题,别说拔脚逃生了。
    程嘉个性严峻,孙济嫉恶如仇,加上心中对这些邪派人物,都有一种特别深固的仇恨。
    因此,他们焉肯放过这等机会,齐齐移步上前。
    风声讽然微响,谷沧海已落在他们与对方三凶之间,道:“两位如若允肯相助,把这三人送到敝寺,在下感激不尽。”
    程、孙二人心想这话极是,该当送给少林寺发落才是正理,于是齐声答应了。
    他们正要上前动手拿人,晃横狞笑一声,道:“少林寺覆亡在即。看你们得意到几时。
    张兄、鲁兄,咱们自己走,不劳他们动手。”
    他当先向前走去,张、鲁二人情知这刻无力反抗,也只好跟着。
    谷沧海等三人在后面押送,到达寺前广场上,但见火光烛天,把整片广场照耀的明如白昼。
    原来广场四面都有一排憎人,每名僧人手中举着火炬,一共有八十支火炬,声势浩大。
    晃横冷笑道:“纵然是阖寺僧人倾巢而出,今晚也难逃大劫,这等阵仗摆出来吓唬哪个?”
    谷沧海也不跟他斗嘴。山门内走出五名僧人,当中一位老僧,身量高大,乃是达摩院首座弘力大师,其余四僧乃是正慧、正定、正不退和正护法。
    弘力大师目光扫过这一干人,立时分辨出程、孙二人乃正派之士,当下独向他们领首为礼,问道:“小师弟,这两位是谁?”
    谷沧海应道:“小弟还未曾问过他们的尊姓大名,但却晓得这一位是武当名家,这一位是五台高人。”
    他接着向程、孙二人介绍道:“这是敝师兄弘力。”
    程、孙二人想不到这老僧便是少林寺达摩院首座弘力,都吃惊行礼,报出姓名。
    一面暗想那谷沧海年纪虽小,辈份却尊,无怪功力如此高强,一举手间就击败了晃横。
    晃、鲁、张三凶转眼内谷沧海望去,都不禁一震,齐齐脱口道:“原来是你。”
    敢情谷沧海已恢复本来相貌,他那副威仪赫赫的面貌跟从前并无改变,是以晃横等一望就能认出。
    谷沧海微微一笑,道:“在下正是念着以前相识之情、才把你们带回本寺发落。不然你们此刻早已毙命啦!
    他随即把一切祥情迅快禀弘力,弘力大师向正慧望一眼,轻轻额首示意:
    正慧僧心知今晚群魔大举来犯,这是本寺数百年来第一次面临的大灾大劫。
    因此须得阖上下全力应付,才有渡过险关的希望。目下最要紧的,莫过于查明对方的人数来历,和进犯本寺的策略。
    他暗暗向生性恢谐的正不退僧打个眼色、便道:“启禀师父,闻道这三个凶邪之徒进犯本寺之时,沿途已杀害了两个乡人性命。眼下虽是不便加以诛戮,但活罪难逃,弟子恭请师尊下令使用分筋错骨手法制住他们,然后吊起半空,如此虽是奇惨难当、但也是佛家孽报循环之意。好在他们的尊长们很快就将到达此地,届时才把这三个凶徒放下来,只不知师尊意下如何?”
    少林寺分筋错骨手法,乃是武林一绝,被刑之人,惨酷难禁,天下无人不知,即是三凶强横无比,一听这话.也不禁骇得出了一身冷汗。
    正不退大头一晃,圆圆的脸上泛起顽皮爱闹的笑容,应道‘四师兄此计高明之至,这等凶徒不给他们一点苦头吃吃,如何对得起无数被害的冤魂,不过……”
    沉吟了一下,才又道:“不过如此摆布法,任是铜皮铁骨之人,也熬不过一个时辰,倘若届时敌人还未赶到岂不是害了他们性命?”
    谷沧海何等聪明;立刻应声道:“那么待我问一问他们。”
    正慧道:“问一问也好,其实,对这等凶徒也不必加以怜悯……小师叔若然要问,最好带其中一个到亭边询问。”
    谷沧海道:“对!哪一个敢骗我的活,就让他尝一尝本寺的分筋错骨手法。”
    他先抓住鲁沛走到数丈之外,问道:“你们几个人是不是先行探道的?”
    鲁沛迟疑了一下,道:“我不能告诉你。”
    却点点头表示他猜得对。
    谷沧海会意,又问道:“后面的人马上就赶到此地,是也不是?”
    鲁沛摇摇头,谷沧海大为放心,知道还有足够的时间盘问详情,付想一下,便问道:“你师父一定有份的了?”
    鲁沛点点头。
    谷沧海又问道:“他们可是要等你们回报之后才动身上山?”
    眼见鲁沛点头,便又道:“但目下你们不能回报,又有约定在此情况之下,他们便在什么时候上山?”
    鲁沛颔首。
    谷沧海逐个时辰的问去,最后得知约定是在快天亮的五更时分。
    他另外盘问过晃横、张少龙,口供都没有出入,便禀知弘力大师。
    弘力大师已得到正慧献计,便押了这三凶进入寺内,设法探询敌方的人数实力。
    广场中火炬尽灭,众憎都隐起身形。
    谷沧海陪着程、孙二人在山门左边闲谈,顺便监视动静。
    他本来要领程、孙二人拜见方丈师兄,但程、孙二人因知今晚情势险恶,少林寺已作严密部署,这刻实在不便惊扰主持全局的首脑人物,所以再三婉辞。
    若是论起辈分,程、孙二人都比谷沧海低一辈。但谷沧海坚持各自论交,因此终于以平辈相称。
    程嘉告诉谷沧海道:“兄弟去年在江湖上夤缘认识了孙济,彼此甚为相投,师门又有渊源,所以分手后还时常通消息。最近孙济探听出群邪动静,特地约了兄弟前来。”
    他那张严峻的面上,稀有的一丝笑容,忽然消失,又缓缓说道:“今晚机缘巧合、居然先碰上谷兄,同时又承谷兄不弃论交,兄弟甚感荣幸。因此,有几句话不能不竭诚奉告。那就是群邪大举侵犯宝山,目标便是要毁去谷兄。谷兄虽是神功绝世,定然大出邪派群凶意料之外。但这些著名凶人,各有绝艺,修练多年,又都是诡计百出之辈,谷兄今夜还须特别小心才行。”
    谷沧海拱手道:“多蒙程兄直言赐告,小弟感铭无已。只不知对方为何会有全力对付小弟的打算?”
    孙济接口道:“自从年余以前赤身教侵扰贵寺之后,不论正邪两方之士,都极力打听谷兄后来的遭遇,但少林方面严守秘密,武林中竟无一人得知有关谷兄的消息,因此邪派群凶一致认为谷兄安然无事。最近群凶在黄山会师,议决大举进犯贵寺,一则探明谷兄的结局。
    二则趁此机会,一举摧毁少林寺在武林中的领导地位。”
    谈到四更之时,孙济年青心热,终于忍不住道:“谷兄,今晚之局极为重要,邪派群凶已倾力来犯,谷兄最好还是避一避凶锋为上。”
    谷沧海慎重地考虑一下,说道:“孙兄的美意,小弟十分感激,既是如此要紧,小弟打算向家师请示。”
    程、孙二人都同声赞成,于是谷沧海独自弃入寺内,到达潜龙院。
    但见房中灯烛明亮。进去一瞧,除了气概雄伟的应真大师之外,正慧佰也在房内。
    正慧僧恰好在向应真报告敌方人数实力。
    只听正慧说:“敌方除晃横等这一批先头部队,以及一些供奔走传讯的爪牙之外,高手人数可真不少。以黑手派副教主黎定为首,率了黑手派的夜枭边旷、风火真人景文、阎王崔央。此外便是字内邪教一流高手阴阳扇符乎、毒龙张镜和红胡于关棋,共有七人,随行部属一共有二十余人。”
    正慧僧深知应真大师乃是当代无敌高手,已是宗师身份,所以容或对一些不甚著名的妖孽凶人不大清楚,便又道:“狼人黎定所率的该派高手,称为黑手三恶,其中以崔阎王较弱,但崔阎王奸狡无比,诡计最多,所以极受黑手派教主屠师娄大逆的倚重。此外,红胡子关祺也勉强凑上一脚,论起来他大概仅与崔阎王的武功差不多。”
    正慧僧闭目寻思顷刻,接着睁眼道:“祖师以前可曾见过关棋?”
    应真道:“役有见过,此人虽是黑道巨孽,成名多年,但平生行事倒不过份贪滥残酷。
    据我一些好友会过他的,都很佩服他的武功高强,但你要知道,这几位好友若是碰上张镜、符平他们,定难逃得杀身之祸。”
    正慧僧道:“如此说来,关棋应当远不及其他的人,但此人已有十多年不曾离开关家堡,一切大小之事,都由夜游神倪冲经管,这次忽然出堡,便与群凶到本寺生事,若不是群凶因他是豫省黑道盟主而邀他出堡的话,便是因为他武功大有精进,练成了某种厉害功夫:所以弟子窃以为应对此人特别注意。”
    应真大师大加赞许,道:“你不愧是智慧广大之人,这话很有道理。”
    他们每一说及关棋,谷沧海的心便跳一下,因为他记起了那个美丽可爱的阿莺,她正是关家堡之人,只不知她是不是关祺的女儿?
    应真问起他的来意,谷沧海按下心神,把程、孙二人的意见说出。
    应真笑道:“你已是本寺得力高手之一,岂能隐藏不出?今晚本寺倘若屹立无恙,你就收拾行装,立刻下山行道历练,一方面教天下得知本寺并非后继无人。另一方面替我办点事,看看有没有机会替为师雪冤?”
    他迅即把话题扯回今晚应敌之事上道:“正慧,你去告诉方丈师侄,就说今晚敌势太强,必要时三位师兄和我都不会袖手,但还是希望你们能勉强应付过去,免得三位老师兄涉身这等生死荣辱的场面之中。”
    正慧躬身道:“是!”
    抬头之时,眼中闪射出激忿冲动的光芒。
    应真道:“你平生以智慧为主宰,从无忿怒之色。眼下听知三位老祖师有受累的可能,便不禁失去心中主宰。如此虽说是你忠心敬爱师门尊长,但本寺面临数百年未曾得睹的大劫,你的角色何等重要。焉可忿激冲动,以致误了大事?”
    正慧连忙垂首道:“祖师说得是,弟子知错了。”
    随即辞出。
    房中只剩下应真、谷沧海师徒二人,应真微笑道:“孩子!今晚是你正式出道的大日子,凡事须得谨慎小心,最忌切戒骄做自大,尤须牢记凡是出手应战之时,搏狮固然要用全力,搏兔也须用全力,才不致一时疏忽大意,而招致终身大辱。”
    谷沧海果然略有浮躁之心,闻言如被当头棒喝,连忙下拜,谢过教诲。
    应真拍拍自己的大腿,遗憾地说道:“为师双腿已废,所以不能出手应战。我一直以为功力深湛,只要到了想接续断骨之时,随时可以接好。哪知人力到底敌不过天地间的自然奥理,我这一双腿恐怕要得到活的血鹰,才有希望接续而恢复如常。”
    谷沧海身为少林弟子,曾听师父讲过本门各种灵药处方,其中一种极为名贵的丹药称为少阳丹的,便全靠血鹰所具的灵效为主,制炼成伤科圣药,天下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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