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胭脂劫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一章毙四凶刀法名屠龙
    已经是黄昏时分,夕阳只剩下半轮,挂在山巅。
    沈宇在路中心惊异地停下脚步,转头四顾。放目所及,歼陌纵横的田地里,居然不见一个人影。
    正因为这儿竟不见人影,是以沈宇觉得有一种古怪的寂寞,因而停下脚步打量。
    他离开汉阳已有两天,但艾琳的倩影,却一直在他心中晃现。四下没有一个农人,连过路的人或是放牧的村童也没有。这种寂静得出奇的环境,虽是透着古怪,但倒也难得。沈宇感到不会被人干扰而放心地透一口气,心中又泛起了艾琳的明眸皓齿。
    他突然醒悟一事,忖道:“原来我肠牵肚挂之故,竟是爱她。”
    这个发现,令他感到心头沉重。当下拔步行去,很想把这些心事丢到后面的路上。
    走了半里,只见路旁有一个小村落,大约有四五十户人家。只见一眼望去,家家户户都紧闭起门窗,既不见人迹,亦不闻人声。
    沈宇一怔,举步行到村前,忽见左方第三间屋子,木门上光芒闪动,定神一看,敢情门板上嵌着什么物事。
    沈宇走过去一瞧,但见门板上嵌着四颗像小儿拳头那么大的钢珠,珠上似乎还有芒角,金光闪耀,一望而知,是一种特制的暗器。他剑眉一皱,忖道:“这四枚带刺的钢珠,不知是什么人的表记在这等荒村偏壤,如何会出现这等江湖仇杀的记号?”
    要知他对江湖道上之事,识得极多,是以晓得此是江湖上行将登门报仇,故意留下的警告。
    他试一推门,居然推开了,目光到处,但见屋子里地上躺着两个人,同时一阵血腥味冲扑人鼻。
    屋内光线虽不明亮,但沈宇仍能瞧得清楚,那两具尸首,一男一女,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沈宇人屋四下看过,并没有发现别的尸首,屋内所有的器物,都没有一件不是乡村人家所用的。由此可证明这两个老人,当是久居此宅的老夫妇无疑。
    在这对老夫妇身上,各有一道极深的刀痕,推断杀死他们之人,只用了一刀,就告得手。
    但那个老者头上的白发,有一块连头皮一齐掉在地上。看那情形,竟是被人硬是以暴力揪下来的。
    这一丛白发,泛涌出残酷、凶暴的意味。
    沈宇光火地摇摇头,忖道:“是什么人如此残酷狠毒?”
    他退出这间屋子,到其他的人家门外打个转,当即知道这一座小村内,竟然间无一人。
    门板上的四颗带刺钢珠,在残阳余晖下,仍然闪闪有光。
    沈宇伸掌在门上一拍,那四颗钢珠一齐跳出,通通落在他掌中。
    他仔细看了一下,掂掂份量,又在鼻端嗅嗅,随即取出一条手帕包起,小心地放在囊中。
    这件事他决定要管一下,虽然一点内情都不知道,但他并不着急,决定等到天黑,看看有没有人来。
    目下天还未黑,所以他趁此机会,先踏勘一下此村四下的形势。
    绕到了村后,但见树木苍郁。一条石砌的道路,直伸人茂密的树林内。
    他往林内的道路张望,里面光线黑暗得多。忽见石路上数丈远处,有一个女子的背影,正急急向深处行去。
    沈宇连忙叫道:“姑娘,姑娘……等一等…”
    那个女子灰白色的身影,一下子就看不见了。
    沈宇耸耸肩,忖道:“她一定不是使用钢珠之人,因为这些暗器相当沉重,没有很强的腕力和指力,休想施展。”
    她既不是凶手那边的人,那么自然可能是这村落中的一个女子。
    如果找上她,向她探问一下,定可知道内情。
    沈宇心念一决,举步行去。但听自己的脚步声,在树木夹植间的路中回响着。
    大约走了六七丈,光线变得更暗了。沈宇鼻中忽然闻到一阵香气,脑中立刻联想到刚才见到的女子身影。
    他放慢脚步,暗暗忖道:“这一阵香气,一定是她身上的,可知她多半就藏在附近。”
    为了不要骇着她,沈宇转眼四望,脸上还装出微笑的表情。
    他希望这个女子,见他没有恶意的表情,便肯自动现身出现。但走了十多步,还没有动静。
    此时他脑中感到有点晕眩,胸口微微烦闷。
    沈宇心灵中现出警兆,停下脚步,付道:“这一阵香气,如是那女孩子衣上所带的,则当我行远之时,自应渐淡才对。可是目下强烈依然,而我又感到晕眩,可见得大有古怪。”
    当下闭住呼吸,体内真气流转,运起精纯内功。转眼间,头脑恢复清醒,胸口的那阵烦闷之感,亦告消失。
    他微微一笑,忖道:“假如这一阵香气,能够迷人神智,则目下暗中施放这迷香之人,见我没有倒下,一定感到十分惊骇。”
    他正要举步再行,忽然发觉一件事,使他大大愣住了。
    原来他已经面对着一条岔道,虽然也是树木夹植的砌石路,可是比较窄些。原先那条正道,竟是在他的右方,已经堪堪错过了。
    沈宇忖道:“我记得是一直向前行的,何以突然会站在岔路道?是我一时疏忽呢?抑是那阵迷香的古怪?”
    他转念之时,面上一点儿也不露出惊异的表情,也不向那条正路再看一眼,继续向岔路行去。
    只走了五六步,他已看见路面石色略有不同,如果不是已经有了戒惕,决计不会注意到这一点。
    他故意一脚踏落,脚底暗运真力,但听僻啪一声,路面裂开一道口子,约是一丈见方。
    沈宇眼尖,已看见这一块路面,敢情是两片白色木板,像门口似的陷阱,如果踏在其上,而又没有防备,必定失足跌落洞窟内。
    他从刚才所用的力道估计,这两片木板阶门,还有相当的载重力,须得整个人的重量移上去,方会打开。如果仅仅一只脚触及,不会下沉。
    这是精巧高级的消息埋伏,定然有名家主持,方能造出这种门户式的翻板陷欧。
    他提脚一跨,滑过这丈许的陷阱,突然感到头顶上风声飒然,于是一提气,身子迅如闪电般又滑出寻丈。此举虽是极快,看来却好像平常行路一般,没有丝毫用力的样子。
    背后的地面上传来一下响声,沈字不必回头去看,也知道那是一面大网,撒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到了这时,他更为警惕了,因为这两道埋伏都是含有活捉意思的设计,再下去碰到的,多半就是具有杀伤力的埋伏了。
    他才走了数步,忽见右方距路边不及一丈之处,有个灰白色的女子背影,站在树边,动也不动。
    沈宇决定不叫她,刷地一跃,落在那灰白色的女子身影后面。
    此时他与此女相距只有两步,她那一头垂肩的黑发,微微飘动之际,几乎拂到他身上。
    沈宇一眼望见她背心钉着一支长箭,直透人体内,衣上亦可见到扩散的血迹,不由得惊呆了。
    这个女子,敢情是面贴着一株大树,而她之所以不曾跌倒,想必是此箭已透过她的身体,钉在树上所致。
    如此残酷景象,沈宇看了心头顿时火发,怒哼一声,四望并无人迹,于是伸手搭向那女子肩上,心想把她拉动一下,瞧瞧那支长箭钉得有多牢。
    他的手掌一触及那女子的肩头,两文方圆之内,发出沙的响声,而沈宇亦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动也不动,登时一片巨网落下来,把他罩住。
    原来当他手掌碰到那女子肩头时,登时感到硬崩崩的,并非血肉之躯,不问可知,这是个假人,大概是用木头制成,除了披以衣裳,还弄了一头长长的黑发,在昏黯的光线下,实是难以辨别。
    这片巨网一罩住他,马上向横扯拽,接着又有一片冈子罩落,向相反的方向拖拉。这么一来,他就完全被软韧的网子裹住,无法挣扎。
    沈宇感到这两层网子,都附有倒须小钩,这种设计,是使挣扎之人,越挣越被钩紧,甚至全身皮肉尽皆破损,端的十分利害。
    不过他还有一点点反击的能力,那就是他双手完全撑开,屹立不动,所以还有那么一点点活动余地。
    等了一阵,数丈外出现了三支火炬,照出四五条人影,向他奔来。
    到了切近,但见一共是五个人,都拿着刀剑,个个劲装疾服,面上蒙着黑布,是以看不见面目。不过从他们的身形观察,不难得知皆是壮年汉子。
    其中两个没有拿火炬之人,迅即提刀迫近,指住沈宇,却不敢欺得太近,一派小心翼翼之状。
    沈宇从网眼向外瞧看,心知只要稍有异动,这些人马上施以凌厉攻击,是以稳稳地站着不动,口中说道:“我只是一个过路之人。”对方其中一个冷冷道:“我等奉令把你带回去,你如果想活着,那就不要动弹。”
    沈宇道:“你们想把我带到哪儿去?”
    那大汉道:“现在不是你发问的时候,朋友,我再告诉你一次,如果你稍有异动,我等立刻刀剑齐施。”
    他接着向另一人道:“放松一面网子,另一面加点儿力量,将此人拖倒地上。”
    沈宇道:“等一等,你们这些网子有倒须钩,我可不想被扎得遍体鳞伤。”
    那大汉道:“这不是你想不想的事。”
    沈宇道:“假如你们一前一后,用刀剑顶住我要害,然后叫另一个人摘下网子,把我拿下,岂不大家省事。”
    那大汉沉吟一下,道:“好,就这么办,但你最好别妄想逃走,要知我等宁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沈宇道:“知道啦,你们动手吧!”
    那两名大汉果然一前一后,以刀剑抵住他要害,另一名大汉,把火炬插在地上,过来揭开网子。
    第一重网揭去之后,在火炬照耀之下,沈宇的面貌以及表情,都可以瞧得清清楚楚。他安静地站着,态度从容而沉着。
    在正面持刀抵住他咽喉的大汉,定睛看了他一会,道:“弟兄们,把这重网子也取下来。”
    原来那人揭下一层网子之后,就停手不动了。
    他应了一声,一面动手,一面道:“我说张二叔你难道相信这厮的话了?’持刀大汉道:“不错,这位朋友相貌堂堂,一望而知,是一诺不悔的人物,他说过不逃跑,准错不了。”
    沈宇道:“张二叔如此信任在下,似乎相当冒险。”
    张二叔道:“但朋友你仍须倒剪双手,暂时受缚。得罪的地方,还望多多包涵。”
    沈宇道:“张二叔好说了,在下一定遵命。”
    这回揭网,相当费时棘手,因为网上的倒须钩,都紧紧地攀钩在沈宇身上。那名大汉手法精熟灵活,不然的话,只怕还要久些。
    张二叔瞧着沈宇双手已倒剪在背后,这才松一口气,道:“朋友,你可真是个行家,被网子罩住之时,没有挣扎过一下,如若不然,至少头面上必定留下不少伤痕。”
    他作个请他行走的手势,又道:“假如朋友只是路过此地,误闯这儿的话,敝村主一问明原委,自然立刻赔罪释放。”
    沈宇点点头,道:“在下正是这么想,故此不与诸位冲突。”
    张二叔下令赶紧把这两张网子,再支上原位,并且嘱咐道:“可要快点才行。”
    他们转回正路上,再往前行,大约走了两百余步,只见地势渐渐隆起,在十几步石级上面,有一间简陋的木屋。
    沈宇一怔,忖道:“想不到这条路如此气派,而最后却只是这么一间小小木屋。”
    在那间木屋的周围,都是茂密的大树。看来虽是在盛暑中,此地一定仍然十分阴凉无疑。
    他们拾级而上,到了木屋门前,一个持炬大汉推门先人,沈宇跟在后面。进屋一瞧,只有一张方桌,几把圆凳,桌上有一盏昏暗的油灯。除此之外,屋子空荡荡的别无所有。
    沈宇皱皱眉,回头向张二叔望去,道:“这就是村主的居室么?”张二叔道:“当然不是,但村主现下却在这儿。”
    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接着三个人鱼贯进来。
    前面两个是一男一女,都穿着灰白色的衣服,年纪很轻。这个女的长得相当美貌,一瞧而知是个聪明伶俐之人。
    男的是个豹头环眼的少年,身体壮健,眼中射出凶悍的光芒。
    这一男一女都佩着剑,另有一把短刀,插在腰间。他们进来之后,都掣出兵刃,挡在前面。故此沈宇只隐隐看得见那第三个人,是个五旬老者,颔上留有长须。至于穿什么服饰,可看不见了。
    那对白衣年轻男女迫视沈宇,女的首先一怔,因为她可没想到这个可疑之人,不但是个五官端正的青年,而且他的相貌,一望就感到不是坏人。
    沈宇的目光在这对男女面上,一扫即过,却盯住他们后面的那个老者,料想这个人一定是村主了。
    张二叔道:“启禀村主,这位朋友被两极同所困,但属下等现身时,他一直没有抗拒过。”
    那老者点头道:“很好,你可是用玄故筋缚住他双手的?”
    张2叔道:“正是,属下岂敢大意?”
    村主道:“这才对了,那玄故筋乃是老夫特制绳索,莫说以双手之力挣扯,就算用刀剑斩割,亦弄不断,这位朋友可能已经在暗中试过了。”
    沈宇平和地道:“没有,在下没有运力挣扎过,但这话只怕难以获得村主相信。”
    村主道:“你就算没有挣扎过,也不算得是稀奇之事,除非你根本不知道老夫是什么人。”
    沈宇道:“在下本来一点也不知道村主的来历,可是其后亲身经历了许多精巧奇妙的消息埋伏,可就有了一点儿眉目了。”
    那村主道:“这些话暂时不谈,老夫先请教一声,朋友你的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沈宇道:“在下沈宇,本是江北人士,前些时候,因事到四川走了一趟,现下打四川回来,准备前往金陵。”
    村主道:“好极了,沈兄爽快得很,省了老夫许多盘问。那么再请教一事,那就是沈兄既是前赴金陵,何以途经这等穷僻之乡?”沈宇耸耸肩,道:“在下一时疏失,信马而行,后来竟然迷了路正要向人询问,一找两找,便到了贵村。在下的坐骑,现在还在那座空寂无人的村前。”
    村主缓缓道:“沈兄这话,难道要老夫相信么?”
    沈宇道:“在下看见贵村内有两人被杀,门上还留有标记,晓指恰好碰上一件江湖仇杀之事。故此村主现下不肯相信,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村主见他从容道来,态度沉着得很,果然是一派心中坦然的竹子,不禁皱皱眉头,寻思起来。
    美貌女子突然开口,道:“沈先生,你刚才说对敝村主的来历已有几分眉目,何不说出来听听,瞧瞧对是不对?”
    沈宇道:“使得,据在下所知,二十余年前江南地方,出了一位消息埋伏的名家,天下称绝,他姓诸名若愚,外号大匠人。当时天下各大都邑的豪富之家,莫不争相以重金迎聘,在家宅内安置各种奇怪的消息或暗室。但数年之后,这位大匠人诸若愚便销声匿迹了。在下看了刚才种种消息埋伏,不由得记起了这位大匠人。”
    那美貌女子没有作声,在她的面上,一点儿也瞧不出反应,是D无从推测这话说对了没有。村主干咳一声,道:“不错,老夫正是当年的诸若愚。”
    沈宇欠身道:“在下居然猜对了,幸会得很。”
    诸若愚一拂长须,道:“不瞒沈兄说,今日你我之会,应属不幸才是。”
    沈宇哦了一声,道:“诸村主的意思,竟是说虽然在下与你的恩怨,全无关系,可是仍然不能放走在下了,是也不是?”
    诸若愚颔首道:“正是如此。”
    他略略停歇一下,见沈宇没有什么表示,便又道:“老夫听沈兄说话的口气,亦可意会得到沈兄心中很有把握,自信可以轻易脱身老夫猜得可对?”
    沈宇尚未回答,那个豹头环眼的少年,盛气凌人地喝道:“什么?他能轻易脱身?我不信。”
    那美貌少女柔声道:“二郎,不许多言。”
    白衣少年还是哼了一声,才闭上嘴巴。
    沈宇道:“在下之言,自是难怪二郎不信。”
    他眼向诸若愚望去,问道:“这位兄台和姑娘,都是村主的晚辈吧,是也不是?”
    诸若愚道:“他们是同胞姊弟,是老夫的内侄,姊姊是王玉玲,弟弟是王二郎。俱系本地人氏。”
    沈宇道:“这样说来,诸村主这些年来,乃是落籍在尊夫人的家乡了?”
    诸若愚道:“不错,沈兄实在聪明得很。”
    王二郎不怀好意地哼一声,道:“人往往越聪明,越死得快。”
    王玉玲又道:“二郎,在村主面前,不可多嘴。”
    诸若愚缓缓道:“沈兄,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夫一点儿也不相信你是无意中来到此处的。你如果是个江湖人物,何不把内情老实说出来?”
    他拂一拂颔上长须,又遭:“当然如果沈兄说了实话,定有相当的好处。”
    沈宇道:“在下的确是迷路误人贵村的,不过在下也老实说一句话,那就是诸村主似是言不由衷,假如我是贵材的敌人,难道说了老.实话,你们就肯放人不成?”
    诸若愚道:“至少老夫给你一个逃生的机会,例如让你从一个地方逃走,如果躲得过老夫的埋伏,便可远走高飞。又或是给你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等等。”
    沈宇道:“诸村主竟肯赐予解答,在下甚是感激,可是在下的的确确是误人此地的,如果诸村主不肯相信,也是没有办法之事。”诸村主摇摇头道:“沈兄未免迷路得太巧了。”
    沈宇诚恳地道:“诸村主诚然应该怀疑,但在下乃是敢作敢为之人,实在用不着向村主撒谎。”
    王玉玲突然插嘴道:“村主,这位沈兄言词诚恳,或者当真凑巧碰上也未可料。”
    她居然表示相信,沈宇不禁感激地瞧她一眼。
    王玉玲也对沈宇的感激一瞥,报以盈盈一笑。她第一次露出笑靥,看来特别美丽动人。
    诸若愚面孔一板,道:“玉玲,你记着。这世上之人,多的是没有道义良心之辈,尤其是到了生死关头之时,那更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你如果单从外表去判断一个人,十次之中总有九次会吃亏的。”王玉玲柔声道:“但这位沈先生的确不似是撒谎的人。”
    诸若愚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以貌取人,难道他心存叵测,为盗为寇,也会把这些刻在面上不成?”
    王玉玲微微一笑,道:“村主别生气,我只是有这种想法而已。”
    诸若愚道:“老夫不怪你,但仍然要提醒你,那就是天下的男人都不可靠。任何甜言蜜语,和诚恳的表情,你都别相信,你姨丈我身为男人,年纪已有这么一大把,见的人可多啦,这话错不了。”
    王玉玲道:“村主的话,我记住就是了。”
    沈宇虽然不服气诸若愚对男人的批评,但目下不是辩论的时机,故此保持缄默,不表意见。
    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叫道:“村主,村主……”
    诸若愚转身出屋,问道:“什么事?”
    那人匆匆道:“又有敌人侵人啦!”
    诸若愚徐徐道:“很好,他们在什么地方?”
    那人道:“已经快追到这儿啦!”
    诸若愚身子一震,道:“什么?岂有此理。”
    那人匆匆道:“那些埋伏都来不及复原,敌人已经……”
    他话未说完,台阶上面十余步之处,传来一阵架架笑声,接着有人高声道:“不错,诸若愚,老子们来要命啦!”
    屋内的王家姊弟都大为震动,王二郎首先翻转身躯,扑出外面。
    王玉玲瞧了沈宇一眼,美眸中大有怨怪之意。
    沈宇忙道:“对不起,在下为你们意下麻烦。”
    王玉玲道:“村主多年来的布置的那条石路,可白费心机了。”
    这时在外面又出现七八支火炬,不但把木屋前面的十多层石阶照得清清楚楚,连十余步外的敌人,亦看得分明。
    但见这个来敌身量高大,年纪在五十左右,相貌狞恶,神态剽悍,手中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锯齿刀。
    诸若愚道:“商城四凶果然名不虚传,老夫隐居了二十年,还是让你们找到啦!”
    那狞恶大汉道:“天下间只有一个地方老子找不到的,那就是阴曹地府。”
    他傲然长笑一声,又道:“这二十年前的老帐咱们该结一结了,连本带利,你大概须得贴上一百几十条人命才行。”
    屋子里的沈宇听到此处,眉头一皱,道:“王姑娘,诸村主与这商城四凶的仇恨,你可知道内情?”
    王玉玲正要出去,闻言停步,反问道:“你当真不知么?”
    沈宇摇摇头,道:“当真不知。但就算我知道,你再说一遍,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对不对?”
    王玉玲道:“这商城四凶听说是极狠毒的江洋大盗,后来被村主的埋伏擒获,在官府中吃了不少苦头,又关在死牢中,囚禁了五年之久,卒之被他们越狱逃走,村主听到消息,又风闻他们要报仇,因此便躲起来。”
    沈宇道:“这样说来,他们也太狠毒了,一开口就要诸村主贴上一百几十条人命。”
    王玉玲没有回答,走出门外。
    那狞恶大汉一见王玉玲出来,放声大笑,道:“妙极了,这小妞儿是谁?”
    诸若愚道:“她是老夫的晚辈。”
    那狞恶大汉统唇道:“好,好,老子不杀她就是。”
    诸若愚道:“还有三位可曾来了?”
    那大汉道:“当然来了啦,哪一个都不肯落后,你放心吧。”
    话声方歇,三道人影先后奔出来,但见他们个个劲装疾服,手执兵刃,相貌都甚是狞恶凶横。
    诸若愚道:“老夫与各位虽然见过几面,但时隔甚久,已认不出哪一位是老大?”
    最先出现的大汉道:“老子就是为首魏造。”
    他指住手持钢杖的大汉,道:“这是二弟苏峡。”
    接着指向拿着双钩的人,道;“这是三弟荆滔。”
    最后一个手持一柄利斧。大凶魏逞介绍道:“这是四弟沙一圭。”
    诸若愚—一点头为礼,道:“四位的形貌大致上差不多。若是在路上相逢,仍然认得出,只不过认不出是四位中的哪一位就是了。”二凶苏战厉声道:“你纵是化为飞灰,老子仍然认得出来。”
    诸若愚道:“不错,诸位受了五年牢狱之灾,当然十分痛恨老夫。
    以诸位高强的武功,若不是误陷于老夫的消息埋伏中,当然不致被官府抓去。”
    三凶荆滔道:“还放什么狗屁,快快滚下受死。”
    诸若愚道:“四位既是远道而来,何以还吝惜这几步路,竟不亲自上来,拿下了老夫报仇?”
    四凶沙一圭道:“这老小子态度镇定得很,大概在台阶上藏有古怪。”
    大凶魏运怪笑一声,道:“诸若愚你不下来么?那也使得。老三老四,去把那几个小子揪出来,就在这儿一个个宰给他瞧。”
    他所要杀的人,自然是清若愚派出守在路上的手下。
    只见老三荆滔、老四沙一圭转身奔人树林,眨眼间,便连揪带挟一共弄出五个人,丢在地上。
    诸若愚忙道:“等一等,我们谈谈条件如何?”
    沙一圭狞笑道:“谈就谈吧!”
    话声中一脚踢在一名大汉身上,那人打个滚,马上能哼出声,而且能挣扎爬起,可见穴道已解。
    沙一圭厉声喝道:“躺下!”
    一脚踏落那人刚刚弓起的背上,只听一声脆响,那人登时瘫卧地上,口中发出惨号,这等情形,不问可知,是脊骨已断。
    沙一圭不放过他,那只脚移到他脑袋上,运力踏住。
    只听那人惨曝连声,旋即寂然,敢情脑袋都给踏碎了。
    这一幕只看得所有的人,绿籁发抖。
    诸若愚怒道:“好恶贼,你一面愿与老夫谈条件,一面杀死敝村之人,看来纵然老夫愿意送上老命,这些村人还是免不了一场杀戮之祸。”
    二凶荆滔接口道:“不错,老子们杀人,几时皱过眉头嫌多的?”
    他说话之时,手脚也没闲着,把地上另一个大汉掀起来,挥掌解开了他的穴道,接着便把他推开。
    那大汉撒腿就跑,耳中才听到一阵残酷的哄笑声,已经脖子一凉,精芒耀目。原来荆滔的一把利钩,已到了他颈子,用锋快无比的钩尖,挂住他喉咙。
    诸若愚喝道:“荆滔不得下毒手,老夫……”
    他的话还未说完,荆滔健腕一缩,那名大汉喉间鲜血直喷,翻身栽倒地上。
    二凶苏战怪声笑声,道:“好痛快,老子也耍一手。”
    王二郎环眼圆睁,怒气填膺,厉声道:“万恶狂徒,少爷今日非把你们碎尸万段不可。”
    他正要奔下去,诸若愚手一摆,袖管中飞出一蓬银丝,把他臂膀缠住,这话若愚使的,原来是一支拂尘。
    商城四凶都纵声狂笑,老四沙一圭道:“孩子,你家大人不让你下来,那是叫你多活一会儿,纯属一片好意,你可别怪他。”
    王二郎气得破口大骂,但他终不敢当真违命冲下去。
    二凶苏峡过去把地上的三人,—一拍活了穴道。
    然后向他们说道:“听着,老子叫一二三,叫到三时,才许逃走,哪一个如果逃出十步,便饶他一命。”
    那三名大汉刚才虽是不能言动,但神智仍在,是以两个同伴惨死情况,俱都知道。对于这几个凶人,实是骇怕得心胆皆寒。
    他们听了二凶苏战之言,哪能不听,便都站着不动。不过他们终究是训练有素之人,是以这么一站,已各自作了一个方向。
    苏峡狞笑一声,喝道:“—……二……三…”
    砰的一声大鞭过处,那三人尽皆倒下,原来他手中的钢杖,竟比最后的三字还快一线发出。拦腰扫去。是以那三人根本还未开步,便中了这一杖,齐齐跌倒于尘埃。
    四凶都纵声大笑起来,诸若愚转眼一望,但见那七八名持炬的手下,人人露出愤恨之色,已没有刚才那么恐惧害怕的样子了。
    要知刚才商城四凶的残恶气势,的确已镇慑住这些从未见过这等场面的人,故此诸若愚的手下,人人泛起惧色。
    可是二凶苏凉最后这一下,他们自己虽是觉得有趣,然而在诸若愚众手下的眼中,却由于苏峡的卑鄙不守信用而大大激怒,惧怕之心顿时大减。
    王二郎怒骂之声不绝于耳,王玉玲第一次开口,道:“尝闻商城四凶全无人性,果是不假。”
    她那嫡脆悦耳的声音,竟使四凶全都收住笑声,八道含着淫邪意味的目光,一齐集在中她身上。
    王玉玲又道:“你们光是欺负这些村人,算得什么人物?”
    沙一圭抢先笑道:“呵,呵,依美人你的看法,我们该当如何,难道放了他们不成?”
    荆滔接口道:“放了他们也使得,只要你肯跟我们走。”
    他们彼此发出淫邪的笑声,王玉玲道:“要是我一个人能换得很多人的性命,你们老早就该提出来啦!”
    她说得很真诚,一听而知,她的确是愿意牺牲一己,换回众人性命。
    大凶魏送作个手势,禁止其他人开口说话,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玉玲道:“妾身王玉玲。”
    魏建道:“好,王玉玲,你听着,咱们谈谈交易,现下还来得及。”
    王玉玲目光流转,瞧了众人一眼,点头道:“不错,这儿还有很多条人命。”
    魏建道:“但是我得声明一句,那就是你可以换回全村之人的性命,连屋舍财产我们都可以不动,然而这诸若愚,却不包括在内,你先想想清楚。”
    王玉玲道;“村主自有保身之法,用不着我为他担心。”
    魏建又讶又喜道:“你答应这条件么?”
    王玉玲点头道:“是的,我愿意答应。”
    二凶苏换马上道:“还有这个小伙子,也不算在内。”
    王玉玲白他一眼,道:“这个是我的胞弟王二郎。”
    苏域耸耸肩,道:“既然是你的亲弟弟,那就只好给他白白臭骂一顿啦!”
    魏述道;“奇怪,诸老儿居然一言不发,任你说话,难道他老早就同意的么?”
    王玉玲道:“村主知道这宗交易,不易成功,所以无须多费唇舌。”
    魏雀虽是阅历丰富的江洋大盗,但听了这话,也不禁纳闷发愣,问道:“你这话怎说?”
    王玉玲道:“我说这宗交易,不易成功。”
    魏连摇首道:“为什么?你可是摆噱头耍弄我们?”
    王玉玲摇首道:“我不是摆噱头,你想想看,刚才那位二爷露的一手,竟是连对如究中之鸟的村人,也不守信用,试问我答应了你们,有何保障。”
    魏送面色一沉,还未开口,沙一圭已道:“你少罗咦,咱们兄弟的话,向来作数的。”
    王玉玲道:“我只是想到,与其为你们所欺,事实仍然难保众人性命的话,倒不如现在合力与你们一拼。”
    荆滔勃然大怒,道:“这丫头分明戏耍咱们,兄弟们,动手吧!”
    魏送道:“她的话倒也有点儿道理。”
    他接着向王玉玲道:“王姑娘,依你说来,何等样的保证,你才放心?”
    王玉玲道:“我也不知道。”
    她沉吟一下,又道:“这样好不好,你们先说出一件曾经守信不渝的事情给我听听,在你们无数经历中,决计不致于连一件守信的事迹都说不出来吧?”
    商城四凶听了她这个要求,情绪都变得比较轻松了。魏建应道:“当然有啦!”
    他转眼向其余三凶望去,又道:“你们随便说一件出来就是。”
    却见那三凶的面色,很快就沉下来,没有一个人开口,可见得他们略一考虑之后,竟然找不出一件守信之事。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老实得连谎话也不会说,而是由于这种谎话,很不易编造,那些小信小义之事,以他们这等身份,哪里说得出口?但大信大义之事,却又不是随口就捏造得出来的。
    他们除了编不出一件事迹之外,还隐隐感到好像掉人了这个美女的圈套中。虽然目下还不知道这个圈套有何作用,但这种感觉,已经足以使他们恼羞成怒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村主诸若愚一拂长须,道:“魏兄等驾临小村,可是仅有你们四位?抑或请得有助拳之人?”
    魏建浓眉一皱,道:“商城四凶几时请过人助拳的?”
    屋子内传出沈宇的声音,道“村主现在可以相信在下的话了吧?”
    诸若愚道:“如若是平时,商城四凶之言,自是不可相信。但目下刚好说到信用问题,当此之时,商城四凶决计不肯打班,以免被我等当场证明他们专说假话。由此便可以证明沈兄的确不是与他们一路的。”
    魏建道:“屋内说话的是什么人?”
    诸若愚道:“是一个迷路之人,如果不是他误闯本村,触发了很多消息埋伏,以致来不及复原的话,哼,哼,只怕诸位不易安然来到此地。”
    魏建道:“但此人不迟不早,恰在此时闯将人来,这岂不太巧合了一点儿么、’诸若愚道:“听魏兄的口气,倒像是劝老夫早点儿杀死他,以绝后患,是也不是?”
    魏建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诸若愚决然道:“玉玲,你先进去取了那厮性命。”
    王玉玲应声转身人屋,这时火炬余光,从门口照人去,是以可以清楚看见沈宇屹然站在原地,一望而知,他一直没有移动过半步。
    他虎目含威地望着那个美丽的女郎,低声问道:“姑娘当真要向在下动手么?”
    王玉玲摇摇头,压低声音,道:“不,村主以暗号命我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
    沈宇微微一笑,道:“姑娘虽然聪明过人,但却不是巧语骗人之辈,故此在下相信你的话。只不知何处方是安全之处?”
    王玉玲奔到最靠里面的墙边,伸手一按,墙上忽然现出一道巨大的已经打开了的门户。
    她轻轻道:“快躲进去,我们通通都要躲进来。”
    沈宇一晃身,跃人门内,还来不及观察,一阵香风扑鼻,原来王玉玲也跟着奔人来,只差一点儿就碰上他的身体。
    只见她奔向右角,拉动一支铁杆,外面立时传来哗拉一声巨响,声势甚是惊人。
    沈宇探首向外一望,只见外面那间小木屋,连墙带顶,都飞散得无影无踪。那一声惊人巨响,正是顶掀墙飞时发出的响声。
    商城四凶听到巨响之时,深恐中了诸若愚的诡计,都齐齐后退。
    诸若愚以及手下话人,全部迅快退人屋内,外面只剩下七八支插在地上的火炬,照亮了外面一大片地方。
    这时在商城四凶眼中,一座巨大的屋子,矗立在台阶上面,由于视线所限,故此测不透这座房屋竟有多大多深。
    沙一圭厉声道:“老大,咱们一把火烧他娘的。”
    诸若愚大笑道:“此计甚是高明,诸位何不动手?反正外面就有现成的火炬。”
    商城四凶一瞧,那七八支火炬,光焰甚猛,倒是极适合用来放火。只是这些火炬都插在台阶上。
    他们早先就是顾忌这十余级石阶有古怪而不敢上前,现下岂敢轻易上去拔取火炬?魏逢考虑了一下,才道:“老四别急着动手,反正这老小子藏身地点已被咱们查了出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谅他插翅也飞不掉。”沈宇转目四看,只见王二郎率领几个人,各持弹弓,分布在几个墙洞间,向外监视。
    他暗暗想道:“莫怪诸若愚不怕对方使用自己带来的火器,看来王二郎这几个人,定必都是神射手,能够迎击敌人火器,封挡住火攻之势。”
    外面四凶之一的苏煤,探手人囊,取出一枚鸡卵般大小的圆弹,还未说话,只听弓弦之声响处,一枚铁丸,快逾掣电般向他手中之物击去。
    苏殊虽是闪开了,但已骇出一身冷汗。说得迟,那时快,弓弦之声此起彼落,一阵弹雨,向苏战密集射去。
    但见苏煤一面腾挪闪避,一面挥杖封架。但这阵弹雨一直不停,每粒弹丸,都向他手中之物劲射。
    这个凶人急得哇哇大叫,其余的三凶赶快扑去援助时,只见地面蓬一声,喷出一片火焰,原来在弹雨之中,突然有一颗乃是火弹,射向地面,迫得苏深横跃丈许,躲过大团烈火。
    只听话若愚道:“苏兄你若是收起火器,不就没事了么?”
    苏域一听敢情有理,连忙收起那枚圆弹。
    王二郎等人也就停止射击,只见商城四凶都从背后撤下一面狭圆形的盾牌,并且凑拢在一起,摆出一座阵势。
    这时形势剧变,那苏煤只要躲在其余人的后面,便有足够时间可以施放火器。
    然而弓弦之声一响,那几个凶人所站之处烈火四溅,登时追得他们各自散开。
    沈宇见他们互有攻守,方觉有趣,忽见王玉玲走近身边低声道:“沈宇快跟我走。”
    沈宇讶道:“敌人一时之间万万攻不进来,何须走避?”
    王玉玲轻轻跺脚道:“你别问啦!”
    沈宇眼角瞥见许多汉子已经迅速退人屋后,这外面的厅中,只有王二郎和四名弹弓手了。
    转眼间,那四名弹弓手也急急撤退,于是厅内只余下诸若愚、王家姊弟以及他沈宇四个人。
    这种情况使沈宇心头泛起了不祥之感,突然伸手抓住王玉玲,使她动弹不得,这才低声问道:“王姑娘,村主是不是打算与敌人同归于尽、’王玉玲忽然被抓住,全身酸麻无力,心中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她记得这个人明明双手被缚,而且用的是玄较筋,快刀难断,只不知他双手何以能恢复自由。
    其次他的问话,也使她十分震惊,因为他一开口就道破了村主的用心,如此机警聪明之人,实是罕有。
    只有一点她略感安慰的,那就是这个人口气中好像没有一点儿恶意。虽然这想法没有什么根据,但她却的的确确有此感觉。
    她慌乱地点头道:“是的。”
    只见王二郎也迅快退走,他们都是依令行事,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姊姊还未退走,并非村主没有给她命令,而是身不由己。
    王玉玲又惊又急地道:“快走吧,不然的话,大家都一齐粉身碎骨。”
    沈宇放开她的手,陡地丹田发出一声长笑,声震屋瓦,气势雄豪,震撼人心。
    诸若愚一愣,转眼望来,但见王玉玲还没有退走,又见沈宇手中多了一把精尖耀目的长刀,举步向门口行去。
    一连串的疑问从他心中升起,例如他双手如何能得恢复自由?他拿了刀向外行去,想干什么?但还未容他开口,沈宇已步出屋外,朗声道:“诸位仁兄请了,在下沈宇,特地出来向几位讨教。”
    魏逢一举手,阻止余人妄动,狞声道:“好极了,总算有人敢出手一拼的,你下来吧。”
    沈宇回头道:“诸村主,在下如果不敌,便请放手施为,不必有所顾忌。”
    诸若愚是何等人物,一听而知,沈宇乃是拿话提醒自己,表示已明白自己的同归于尽的手法,是以先关照一声,须得等他不支之时,方可下手。
    王玉玲急步走到门边,方想叫他回来。可是一眼看到沈宇跨步时的凛凛气势,便不出声了,五指却禁不住用力抓住门框。
    沈宇霎时已走完了台阶,来到平地上,挥刀指住魏造,冷冷道:“在下打算将功赎罪,聊谢迷途误闯以致贡事之过,你等速速动手,不必多言。”
    商城四凶的八只眼睛,都凝集在这个青年人身上。
    魏违乃是四凶之首,当下上前两步,狞声道:“凭你一个人,就想替诸老儿担当这场过节么?”
    沈宇道:“不错,我一个人就够了。”
    魏运道:“你好大的口气,但老子们眼中不揉沙子,你想必是擅长逃遁之术,所以出来替请老几架梁,嘿,嘿,这等手法,你小子到别处耍。”
    沈宇道:“既然你们四位按照江湖规矩行事,咱们也可以事先约好,如果我不敌逃走了,今日之事仍不算完,你们可以仍然找诸村主报仇。如果你们落败了,有人逃得残命,那么将来若是有本事报仇,须得先找到我沈宇头上。这个约定四位可没得话说了吧?”
    魏逢颔首道:“若是如此,自然又不同啦!好,我们商城四凶先拿你开刀。”
    他一摆手,其余的三凶迅即上来,团团包围着沈宇。
    沈宇对这四凶已观察过,心知他们不是一般的江洋大盗可比,是以不敢大意,深深吸一口真气,运布在缅刀上,口中道:“四位不必客气,即管动手。”
    魏湮大喝一声,锯齿刀迫面劈去,同时之间,那三凶亦一齐出手夹攻。但见苏练的铁杖,猛扫双胜。
    荆滔的双钩,由左侧攻上。沙一圭的短斧,也从右边劈到。
    沈宇在四般兵刃环攻之下,长啸一声,刀挑掌劈,只听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响处,商城四凶的攻势顿告瓦解,无功而退。
    魏逢挺刀作势,厉声道:“原来沈兄竟是少林高手,这一招‘八方风雨’,果然已得真传,无怪口气骄狂,不把我兄弟放在眼中。”沈宇道:“魏兄眼力高明得很,在下佩服之至。但另有一件事,你们不可不知。”
    魏逞讶道:“什么事?”
    沈宇道:“在下不但精通少林心法,同时尚有家传绝学,若是施展出来,料想诸位一定认不出来么。”
    沙一圭道:“沈兄事先警告我等,是什么意思?”
    沈宇道:“在下打算要你们输得心服口服,此外别无他意。”
    荆滔怒道:“姓沈的休发狂言,现下才拼了一招,谁敢逆料胜败?”
    苏探接口问道:“沈兄的家传绝学,也是在这口长刀之上么?”
    沈宇淡淡一笑,道:“不错,你们最好小心点儿。”
    他往后一步,森森的刀锋指向魏这。
    魏这受迫之下,若是不退,只好抢先攻击。他乃是心性猛恶之士,这时更不考虑,峻地一刀劈出。
    这魏造刀势一动,其他的三凶,亦迅速出手助攻。
    但见沈宇缅刀电掣,光华闪动,挣律常骼一片响声起处,与这商城四凶杀在一起,战况激烈异常。
    屋内的王玉玲只看得眼花撩乱,倒抽一口冷气,转身奔到诸若愚身边,抓住这个老人的手臂,急急问道:“村主,沈宇可得过他们?”诸若愚摇摇头,王玉玲登时花容失色,大惊道:“沈宇打不过他们么。’诸若愚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意思是不知道他们胜败之数。”
    王玉玲听了这话,内心的紧张焦虑,并未稍减,道:“这样说来,这一场拼斗竟是势均力敌了?是不?”
    诸若愚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一点,那就是沈宇的信心万分坚强,自信能击败这商城四凶。尤其是当他们拼过一招,说了几句话之后,他的信心更是激增。这一点实在奇怪得很。”
    王玉玲道:“我们要不要出手帮助他?”
    诸若愚忙道:“万万不可。”
    这时王二郎等人都回到屋中,向外观战。
    王玉玲道:“人家为我们拼命,我们岂可袖手旁观?”
    王二郎插口道:“村主,那沈宇为何帮助我们?”
    诸若愚道:“我也不知道。”
    王二郎道:“商城四凶连一个人都对付不了,早知如此,我们就出去跟他们拼啦!”
    诸若愚不悦地哼了一声,道:“你枉是修习过武功之人,竟也看不出人家的深浅。以我看来,商城四凶没有一个不是武林高手的造诣啦,若是换了你上阵,只怕一招都接不住。”
    这时沈宇在四凶围攻之下,使出一路刀法,气象森严高古,一连使了十四五招,那商城四凶全然攻不人他的刀圈之内。不过他虽是拒敌有余,却没有精妙凌厉的反击之法,是以四凶益发放手急攻迅击,显得咄咄逼人。
    王玉玲也看出这等情势,大是忧急,道:“若是这样打下去,众寡悬殊,沈宇终须吃亏。”
    诸若愚道:“沈宇这一路刀法,乃是少林嫡传六合刀法,是以有不少地方,与世间一般常见的六合刀法,不尽相同。唉,这一路刀法在他手中使出来,真是教人叹为观止。”
    原来少林寺乃是天下武术总汇,江湖上许许多多家派,起先都是得到少林寺的一种绝艺,流传出来,其后便开宗立派,成为一家。因此少林寺的武功招式,外间传布甚广,懂得的人极多。
    这一路六合刀法传播得更广,差不多修习过武功之人,都曾经见过,是以看起来平凡无奇。
    可是沈宇这刻使出嫡传手法,威力之强,竟连商城四凶合力围攻,也占不到一点儿便宜。
    王二郎恍然道:“村主说得甚是,这一路六合刀法,果然与平常所见的有一点儿不同,可是姊姊也说得对,若是这样拼下去,沈宇定要吃亏。”
    诸若愚不予置评,却道:“二郎,以你看来,那商城四凶之中,哪一个是最弱的一环?”
    王二郎道:‘哦瞧都差不多。”
    诸若愚道:“这就是高手与庸手的分别了,你若是瞧不出来,如何能克敌制胜?”
    王二郎道:“难道沈宇看的出来不成?”
    诸若愚道:“他若是想一举败敌,那就非得在动手之前,观察出敌人的弱点不可。”
    他说到这里,若有所悟,又道:“玉玲,你还记得我提到沈宇的信心那番话么?”
    王玉玲道:“记得呀!”
    诸若愚道:“他最初拼了一招之后,定必是已经确切看准敌方的弱点,所以信心激增。”
    王玉玲喜道:“这样说来,沈宇一定可以获胜啦!”’诸若愚道:“看出敌人弱点是一回事,能不能利用可是另一回事。
    我可不敢如此武断的认为他一定能赢。”
    王玉玲登时又恢复了紧张和担心。
    那双秀气的眉毛,再度紧紧皱起。
    沈宇的这一路六合刀法,看看已近尾声,双方大约合战了三十多个回合,耗时超过两柱香。
    忽然他刀法一变,缅刀若奔雷般向为首的魏逢,硬攻了三招。
    一时金铁交呜之声震耳,沈宇突然舍下魏这,左手一掌劈开苏味的铁杖,右手缅刀突如掣电般向沙一圭攻去。配合上他叱咤之声,威势强大绝伦,在他来说,还是第一次使出这般凌厉反击的招式。
    沙一圭运斧急挡时,只见刀光划过,已把斧柄劈断,接着刀锋已到了他咽喉要害。
    此时,荆滔双钩如风卷到,挂扎敌人肩肋。
    旁观之人眼见荆滔抢救得快,心中都替沈宇泛起了功败垂成的可惜之感。
    但念头尚未转完,只见沈宇人随刀转,划出一溜精芒,辩迅响处,震退了荆滔不说,还把他双钩斩断了一截。
    沈宇长啸一声,刀光电掣,忽又回到沙一圭咽喉,这次毫无阻隔,刀锋划过了沙一圭的咽喉,登时鲜血喷溅。
    那沙一圭身子方自晃动,沈宇的缅刀已攻到荆滔面前,刀光如雪,寒气侵肤。魏述和苏倏双双抢救,铁杖和锯齿刀一齐急攻沈宇。他们的反应,早在沈宇料中,是以他攻击荆滔是假,诱敌是真,只见他人如飞絮飘转,刀似掣电飞旋,反过来攻击魏、苏二人。
    刀光闪处,苏棵大叫一声,飞出七八尺之外,魏逢身子也跟着急旋一匝,这才倒在地上。
    沈宇在眨眼之间,一口气击杀了三名敌人,剩下一个荆滔,虽未受伤,但双钩已断去钩尖那一截,也就等如赤手空拳一般,自然无法抗拒了。
    荆滔想是惊得呆了,竟忘了逃走。直到沈宇跃到他面前,这时要逃,却来不及了。
    沈宇压刀不发,冷冷道:“荆兄,你自寻了断吧!”
    荆滔抛了手中双钩,厉声而笑,道:“好,好,老子不用你动手。”
    他打靴筒拔出一口短刀,又道:“沈宇,我临死之前,有一个疑问请你解答。”
    沈宇道:“在下若是答得出来,决不推辞。”
    荆滔道:“你后来使的刀法,不论是招式身法和气势,都不是少林家数,可见得是你家传绝学无疑。只不知这是哪一家派的奇功绝艺?”
    沈宇豪气飞扬,道:“这便是寒家秘传的屠龙刀法,先父沈木龄,外号七海屠龙,只不知你听过没有?”
    荆滔一愣,道:“原来你是七海屠龙沈木龄的儿子,但这也罢了,只不知你既有如此实力,何以起初一直苦守不攻?耗费了许多精力和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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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卖梨女赢夜借奇祸
    沈宇道:“你们四位在武林中声名虽然不著,但却是有真功夫之人,当得上高手之称。
    在下若不是用点儿智慧,相信纵然最后取胜了,也无法一连杀死你们三人,故此,在下先查看出你们的弱点,接着仗着师门六合刀法,深闭固守,等你们师老无功,锐气大挫,才出手反击。”
    王二郎听到此处,可就不能不大大佩服诸若愚的看法了。
    荆滔道:“我还有两个疑问,一发烦你解答,一是你何以老早就断定我们兄弟武功不错,故此小心应付?二是我们兄弟的弱点在哪里?”
    沈宇道:“荆兄问得好,第一点,当在下听到诸位语声时,俱是含气敛劲,便知皆是内功深厚之士。其后又见你们杀害那些村人,手段残酷异常。当然不会是对这些村人才变得如此恶毒,而是平日亦系如此。因想你等行走江湖,访查仇家,历时达二十年之久,也不知加害过多少人,罪孽固然满身,但能安然活到现在,可见得必定是有真才实学之士。因此,在下那时就断定你们不是容易应付的了。”
    话声一歇,荆滔已道:“难为你从这等微细的地方,也想得出这许多道理来,兄弟实是不能不服气了。”
    沈宇道:“荆兄好说了,说到你们四位的弱点,乃是在首先被杀死的沙一圭身上。”
    荆滔讶道:“他的武功,并不弱于我们任何一个呀?”
    沈宇道:“武功强弱是一回事,胆力大小是另一回事。沙一圭在你们当中,胆力最弱。
    但也许连你们自己兄弟也不知道。”
    荆滔道:“不错,我从来不知道他胆力弱于我们,只不知你初次见面,如何晓得?”
    沈宇道:“从一句话中,被我瞧了出来。”
    荆滔忙问道:“是哪一句话?”
    这时诸若愚和王家姊弟等人,早已出屋,站在台阶上,听他们说话。
    沈宇道:“他曾经追问我有什么家传绝学,要知我第一次出手,挡住了你们环攻的凌厉招数,沙一圭瞧出我的实力,是以一听我尚有家传绝学,心中暗怯,连忙追问,而你们其余三位,都不甚注意这个问题,相形之下,可见得他是胆力最弱的一个,亦是你们的弱点。”
    他解答至此,荆滔不但明明白白,而且心服口服,举起短刀,道:“我等败在沈兄刀下,一点儿不冤?算他诸若愚命大就是。这段怨仇,等下一辈子再说。”
    没有一个人作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手中的短刀上。
    只见他一沉健腕,那口短刀便深深没人左胸之内。直到此时,王玉玲可就忍不住尖叫了一声,举手掩目。
    在场所有的人,都不作声,是以王玉玲这一声尖叫,余音袅袅,犹自菲绕众人耳际。
    沈宇回头一望,但见人人面上的神色,都很庄严肃穆,心下略感不解。但目下似乎不是询问的时机。故此收起了长刀,举步走上台阶。
    诸若愚欠身作个请他人屋的手势,等沈宇行去,这才跟在后面,走人屋内。
    他们没有在大厅中逗留,而是转到后面的一座较小的厅堂落坐。
    沈宇一看厅内讲究的布置,便知道这才是诸若愚平时使用的处所。他被让在上首的座位,虽然他再三谦辞,可是拗不过话若愚和王氏姊弟的诚意,只好在上首坐下。
    王玉玲离开了一会儿,出来之时,已换了衣裳,亲自奉茶敬客。
    沈宇在一瞥之间,把她打量得清清楚楚,但见她长长垂下秀发,后面用铁锅结束着,别饶飘逸秀气。
    尤其是她不再是一身紧身短打的装束,长袖修裙,摇曳生姿,看来充满了女性的魁力。
    他看过不少绝色女子,例如艾琳、胡玉真、蓝冰心,甚至已削发出家的青莲师太等。
    若论容貌,王玉玲比她们略有逊色,可是她自有一种妩媚美态,很是动人。
    沈宇把茶接过,连声道谢,态度特别庄重,与他平时的不大拘束的举止,完全不同。
    原来他心中已响起了警钟,感到这个少女,说不定又会扰乱他的心情,所以他采取防御设施,以客气庄重的态度,使她不能接近自己。
    要知沈宇对于男女之间的各种情况,可以说得上经验丰富,观察力相当敏锐。所以他一看这个少女迅即换衣出现,以及亲自送茶奉客这两点,便晓得她对自己的印象不但好,而且有进一步的倾向。
    诸若愚的话声,打断了沈字的沉思:“沈恩公请受在下一拜……”他说话之时,双膝已点到地上。
    沈宇赶快把他拉住,连连道:“村主万万不可如此,万万不可如此。”
    诸若愚道:“今日若非得到恩公援手,四凶不诛,敝村上下数百户人家,定无瞧类。”
    沈宇道:“假如不是在下误闯,使村主精心设计的诸般埋伏发动了,不但那四凶早已就擒,而且相信贵村的几个人不必遭难了。”他心中的抱歉,完全在语气声音中表露出来,使人一听而知,他实是心中愧疚不安,并不是说好听话。
    王二郎在一边跪下,咯咯咯叩了几个头,大声道:“村主,我替你向沈恩公叩头啦!”
    这么一来,才把拜谢大恩之事结束。沈宇与诸若愚,双双落座。
    沈宇道:“王兄弟,我生受了你的大礼,心下实是不安。”
    王二郎道:“恩公若是这么一说,小可还须多叩几个头才是。”
    沈宇忙道:“得啦,得啦,你别叩头,我也不再说了。”
    诸若愚拂髯笑道:“二郎这个笨法子,果然有点儿用处。沈恩公如此凑巧,路经此地,真是老天爷可怜敝村,特地把恩公送来,救苦救难。”
    沈宇认真地道:“村主之言不无道理,在下也不知如何心中一迷忽,信马行到此地,这一定是天意无疑了。”
    他们谈到这里,突然一名汉子走人厅来,先向沈宇躬身行过礼,才向诸若愚说道:“所有的尸体都盛放在棺木中,只不知是现在收葬抑是等明天动手?特来请示村主。”
    诸若愚站直了身,道:“这件惨事,处理得越快越好,现在就动手埋葬为是。”
    他接着向沈宇道:“商城四凶虽是敝村仇敌,仍然用棺木殓葬。
    沈恩公若是不累,请一道出去瞧瞧如何?”
    沈宇点头起身,随他出去。
    但见在屋外台阶下的空地上,一共有七具棺木,式样如一。此外,四下挤满了人,几乎都是男子,从他们的装束来看,可知皆是村中的壮了。
    所有的人大概都听说了这场凶杀的经过,是以没有探询谈论。
    沈宇发现这些样貌淳朴的村人,个个都显得特别沉默,使人感到气氛沉肃庄严,这使他记起了早先荆滔自杀后的情景。当时在场之人虽不多,但也是充满了这等庄严肃穆的气氛。
    在明如白昼的火炬照耀之下,无数目光,渐渐都集中在沈宇身上。沈宇心中不免有点儿讶惑,但却没有任何疑虑。因为这百数十对的眼睛,没有一对是怀有恶意的。
    诸若愚道:“沈恩公,敝村之人都知道您为我们诛杀仇敌,消去多年忧虑,心中无不感激和尊敬。此外,大家对死者,不论是敝村的兄弟,或是那些仇敌,亦同感哀悼和敬意。”
    沈宇只好点头,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但他很清楚地感到一点,那就是这等奇异的场面,已经深深烙在心版上,永远也不会忘记。棺木抬走之时,所有的村人都默默地尾随相送,长龙般的火炬,跳跃的火光,这又是另中幅奇异的景象,使沈宇勾起了渺冥的思绪,好像使他的心灵,突然触及宇宙中深奥玄妙的部份。
    当他们再回到厅中,但见已摆好筵席。
    客人只有沈宇一个,相陪的也不多,仅是诸若愚和王氏姊弟而已。
    沈宇吃点儿东西,喝了一点儿酒,情绪较为轻松,尤其是王玉玲殷勤劝酒,诸若愚言谈风趣,气氛渐见融洽。
    诸若愚转个话题,说道:“在下本不该多嘴,但沈恩公的事,不由得不关心。只不知恩公打算到金陵去有何公于?”
    沈宇道:“实不相瞒,连在下自己也不大肯定要干什么?”
    诸若愚道:“这就对了,老朽见恩公双眸中,偶尔会流露出迷惘之色,便知恩公必是心事重重,不易解决。”
    沈宇忍不住,道:“何止不易解决,只怕永远都不能解决。”
    王玉玲柔声道:“那也不见得吧?究竟是什么事呢?恩公可不可以略略透露一点儿?”
    沈宇道:“在下的秘密,已有好几个人知道了。”
    他把家门的不幸,以及后来遇到厉斜的经过,扼要地告诉他们,最后说道:“厉斜这一死,在下已没有值得挂怀之事,所以不得不面对现实,设法解开先父最后之秘了。”
    王二郎突然插口道:“这敢情好,如果思公不赶快找出原因,难道不怕闷破了肚子?”
    诸若愚道:“二郎少说话,如此不幸之事,岂可胡乱说好?”
    沈宇道:“但他的话可真有点儿道理,与其闷在心中,不如赶快查个明白,好歹有个结果。”
    王玉玲轻轻道:“恩公如果没有把握,还是多加考虑的好。假如艾姑娘肯不追究,恩公最好不必查究昔年的恩怨。反正事情已过去好多年了。”
    王二郎正要开口,想是突然记起了村主吩咐,当即咽住,但仍然禁不住连连摇头,透露出他的反对之意。
    诸若愚于咳一声,道:“玉玲你虽是一片好意,无奈世上有些事情,不容含混过去。如是可以忘记,沈恩公以前就不必那么消沉颓丧了。”
    沈宇道:“村主说得极是,在下日日在痛苦中煎熬,不但不能忘记,反而痛苦加深,直到不想活下去的地步,如果不是碰到厉斜,发生一连串的事情,只怕在下老早就离开了人间啦!”
    王玉玲无限同情地注视着这个青年人,想像到在他的胸臆中,居然曾经包含过如此巨大的痛苦,更增添怜悯之情。
    但她却又体会得到一点,那就是这个青年虽是饱历酸辛,曾经沉沦在苦海中。可是他在根本上不是弱者,所以最后能坚韧地渡过难关,沈宇那副沉着和忠厚的样子,每易令人误解。其实他却是个强者,极有韧力。纵是残酷的命运,也不容易把他击败。
    沈宇感到这位风韵绝佳的少女的目光中所含的意思,故此内心略感不安,所以回避着不与她对觑。
    诸若愚道:“想不到沈恩公身上,竟有这等遭遇,目前咱们不妨假设厉斜已死,那么下一步,当然是如何查证当年之事了。”
    沈宇道:“厉斜之死,我瞧是错不了啦,所以我原本要到一处地方,访寻制他之法,但现在已不要去了。”
    诸若愚道:“老朽如是沈恩公的话,在未曾亲眼见到厉斜尸体以前,决不认定厉斜已死。”
    沈宇轻轻哦了一声,凝眸寻思。他深知诸若愚智慧过人,而且阅历极丰,是以所说的话,不可等闲视之。
    诸若愚又道:“但厉斜之事,目前可以暂时不谈。关于沈恩公家门的不幸,却是须得全力以赴的急务。”
    沈宇道:“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多年,急也急不来的。”
    诸若愚道:“老朽意思是说须得马上采取行动,其他之事,都不必放在心上。”
    王二郎忍不住道:“村主说得对,沈恩公快点儿动手才好。”
    沈宇点点头,但面上却泛起苦笑。对于家门发生的不幸,他实是茫无头绪,根本不知从何着手才好,哪里还谈得到快慢。
    诸若愚缓缓道:“沈恩公若要行动,马上面临一个绝大的困难,极难解决。”
    沈宇大为惊讶,同时又感到兴趣,心想:我现在如何下手都还没有成算在胸,哪里谈得到困难。
    当下问道:“只不知困难何在,为何无法解决?”
    诸若愚道:“令尊生前侠名甚著,乃是仗义疏财的人物,因是之故,料恩公家道虽不清苦,却也肯定不会是富裕的。”
    沈宇道:“不错,寒家虽然有点儿田产国地,但为数不多,而且从发生巨变之后,这些田地,在下也都卖掉啦!”
    诸若愚道:“这便是困难之所在了,以老朽约略的估计,恩公若是要展开周密而又隐秘的调查,就算老朽把敝村财力全都赔上,也还差得远呢!”
    王玉玲柔声问道:“这调查之事,可以亲力亲为,何必花费许多钱财才行呢?”
    诸若愚反问道:“如是亲力亲为地调查,试问你打算耗时多久?而且,假如当年沈老先生杀死好友之举,乃是有某种原因,或者是中了人家的圈套奸谋,或者是艾家被人摆布而发生误会,则幕后之人,岂有不全力掩饰,设法湮没罪证之理?所以进行之时,绝对不能明查,只能暗访。”
    他停歇了一下,又遭:“不但需要暗访,同时事过境迁,昔日一切关系人物,例如沈老先生居处附近的人家,有来往的店铺,艾家的所有亲友、邻舍,以及曾经有过接触之人等等,每一个都须得加以访问。”
    王二郎一听,头都大了,道:“这样岂不是要访问上千的人?”
    诸若愚道:“还不止呢!沈老先生平生事迹,认识过什么人,也须—一调查清楚。但凡他到过的地方,一处都不能遗漏。”
    沈宇道:“若须如此,就算在下有大量财富,亦无法办到。”
    诸若愚严肃认真地道:“从前这句话就对,现在情况不同,恩公可以办得到了。”
    沈宇不解道:“何以现在就办得到?”他突然恍悟,点头道:“村主敢是打算相助么?
    可是……"
    王玉玲马上插口道:“沈恩公不必推辞了,请想想看,敝村现在晓得I恩公有事,还能置身事外么?”
    沈宇道:“假如这件奇祸,竟是有人在幕后推动的,则贵村还是不要卷人的好。”
    诸若愚道:“沈恩公且勿在这等问题上浪费了气力,敝村正如玉玲所说,绝对不能置身事外。纵然沈恩公就此离去,我等还是要出动一切力量查一查的。”
    沈宇耸耸肩,道:“好,在下不说了,虽然贵村相助之举,对在下大有益处,但在下却宁可独自行动,免得连累别人。”
    诸若愚不再在空虚问题上与他评论,说道:“敝村眼下堪以差遣的能于手下,就有二十名左右。其次,老朽尚可继续训练人马。至少也得有一百人以上,方可组成一个调查网。此外,老朽尚须亲自主持一项工作,那就是从各方面收集到的资料,—一加以整理研判,然后指示每个人调查的方向。除了老朽之外,别无他人足以胜任这个工作。”
    沈宇听得目瞪口呆,道:“照村主这等说法,这真是一件庞大复杂的行动。但如是动用偌大的人力,恐怕会打草惊蛇,闹得江湖上风风雨雨,反为不美。”
    诸若愚拂髯一笑道:“恩公请放心好了,若是人数太少,力量不能普及周全,反而容易露出风声。如是有足够的人手调动,保证更为安全。”
    他停歇一下,又道:“举个例子说,假定咱们调查府上所有认识之人,包括邻舍在内,如果只有三五个人去办这件事,这些人的面孔,马上就被人认出了。如果有几十个人,身份都不相同,有的是商贾,有的是过路人,有的是和尚道士,有些是官门捕快等等,每个人只访查一节,谁能瞧得出来?但所有资料送回来之后,咱们就可以得到最完整的事实了。”
    王玉玲道:“如果如此,有几十个人也足够啦!”
    她乃是牢牢记得村主说过必须有巨量金钱,方敷应用之言,所以强调人数不必太多这一点。
    诸若愚摇头道:“不行,这个调查网本身最少就须有一百个以上的精干之人,其余联络的人,跑腿做各种杂务之人,专门制造掩护身份的人等等,通通加起来,最少也得有二百至三百人。”
    王玉玲道:“就算要二三百人吧,也不要花很多钱呀?”
    诸若愚皱眉道:“你哪里懂得调查行动的情形,我告诉你,这是最花钱的事,往往只为了达到能够跟某一个人见面,就得花上上百的银子,再加上这么多的人,天南地北的到处跑,你想想看,每天得花多少钱才行?”
    王玉玲不得不承认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事实。如果这么一算,每天最少也得花个上千两的银子,三五天还可以应付,如果是三五个月,则纵然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也难以为继。
    她默然摇摇头,暗暗感到心灰,也替沈宇失望和难过。
    沈宇想了一下,才道:“关于钱财这方面,在下可能有法子解决。”
    众人闻言,都大感惊讶。王二郎心直口快,道:“恩公这话怎说?咱们就算去抢,也枪不了这么多的银子,何况咱们决对不能做出行劫之事。”
    诸若愚马上道:“别胡说,沈恩公乃是当代大侠,哪有行劫之理。”
    王玉玲道:“沈恩公钱从何来?可不可以告诉我们?”
    沈宇道:“当然可以啦,我有一幅地图,乃是昔年吴王张士诚的藏宝地点。在偷窍门中,乃是五大秘密传说之一。在线上称为白骨家,此家其实就是黄金窟,只要前往查探确实,就不愁没有足够的财力了。”
    这番话只听得那老少三人发愣不已,王二郎道:“那么沈恩公快快前去瞧瞧,看是真也不真?”
    诸若愚定一定神,忖道:“沈恩公虽然不是寻常之人,说话份量不同。但这等藏宝阁的传说,往往只是传闻,查无实据。老朽不但听得多了,而且也看到许多人为了掘宝而倾家荡产,只怕不可相信。”王玉玲也没有评论,可见得她亦不敢相信。
    沈宇微微一笑,道:“村主说得甚是,若以常情而论,藏宝之说,往往荒诞无据,但这吴王张士诚的宝藏,却与一般传说不同。不但极为可靠,而且还有人到过。”
    王二郎喜道:“如是有人到过,那一定假不了啦,沈恩公快快前去,取些金银应用。”
    这时大家都酒足饭饱,便到一旁落座,自有下人把酒席撤去。而王玉玲则再度亲自冲了香茗,捧来给这些男人饮用。
    他们继续讲到早先的话题,诸若愚道:“既然有人到过这个宝藏,这传说当然就可靠了。但老朽却有一点不明白的。”
    沈宇道:“村主有哪一点不明白?”
    诸若愚道:“这个到过宝藏之人,为何不将金银据为己有?若已据为己有,则沈恩公纵是得知地点,只怕仍然是一场空欢喜而已。”王玉玲已在旁边坐下,她听了村主之言,大觉有理,登时愁上眉梢,轻轻道:“是呀,世上岂有人人宝山空手回的人呢?”
    沈宇道:“你们放心,这位到过宝藏之人,不同凡俗。他不但身份高隆,声名满天下。
    而且他又是一位清静寡欲的空门炼气之士。”他瞧见诸若愚的神色,便知这个饱经人世忧患之人,尚未被他说服,于是又道:“当然,出家之人也未必就能视巨量财物如同尘土。但这一位不但是有道之士,而且又是举世无涛的大智者,所以在下深信他真能视黄金如泥土。”
    诸若愚精神一振,道:“只不知这一位智者是谁?”
    沈宇道:“说出来村主大概也曾听过,他就是天机子徐通老前辈。”
    诸若愚啊了一声,道:“原来是徐真人,那就极有可能对那宝藏全不动心了。”
    沈宇没有把魔刀最绝的一招,也在这个宝藏中之事说出来。他也不是故意隐瞒,而是由于一提及这件事,又须多费很多时间和唇舌,把来龙去脉告诉大家。所以他懒得多说。
    诸若愚道:“如果那处宝藏,当真是张士诚的藏银,那一定不在少数。想来应付这一次行动,应可绰有余裕。假如真个得到这笔财富,那么咱们就可以展开实际行动了。”
    他说来说去,仍然暗示出他定须眼见并且已得到那笔财富,才算是真的。
    沈宇道:“好,别的事以后再谈,在下明天就动身寻宝,有了确实消息,才回来访村主相助。”
    诸若愚道:“沈恩公万万不可轻率行动,要知你的一举一动,自从你与厉斜及艾姑娘等人交往之后,已变成了武林瞩目的对象。尤其是那个设下阴谋的幕后人,得知你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本事之后,一定生出斩草除根的恶念。因此,沈恩公表面上好像除了艾家之外,别无顾忌。其实危机四伏,根本无法得知那幕后人将用什么手段暗算于你诸若愚侃侃言来,析论精辟,叫人不能不服。
    王玉玲忙道:“若是如此,沈恩公最好躲起来,对不对?”
    王二郎道:“当然躲起来才对啦,等那幕后人到处找寻时,可能会发现线索也未可知?”
    沈宇点头道:“王兄弟说得有理,这也是诱敌的一策。”
    诸若愚摇头道:“不对,沈恩公如果突然失去了踪迹,虽然比较安全,却不是好办法。
    上佳之计,莫如寓攻于守,也就是说,一方面能顾及安全问题,同时又能有反击之力。沈恩公认为如何?”
    沈宇道:“那样当然最好,只不知计将安出?”
    诸若愚道:“沈恩公定须在江湖上露面,但必须恢复以前那种颓废灰心的作风。此外,行为也不妨乖戾些,使你的行迹人人皆知。”沈宇道:“装成颓废灰心样子的用意,是使幕后人松弛戒心,这一点在下理会得。可是何以要行为乖戾,使得人人知道我的踪迹呢?”诸若愚道:“此是诱敌之计的一种手法,如果有不少人注意你,那幕后人纵是心机极工,城府极深之人,也因为这等情况而较为放心,暗中查看调查你之时,掩饰手法定会粗疏得多。这样,沈恩公方有机会可以识破?”
    他停歇了一下,深思熟虑地缓缓道:“因此,表面上由于很多人注意你,所以幕后人混在其中,也不易发现。但事实上正因如此,才有隙可乘。这一点儿定必是对方万万意料不到的。”
    他的计谋策略,当真有纵横排阔之妙,沈宇大为佩服,道:“这一场斗智斗力的行动中,对方更意外的是诸村主的才智无疑。”
    诸若愚抹髯一笑,道:“老朽有这等机会,与一个不知形状和姓名的阴谋大家作对手,真是难得的奇遇。”
    这一夜谈到此处为止,翌日早晨,沈宇在王家姊弟陪同下,在附近走了一匝。但见田野中许多农人欢欣耕作,与昨天来时那等荒凉死寂的景象,完全不同。
    他们不久就在诸若愚家中,再行商讨行动的细节。
    诸若愚经过一夜的考虑,看来已胸有成竹,道:“天下任何罪行,所以会发生之故,必有动机。除非这个罪犯是疯子,才谈不上动机。”沈宇颔首道:“是的。”
    诸若愚道:“咱们若是假定沈老先生是被人设下阴谋,以致大大反常,杀害了情遗骨肉的同盟兄弟,甚至连沈恩公乃是他的亲生儿子,亦曾遭受某种威胁。则这个设下阴谋之人,自是不可一世的人物。他这样做法,有什么目的,咱们止上无法找得出来。”
    沈宇道:“如果找得出来,那就好了。”
    诸若愚道:“此所以咱们须得建立一个周密庞大的调查网,把沈老先生的一生事迹,以及所认识之人,通通调查过,然后根据这些资料,加以推断。老朽深信必有蛛丝马迹可寻。”
    王玉玲及时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只不知这个调查行动,须用多久时间?”
    诸若愚道:“很难说,也许三两月就够了,若是不顺利的话,也许拖上三年五载。”
    沈宇道:“在下实在没有这么多时间。”
    诸若愚道:“我知道,所以老朽在恩公身上,寄予很大的希望。
    我们将对所有注意你窥探你之人,严密调查,好在这是找寻线索的工作,并不是要获取结果,所以要看你运气如何。”
    王玉玲不解道:“寻找线索与获取结果有何不同?”
    诸若愚道:“举个例说,在开采金矿时,在一大堆砂土之中,只要发现含有金质的矿砂,便是找寻线索。如果要知道这堆砂土中共有多少黄金,便须得淘筛冶炼,这种做法便是求取结果。”
    众人都恍然大悟,王玉玲道:“这样说来,找寻线索可就容易得多了。”
    诸若愚道:“的确容易得多。不过我们要找的线索,当然不像砂土中含金质的矿石那么多,在整堆砂土中,只有那么一粒,所以要靠运气,也许在第一捧泥土就发现了,但也许到最后的一捧泥土中才找到。”
    沈宇现在更加明白何以须要那么多的金钱了,而且这个行动,除了财力之外,还须可靠和大量的人力。假如不是碰上诸若愚,就算有了无限财富,也很难找到适合的人手帮忙。
    此后一连两天,诸若愚都在计划这个行动,参照沈字已知道的事情,构想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第三天早上,沈宇骑上他的马匹,向诸若愚、王氏姊弟以及一群村人挥别。在这数天当中,他已与这一群约莫二三十个村人完全认识了。而这些人就是最基本的人手,其余将由诸若愚再行训练。
    沈宇这次很快就抵达南京,他的衣服已显得很脏乱,胡子也没有剃,看起来他又恢复了当日的颓废心情,而且比过去还糟些。
    他在南京荡了几天,摸到一些门径路数,开始喝酒及赌钱。在那些赌场中,正当的商人或是不肖的富家子固然不少,但地痞流氓以及跑江湖的赌棍更多,真个是龙蛇混杂,良美不齐。
    几天之后,他的大名在南京地面,可以算得上是无人不知了。原来在短短数天之内,已经打了好几架,其中有两个对手是极有名气的武林人物。所以沈宇的名字,很快就传开了,而且大家都晓得他脾气不好。不过,只有当他喝了酒之后才会脾气坏,若在平时,却是个很无所谓的人。
    正因如此,他所居住的客栈,经常有不少访客,都是些三教九流的赌友或是酒友。在他没有酒意时,任何人的议论,哪怕篇长乏味,他都能静静地聆听,从不打断人家的话,也很少反驳。这使得许多喜欢说话的家伙,老是要找他倾诉发泄。
    这天他喝得醉回回的,一拳把酒肆的桌子给打碎了,人人都躲开他,任得他自己横冲直撞地出去。
    沈宇的酒疯,说起来竟有一半是真的,他胸中的抑郁,对亡父的悼念,以及个人的寂寞等情绪,在发酒疯时,居然获得了发泄,这一发现,使他渐渐能借酒发泄,因而心情渐渐转好。
    这时他一歪,溜冲出店外,只要有人拦阻他或是什么的,准得挨他的拳头。
    在大街上,沈宇摇摇晃晃的走路法,才转到街角,已经和不下六七个路人磕碰。自然虽有酒意,但武功根基深厚,总是把别人撞得七歪八倒。那些人见他酒气冲天,都不敢与他计较。
    他转过街角之后,迎着下午的阳光,挨墙坐下。过路之人,一望而知沈宇喝了酒,是以都不怎样注意他。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沈宇的脑袋才从肩膀上慢慢抬起来。他眨眨眼睛,定一定神,发现自己坐在街边的墙下,不禁苦笑一声,缓缓起身。
    此时他头昏口干,当下举步走到斜对面一家店铺前,要了几个新鲜梨子,就站在门前,一口气吃卞肚子,这才感到烦渴略消。
    这些新鲜梨子才上市,价钱相当贵,但来买的人很多,可见得这家店铺在当地一定很有点儿名气。
    他一面抚摸肚子,一面瞅着那个正忙着秤算的中年人,心中寻思要不要再来几个梨子。
    但那个中年人很忙碌,招呼的全是相熟客人。沈宇皱皱眉头,转眼找寻别的店伙结帐走路。
    他目光流转,只见在店内的一排柜台后面,有一个少女,大概只有十八九岁,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却长得明眸皓齿,甚是明艳。
    沈宇顿时恍然大悟,心想无怪这儿生意这么好,敢清除了鲜果之外,另外还有一种吸引力,使客人光顾。
    他已决定不吃了,便取出汗巾抹抹嘴,顺脚走人店内,向那美丽少女道:“刚才我吃了七个,合共多少钱?”
    那少女嫣然笑道:“一共四钱银子。”
    沈宇点点头,伸手人袋拘取。
    那少女微微一怔,敢情是沈宇神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所以她骇了一跳。
    沈宇的手在衣袋中好一会儿还没有缩回来,但旋即在全身其他衣袋猛摸猛翻,那少女此时已明白是怎么回事,面色才恢复如常,再度泛起可爱的笑容。
    沈宇翻遍所有的口袋,只有十几文制钱,银两和银票,都失去踪影,他感到绝望之后,只好停止摸索的动作。
    可是却不敢正眼瞧看那个少女,要是对方换作那个中年人,虽然已够难为情的了,也还好些。目下面对这个美丽的少女,简直叫沈宇觉得尴尬极了,但愿地上忽然裂开一道缝隙,好让他躲进去。
    虽然沈宇不敢瞧那少女,也不知怎样说才好?但问题总得解决,不能像木头人一般站着不动。终于他抬目望去,却见柜台的少女,竟也是满面羞红,一望而知,她正在香沈宇不好意思,所以她自己也着急得泛起满面红晕。
    这一来沈宇就更尴尬了,心里的滋味,简直比被人杀几刀还痛苦些。
    除此之外,沈宇还害怕别的客人发现他付不出钱之事。在众目腰晓之下,莫说被捉将官里去,就算只被那个中年人数说几句,也得便死。
    在这极为痛苦难堪的情况下,沈宇忽然想道:“原来在人生中,果真有些事情,不是武功高强可以解决的。目下纵是换了厉斜在此,就算他已炼成宇内无双的魔刀,也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不过理论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沈宇不管已悟出多么奥妙的道理,但对于眼前的窘境,全无帮助。
    他只好硬着头皮,低声道:“我的钱丢啦!”
    那少女没说什么,只失措地哦了一声。
    沈宇一时不知该怎样说下去,又呐呐道:“我……我的钱刚刚丢了……我…”
    那少女见他说不出所以然来,突然间恢复镇定,微微一笑,说道:“我听见啦!”
    沈宇一愣,道:“瞩,是的,你听见了,但我……”
    那少女道:“你想回家去拿,对不对?”
    沈宇又是一愣,想到自己并没有家可口,同时也没有把银子放在客店中。
    那少女又道:“您用不着跑来跑去,我叫一个人跟您回家拿钱,好不好?”
    沈宇英雄一世,岂肯欺巴一个少女。当下本能地摇摇头,可是却说不出原因解释不好之故。
    那少女也愣住了,她实在想不通何以此一建议被拒?两个人都没有作声,只过了一阵,沈宇就受不住了,百忙中摹地记起靴筒内插着的那口短刀。以这把截金削玉的宝刀,当然可以抵得过几个梨子。
    此念一生,登时得救似地弯腰取刀。
    那少女见他弯下身,不晓得他要于什么。等了一阵,见他还没有直起身子,不禁大为讶异。她终是年轻之人,好奇心重,于是把头俯伸出柜外瞧看。
    原来沈宇的手一摸到靴筒内那口短刀的刀把时,忽然记起此刀名为奇祸,不禁惕然震凛,暗念岂可把一口如此不样的刀子,送给这个美丽可爱的少女。
    除了这个原因,他接着又醒悟在这等情形之下,更是万万不可取出刀子,不然的话,这个少女见了刀子,定要骇得高声尖叫这么一来,他除了白食的罪名之外,还加上了意图行凶的嫌疑。
    所以他弯下腰身,便直不起来,只听那少女柔声问道:“你干什么?敢是肚子疼么?”
    沈宇明知自己只要来个顺水推舟,大叫肚子疼的话,便可望解此窘局。只是仍是那句老话,他乃是英雄人物,岂肯欺骗一个女子。
    他摇摇头,直起身子,目光恰好看见这个少女腰部以下的衣裙。
    假如她不是趴在柜上,他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这处部位的。
    沈宇虽然只看见衣裙,但眼睛却为之一亮,道:“在下方才失态之故,姑娘真的想知道么?”
    他突然恢复了流畅的谈吐。那少女受到感染,顿时也轻松了不少,点点头,笑道:“是的,那是什么事情?”
    沈宇道:“在下的钱丢了,在南京也没有亲故,没处拿钱,所以突然记起一件值钱的物事,或者可以抵帐。”
    少女连连点头,道:“那便怎样呢?啊,莫非也丢了不成片沈宇摇摇头道:“没有丢,可是在下不敢拿出来,生怕姑娘惊慌。”
    少女道:“是什么东西?敢是会咬人的?”
    沈宇道:“是一把上好的短刀,锋快无匹,连五金玉石也剁得开。”
    少女不但不惊,反而显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道:“可是真的?拿出来瞧瞧行不行?沈宇问道:“你真的不害怕么?”
    少女摇头道:“真的不会害怕。”她大概是发现沈宇有怀疑之色;连忙又道:“你放心好了,我也不会要你的刀子。”
    沈宇这才从靴中摸出那口短刀.好在浮着刀路.还不致于引人注目。
    少女接过此刀,才一到手,还未取出瞧看,便连连点头,道:一好刀,好刀……”
    沈宇道:“你还没有验看,如何得知真是好刀?”
    少女道:“这把短刀比普通的刀子重上一倍还不止,当然一定是最好的刀子了,再说这个刀鞘形式古雅,可见得定是出于名家之手。”沈宇道:“这的确是一把吹毛过发的宝刀,姑娘这等眼力,实是叫人感到既讶异又佩服。”
    那少女道:“客官突然间言语流畅,态度安详,敢是酒意已经全消了么?”
    她忽然改变话题,舍刀问人,沈宇措手不及,坦自答道:在下仅存的一点儿酒意老早就吓得没有了,冈,姑娘怎知在下有酒意呢?难道在下身上尚有酒气不成?”
    那少女摇头道:“不是你身上有酒味,你在对面的墙角坐了很久,我已经看见啦!”
    沈宇恍然道:“原来如此。”他仍然惦记着没有付钱之事,当下道:“在下这把刀子,不能押在贵店,但目下又没有钱可以还帐,真是不知如何向姑娘启齿才好?”
    少女泛起甜甜的笑容,看来更觉明艳照人。她轻轻答道:“没有关系,这一点点钱,算得什么?”
    沈宇喜出望外,问道:“姑娘竟是不要在下付钱?”
    少女道:“你既然没有钱,我只好不要。”
    沈宇感激万分,诚恳地道:“贵店这笔帐,在下一定会奉还的,还有姑娘的恩德,在下亦永不忘记。”
    沈宇说完了这些话之后,照理说那少女应当把奇祸还给他,好让他走路,但那少女却没有把宝刀还给他,目光凝注在这口短刀上,若有所思。
    过了一阵,她才说道:“我叫范玉珍,你呢?”
    沈宇道:“在下沈宇。”
    范玉珍道:“我想跟沈先生商量一件事,只不知你答不答应?”
    沈宇道:“只不知是什么事?如果在下做得到……”
    突然间那个中年人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原来他叫她过去帮忙应付生意。范玉珍一面答应,一面从柜内掏出几块碎银,放在柜面上,接着压低声音,急促地问道:“你住在哪里?”
    沈字这时不便多问,只好把住的客店告诉她。
    范玉珍把银子和宝刀,推向他的面前,道:“拿去吧,我晚上来找你。”
    她随即走出去,帮忙那中年人秤算。沈宇怔了一下,本待不取那些碎银,可是自己无钱,实是寸步难行,心念一转,便收了阵银和短刀,大步出店。
    那个明艳动人的范玉珍,当他离去之时,连瞧也没瞧他一眼。沈宇怀着一肚皮纳闷,走回客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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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大浪子放荡招阴魔
    他独个儿躺在房间,懒散地消磨了整个下午。到天色已黑,他反而有点儿焦急起来,因为他不知道范玉珍什么时候来,假如要等到半夜,一来还须等上很久。二来她一个少女,半夜三更跑到客店,与一个单身男子见面,纵然没有任何事情,但若是传出去,对她总是永远洗不清的丑闻。
    天色虽然已黑下来,但沈宇没有点灯。
    突然间,他听到一阵轻微的步声,来到他房间外,接着那道房门被人悄悄推开,一道人影闪了进来。
    沈宇一望而知这条人影便是范玉珍,虽然她已用头巾包扎头发,远看似是男子,但一则沈宇明知她要来。二则她曲线起伏的身材,只要看得清楚,仍然可知是个女子。
    沈宇踢开被子,坐了起身,道:“是范姑娘么?”
    “是的,沈先生是不是只有一个人在屋里?”
    沈宇道:“只有我一个人,我起来点灯。”
    范玉珍迅快走过狭小的房间,来到床边,直到将要碰上沈宇搁在床外的膝盖,才停住脚步,她道:“不要点灯,我只是跟你说几句话。”
    沈宇道:“不用点灯也好,这种客栈每个房间,都有很多眼睛窥看,范姑娘敢是要把日间没有讲完的话说完?”
    范玉珍道:“是的,恰好那时我爹叫我,我有些事情,又不能给他知道,所以须得到这儿来跟你说。”
    沈宇微笑一下,他在黑暗中,仍然可以清楚地看见她满面庄严的神色,她的声音也低而严肃。沈宇晓得她为何要这样,那是避免由于孤男寡女,暗室相对所引到的遐思,所以她先装出这种姿态。
    从落玉珍闪动灵活的眼睛推测,她大概亦可以看得见这个房间内的人和事物。沈宇轻轻道:“范姑娘有些事情不让今等知道么?那么你在柜台内那口长剑,令尊也一定不知的了?
    是也不是?”
    范玉珍感到惊讶地瞧着他,道:“是的,你已看见啦?”
    沈宇道:“那是当你趴在柜台上瞧我之时,裙子突起那么一截,被在下发现的。在下可不是故意查探你的秘密。”
    范玉珍似是考虑了一阵,才道:“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如果你是另外那一帮人,则当你发现口袋中银子遗失时,绝对不会那么不好意思。”
    沈宇发现她头脑精细灵活,不是一般十八九岁的少女可比,当下道:“范姑娘既是相信在下,那就可以谈下去啦,实不相瞒,在下正因发现姑娘暗藏长剑,晓得你是修习过武功的人,由于在下亦是武林之士,所以忽然生出亲切之感,认为你也许能谅解在下的窘境,这才恢复冷静,能够说话自如。”
    范玉珍道:‘原来如此,我还一直在奇怪你何以忽然变得言词流畅起来呢?”
    沈宇摇摇手,问道:“姑娘来此,敢是有什么事情要在下效劳吗?”
    范玉珍道:“那么我就直说啦,我想向沈先生借用一件东西,就是那口宝刀。”
    沈宇没有显示惊讶的神色,道:“姑娘打算借用多久?”
    范玉珍道:“久则五天,快则两天。”
    沈宇道:“这把宝刀你还未看清楚……”他取出来,连鞘递到她手中,又遭:“虽然没有灯光,但刀身上反映的光芒,足以看得清楚了。”
    范玉珍掣刃出鞘,细细审视之后,把短刃归鞘,却没有还给沈宇,说道:“我看过了,刃身上的一边接着两个字,但我不认得篆字。”
    沈宇道:“那是奇祸两字,这意思你可懂得?”
    范玉珍道:“这算是刀名么?何以如此不祥?”
    沈宇道:“能够持用此刀之人,必定是武功卓绝之士;不然的话,三天就被人抢去了。
    据我所知,大凡是武功过人之士,多半不是迷信之人。”
    范玉珍笑一笑,道:“这样说来,你不但武功卓绝,同时又是不迷信之人了?”
    沈宇想道:“她年纪虽轻,可是头脑灵活,言谈老练。这等特质,只有在女子身上发现。如果像她这种年纪的男孩子,断断没有这么老练的表现。”
    他心中念头转动,想的是别的事,但口中却应道:“在下的武功只过得去而已,但却不迷信,就算是迷信也没有关系,反正我已应过奇祸之识,到目前为止,尚在奇祸之中,所以没有什么好怕的,但你却不同,故此在下不想把此刀借给你。”
    范玉珍哦了一声,忽然转个话题,问道:“沈先生对我借刀之举,好像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难道你已猜到了我的来意么?”
    沈宇道:“在下虽然没有猜中你的来意,只是由于在下奇奇怪怪的事情,已见得多了,是以不容易吃惊。再说你在店铺帮忙生意,却拿着长剑,暗藏柜台内,可见得一定有非常之事。”
    范玉珍点点头,在床边坐下。这么一来,她与沈宇的距离就更近了,沈宇甚至可以嗅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幽香。
    她轻轻道:“是的,假使我预料中的事故发生,一定会把爹爹骇死。”
    沈宇本不想多问,因为他本身的事就够多的了,哪里还有闲情管她的事。可是这个明艳少女,不但有不收梨钱之恩,同时还慨赠一点儿碎银。虽然数目不大,但这等侠风却足以感人。
    因此他没有置身事外,问道:“敢是会有人到你店去寻仇生事?
    若是如此,那就免不了大打出手啦!”
    范玉珍道:“是的,我可能须得杀死对方。这人命官司就够麻烦的啦!”
    她声音中,含有烦忧意味,沈宇道:“你如不杀他,他会不会杀你?”
    范玉珍道:“当然会啦,如若不然,我何必要杀人?”
    房间内静默了一阵,接着房门突然迅快开阖一下,透入一阵亮光。
    范玉珍仍然坐在原处,可是沈宇已经不在床上了。这个少女惊讶地望着房门那边,显然对于沈宇奇快的身法,极感意外。
    过了一阵,房门又开阖一下,接着沈宇回到床边,轻轻说道:
    “奇怪,外面居然没有人,但我明明听到门外有可疑的声响。”
    蓝玉珍道:“你不会听错么?”
    沈宇道:“绝对不会,假如有人在这等情形下,竟能及时逃掉,则此人武功之高,已到了难以测定的地步啦!”
    范玉珍突然笑一笑,伸手拉拉他的手臂,道:“不要紧张,且坐下来。”
    沈宇听出她话中含有特别的意思,便依言坐下。
    范玉珍道:“那声音,一定是我的狗弄出来的,我给它起个名字叫做黑娱蚣,身子矮得像猫,却长得很。除了没有蜈蚣那么多的脚之外,看起来很像一条黑色的蜈蚣。”
    沈宇哦了一声,道:“若是矮小的黑狗,那就无怪我没看见了。”
    范玉珍道:“它灵警之极,向来没有声息,只不知这回何以会被你听出来?”
    沈宇道:“咱们且不谈黑蜈蚣,范姑娘你的对头是什么人?”
    范玉珍道:“不是我的对头,是家师的仇人。”
    沈宇道:“原来是体师父的仇家,那就比较合情理了,要不然你一个女孩子,怎会结下仇家呢?”
    范玉珍道:“正因为我是一个女孩子,才惹上麻烦。”
    沈宇讲道:“这话怎说?”
    范玉珍道:“简单的说,这个仇家本来很喜欢我师父,后来不知如何闹翻了,但却发过誓,只要我师父一有心上人,便将这个人杀死。”
    沈宇忙道:“等一等,你的师父究竟是男人抑是女人?”
    范玉珍道:“是男人。”
    沈宇叹一口气,道:“这样说来,这个对头竟是女的了?”
    他说这话之时,已隐隐觉得头痛。
    范玉珍道:“我的师父是个男的,她当然就是女的啦!”
    沈宇耸耸肩,道:“好吧,你说下去。这个对头知道你学艺之事,又见你们师徒感情很好,便误以为你们师徒之间有问题,是也不是?”
    范玉珍道:“正是如此,我知道从前已有过三个女子,被她杀死。
    这次家师隐居南京地面,仍然被她找到,真是没有法子之事。”
    沈宇道:“你打算到了非得动手不可之时,索性就拼一次,把她杀死,也可免了令师的无穷后患,是么?”
    范玉珍摇头道:“我不杀她,她便杀我,我根本无法选择。”
    这个美貌少女的声音和口气,使沈宇感到她的话含有无可置疑的真实性,根本无须再盘问细节了。
    既然一个人明知有一个敌人要杀死自己,当然须得采取一切可能的手段应付之,他谅解地道:“原来如此,这真是使人感到困恼的处境。”
    范玉珍声音稍稍透出欣慰的意味,道:“承蒙沈兄相信,使我登时消失了孤单之感。”
    沈宇道:“听姑娘的口气,好像令师还不晓得有这么回事似的?
    是不是呢?”
    范玉珍道:“是的,他老人家一点儿也不知道,一来他知道了也无能为力。二来家师正值闭关期间,还有一个月,方始功行圆满,我若是将此事告诉了他,徒然使他心有窒疑,说不定练功时会发生危险。”
    沈宇道:“怪不得姑娘要感到孤独了,纵是十分老练之人,换了你的处境,也希望有人可以商谈一下。而你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
    范玉珍道:“沈兄既然了解我的处境,想必可以答应慨借宝刀了?”
    沈宇摇头道:“姑娘还是不要借用此刀的好。”
    范玉珍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沈宇摇头的动作,证明他当真已说出拒绝之言。
    她深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愤怒,但觉此人不但固执得可恨,同时又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情味。
    她越是感到极度的愤怒,就越是表现得冷静,在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有异,反而微微一笑,道:“好吧,我们暂且不谈借刀之事,也不谈我的问题。好在三五日内,我还不用太过担心。”
    沈宇道:“如果有三五天的缓冲时间。”
    范玉珍立即摇手道:“我们暂时不谈这些恼人的问题。”
    沈宇马上同意,道:“对,你已经烦心了很久,理该轻松一下。”
    他没有发现对方内心实在对他忿根到极点,竟实心实意地相信了她的话,还替她解释何以不想谈及这些问题之故。
    范玉珍顺水推舟,道:“正是如此,我已说出了心中的烦恼,感到舒服了很多。今夜回去好好睡一觉,等我想不出妥当的计策时,才来找沈兄求援。”
    沈宇完全同意,道:“对,你先回去好好的休息,这件事一定有圆满解决的方法,你用不着过于焦虑。”
    范玉珍极力使自己保持常态,以免对方瞧破她心中的愤怒,因为她知道沈宇如果瞧破了她的真意,一定会感到不好意思而表示帮忙她。这一点正是她最痛恨而坚决避免的。正如一个耿直自尊之士,宁可饿死,也不肯接过一碗含有鄙夷味道的米饭一般。
    对于这样一个没有人情味之人,范玉珍已痛下决心,不愿得到他的帮忙。她也晓得如果被他发觉了,当他说出愿意借刀的话而被拒绝时,他一定深深缠着这个问题,使她不能立刻脱身。
    因此,她必须做得毫无痕迹地走开,这样他就不会前来探看自己了。
    她平静地告辞之后,沈宇心中十分宁恬,一歪身躺在床上,把范玉珍之事完全置于脑后。
    范玉珍出房之后,抱起那头异种灵犬黑蜈蚣,跃过院墙,飘落巷中。这条小巷甚是黑暗,但在另一头却是繁盛热闹的大街,是以店铺的灯光和行人笑语之声,从巷口传过来,并不寂静。
    她顾着小巷往另一端走,并不转出热闹的大街。这是因为她时时在店中帮忙,在本城中颇有名气,见过她的入极多。如果转出大街,多半会有人注意和认得她是什么人。
    她走了十六七步,转出另一条僻静黑暗的街道,突然一惊,停住了脚步。
    原来在她面前六七尺之处,站着一个身量颀长的人影。由于天色暗黑,所以只能看出这条人影身穿黄色衣裳,头上白发飘萧,手持一根拐杖,竟是个个子相当高的妇人。
    至于她的容貌,范玉珍现在才发现无法瞧得见,因为她面上有块黑纱遮掩着。
    范玉珍心中虽是有数,但仍然诈作不知,征了一下之后,继续举步,却转了一个方向。
    那黄衣老妇拐杖一顿,杖地相触,发出略的一下沉重声响。她接着用粗哑的声音喝道:
    “往哪儿去?站住!”
    范玉珍停步测顾,应道:“你叫我站住么?”
    黄衣老妇冷冷道:“当然是叫你这臭丫头。”
    范玉珍装出恼声,道:“你怎的开口骂人?你是干什么的?”
    黄衣老妇道:“老娘是卖符的。”
    范玉珍听了可就当真不明白了,道:“卖符的?那是什么物事?”
    黄衣老妇道:“老娘专卖催命符,今晚找到顾主,定要发市啦!”
    范玉珍怒道:“听你的口吻,倒像个做过生意买卖的人,可是你的话实在无理太甚,假如你不走开,别怪我……”
    黄衣老妇冷笑道:“别怪你怎样?难道你也卖一张催命符给老娘么?”
    范玉珍道:“你到底是谁?在此胡言乱语,我可没有这种闲工夫回你说话。”
    黄衣老妇道:“老娘也没有闲工夫跟你等专偷汉子的小娼妇搭讪,但如你打算让路人瞧看,咱们就在此地动手。如果你还有点胆子,那就到这边的园子里。老娘刚刚瞧过,此园已经很荒芜,大概没有人居住。”
    范玉珍道:“我们为何要动手呢?”
    贫农老妇恶毒地骂道:“因为你是不要脸的婊子,天生淫荡下贱,专偷汉子…··‘范玉珍心下大怒,心想就算这个老妇是师母,也不能善罢干休。
    何况她已与师父反目脱幅,已失去师母身份,还有什么可客气的?
    她当下愤怒地哼了一声,道:“你这老恶妇定要不得好死,要动手就动手,谁还怕你不成?”
    话声中顺手掣出长剑,在黑暗中光芒闪动。那黄衣老妇道:“到园子打…”
    范玉珍疑道:“为什么?”
    黄衣老妇道:“在园子里,定可分出生死,不怕有人打扰。但也没有关系,在这儿也行。”
    范玉珍一想也对,若在街上拼斗,虽然此处十分僻静,但难免仍有人经过。而自己又有很多人认得,不如到园子去,与她拼个死活,不论胜负,也可以了却这件烦心之事。
    她一言不发,突然耸身跃起,孤身飞上墙头,向墙那边的园子查看。
    黄衣老妇想是晓得她的心意,所以凝立当地,动也不动。
    范玉珍查看一下,并无可疑,当下飘落院中,奔到平坦的草地上。
    黄在老妇紧接着跃入园来,先取出一个油纸包裹,拆开后分别把包中的物事,弄在三根木头上,接着点燃起来,成为三根相当明亮的火炬,分扬地上。
    火光之下,把范玉珍照得清楚。黄衣老妇摇着拐杖,道:“那个老不死的口味高得很,你果然长得很好看。可惜那糟老头子不能满足你,所以你还得另找汉子。”
    蓝玉珍虽是个少女,但她自小便帮父亲做生意,故此不比那些娇养深闺中的女孩子。这个老妇的话。她完全懂得,不禁骂道:“你这老恶妇,嘴巴不干不净。”
    黄衣老妇冷冷道:“你敢辱骂老娘,等会儿割掉你的舌头,就知道滋味了。”
    范玉珍道:“你究竟是谁?”
    黄衣老好道:“你的老姘头没有告诉你么?”
    范玉珍刷的一封劈去,一面怒声道:“我不跟你说了。”
    黄衣老妇挥拐一挡,毫不费力把敌剑拨开,范玉珍但觉她的拐杖不但沉重,而且还含有强大的黏力,可见得她的内功造诣,极是深
    她究竟年轻,同时又是个美貌少女,是以虽然练了一身武功,但从无机会出手,可以说得上毫无经验。
    黄衣老妇没有顺手反击,说道:“瞧你这一剑,居然已尽得那老不死的真传,这可真不容易。老娘冲着这一点,把来历告诉你。”
    她停歇一下,又道:“老娘是那老不死褚矮子的活冤家死对头,你既然跟他泡在一起,老娘就先杀死你,再找他晦气。”
    范玉珍道:“你还是没有说出你的姓名来历呀!”
    黄衣老妇道:“老娘姓桂,名字不要说啦,但出身却不妨提一提,老娘首年曾是迷离秘宫的金童玉女之一,亦是迷离秘宫两大护法之范玉珍道:“我从未听过有这么一个家派和地方。”
    黄衣老妇道:“当然啦,那是四五十年以前的事。”
    范玉珍虽是满肚子敌意,但仍然抑制不住好奇心,问道:“这样说来,你出身的迷离秘宫已经化为乌有了,对不对?只不知是什么缘故?”
    黄衣老妇道:“这些事情告诉你也没用。”说时,跨前一步,大有出手猛攻之势。
    范玉珍心念电转,但觉这个黄衣老妇的性格极不稳定。这是因为她刚刚还告诉范玉珍说,她的出身值得一提。但现在又来个大转变,说是这等事提也没有用。可见得她并不是言行一致之人。
    要知一个人若是能够随时推翻了自己说过的话,则此人是自私任性到极点,就是性格分裂的现象。
    当然,这种反复无常之人,做朋友固然很难,做夫妻更是不易忍受。仅此一端,范玉珍便大略得知师父为何与她脱幅仳离之故了。
    就在这黄衣老妇的拐杖欲发之际,范玉珍自己也不知道何以会冲口说出一句话。她道:
    “你为人虽是恶毒,但我知道你一定长得很漂亮。”
    黄衣老妇一愣,道:“你说什么?”
    范玉珍突然怪起自己怎会说出这句话,当下摇头,道:“没有什么。”
    黄衣老妇那对在轻纱后面的眼睛,发出锐利光芒,注视着这个年轻貌美的少女,半晌才道:“这话是不是那个老淫棍告诉你的?”
    范玉珍恼道:“你口中不干不净,我不跟你说话。”
    黄农老妇仰天冷笑,道:“不说就拉倒,那是绝无疑议之事,何须多问,你可知道老淫棍从前的外号么?”
    范玉珍厉声道:“我不知道,也不要知道。”
    黄衣老妇道:“好,好,你不要知道就拉倒。”
    范玉珍暗感奇怪,因为对方的态度。生像是怕她生气似的。
    随即听到黄衣老妇刺耳的声音,道:“可借你出生的太迟了,不然的话,你就可以真正尝到名满江湖的大浪子向相如的滋味啦!”
    她还是把范玉珍师父的外号及姓名说出来,敢请她是故作姿态,使范玉珍不捂住耳朵或是不出创攻击,以便从容说出。
    范玉珍这时反而不激动了,因为她横竖已听人耳中,已经没有办法把这外号名字驱出耳外,当下道:“你敢是认错人了?我师父可不姓向。”
    黄衣老妇毫不惊奇问道:“他这回姓什么?”
    言下之意,似是得知范玉珍的师父还不只是第一次改姓换名。
    范玉珍道:“我不告诉你。”
    黄衣老妇道:“但你凭良心说,向相如虽是年纪已老,但仍然很潇洒,可以说是风度翩翩。而且舌灿莲花,能把树上的小鸟也给骗下来,对不对?你凭良心说。”
    范玉珍没有承认,但亦没有否认,可见得在地印象中,的确是如此。
    黄衣老妇又道:“着年他以大浪子的外号自傲,事实上他也是天生的色鬼,只要是有姿色的女子,被他看上了,他定要千方百计弄上手为止,从来没有一个被他看中的女子,能逃得过他的魔掌。”
    范玉珍皱起眉头,道:“如果他的臭名人人皆知,哪里还有女人肯上当?”
    黄衣老妇怒道:“你真是全不懂事的黄毛丫头。”
    范玉珍冷冷道:“我不想与你争辩,但我告诉你,年纪大并不是代表很懂事,往往有些人越老越糊涂。当然你不是老糊涂,可是亦不要小看了年纪轻的人。”
    黄衣老妇哼了一声,道:“这种口吻,完全是大浪子向相如的一般,事实上你懂什么?
    女人的心理,大都随着年龄变化,此所以有很多原是规规矩矩的女人,到了某个年龄,忽然会变得淫荡,动辄成为出墙红杏,就算她没有做出事实,但在心中有过这种强烈的冲动,这是年龄的影响,世上之事看多了,有些想法就会改变。本来认为万万不可之事,亦会变得无所谓了。”
    她侃侃道来,口气平和,不知内情之人,还以为这一老一少正在亲密地讨论人生呢。
    范玉珍表示怀疑地摇摇头,道:“有这么严重么?”
    黄衣老妇道:“这是题外之言,暂且不提,说到向相如的恶名,你说别的女人会因而生出戒心,使他不能得逞,你可是这样说?”
    范玉珍道:“是的,难道这话不对了?”
    黄衣老妇道:“自然不对啦,女人对男人不同,男人如果得知这个女人很淫荡,他的印象中,便附加一个贱的想法。他可能玩一玩,但绝对不动娶她或占为己有之念。但女人却不同,对手越是有调情圣手的声名,她就越想见识见识,尤其是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总以为这头色狼在自己怀抱中,当可得到满足而从此改变。这种自我陶醉的想法,正是陷自己于万劫不复的主要原因。”
    范玉珍这时听得目瞪口呆,不但感到她言之成理,同时甚至觉得她这番分析,自己似乎亦有熟悉之感。
    黄衣老妇瞧她的神色,已明其故,不禁大为得意,道:“我可没有倚老卖老,说出陈腐不通的话么?”
    范玉珍不得不承认道:“你这话很有道理。”
    黄衣老妇道:“我告诉你,以大浪子向相如的为人,绝对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美貌女子的,不管你们是什么名义,只要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她就无法幸免。”
    范玉珍道:“你一定忘了他的年纪啦?”
    黄衣老妇冷冷道:“年纪?这只是对平常人的限制,对向相如有什么影响?况且他修习的邪门内功,讲究的采扑阴阳,年轻体健的少女最是合用。当然,他的味口一向是很高的,如果相貌不美,他决不采用。”
    范玉珍居然不予反驳,似是默认了她的话。
    黄衣老妇声音顿时变得十分狠毒,道:“我叫他老淫棍,你这回还反对不反对?”
    范玉珍不答反问,道:“我请问一声,这个向相如是不是离秘宫的人?你说过你是玉女,他是不是金童?”
    黄衣老妇道:“他不是,金童姓侯,他姓向,全然牵扯不上。”
    范玉珍哦了一声,又问道:“向相如的武功比你强呢?抑是不如你?”
    黄衣老妇道:“差不多,但很难讲,因为这个人城府深不可测,我永远摸不透他脑子里想些什么?”
    范玉珍接口道:“换言之,他说的话,你一句也不相信,对不对?”
    黄衣老妇讶道:“这话怎说?”
    范玉珍道:“因为你想揣摩猜测一个人的思想,定须有些根据才行,当然最佳的根据,莫过于他曾经说过的话,所以你若是全然测不透他的思路,那就等如是说,你对他的话,一句也不相信,这样自是无法推测了。”
    黄衣老妇显然对这个道理感到很新奇,默然寻思。
    范玉珍又道:“你今晚是不是打算杀死我?”
    黄衣老妇立刻应道:“不错,老娘要用此拐,把你砸为肉酱。”
    范玉珍道:“设若家师当真是向相如,则我的武功,自然远比不上你。这种打法,显然太不公平了。”
    黄衣老妇道:“谁说要公平的?老娘只要杀死你,别的事一概不管。”
    范玉珍道:“假如我答应作,从今以后不再和家师见面,你还要杀我么?”
    黄衣老妇冷笑道:“从前也有人说过这种话,但老娘不会再受骗了。”
    范玉珍道:“原来如此,但你这话分明虚伪不实。”
    黄衣老妇道:“有哪一点虚伪不实了?”
    范玉珍道:“假如从前有人这样说过,同时你也上过当的话,请问这个女人你焉能杀得死她?”
    黄衣老妇感到迷惑不解,问道:“为什么杀不死她?”
    范玉珍道:“这个女人既是背信毁诺,仍然与家师见面,则她自有不将你出现的事情告诉他之理?而你的武功又不见得强过家师,在他的庇护之下,那女人怎会被杀?”
    黄衣老妇这才明白她的意思,点头道:“问得好,但有些时候,武功也不管用,尤其是对我这个出身于迷离秘宫之人。”
    范玉珍道:“原来你是采取卑鄙的暗杀手段。”
    黄衣老妇冷冷道:“你回去问问老淫棍,瞧我是不是用卑鄙的暗杀手段?”
    范玉珍道:“我还有回去见到家师的机会么?”
    黄衣老妇道:“当然没有。”
    范玉珍道:“既然没有,你何妨告诉我?”
    黄衣老妇道:“告诉你也不妨事,我事先告诉过那个女人说,如果她不遵守誓言,我定必在七日之内,毒杀了她。”
    范玉珍道:“啊,原来是用毒,但用毒也是暗杀的一种,你岂能否认?”
    黄衣老妇道:“虽然是暗杀手段,却不卑鄙,对不?况且我还另外通知向相如提防。所以只可说是他没有本事防范而已,岂能说我卑鄙?”
    范玉珍倒是真心实意地承认道:“你警告在前,加上另行通知,这等做法,不但不算卑鄙,甚至可称得上是光明磊落了,无怪你的对手,并无怨言。”
    黄衣老妇心中多多少少有点儿受用,当下好像没有那么凶恶了,说道:“我对向相如,仁至义尽,他没有话可说。”
    范玉珍面上透出一股困倦的神色,不过她的脑子仍然活动得很频繁迅速。因为这是她的生死关头,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她先点头承认对方的话,然后说道:“有一点我还是不大明白的,那就是你为何要不断地杀死那些女子?”
    黄衣老妇冷冷道:“你当真不明白么?”
    范玉珍道:“我知道你心中藏着仇恨妒嫉,可是你明知这个向相如,我们现在姑且算他是家师吧!你明知他好色成性,而且极有手段,随时随地都可以另外再找一个,则你杀人之举,徒然使他有机会多玩几个女人而已,对不对?”
    黄衣老妇大概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亦从没有人跟她谈论过,所以这刻突然听到这种道理,不觉一愣。
    她沉吟一下,才道:“我哪里还管得这么多?”
    范玉珍道:“我也是个女人,只不过比你年纪较轻,见识得少些而已。但在对付男人的立场,我们还是一样的。以我想来,你的对头如是好色成性,兼且擅长采捕阴阳之术的话,他深心中一定不反对你替他解决问题的。”
    黄衣老妇果然微微颔首,道:“你这话很有理,不过老娘还是不能放过你。”
    范玉珍道:“你不放过我,那是一回事。从这种迹象推测,我相信你如是正面与家师为敌,定难讨好。故此你把一腔怒火,发泄到他的女人身上。我可不是怪责你,换了我的话,也会这样做。”
    黄衣老妇道:“你的嘴巴很会说话,胆子也很大。”
    范玉珍抓住这个机会,迅即应道:“这是因为我一来受到天大冤枉。二来对你的指责,问心无愧。三来若然家师正是你的对头,而他又曾经做出对不起你之事的话,我也认为你应该报复。不过你采取的手段,有欠考虑,如果是我··”
    当她指责对方有欠考虑时,黄衣老妇含怒地哼了一声。可是范玉珍又接上最末的一句,引起了对方的兴趣,怒气因而消失了。要知范玉珍已表现出她的武功、机智和胆力,不是普通女子可比。故此她的办法一定有独到之处。
    范玉珍接着说道:“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决不杀死那些女子,想办法使家师厌恶那个女子,但又无法摆脱,除非是他亲自下手杀了那女子。但你瞧,若能做成这等情势,则家师在下决心杀她以前,必定已苦恼了一段时期,这样不落杀人恶名,又能令他受苦,岂不是比白白便宜他多玩几个女人来得高明么?”
    黄衣老妇连连颔首,道:“对,对,我早该如此对付他。”
    范玉珍道:“现在你还要杀我么?”
    黄衣老妇沉吟,才道:“对不起,老娘仍然放不过你。”
    这黄衣老妇好生狡毒,话声未歇,突然挥杖横扫,风声劲厉,可见得她这一杖,功力毕聚,实有加害对方之意。
    范玉珍刷地跃起,迅快之极,身形升起之际,同时运剑刺劈敌人面门。
    这一剑看来平常,可是黄衣老妇却有手忙脚乱之感,连退三步。
    只见范玉珍闪电般掠回来,剑光直射黄衣老妇腰胁要害。
    她一连六七剑,把黄衣老妇杀得团团而转,手中的沉重拐杖,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击之力。
    原来范玉珍使出一套新近才练熟的剑法,当时她剑术已颇有成就,故此学这套剑法时,便已觉得乎平无奇,值不得下苦功练熟。
    可是她师父却再三叮嘱她不可偷懒,因此她总算把这套剑法练熟了。而现在才明白其中奥妙,敢情这一路剑法,乃是专门用来对付她师父的死对头的。目下那黄衣老妇手忙脚乱,并不是她的功力造诣差,而是兵刃招式上受克制,故此全无发挥本身真正功力的机会。
    范玉珍精神一振,长剑使得更为急疾。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与这等强敌交锋,所以假如不是心理上已有准备,剑法上具有克制之功,加上她怀着杀死这个恶妇为师父除去后患的决心,她初试啼声的硬仗,决计不会如此精彩。
    十七八招下来,黄衣老妇已经遍体冷汗,口中连连发出刺耳的惨叫。
    这时候连身在局中的范玉珍,也估计得出自己可望在十招之内,一举刺杀这个恶毒老妇。
    看看又凌厉急攻了五剑,第六剑前半招分花拂柳桃开敌拐,后半把是仙人指路,长到分心拥入。
    范玉珍这一剑使得畅顺之极,感到必能立奏奇功,口中甚至还喝了一声着。
    果然黄衣老妇负痛地大叫一声,可是范玉珍却感到无法置信。因为她虽然刺伤了敌人,但这一剑却偏了很多,也没有如预料中刺得那么深。
    黄衣老妇怒骂一声,像疯虎般抡拐反击。范玉珍运剑抵御时,其中有一剑又偏歪许多以至差点儿就被拐杖扫死。
    她骇然地连连后退,却没有时间寻思自己的长剑何以屡屡偏歪之故。
    黄衣老妇在眨眼间,占尽上风,这一突然的转变,实在奇异得不合情理。
    范玉珍忽见对方扬拐欲砸时,一道细长黑影射入对方怀中,黄在老妇登时厉叫一声,左手一挥,这道黑影重重地摔在地上,恰在范玉珍脚下。范玉珍听到汪的一声,已知道那是她的异种爱犬,又知道那是爱犬负重伤时的惨叫,不由得心痛如绞,神思迷惚。
    在这等高手拼斗的场合中,哪能容她心神分散,就只这么一刹那的迷惚,黄衣老妇一手扣住她胸前衣服,并且已点了她的穴道。
    在明亮的火炬之下,范玉珍但见一张丑如鬼怪般的面孔,迫到眼前,如若不是上面还有萧萧的白发,她真认不得这张奇丑得令人恶心的面孔,竟然就是黄衣老妇。饶是如此,她还是骇然失色。
    她的神智迅速模糊昏迷,但在丧失知觉之前,她仍然联想到这个黄衣老妇的面纱,一定是被爱犬抓落无疑。
    火炬仍然继续燃烧,照亮这片荒芜花园的草地。可是黄衣老妇和范玉珍已失去踪影,在火光下,那头身子特别细长的黑大,忽然移动一下头部,接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蹒跚地行去,鼻子中发出低低的悲鸣声音。
    在客店中酣睡的沈宇,突然被一阵奇异的声响惊醒过来。他定神倾听时,房门传来搔爬及阵阵悲鸣声。
    沈宇起身披衣,打开房门一看,门槛边那头身子特长的黑犬,像一条蜈蚣似的,鼻中发出鸣鸣的声音。沈牢地低上身,凑近观察,但见这只范玉珍称为黑蜈蚣的异种黑犬,面上的毛黏着一片血迹,有一只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他心头一震,低声道:“黑蜈蚣,花姑娘呢?”
    但见这头黑犬回身行去,脚步蹒跚,并且有点儿摇晃。假如它不是特别矮的话,一定很难继续保持重心。
    沈宇跟它行去,心中一直猜想范玉珍乃是出了什么事?当黑蜈蚣钻过墙洞时,他便耸身跃过。走了一阵,他们来到那座荒园中。
    三支火炬明亮如故,沈宇加快脚步,来到火光的中心,首先看见范玉珍的长剑丢弃地上。
    他先不拉起那把长剑,锐利的目光四下查看。从拐杖点戳地面而留下的痕迹中,他大概测知范玉珍对手使用的何种形状兵器,也晓得大约多重。
    此外,他还抬起一块纱布,略加审视,便知道这是用作蒙面之用的。
    现在他已了解整个经过的大致情形,于是将纱巾收起,捡起长剑,嗅一嗅到尖,这才把扔到一边的剑鞘亦拾起。
    他转眼一望,但见黑蜈蚣已经躺伏草地上,动也不动,好像已经毙命。这是很可惜的事,因为这头异种黑犬,具有某种灵性。正如艾琳的乌烟豹一般。如果利用它追查范玉珍的去向,定有事半功倍之效。
    沈宇把长剑归鞘,插在腰间,然后走到黑蜈蚣旁边,心想:若是任得此犬尸留在此地,将来可能因为这头罕见的黑犬而牵扯上范玉珍。
    于是他弯腰去检这头黑大,手探出之后,竟然偏歪了半尺之远,沈宇一楞,忖通:“奇哉怪也,我的眼力怎的不济事了?”
    他再直起身子,看准了部位,重行弯腰伸臂,这回他有心试验,故此立时发现自己眼中所观察到的距离位置,与事实不符。
    这一发现大为震惊疑惑,甚至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当下作各种试验,移运位置以及改用其他各种物件。不一会儿便只剩下惊奇而不是惊恐了。
    原来他试验之下,发觉这种视觉上的偏差,有一定的范围,超过这范围,便不会发生。
    这种奇特的现象,起因也被他找出来,那是由于那三支火炬的光线所形成的,只要不在这三支火炬正中心的一丈方圆之内,视觉就恢复正常。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沈宇虽然是在正中心编光范围之内,但如果停留的时间很短,则视觉上的变异极微小。时间稍长,方能偏差到可怕的程度。
    沈宇仔细观察那三支火炬,但见那本是三根树枝,只不过每根树枝的尖端,都有白色的粉末,火光是燃烧这些白色粉末时发出的,正如泡着油灯蕊一般,燃烧的是油质而不是灯蕊本身。
    当他观察之时,那些白色粉末已剩下一点点而已,所以他弄熄了两支之后,竟没有法子可刮下一点粉末,第三支火炬的火光只维持了片刻,就自行熄灭。
    沈宇走到黑蜈蚣身边,把它抱起来,心想:不是它及时引领自己来到此地,而得以查出火炬的怪异的话,这个秘密一定永远不能发觉。万一自己遇上了这个敌人,很可能就在这种视觉偏差之下失利。
    沈宇在黑暗寂静的荒园中,考虑了好一阵,放弃马上搜查范玉珍下落的想法,也不回到客店。径自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一条街上的一家粮食杂货店铺门前。
    他四下瞧过,没有人影,当即跃过屋顶,飘落店铺后进的通天院落中,在靠右方的一个房间窗下,轻轻叩敲。
    房内迅即发出声响,点上灯火,接着打开房门。
    沈宇侧身而入,房门旋即关紧了。在灯光之下,一个壮健的青年,兀自睡眼惺松,惊讶地看着他。
    沈宇问道:“王二郎,令姊在不在此地么?”
    王二郎应道:“她在后面另一个房间,沈先生可是要找她?”
    沈宇道:“不用啦!”
    王二郎看着他手中的黑大和腰间的长剑,问道:“这是什么?”
    沈宇笑一下,道:“你一定是睡得糊里糊涂,连一头狗也认不出来啦!”
    王二郎忙道:“我知道这是一头狗,我问的是这是怎么回事?”
    沈宇道:“我这就告诉你,并且要你帮帮忙。”
    他随即将今日无钱付帐,结识了范玉珍,以迄今晚上她来救助的经过,—一扼要地说了出来,最后道:“现在显然范姑娘已经被她师父的前妻掳走,假如不是这头黑蜈蚣报讯,这件事除了范姑娘的师父,过些日子发现她失踪,因而猜出内情之外,别人将永远不知道,而她也像是浪花激起无数泡沫中的一个,忽然消灭,不留下一点点痕迹。”
    王二郎着急地说:“那么咱们须得赶紧搜查才行呀!”
    沈宇问道:“咱们到哪里搜查?此举比大海捞针还要渺茫。”
    王二郎一怔,道:“虽是难期收获,但人事还是要尽一尽的,对不对?如若不然,这黑蜈蚣的报讯,岂不是就等如没有报过么?”
    沈宇道:“搜查范玉珍之举,须得别出心裁才行,并不是不加理会。”
    他把手中的黑犬交给王二郎,又道:“此犬迄今体温如常,并且尚有呼吸,可见得伤重未死,咱们先尽力予以救治,如果救得活,用处甚大。”
    王二郎接过来细细查看一下,道“它受到硬伤,肋骨断了几根,内部定有严重出血。但还是有活命的机会,让我试试看。”
    他用一些木板衬托包扎,另外又灌以伤药,一面说道:“小可从前在村里,救治过许多牲畜,所以颇有经验。像这等异种之犬,生命力特强,可能还救得活,换了普通的狗,受伤如此严重,早就死掉啦!”
    沈宇道:“你最好救活它,那个姑娘的性命,也许要靠它挽救了。”
    王二郎摇头道:“不行,此犬就算是救活了,也不能立刻行动呀!”
    沈宇道:“只要它能活,你明天用一个盘子,把它放在里面用布遮盖起来,带它到处转,希望可以发现它主人的下落。”
    王二郎坦率地问道:“假如此犬救不活呢?”
    沈宇道:“到时再想办法。”
    王二郎道:“看来只好如此啦,小可刚才在约定的联络处留下消息,现在沈先生既然来了,正好当面报告一下。”
    沈宇道:“是不是有关金窟地点之事?”
    王二郎道:“是的,经过再三查找之后,已可以确定那一名叫南京的镖局,正是金窟所在。”
    沈宇道:“经过这许多天,才查出这一点么?”
    王二郎道:“当然不仅如此,我们还查出这南京镖局,生意不算好,别说与那名扬全国南北十三省的天龙镖局不能相比,即使在当地的七八家镖行中,也只是第二三流的地位。因此村主已安排适合的人。试试看能不能把这家镖局买过来。”
    沈手道:“此计甚妙,可是如果花巨金买过来之后,却掘不到藏金,我就不知如何善后了。”
    王二郎笑一笑,道:刘。可和家姊也谈到过这一点二”
    沈宇忙道:“你们对此有什么意见?”
    王二郎道:“家姊认为村主一点儿也不必担心,因为假如掘不到藏金,前此的计划只好完全取消,重起炉灶。在这等情形下,沈先生不妨改行保镖,小可等追随出力,也算得是一件事业。”
    沈宇沉吟道:“这一行咱们都是生手,只怕不容易接办。”
    王二郎道:“我们慢慢做就是了,只要站得住脚,镖局可以容纳很多得力人手,便可以继续作侦查工作啦!”
    沈宇道:“这话甚是,假使没有法子,只好走这一着。”
    王二郎又道:“还有就是我们的眼线,已发现有两个人非常注意你。其中之一人已经突然失去踪迹,另一个的来历正在调查中,目前还不知是何方神圣?”
    沈宇跌足道:“失去踪迹的那一个,才最要紧。”
    王二郎道:“现在详细报告刚送给村主,假如沈先生想知道详情,小可明天派人把报告取回来。”
    沈宇道:“好,这件事你别忘了办妥,我暂且回店,明天再联络。”
    沈宇回去只睡了一会儿,就天亮了,而他亦醒了,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发白的窗户,心中为了范玉珍的安危,忐忑不安,所以实在无法再睡。
    眼前唯一的希望,只有寄托在黑蜈蚣身上,如果此犬救活了,还可迅速行动,希望能及时救回范玉珍,假如这头异种黑犬死掉,这就大为麻烦了。
    他等到天色大亮,终于忍不住出门往范玉珍父亲开设的水果铺赶去,到了门前,只见铺门紧闭,还未打开。他耐心等了好久,但见两邻的店铺已没有一间未开,而这家水果铺还没有动静,便知道一定是为了范玉珍失踪,她的父亲已经忙于寻她去了。
    步,行得很慢,一个路人匆匆赶过了他,但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沈宇听到这路人低低道:“沈先生,黑蜈蚣还未死,但也未能动弹。”
    沈宇得到了这个消息,吃了一惊,无精打采的回到店中,心中必须找出一个有效的方法,从速援救范玉珍,如果拖延太久,只怕她会死在那个老妇人手中。
    他并不是就此束手无策,只不过有些方法,最好能够不使用,以免过出了马脚。
    但现在迫不得已,他只好冒险一试了,当下找到几个专在赌场混的地痞,托他们四处打听,许以厚酬。
    等到下午,有两拨回报消息,一是关于范玉珍父亲的行踪,得悉他已返店,但仍然没有开铺做生意。
    另一拨消息是探得有一个老妇人,住在城西的一间尼庵中,出入时带着一根拐杖,还蒙着面,所以见过之人,印象甚深,一问起就说得出来。
    沈宇在黄昏之前先探看过两个地方,一是那座尼庵。另一个地方便是南京镖局。这镖局座落在城南一条相当热闹的街上,沈宇打镖局门前走过,但见门前车马冷落,可见得生意很清淡。
    他对于藏金极有信心,因为传说虽不足为凭,可是以天机子徐通的身份,决不会骗人上当。退一步说,纵然白骨家中藏金已失,便但那一招守内无双的刀法,定然尚在其中。
    之后,他来到了范玉珍家的店铺,从巷子绕到后门,一瞧四下无人,便耸身跃过了墙,落在天井中。
    他略一查看,走到一间透出灯光的房间,从敞开的房门望人去,但见一个中年人,独自坐在桌前,现出到失魂落魄的样子.目光凝定,身子动也不动。
    沈宇泛起同情之心,因为他已知道范玉珍的父亲范达,妻子已经去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假如范玉珍有个三长两短,这个父亲的悲输可想而知。
    他故意咳嗽一声,范达起初全无反应,过了一阵,才突然惊跳起来,急急向房外瞧望。
    沈宇站在门口,向他点点头,道:“范掌柜,恕我打扰了。”
    范达道:“你……你是谁?谁开门给你进来的?”
    沈宇道:“我姓沈,是自己跳过后墙进来的。”
    他的态度平静而有利,范达似是受到感染,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当下怀疑地道:“沈先生有什么事?”
    沈宇道:“我特地来帮助,寻找范姑娘。”
    范达登时又跳起来,急急问道:“你怎知我女儿不见了?”
    沈宇道:“她事先曾告诉过我,说是有人要找她麻烦。后来她的爱犬,带着重伤找到我,还带我到一个荒园中,发现她一些东西遗落地上,从种种迹象看来,她一定是被这个对头掳走了。”
    范达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道:“她一个女孩子,哪有什么对头?”
    沈宇道:“不错,她本身没有对头,但她的师父却有仇家。这掳劫她的人,正是她师父从前的妻子。”
    范达讶道:“玉珍哪里来的师父?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沈宇道:“有一件事你能不能承认,那就是范玉珍已失踪了一整天,对不对?”
    范达眼珠转动,显然正在打量沈宇。
    沈宇走人房间,道:“你若是想惊动官府,最好先考虑一下范姑娘的安危。”
    范达果然大吃一惊,道:“你究竟要什么?只要我有,都可以给你,把玉珍还给我之后,我决不追究。”
    沈宇道:“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现在要着手进行救回范姑娘之事。不过我必须先要知道,她的师父是谁?”
    范达瞪目道:“我告诉过你,她没有师父。”
    沈宇道:“她的一身武功,相当精深,可知地修习的时日已相当长久。如果你当真不知道她有一个师父教她武艺之事,那么她一定是很秘密地在习武,但这也不要紧,我们可以找出线索来。”
    他停歇一下,又适:“如果范姑娘暗中习武,必定有一段时期每天或隔一天要与她师父见面,你想想看,她可曾有过这种情形?”
    范达断然答道“玉珍自小就很懂事,也从不出门”
    沈宇道:“那么晚上呢?她的师父或音会半夜到这儿来,传授武功给她。”
    范达摇摇头道:“我就睡在隔壁,而且每夜总要起来好几次,过去看看她。”
    沈宇道:“她的师父存心不给你看见的话,你一夜起来二十次也没有用。”
    范达摇摇头,道:“我们父女同睡一个房间,直到半年前才分开。”
    沈宇心想:人家可能先点了你的睡穴,才叫醒范玉珍传艺,他虽然想到这一点,但若是要解释到对方明白,甚是不易,所以他决定不必告诉他,继续问道:“那么范姑娘每天什么时候起床的?是不是起得很晚?”
    范达道:“不,几年来,每天早晨都是她叫醒我的,总是在天亮不久,从来没有迟误过。”
    沈宇摇摇头,大感困惑,说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她如果在晚上习武,早上定会迟点儿起床,除非她白天补回睡眠,不过以你们的生意看来,她想睡懒觉还真不容易。”
    范达又断然道:“她白天从来没有睡过懒觉。”
    沈宇道:“她既是一步不出大门,又不像是晚上习武,这等情形,实在不合道理。”他紧紧皱起双眉,用心寻思。
    范达看他的态度,听他的话,可就渐渐相信这个年轻人乃是来帮他找回女儿,于是又潜心回想过去的生活情形。
    过了片刻,范达轻轻叹了一声,沈手忙道:“怎么啦,你可是想起了一些可疑的情形广范达点点头道:“玉珍在四年前,那时她才有十三岁,每天下午都上她外婆家,总是吃过晚饭才回来,一直有两年是这样子。她外婆就住在后面的一条街上。”
    沈宇婴然道:“这就是了,咱们立即到她外婆家探询,定可得知她的师父是谁,顺便问清楚她师父住在什么地方。”
    范达自己也不知何以会相信了这个陌生人,当下与沈宇一道出去,在路上还说了几句有关外婆家之事。故此沈宇在本踏入这一家的门口时,便已晓得范玉珍的外婆家姓张,原先也是做小生意,但现在却是小康之家,范玉珍的两个舅父,买卖做得相当大。
    范达到了张家,自是直进直出。他依沈宇之言,一径带他去见张婆婆。因为前几天范玉珍到这儿来,都是和她外婆在一起。
    这个老太太已经六十多岁,可是看来只有四五十岁左右,身体健康,面色红润。并且使人可以想像到她年轻之时,一定是相当美丽可爱。
    范达首先道:“玉珍打昨夜起,一直到现在,还不见踪影,所以我带沈先生来找她。”
    张婆婆讶道:“这位沈先生是谁?”
    沈宇自我介绍道:“我认识范姑娘,并且因为我有一口宝刀之故,她昨夜来找我,向我借刀,所以我才知道她在危险中。”
    他注意着对方的神色,见她并没有因为听到借刀之言而惊愕,登时心中有数,肯定这位老妇人早已知道范玉珍练武之事。
    他接着又道:“但我没有借刀与她,因为这口宝刀的名字非常不吉利,我要她把实情告诉她师父,并且又对她说,如果实在不行,我可以出头帮忙地。”
    张婆婆道:“但她已来不及告诉她师父,是不是呢?”
    沈宇道:“不错,这个把她掳走的人,是她师父的仇家,也就是她师父从前的妻子,所以这件事,须尽快通知她师父才行。我找到范掌柜,问来问去,才知道范姑娘是在这儿修习武功的。相信张婆婆一定知道她师父的下落。”
    范达接着问道:“妈,你可知道玉珍的师父在什么地方?”
    张婆婆沉吟一下,才道:“我知道,但他却不许人家晓得他的地方。”
    沈宇道:“这一点张婆婆已不须顾虑,因为他的对头已查得清清楚楚,知道范姑娘是他的女徒,他还怕谁知道呢?”
    张婆婆点点头,认为有理,当下说道:“玉珍的师父叫向相如,年轻时是个大大的才子,不但文武双全,而且棋琴诗画,无一不精。
    我认识他时,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
    沈宇一听向相如的姓名,心中一动,敢请他曾听父亲提起过这个人。并且还记得向相如有个外号是大浪子。
    由于他父亲曾经提起过此人,所以他知道此人必定武功高强。
    得上当代高手,否则他父亲决不会提到的。
    张婆婆望着沈宇,问道:“你听过这个名字么?”
    沈宇点点头道:“先父在世时,曾经提起过这位问前辈,并且有数面之缘,我相信向前辈亦不会忘记先父的。”
    张婆婆道:“据向相如自己说,凡是能与他相识的人,都是了不起的人物。”
    沈宇道:“假如张婆婆不见疑的话,咱们最好立即去见向前辈,报告有关范姑娘的事。”
    张婆婆站起身,道:“好,我们一起去,但见得到见不到他,我却不知道了。”
    沈宇先不询问,直到三人走出门后,来到巷道中,他才一面走一面问道:“为什么会见不到向前辈?”
    张婆婆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谁也找不到他。”
    沈宇道:“目下正是紧要的时机,但愿他别在这会心情不好,不然的话,范姑娘就糟啦!”
    他们走过两条街,转入一条宽大清静的巷子,最后停步在一道门前。张婆婆叩动门环,发出清脆的声响。
    过了一阵,大门打开,一个老家人伸头瞧看,一见到张婆婆,便泛起笑容,道:“啊呀,是林姑娘来啦!”
    沈宇一听而知道这个老家人必定跟随向相如达数十年之久,故此见到张婆婆,还用年轻时的称呼。
    张婆婆紧张地问道:“阿培,你家相公在不在家?”
    老家人摇头道:“相公不在家,但林姑娘请进来坐坐,这两位是谁?”
    他们一同人屋,走进布置得很雅朴的厅子。
    张婆婆急道:“那可糟啦,你家相公到哪儿去了?”
    老家人摇头道:“小的也不知道。”
    沈宇插口道:“张婆婆,你把范姑娘已经失踪,现下有性命之危这件事说出来,相信这位老丈可以找到向前辈。”
    张婆婆摇摇头道:“他也不行,我不是对你说过么,向相如不要见人时,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沈宇道:“但这位老丈却例外,你想想看,他跟随向前辈已有数十年之久,这岂是一般的主仆关系可比?”
    老家人有点儿发楞的望着他,然后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阿珍发生了什么事?”
    范达直到这时才有机会开口,道:“玉珍失踪了,据说是被一个老女人掳走的。”
    沈宇马上道:“便是向前辈的前妻,你一定认识她,对不对?”
    老人家大惊失色,匆匆转身奔人去,顷刻间一个身穿淡青色长衫的中年文士走了出来,但见他轮廓清秀,自有一股潇洒的风度。
    张婆婆一见到他,便连忙道:“哎,真是老天爷帮忙,你没有出去。”
    那中年文士目光十分锐利,在沈宇面上停留了好一阵,才道:
    “适才兄台之言,在下都听到了,只不知兄台何以得知阿培已跟我数十年之事?”
    沈宇道:“晚辈一听那老丈对张婆婆的称呼,便已得知了。”
    向相如连连颔首道:“兄台才智过人,佩服,佩服!”
    他接着问沈宇的姓名,至于范达,他已认得,但范达却不认识他,沈宇从头把范玉珍惜刀之事说起,直到发现她遗剑为止,叙述了一遍。最后说道:“晚辈的话,只望向前辈不要怀疑才好,因为以晚辈看来,范姑娘已是祸迫眉睫,实是时间无多了。”
    向相如听了沈宇的话,忖想了一下,才道:“沈兄之言,大致上可以相信。不过请你放心,玉珍一天半天之内,不会有生命之险。”
    他意态从容地请这些人落座,等老家人端上香茗,他拿了茶杯徐徐吸饮,这时只有范达显得坐立不安,张婆婆一定是对向相如十分信任,所以神色已大见松弛,至于沈宇,他比较处于客观地位,所以也不怎样紧张。何况向相如看得出乃是以才智自负之人,说的话当然有点地根据。
    向相如解释道:“因为把玉珍劫走的那个女人,主要目的是折磨我,使我痛苦。如果一下子就加害了玉珍,在地看来,我所受的痛苦便不够大啦,所以范兄你放心,玉珍的安全,包在我身上。”
    沈宇暗暗松一口气,因为这件事他已不必参与了同时又想到如果那个妇人存心折磨向相如,定会露面,所以亦不愁找不到她。因此他查得到的消息,也没有告诉向相如的必要了。
    他站起身道:“既然向前辈已有把握,晚辈便放心了,就此告辞。”
    向相如淡淡一笑,作个手势阻止他起身,说道:“沈兄不要急,在下对你提供的消息,非常感谢,自应有所报答,可是在下还得先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沈兄会不会是奉命把消息告诉我之人?”
    沈宇耸耸肩,道:“向前辈若是疑心,晚辈也难以解释清楚。”
    向相如道:“沈兄说错了,若要证明沈兄纯粹是好意,亦不甚难,例如你说玉珍向你借刀,只不知此刀现下在什么地方?”
    沈宇从靴筒掣出那口短短的宝刀,道:“就是这一把,刀名奇祸,极不吉祥,所以晚辈没肯借给范姑娘。”
    向相如只那样望了一眼,便道:“好刀,好刀,如若我老眼还未昏花的话,则这一口宝刀,果真是西蜀杜家之宝无疑了。”
    沈宇道:“向前辈说得是,此刀正是杜家之宝。”
    向相如道:“但沈兄却不是杜家之人,并且也不是四川人,这就使人奇怪沈兄如何得到这等神物利器了。”
    沈宇把刀收起,缓缓道:“晚辈说出来,可能向前辈还记得先父。”
    向相如淡淡道:在下认识的人很少,恐怕不会识得令尊。”
    他一口就咬定不会认识沈宇的父亲,如此武断的态度,适足以说明了他的高傲,大有不把天下之士放在眼中之概。
    沈宇道:“先父在世时,曾经提起过向前辈的大名,故此刚才张婆婆一说出来,晚辈便已晓得向前辈乃是当代高手。”
    向相如接口道:“那么在下昔年的外号,你也晓得的了?”
    沈宇点点头,道:“是的,晚辈知道。”
    向相如冷冷道:“很好,请问令尊是哪一位?”
    沈宇道:“先父沈木龄,只不知向前辈认不认识他?”
    向相如一愣,道:“什么?沈兄乃是七海屠龙沈木龄大侠的子嗣?
    我当然认得他,在那时候,沈大侠有武林第一高手之称,只是我没听说沈大侠去世的消息呀?”
    沈宇面上神色虽是如常,可是眼中却露出内心的悲悼,他道:
    “先父去世的消息,外面果然没有几个人知道。”
    向相如是何等人物,一听沈宇的答话中,居然没有说到病逝的字眼,便晓得沈木龄的死因,必有隐衷。再者沈宇眼中流露的悲悼,亦可以证明沈木龄的死亡必定另有原因,是以做人子的才会显得特别悲痛。
    他在一言半语之中,不但观察出不少事情,同时亦可以肯定沈宇不是假冒货色,当下说道:“关于玉珍之事,想不到这么巧,会让沈兄碰上,而且承你迅即赐告,此思此德,等事情办妥再行图报。目下玉珍还不会有问题,理由正如我早先说过的,她还要利用玉珍来折磨我c”
    他瞧起来如此年轻,风度深栖,相貌俊秀,老实说如果他带着范玉珍同行,虽然年貌有所相差,可是如若看作夫妻,亦不会有人感到惊奇。
    因此连沈宇也禁不住要猜疑起来,因为向相如,早年外号大浪子,现在虽是超过六十岁的人,但一来他长得年轻,二来武功精深,身强力壮。老尚风流,也不算得是希奇之事。
    向相如转眼向张婆婆和范达望去,用坚决有力的自信口吻说道:
    “阿莲,你先带女婿回去,玉珍不但是你的外孙女,也是我唯一爱徒,她的事都包在我身上。”
    张婆婆对他似是十分崇拜敬服,点点头,拉住范达,道:“好,我们回去等候消息。”
    范达见丈母娘这样说,虽然仍感焦虑,却也不便多说,向沈宇谢过了,便随张婆婆离开。
    他们走了之后,向相如望着沈守道:“玉珍的外祖母,年轻时也算是个美人呢!”
    沈宇对此不好置竣,只好含糊地嗯了一声。
    向相如又遭:“因果报应,真是不爽,我年轻时放荡不羁,后来老天爷赏给我一个古怪无比的妻子,这个女子其后虽然与我协议分手,可是她的妒忌心并未消失,反而与日俱增,有如附体的阴魔一般,使我无时可获安宁。”
    沈宇静静的听他说,心中却想他为何尚不付诸行动?
    向相如又道:“沈兄这次来金陵,不知有何公干?”
    沈宇道:“晚辈自先父见背,自身亦无家累,故此飘泊江湖,走到哪儿算哪儿,没有什么固定的事要办。”
    向相如立即关心地问道:“那么沈允日常的用度开支,还是从家个带出来的钱财了?”
    沈宇道:“是的,晚辈向来对世情看得很淡,自先父去世,更是有点儿心灰意懒。”
    向相如连连摇头,道:“以沈兄的一表人才,家学渊源,万万不可坠了壮志,抿了雄心。一个人可得而知的只有这一辈子,前世已成过去,来生渺茫难测,如何可以轻轻辜负了此生?”
    沈宇道:“不论辜负与否,到头来还是镜花水月,谈不到什么结果。”
    向相如摇头道:“先民茹毛饮血巢栖穴居。现在却衣冠舆服居有它室,这些都是千百年来人类活动的结果,沈兄岂可抹杀人类的成就?”
    沈宇一楞,道:“向前辈说得是,晚辈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向相如道:“沈兄好说了,如是一个人太把个人的得失放在心上,就不免会发生一切皆属幻的结论了。这意思是说,一个人由于过于热切希望拥有的东西,都能够永远拥有,而事实上永远当然是不可能的,因此,他就会发生相反的想法,认为自己不值得化心血精力去获得这些不可能永远拥有的东西。”
    他停歇了一下,才又说道:“殊不知任何人拥有过的东西,这个人虽是消失,但那些东西都存在于人类中,正如宫室舆服,典章文物,甚至于一些人物的丰功伟绩,全都存在。你想想看,没有这些人的努力,而咱们今天还在茹毛饮血的时代的话,你会谈到看破世情的话么?”
    他徐徐道来,口齿清晰,桥事条理清晰,使人一听就能明白,而且不知不觉中感到可以信服。
    不过谈到这一点,沈宇和有少许不明白了,问道:“何以其时就不能看破世倩?”
    向相如道:“因为其时咱们人类不但没有享受可言,连每日的生活,都感到不足应付。
    要知道咱们人类没有锐利的爪牙,没有毛皮,亦没有狮虎猿猴的体能,是以要活下去,不得不多方设法。”
    沈宇恍然道:“您的意思是说,若是没有先民的奋斗创造,咱们今日便没有这等熙攘繁华的局面,所以亦谈不到着破不看破红尘的了。”
    向相如道:“不错,这亦证明一事,那就是人类的活动都会遗留给后人,并非如各人所想像,终归只是一场空的。”
    沈宇服气地道:“向前辈这一席话,晚辈顿开茅塞,真比读十年书还强得多。”
    他们谈到这里,突然那老家人阿培进来,道:“老爷,已经有回音啦!”
    向相如道:“可曾查出了下落?”
    老家人阿培道:“查出来啦,主母住在城西一家尼庵中。”
    沈宇听了这才明白向相如为何谈个不停之故,敢情他一面谈话,另一方面已派人调查他前妻之下落。
    阿培又道:“除了这个消息之外,还查出了一事,那就是主母的行踪,咱们是第二投查探之人。”
    向相如讶道:“哦?在咱们前面,已有人调查了么?”
    沈宇应声道:“那是晚辈做的事。”
    向相如转目瞧他,顿然一笑,道:“原来如此,可见得沈兄深沉多智,不是一般的武林人物可比。”
    沈宇道:“晚辈一直没有机会奉告这个消息,只怕反教前辈生疑。”
    向相如坦白地道:“那倒不会,沈兄曾经加以调查,可见得你与我那前妻,并不相识,否则你何须调查?”
    沈宇表示态度道:“咱们现在就去吧,这件事还是快点儿动手的好。”
    向相如稽首道:“沈公子既然赐助,贫道实在感激不尽。”
    他不但表示感激,眼中也流露出真挚的心意。沈宇对他的态度和言语,却发生两个疑问。
    一是向相如何须表示如此感激?这件事有他帮忙固然好,但纵然他不肯相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二是向相如道谢时是用稽首代揖,口中也自称贫道,难道他已经出家了?
    只听向相如又道:“沈公子家学渊源,不比等闲,同时贫道一瞧便知沈公子你为人厚道热心,可以完全信赖。”
    沈宇忙道:“向前辈过奖啦,只不知在下如何效劳法?”
    向相如道:“贫道请沈公子略加化装,扮成贫道模样,诱开了桂红莲,以便贫道搭救玉珍出困。当然如果恰好她碰上贫道,那就有劳比公子救出玉珍。”
    沈宇道:“哦,她叫做桂红莲。”
    向相如道:“沈公子对这个名字,可有什么印象没有?”
    沈宇疑惑忖想道:“为何我会有印象呢?难道是一个我应该知道的名字?”
    口中应追:“好像没有一点儿印象,不过武林中姓桂的人,却不多见。”
    向相如又问道:“那么连迷离秘宫的金董玉女呢,沈公子可曾听过?”
    沈宇沉吟道:“好像听过这名字,可是,也没有什么印象。”
    向相如点点头道:“沈公子未听过这一处地方,也不足为奇。因为当沈公子懂事之时,这一个地方,已经变成历史名词了。此处,令尊与金童侯天根似是有点儿交情,既然迷离秘它已焚毁,只剩下败瓦残垣。同时秘官所有的人都已经丧生,所以他不再提到,也是合情合田的。”
    沈宇现在对父亲生前一切行动,都很感兴趣。当下连忙问道:
    “那么迷离秘宫跟那桂……桂姑娘有何关联?”
    向相如望望天色,大概认为尚早,当下徐徐应道:“你叫她的名字就行啦,这个女人,唉,贫道如今仅余的一点地爱恨之心,爱的是玉珍,等于贫道的摘亲骨肉一般。恨的就是桂红莲,她真的是一个魔宛似的女人,可恨得很!”
    他停歇一下,又遭:“等会儿沈公子须得冒充贫道,所以有关她的事,须得略略告诉你一点儿。以贫道想来,这世上恐怕只有贫道晓得她的秘密了。”
    沈宇不敢插嘴,聚精会神地听着。
    向相如道:“桂红莲就是秘宫中的玉女,当年的漂亮迷人.那是用不着多说了。只可惜她性情偏激,凡事都走极端。你要知道,这就是那邪派人物的特征。至于金重候天根,那是个破胚子,当真坏到骨里,所以贫道时时奇怪,何以以令尊这等磊落光明的大侠,竟会与侯天恨攀上交情?不过好在这些人都已身殁,咱们不必多提啦!”
    沈宇问道:“迷离秘宫中,不会只有金童侯天根和玉女桂红莲两个人吧?”
    向相如道:“当然不止,可是只有这两个人值得谈谈,因为官中二十一侍者,固然与侯天根一同丧命,那位刚刚继任秘宫主人的无名少女,比侯天恨等人还早一天便被人刺杀。事实上迷离秘它那时已经由金童玉女两人主持,所以只提到他们两人,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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