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胭脂劫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四章迷离宫邪法摄魂魄
    沈宇颔首道:“原来如此,但听向前辈说来,那迷离秘宫竟是被人焚毁的了?”
    向相如道:“当然啦,难道会自己起火不成。”
    沈宇道:“向前辈既是曾经娶那五女桂红莲为妻,想必对秘宫的一切,所知甚多。只不知秘它是被什么人焚毁?而且那么多的人丧生?”
    向相如道:“迷离秘宫正如其名,神秘之极,我当年虽然认识候天根等人,也到过宫中。可是对这一处地方,简直毫无所知。当然桂红莲与我新婚之际,多多少少也透露过一些。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她所曾透露的,也就是外间之人也能晓得的。”
    他面上透露出回忆的表情,又道:“其实侯天恨虽然对我表现出嫉妒,然而我现在还感到怀疑。很可能侯天恨故意装出这种姿态,而事实上桂红莲的下嫁于我,甚至还是他主使的也未可料。”
    沈宇道:“听向前辈说来,这些往事,复杂的很。”
    向相如苦笑一下,道:“贫道年轻之时,虽然有大浪子的外号,自问对女人可也真有一手。然而碰上迷离秘宫之八,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就可得手。何况她当时坚持要嫁给我,方肯与我要好,唉,换句话说,与其说是我勾引她,不如说是她把我迷住。”
    沈宇道:“后来你们是意见不合分手的么?”
    向相如道:“是的,她每个月须得在这宫中住宿二十天以上,又不许我去探她,这叫贫道如何忍受得住。”
    沈宇道:“晚辈越听越糊涂啦,既然你们为了种种原因而告仳离,那么地为何要死缠着你?据范姑娘的说法,桂红莲似是狂炉之人,所以一直不放过你。”
    向相如道:“她何以后来不肯放过我,这原因也值得解释,不过有一点儿你不可不知,那就是她在焚宫的一役中,容貌已毁,变成奇丑的女人。”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当年她侥幸地从烈焰中逃生,找到我。
    找自是尽力延医为她治疗,并且千方百计求得许多药物,使她卒能活命,一点也不残废,但也许我做错了。”
    沈宇讶道:“向前辈没有错,你应该这样做呀,你焉能目睹她重伤而不加以援手?”
    向相如道:“不是说这一点,而是我对她的态度。当时如果我不嫌她貌丑,仍然与地恢复夫妻关系的话,可能她会变成一个正常的女人。”
    沈宇一愣,对这件事他可就不便置评了。
    向相如苦笑一下,道:“那时候我还年轻,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沈宇颔首,表示了解。事实上这也是不难理解体会的。当一个人年轻时,又是个骄纵任性风流自赏之人,他不肯与奇丑的桂红莲恢复夫妻关系,实在是很正常合理的反应。
    向相如继续又道:“自此之后,我只过了几年的太平日子,然后她又出现了,像魔鬼般跟着我,所有与我要好的女人,都死在她手中”
    沈宇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忖道:“若是桂红莲如此恶毒,则你下手诛除了她,亦不为过。”
    向相如大概猜出他的想法,苦笑道:“你要知道,她在起初之时,只是用种种明毒奇怪的方法加害我的女人,好几个死亡,都生像是意外发生。直到我发现她作怪时,已经有四五个不幸的女人,死于她的毒手之下。”
    他稍为停顿一下,又道:“我当时怒恨之极,便找她算帐,然而结果我却险险送了性命。”
    沈宇道:“向前辈一怒之下,就去找她算帐,可见得你当时自以为能赢得她的,是也不是?”
    向相加忙道:“正是,正是,沈公子真是才智杰出之上,能洞瞩一切,贫道深感佩服。”
    沈宇道:“向前辈过奖啦,只不知现在你赢得她赢不得她?”
    向相如道:“我幸而逃出她毒手之后,便潜踪匿迹,一则养伤,二则研修武功,几年之后,我已创出一套剑法,虽然毫不精奇奥妙,但全都是克制的手法,自信必能赢得了她。”
    沈宇问道:“你可曾把这套剑法,传与范姑娘么?”
    向相如道:“当然有啦,但迷离秘宫最多古古怪怪的玩艺,我真不明白玉珍何以会被她生擒活捉的?”
    沈宇心中有数,因为他已发现了火炬偏光的秘密。
    他审慎的探问道:“向前辈早就知道迷离秘宫有很多古怪秘技么?”
    向相如道:“是的,这一派向来以诡奇神怪的手法著称。例如你踏入他们的秘宫中,怪事马上发生。明明前面是一条道路,但却会把你鼻子碰破。直到你碰上墙壁,你才看见那根本是一堵真真实实的墙。”
    沈宇道:“向前辈知道不知道他们何以有这等神通?”
    向相如道:“后来我才知道秘密是在照明的火光中,但其中原委,却一点儿也不明白。”
    沈宇道:“这就是了,据晚辈的调查,范姑娘正是因为火光而被擒。在现场挂红莲留下三只火炬,人在其中,果然会错估距离。”
    向相如征了一下,才道:“若是如此,可就得怪我平日不肯把桂红莲之事告诉玉珍了。”
    沈宇道:“向前辈不必懊恼,现在咱们营救范姑娘要紧。在下还要请问一句话,但说出来时,希望向前辈不要生气才好。”
    向相如道:“沈公子但说无妨,贫道决不会生气的。”
    沈宇道:“请问向前辈,咱们此去若是碰上挂红莲,你打算杀她不杀?”
    向相如叹一口气,道:“沈公子问的这句话,正是贫道在心中问自己问了千百遍的话。
    但直到这刻,还没有答案。”
    沈宇谅解地点点头,道:“这件事当真不易下个决定。”
    向相如道:“沈公子可能暗笑我优柔寡断,因为以桂红莲恶毒残酷的行为,实在是万死不足以蔽其辜。然而贫道却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那就是我怀疑桂红莲的种种作为,正是要激贫道杀她。”
    沈宇讶道:“晚辈并不是认为绝对没有这等可能,然而问题是她为何要这样激你?此举对她有何好处?”
    向相如道:“沈公子自是想到,她既是弄得无怨人怨,使贫道对她只有愤恨,则杀了之后,心中当然不会难过。”
    沈宇承认道:“是的,晚辈正是这样想。”
    向相如黯淡地笑一下,道:“莫说是沈公子,就算是天下最聪明之人,也断断猜不出这个原因。”
    沈宇很快地插口道:“除非她已经发疯了。”
    他一提到发疯,登时联想起父亲,他目前初步断定父亲残杀盟弟之举,乃是失心疯之故。
    向相如道:“你已猜对了一半,贫道对沈公子的绝世才智,实在极感佩服。”
    沈宇道:“可是如果桂红莲已经发疯,希望死在前辈手底,则她何以不直接找你,迫你决斗。这时向前辈实是很难留手。换言之,在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情况下,向前辈不易有选择的机会。”
    向相如道:“她若然找我决斗,结局是很可能死在她的拐下,对也不对?”
    沈宇点点头,但却感到他此一解释,未能使人满意。
    向相如又道:“贫道直到六年前,才猛然醒起一事,于是恍然大悟她何以要死在我剑下之故。”
    沈宇不敢开腔打扰,静静地听着。
    向相如接着说道:“原来当贫道与她尚是夫妻时,这话已是四十余年前的事。她曾经问过我,假如她做错了事情,我会不会亲手虽死她?你一定也能了解,对于她所谓错事,其时我相联想得到的,只限于男女之间,例如她一时糊徐而与人通奸。因此我便告诉她,只要她事后知道做错,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杀她。”
    沈宇恍然地点点头,道:“向前辈的答复太含糊了。她除了知错之外,应当加以改过和不许再犯的限制才好。”
    向相如道:“正是因为这一点微妙的疏忽,所以我被她困扰了几十年,还不明白她的疯狂行为的原因。总之,当时她要我发了一个至为恶毒的誓言。我知道她深信这一套,所以她要我杀死她,然后应自己的毒誓。”
    沈宇愣了一阵才道:“她若是深信毒誓一定应验,而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那一定是疯了。”
    向相如道:“难说得很,她是迷离秘宫的人,在别人这等誓语可能不灵,可是她却不同。唉,贫道虽然不能深信其有,但亦不敢信其必无。”
    沈宇道:“这样说来,向前辈不打算亲手杀了她。”
    向相如道:“如果可能的话,贫道希望别的人杀死地。”
    沈宇道:“她这样一个作恶多端的女人,取她性命的话,任何人也不会于心不忍。但如果换了晚辈处于向前辈这等境地之中,我一定亲手解决了她。”
    向相如点点头道:“如是迫不得已,贫道亦会下手。咱们今晚的行动,以救人为主,这一点希望沈公子同意。”
    沈宇道:“当然,当然,救人自然是最要紧的。”
    向相如道:“同时咱们无论哪一个碰上挂红莲,也不可先存诛杀她之心,最好先试探她的造诣,等下一次碰上了才作除害的打算。也就是说,咱们目下只求无过,不求有功,才是万全之策。”
    他一边说,一边取出油膏,药水和须发等物,接着替沈宇化装。
    他的手法纯熟迅快,一会儿就弄妥了。
    沈宇揽镜自照,但见镜中面目,已经改变了很多,与向相如相当肖似。等到他穿上衣服,向相如打量几眼,便道:“在黑暗中,桂红莲决计瞧不出你是冒牌货。”
    沈宇道:“向前辈这一套易容之术,实是高明得很。晚辈也深信桂红莲瞧不出破绽。”
    向相如道:“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桂红莲想不到我有替身这一着,所以她不会细心辨认。沈公子此去只要把她诱开,给贫道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搜救玉珍,大概已足够了。”
    沈宇点点头,道:“行,事后晚辈还要不要到这儿来?”
    向相如道:“咱们第一次行动,未必如愿得手,是以甚望沈公子相助到底,届时光临寒舍,瞧瞧玉珍是否已救了出来?”
    他们约定之后,向相如又告诉他一些细节,以便应付桂红莲。
    这时已快二更时分,沈宇打头站先行出发。他已得知路径,以及那所尼庵内部的大致形势,故此不久工夫,已达那所尼庵。
    他越墙而人,到了第二进的一座院落,才一飘身落地,突然一阵阴森刺耳的笑声,从房内传出。
    沈宇感到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忖道:“我自问脚下全无声息,可是听这笑声,显然屋中之人已发现了我,但不知这人是不是桂红莲?”
    念头转过,隔了半刻,房门突然打开,一道人影走出来,在房外的廊上停步,望着黑暗中的沈宇。
    房中有灯光射出,故此沈宇毫不费力地就把这个人看得一清二楚。但见对方这个老妇,身穿黄衣,手持拐杖,面上宠着一层沙巾,看不见面貌。可是从那难听的笑声推想,她的面貌一定丑陋的可怕。
    沈宇看了这个老妇的装束和那根拐杖之后,不必询问,已知道对方必是桂红莲无疑。当下默默不语,凝视这个黄衣老妇。
    黄衣老妇阴森笑声一收,冷冷道:“向相如,我总算把你迫出来啦!”
    沈宇得过向相如指点细节,故此应该如何称呼对方,亦不会弄错,于是哑声问道:“桂红莲,咱们谈谈条件如何?”
    桂红莲惊奇地道:“咦,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沈宇道:“我已经老啦,身体大不如前,最近伤风咳嗽了好多天。”
    桂红莲冷笑一声,道:“我还不服老,你休想用这等活打动我。”
    沈宇叹一口气,道:“好,别的话不说,咱们谈谈条件如何?”
    桂红莲道:“你何须与我谈条件?”
    沈宇讶道:“这话怎说?”
    桂红莲慢声道:“你不是已经研创出一套专门克制我的剑法么?
    昨夜我已被那小淫妇刺了一剑。哼,哼,你何不索性施展出来,把我杀死?”
    沈宇道:“我不使用这套剑法,总不能认为这是得罪你的事情吧?
    对不对?”
    桂红莲悍然道:“依此举正是大大的得罪了我。”
    沈宇虽然是冒牌货,但听了这等全然无理取闹之言,也不禁气歪了鼻子,怒道:“胡说八道,这样也会得罪你的话,除非你发疯了。”
    桂红莲反而变得平和起来,徐徐道:“你且勿生气,须知我们所情况不一样,假如你根本打不过我,才与我谈判,则我还可以考虑;但现在你有取胜的把握,却不动手,分明含有怜悯之意,因此我决对不能答应。”
    沈宇一听,认为不无道理,登时气也消了,道:“原来如此,但老实说,我并没有赢你的信心。”
    桂红莲道:“为什么呢?”
    沈宇道:“因为你的武功已有精进,我方一抵达,你便有察觉,凭这一点,我就不敢轻易与你拼斗了。”
    桂红莲得意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的,我出身迷离秘宫,像这种希奇古怪被艺,何足道哉!这可牵扯不上武功方面。”
    沈宇道:“哦,当真与武功无关么?”
    桂红莲道:“当然啦,我见时骗过你?”
    沈宇道:“纵然如此,我还是避免与你动手,天知道你还有什么古怪绝技。”
    桂红莲道:“但我也决不与你谈判,你有本事,就把那小淫妇夺回去。”
    沈宇道:“好吧,跟你商量也是白说。”
    桂红莲刷地跃入院中,横拐作势,一面厉声道:“来,来,我们决一死战。”
    沈宇摇手道:“急什么?我还要问你一句话。”
    桂红莲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沈宇道:“这倒是很出奇之事,那么你就回答来听听。”
    桂红莲道:“你不外想知道那小淫妇的情况,我告诉你,她从头到脚,没有毫发之伤。
    你只要能击败我杀死我,便可以得回一个活生生的人。”
    沈宇冷笑一声,道:“你完全弄错了,我要问你的是你口口声声说人家是小淫妇,我倒要请教一声,这淫妇二字如何解释?”
    桂红莲厉声道:“淫妇就是她,她就是淫妇。”
    沈宇冷冷道:“若然地尚是处子之身,还算不算淫妇?”
    桂红莲愣一下,但旋即反问道:“假如她不是处子之身呢?你怎么说?”
    她这一记反击,表面上好像强辩,但事实上凌厉无比。要知向相如与范玉珍乃是师徒而已,就算他从未碰过范玉珍,也无法肯定范玉珍是不是处子?反过来说,如果向相如确知范玉珍乃是处子之身,则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未曾有过燕好之欢,但显然也超逾师徒的关系,否则如何能谈到这等问题。
    沈宇马上就想到这种种的问题,只好应道:“我问心无愧,而玉珍平常也表现得很有分寸,因此我敢相信她必定尚是处子。”
    桂红莲却想起范玉珍夜探访男子之事,当下仰天长笑,道:“我们就拿这件事打赌好不好?如果她还是处子之身,我当场自杀,但如果她不是,你便如何?”
    沈宇愣了一会儿,才道:“你怎能肯定她不是处子?”
    桂红莲道:“这是我的事,你不必问。”
    沈宇道:“不行,谁知道你有没有使诡诈手段。”
    桂红莲淡淡道:“不打赌就拉倒,这话本来是你自己先提出来的。”
    沈宇道:“桂红莲,咱们纠缠了几十年,你到底获得了什么呢?”
    桂红莲道:“废话,你今日如果不能杀死我,那就休想夺回那小淫妇。”
    沈宇心中杀机急激涌生,忖道:“这个邪恶的老妇,我如是武功能胜过你,今晚非为世间除害不可。”
    要知向相如之所以不与她作殊死之斗,原因有二。一是念着昔日夫妻之情难下杀手。二是勘破了她这等疯狂行为,目的是迫他亲手杀死她,好使向相如应昔年的毒誓。
    但沈宇对这两点理由,都不须顾虑,相反的这枝红莲疯狂恶毒的行为,更使他增加杀机而且。
    他下了决心,便颔首道:“你若是决意要与我较量一番,那就跟我走,我挑一个地方,免得被你那些古门左道的玩艺暗算。你怎么说?”
    桂红莲狂笑一声,道:“那又有何不可?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敢跟你走。”
    沈宇转身跃上屋顶,放步奔去。走出数丈,回头一望,只见桂红莲随后跟来,显然当真全无畏惧。
    他依照与向相如商量好的计划,一直奔莫愁湖边,在一块空旷的草地停下脚步。
    桂红莲跟到切近,这时也停步四望,接着道:“这儿甚好,就算有一两百人麋聚厮杀,也不打紧。”
    沈宇道:“此地可不算龙潭虎穴吧?”
    桂红莲道:“是又怎样?我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
    沈宇为了拖延时间,便又道:“我有一事甚感不解,只不知你能不能见告?”
    桂红莲道:“那是什么事?”
    沈宇道:“你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难道你失去这条性命之后,还有第二条性命不成?”
    桂红莲以得意的声调斥道:“胡说。世上哪有人有两条性命的?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迷离秘官从前有一宗绝学,当真可以死而复生。不过这宗绝技,现在已经失传就是了。”
    沈宇讶道:“人死还能复活?那当然是没有死而且,若是真死,焉能再活?”
    桂红莲摇头道:“不,若是未死而复苏,何奇之有?定须是真正死亡之后,尚能复活,才算本事。可借此技向来只传给金童。所以侯天恨死了之后,此艺就绝传了。”
    沈宇笑一声,道:“候天恨既有复活之能,何以当年也会遭劫呢?”
    桂红莲道:“他被烈火烧毁了尸体,当然无法复活。”
    沈宇故意没话找活,道:“你亲眼看见他的尸体被烈火焚毁的么?”
    桂红莲道:“当然啦,我亲眼见到他还未化尽的尸体,焉得有假?”
    沈字道:“你只是看见一具穿着侯天恨衣服的烧焦了的尸体而已,难道别人不能穿上他的衣服么?”
    桂红莲道:“你怎么啦,何以老是追问候天恨之事?”
    沈宇故意道:“没什么,我只是怀疑他还活着罢了。”
    桂红莲道:“见你的鬼,他如果还活着,第一个要见的就是我但四十年来他全无影踪,如若不是已到阴府,阳间何以不见他出现。’沈宇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但你凭什么深信候天恨活着的话,定会找你呢?你们的关系竟密切到了这种地步么?”
    桂红莲哼一声,道:“真是见你的大头鬼,你又不是不知我们金童工女,有很多功夫是联手同修的。他如果活着,一定要向仇人报复,那么他不找我找谁。”
    沈宇淡淡道:“你现在可知道毁去秘它的对头是谁么?”
    桂红莲道:“我不知道,你呢?”
    沈宇道:“我也不知道哪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本事,竟能毁了整个迷离秘宫。你不会疑惑是我吧?”
    这最后问的一句,倒是向相如拜托他设法探询的。因为他很怀疑桂红莲几十年来冤魂般缠着他,把他整得没有安宁之日,可能是为了秘官被毁而怀疑他是凶手之一的原故。
    桂红莲狂笑一声,道:“你虽然也算得上是高手,但只不过是高手中的二流人物,焉能动得了我秘宫块砖片瓦。”
    沈宇道:“哦,原来我在你心中,竟然是如此无能?”
    桂红莲道:“那不是你无能之故,而是本宫太过厉害。不过你若曾参预其事,则绘画本宫的房舍通道详图,却是胜任有余。只不知你有没有参与?”
    沈宇道:“没有,你信不信?”
    桂红莲冷冷道:“你管不着,我也不会告诉你。”
    沈宇道:“好,我不追问就是,但老实说,我感到奇怪的是以你们秘宫绝技之多,高手之众,当时武林中除了几个老前辈之外,还有什么人能动得了迷离秘宫呢?假如其时魔刀宰文登尚在,那么我自然可以一口咬定是他。”
    桂红莲冷笑一声,道:“假如你当真没有参与其事的话,那么我告诉你,当时你如果不是只记得和女人鬼混,应当晓得和你一样年轻的一辈中,有七海屠龙沈木龄为首的一帮人,其中像艾克公等,当时武功都强过你,至于沈木龄是更不要说了。”
    沈宇忽然从她口中,听到亡父之名,心灵大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桂红莲的声音显然温柔了很多,道:“不过沈木龄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如果是他下手毁了本宫,他不会事先全不警告,事后一字不提的。老实说,这等毒辣之极势若雷霆的行动,倒像是天机子徐通的拿手把戏。”
    沈宇定一定神,问道:“但从你的口气听来,好像并不认为是徐通主持其事?”
    桂红莲怒道:“当然不是他啦,本宫有事他还要帮忙,岂有下手消灭本宫之理。”
    沈宇这才知道徐通与迷离秘宫的关系不比寻常,以徐通的年龄计算,四十年前他也有四十五岁了。因此他由于某种缘故,与迷离秘宫结下关系交情,在奇幻莫测的人生中,也不是稀奇之事。
    他认为谈到这里,已拖延得差不多了,便想拔剑与她动手。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因为他还想了解一些有关他亡父之事,尤其是在一个邪派女子的口中,她的话一定很有意思。
    他决定以单刀直入的方式,冷冷道:“好,咱们谈谈沈木龄,我也见过他几面。”
    桂红莲道:“奇怪,他也肯跟你这种淫棍交朋友么?”
    沈宇听这话,心中很舒服,但口中却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他一眼也不看女人的么?”
    桂红莲道:“人家就算看女人,也是正正经经的看,谁会像你那么淫邪。”
    沈宇故意冷笑一声,道:“你似乎跟沈木龄很热络,对他的为人非常了解。”
    桂红莲道:“不错,我和他很熟。”
    沈宇忖道:“如果她与父亲乃是有交情的朋友,我今晚可就不能下毒手杀死她了。”
    为了查明这一点,他不得不亲口说出底毁亡父的话了。
    “据我的观察,沈木龄虽然不是坏人,可是他绝对不是圣贤,尤其在女人方面,你虽然说他正正经经的看女人,可是无知道他心中转什么念头?”
    桂红莲道:“我和他虽是很热络,但可惜是他竟没有打我的主意。”
    沈宇道:“算啦,其啦,普天之下的男人和女人混在一起,若是年龄相貌都相当的话,打死我也不信会干干净净的。”
    桂红莲道:“不信就拉倒,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淫邪的么?”
    沈宇道:“不错,只要是正常的男人,碰上当年的你,若然全不动心,杀了我也不信。”
    桂红莲激动起来,厉声道:“人家就是没有动心,你懂个屁。”
    沈宇赶快再气她一下,冷冷道:“我不懂的话,你能懂么?”
    桂红莲果然受激不过,狠狠道:“好,我告诉你,沈木龄虽然和我很熟,可是他从开始时就对我没有好感,因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正值我杀死一个向我调戏的年轻男子。”
    沈宇道:“胡说,既然那男子向你调戏,你杀得很正当,他有何反对之理?”
    桂红莲道:“但不幸的是他得悉这个死者,乃是先受到我的挑逗,才向我调戏的。”
    沈宇讶道:“那么他何以还与你交往?”
    桂红莲发出可怕的笑声,但笑声中却含有得意和挪挪之意,说道:“大概是我瞧上他吧,所以我连着找他好多次,终于…”
    沈宇忙道:“终于怎样了?”
    桂红莲道:“终于相熟啦。可惜这个人顽固得很,总记着以前我杀人之事,所以我一怒之下,又杀人给他看。”
    沈宇道:“你后来杀人,他知不知道?”
    桂红莲道:“他当然知道。”
    沈宇道:“那么你竟没有受到惩治么?”
    桂红莲又发出得意而可怕的笑声,道:“他虽骂了我,但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后来只好跑掉。我告诉你,大凡是自命侠义之士,早晚都会吃上感情的亏。像沈木龄,只因与我相熟了,所以对我无可奈何,哈!哈!”
    沈宇这时感到心头一宽,暗暗想道:“我爹昔年虽不好意思杀你,可是你却变本加厉,现下如此恶毒疯狂,我倒要替爹爹完成这一件未了之事。”
    直到此时,他才下了决心,顿时杀机涌满胸臆,眼中射出森冷的光芒。
    他们虽然是在黑夜,可是双方目力不比寻常,况且相隔只有数尺,是以挂红莲马上就发现沈宇眼中的凶光。
    她发出一声狂笑,挺胸道:“好呀,你这只小耗子可敢杀死我么?”
    沈宇道:“如果你敢与我动手相拼,我可能留不住手,伤你性命”
    桂红莲道:“如果我不加抵抗,你便如何?”
    沈宇不假思索,应道:“我将把你带到一个地方,安度你的余年,有吃有穿,一切都不必愁,只有一桩,你得受点儿拘束,不能自由外出。”
    桂红莲冷笑道:“你没有发烧热昏了头吧?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沈宇道:“我说过的话,一定负责到底,你今夜如若逃出我剑下,那是没有话说,不然的话,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受我供养,但失去自由。一是死在我剑下。”
    桂红莲狂笑道:“妙,妙,咱们瞧瞧是哪一种结局?”
    她话声方落,手腕一翻,拐杖则地横扫而出。
    沈宇随手一剑,架开拐杖。但觉她拐上内力甚强,同时腕劲十足,对于这等强敌,可一点儿也不敢怠慢,连忙摄心驭创,闪电般叱出,直刺敌人心窝。
    这一剑把挂红莲迫退了三步之多。她诧讶喝道:“你几时又练了新的剑法?”
    沈宇口中应道:“这是我四十年前练成的剑法,只怪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话声未歇,振腕出剑攻去,但见剑光打闪,寒气弥漫,一连攻了三剑,疾如风雨。
    桂红莲又被迫得退了四五步,直到沈宇剑势略挫,她惨叫一声抡拐抢攻。
    双方霎时斗在一起,桂红莲一口气强攻了十招以上,拐杖带出强劲震耳的风声,声势汹汹。
    可是她并没有把对方攻退,反面感到大大的不妥,她马上醒悟这是因为自己拐杖攻出时的威力,一拐比一拐弱,可见得对方刚才给她一个抢攻的机会,其实是个圈套。
    这一点地还不致引起太大的反应,却是另一发现,令她既震惊又讶惑。这一发现是对方的长剑上所蕴蓄的内家真力,路子与他以前的完全不同。
    为了证明这一点,她也不管会不会被对方活擒了,突然拐势一变,当的一声架住了敌剑。
    两件兵器登时黏在一起,双方内力源源发出。
    只片刻工夫,强弱已分,但见沈宇的身影渐渐前迫,桂红莲则渐渐后移。
    这两个人组成的战圈缓缓地移动了十步左右,桂红莲突然发出一声惨厉刺耳的叫声,手中拐杖,已经跌在地上。
    沈宇的长剑并没有刺入她的身体,可是那股剑气和凌厉的内力,却毫不留情地袭到她身上。
    因此桂红莲拐杖才落到地面,她的人也跟着倒下。沈宇提剑行到她身边,低头望着这个黄衣老妇。
    在黑暗的草地上,这个黄色的人体还可以看出喘着气,并没有马上死亡。
    沈宇遗憾地摇摇头,想道:“对于一个如此恶毒疯狂的老妇,我何须突然生出不忍之心?以致她没有立刻死亡呢?”
    桂红莲发出沉重急促的喘声,显然命在须臾。但她居然没有衰弱下去,反倒听得她的呼吸渐趋正常。
    沈宇道:“我很抱歉,但我必须这样做。”
    桂红莲歇了一下,才开口道:“你还记得我们起初成婚的那一段日子么?”
    沈宇听向相如说过,当下应遵:“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但我却以为你早已淡忘啦!”
    挂红莲道:“唉,我如何能忘记呢?正因为那些日子太美妙太快乐了,所以我才会越来越害怕失去你。”
    沈宇开始有点了解,道:“你太善妒和多疑,以致有今日的悲惨结局。”
    桂红莲道:“今日的结局一点儿也不悲惨,我容貌已毁,活下去也没有意思,可是我决不能丢下你一个在世上。”
    沈宇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桂红莲道:“你不久就会随同我到阴间。”
    沈宇道:“你已经布置好阴谋,深信我一定逃不过你的毒手,是也不是?”
    桂红莲道:“不是我使用什么阴谋毒计,而是你自己做成的。”
    沈宇心中觉得不舒服起来,虽然他并不是真的向相如,但这个女人坚定自信的口吻,仍使他感受到压力。
    他道:“我还是不明白?”
    桂红莲道:“你可还记得,当我们要好的日子里,有一天你曾经起过一个毒誓之事?”
    沈宇道:“有这么一回事,可是我已记不清楚啦!”
    桂红莲道:“既然你已记不清楚,那么我告诉你,当时你向本宫复仇女神立誓,一口承诺你这一辈子,不论在什么理由之下,也不能杀死我。如若有违此誓,你便死在你一个最亲爱的人手中。”
    她的声音含着冷森森的味道,发散出妖巫似的魔力,连沈宇这等人物,听了也微微觉得骇然。
    桂红莲透一口大气,又道:“可是你终于违誓杀死我,所以你一定活不了多久。复仇女神向来没有一次不灵验的。”
    沈宇道:“复仇女神只是你秘宫中的神圣,与别人何干?”
    桂红莲道:“你还是准备后事吧,据我所知,在复仇女神之前立的誓,百试不爽。”
    沈宇道:“谁说的,我不信。”
    桂红莲道:“侯天恨说的,你不会不信他的话吧?”
    沈宇道:“我为什么定要相信他的话?”
    桂红莲声音中流露出惊讶之意,道:“你现在已经不怕他了么?”
    沈宇道:“他已经死了,我哪须怕他?”
    桂红莲道:“他的预言完全灵验了,不但你后来又发出浪子的本性,在外面拈花惹草,而最后果真也杀死了我。”
    沈宇立即诘问道:“侯天恨在咱们未分开以前,就对你这样说么?”
    桂红莲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的,我和他时时要在一起修练大法的呀,他总是毫不隐瞒地把他观察到的一切事情,告诉了我。”
    沈宇脑中开始有了比较明确的图画了,说道:“他说的话,你到如今还没有忘记任何一句,你这么听他的话么?”
    桂红莲道:“呸,秘宫中只有我玉女桂红莲可以不听他的话,我嫁给你之举,他就大大的不赞同。”
    沈宇道:“这一点我也知道,可是最后仍然他得到胜利。因为你终于相信我在外面拈花惹草,也相信我会杀死你。”
    桂红莲道:“他可不都说对了?等我们在黄泉相见时,我便永远不会失去你啦!”
    沈宇道:“这话也是侯天恨说的么?”
    桂红莲好像回忆了一下,才道:“是的,他把这一些指出来了。”
    沈宇跺脚道:“你难道至死还不醒悟,侯天恨实是破坏咱们的唯一罪人,我不知他用什么方法控制了你,使你坚信他的预测和指示?”
    桂红莲道:“胡说,我与你分手时,他还劝我不要感情冲动,应该容忍。”
    沈宇道:“这可能是他假装出来的态度而已。哼,总之他虽然已死,但至今还能控制作的心灵。”
    桂红莲没有作声,显然正在思索他的话。
    沈宇道:“以我想来,他一定使用某种方法,使你深信我会背弃你去和别的女人充混,你妒心一起,便百般怀疑,而且越来越厉害,终于由于你这种可怕的妒忌而使咱们分开。”
    桂红莲道:“就算你说对了,但对他有何好处,本宫规矩是玉女和金童不得结合,而且我向来不喜欢他。我们分开之后,我还是不喜欢他。”
    沈宇对此无法作更深入的解释了,只好耸耸肩,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啦,但你的种种猜疑妒忌的确是错了,在你垂危之际,我决不会骗你的。”
    桂红莲道:“你那时当真没有在外面鬼混么?”
    沈宇道:“当然没有,拿眼前之事来说,你向玉珍下手,也是怀疑我和她有暧昧关系。
    可是你弄错了,我和她只是一种父女似的感情,我把她看作亲生女儿般爱她,这话你信不信呢?”
    桂红莲道:“我信不信都没有关系了。”
    沈宇感到她话声中,已消失了暴戾之气,因而使这句话添上伤感的意味,同时也使人相信是实话。心下忖道:“俗语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概是这个原因,所以地变得近人情起来。”
    他四下一瞧,举步向树林行去。
    桂红莲问道:“你到哪儿去?”
    沈宇耸耸肩,道:“我到处瞧瞧而已。”
    桂红莲道:“半夜三更有什么看头,我猜你打算找一块地方,以便收理我的尸体,对不对?”
    沈宇不好承认,但亦不否认,默然不语。
    桂红莲道:“你不用费事张罗了,我这儿有件物事,可以处理我的尸体。”
    沈宇道:“那是什么?”
    挂红莲道:“是一筒特制的火药,只要洒上一点儿在我尸体上,点上火,不到半盏热茶时分,便只剩下一小撮灰烬。”
    沈宇啊了一声,道:“这办法听起来对你太残忍了,我今晚已出手伤了你,何忍再以烈火焚毁你的遗体?”
    他说得很诚恳,桂红莲道:“听起来你倒不是假情假意呢!”
    沈宇道:“在这等时刻,我何必再骗你。”
    桂红莲叹口气,道:“我已感到支持不住,果然时间无多了。”
    她一面说,一面挣扎着取出两枚小圆筒,简身发出灿银光色。她托在掌中,说道:“这两件物事你拿去吧,缕着一条龙的银简,是一种迷幻目光的药物,只要洒少许在火炬上,所发出的光芒,能令人弄错距离方位,但你记住,你本人须得站在比敌人靠近火炬,也就是说距火近的人,目光就不会被迷幻。”
    沈宇道:“我已晓得你们迷离秘富有这种奇异的手段,你信不信呢?”
    桂红莲道:“哦,原来你早就发现了,好在我没有打算仗持这迷离神火杀死你,可是现在也不重要了。”
    她的声音大见衰弱,但她接着急急道;“另一个光身的银筒,装的是刚才我说过的特制火药,我们俗称为火被林,只要一点点,就可以把尸体完全烧去,只剩下一小撮白灰。假如是本宫之人,一见便知道这是使用过火技材,可是现在本宫连我这最后一个人也死了,这个秘密,只有徐晓得啦!”
    沈宇道:”我已经说过,不忍焚毁你的尸体。”
    桂红莲道:“你这一点儿情份,已救了你自己一命啦,因为你如果早先接受我的火被树,则我可能不把迷离神火拿出来。这样等到你使用火技材时,便难逃炸死之祸啦。可是现在已经不要紧,我把本立两件宝物都送给你,尤其这迷离神火。”
    沈宇讶道:“我要这些物事做甚?”
    问过这一句之后,沈宇不禁微微后侮,因为桂红莲的情况看来已经不妙。所以他当前的急务,便是查询一下有关范玉珍之事。假如她丝毫无恙,自然最好,如果受过暗算,便须寻求解救之法。相信在这等时机下,桂红莲很可能坦白回答的。
    因此他很后侮在地垂危之际,还问到这等无关宏旨的问题。
    桂红莲吃力地道:那迷离神火……可用很多回…··你最好每天晚上,把打移到…··床头,使用迷离…··神火……”
    她那微弱的声音越来越低,沈宇最后只听到使用迷离神火,以下就听不清楚了。
    接着他发现这个昔年迷离秘宫中的玉女,已经气绝身亡。
    对于这个老妇之死,沈宇一点儿也没有憾疚之意。因为从她本身的行动和言谈中,已证明她活在世上,不但是多余的,而且还屡屡伤害别人。也许沈宇不该判决别人的命运,然而在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情况之下,他的选择就与平时不一样。而事后能不能心安理得?就得着这些因素来决定了。
    一阵夜风吹拂起这个黄衣老妇面上的纱巾,沈字的夜眼看得清楚,但见她满面仅是硬疤,五官不辨,实是奇丑非常。
    他心中若有所悟,忖道:“如果我是她,也希望向相如使用火技村级我的尸体,免得在收埋之际,看见了奇丑的面孔。”
    有了这么一个了解,他毫不迟疑地取起那两个银制圆筒,在光身的银筒内,倒了些许黑色粉末在她尸身上,然后点燃了火折,引燃她的衣襟。
    之后,他迅即后退,转眼间那具尸体涌起一团蓝色的火焰,既没有声音,而火焰的光线也不强烈,一点儿也不会引起人家注意。
    只过了片刻工夫,蓝色火焰已灭。
    沈宇走过去一瞧,但见烧焦了一块的草地上,只有小撮白灰,骨骼血肉以及衣物,全部焚化。
    他收起银街,付道:“这倒是一个很好的焚尸灭迹的方法。”
    在夜色中,他转身奔回城去。不久,就抵达向相如的居处。
    向相如的房间灯火通明,沈宇敲敲门,只听向相如道:“是沈兄么?”
    沈宇回应一声,推门而入。但见向相如愁眉不展地站在房间中央,在榻上躺着一人,正是那纯洁美丽的范玉珍。
    向相如摊一摊双手,道:“她一直昏迷不醒。”
    沈宇哦了一声,走过去瞧看。
    向相如又问道:“你那边的情形如何?”
    沈宇道:“晚辈迫不得已,把她杀死啦!”
    向相如摇头叹一口气,道:“她落得这等下场,恐怕当真是我的过错呢!”
    沈宇无暇安慰他,问道:“范姑娘怎么啦?”
    向相如道:“我在另一个房间内发现她,你猜那个房间内有什么摆设?”
    沈宇道:“向前辈特别提到,可知那一定是很奇怪的摆设了。
    们相如颔首道:“不错,里面有一座八角神坛,四面插着很多闭旗,还有写着符录的灯笼等物,玉珍便是躺在神坛当中,像现在这个样子,昏迷不醒。”
    沈宇道:“听起来很像是邪法或什么的。”
    向相如道:“一点儿也不错,桂红莲向玉珍施展邪法,使她陷入昏迷中。”
    沈宇笑一下,道:“向前辈相信世上真有邪法这等事情么?”
    向相如道:“我年纪与你这般轻之时,什么都不信。”
    沈宇道:“如果真有邪法,而使用之人又往往是不择手段的恶人,只不知为何这个世界没有被他们统治了?”
    向相如道:“天下间万事万物,都有相反的一方面,假如邪法是某一个人用种种方法使他具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则另一方面,亦有人具有强大的不受邪法控制的力量,也说不定冥冥中便已有种种打击,使修习邪术之人,难以久存于世。”
    他说的虽然是推测之言,却是以智慧和人生经验体会出来的道理。
    沈宇道:“向前辈这话很使人宽慰。”
    向相如道:“天下万物自然而然有一种平衡的现象,例如兽类中的狮虎,凶猛无比,其他充作狮虎的食粮的动物,看起来不难绝灭,可是你注意到没有,狮虎之类的猛兽生殖缓慢,而弱小的动物,却繁殖得甚快。甚至越弱的动物,生和长都更快些,所以不会绝种,这就是自然平衡的一种。”
    沈宇连连点头,目光落在范玉珍身上,说道:“假使范姑娘她不是狮虎爪牙下的弱小动物,这岂不可悲可怕、’
    向相如道:“这一点老朽就不知道了。”
    他也忧虑地向床上的女孩子望去,又适:“只是从相法上看,玉珍福泽甚厚,不致年少夭折,但愿老朽没有看走眼才好。”
    沈宇忍不住道:“向前辈很相信命运么?”
    向相如道:“等你到了我这种年纪,我敢说你一定相信命运,绝无例外。可是现在我纵然说得唇焦舌燥,把许许多多证明命运之事说出,你也不会相信的。所以目前我不打算说服你。”
    沈宇道:“晚辈自问是服膺道理之人,如果向前辈说得有理,晚辈焉敢不信。”
    向相如淡淡一笑,道:“像你这种超凡绝俗之上,信心坚强。有很多事情,你会认为如果换了你处理,情况便不一样。所以我的经验和见闻之事,根本不能令你信服。”
    沈宇对他这个理论有点不服气,可是现在不是辩论的时候,当下也接不下去,举步走到床边,低头瞧了一阵,才道:“范姑娘大概不会有性命之忧。”
    向相如道:“沈兄这话有何根据?”
    沈宇道:“一来看范姑娘的呼吸面色,都不似是身体受到伤害。
    二来在桂红莲口气中,也没有一言半语暗示范姑娘已经遇害的。”
    向相如道:“后面这一点儿理由最足以重视,可能是咱们行动够快之故,但也可能是她根本不打算害死她。”
    他随即问起沈字对付桂红莲的情形,沈宇扼要说出,最后还把两只银筒取出,要还给向相如。
    向相如摆手道:“桂红莲死了之后,老朽已没有仇家,而且我也决定从此当真归隐,镖局之事我也不管了。这两件物事,你留在身边,也许有用得着的一天。”
    沈宇道:“可是桂红莲临殁时说,要您每天晚上使用这迷离神火。”
    向相如沉吟一下,道:“她这话自然有用意的,可是老朽还怕什么呢?就算是死神降临,也没有关系。”
    沈宇诚恳地道:“向前辈还是收下这两件遗物的好。”
    向相如摇摇头,道:“不,你且收着,老朽实在没有用。就算你坚持给我,我也不会拿来使用的。”
    沈宇认为这个问题以后讨论不迟,当下转个话题,问道:“向前辈,您刚才提到镖局,莫非您替哪一个镖局帮忙么?”
    向相如道:“本城有一家镖局,是我的一个晚辈开设的,所以我暗中支持他。”
    沈宇问道:“只不知是哪一家镖局?日后晚辈遇上,亦可得知。”
    向相如道:“是本城的南京镖局。”
    沈宇登时心头一震,暗暗欢喜。敢惜这家镖局,正是诸若愚设法盘顶过来不曾成功的那一家。
    他万万想不到世事如此之巧,竟然在向相如这里,获得密切的关系。
    向相如察言鉴色,心知有事,问道:“沈兄好像很注意这家镖局,莫非其中有人曾经得罪过你么?”
    沈宇心念电转,已想得一法,当下道:“不,晚辈正在想,要不要请向前辈介绍一下,到镖局里温一个时期。”
    向相如大讶道:“你想到镖局做事?”
    沈宇道:“晚辈别无所长,只有一点儿武功,看来加入保镖这一行,最是合适了。”
    向相如摇摇头道:“以你这等一流高手,岂肯屈驾于镖行中?”
    他瞧瞧沈宇好像蛮有决心似的,当下又道:“如果沈兄当真想参加镖行,老朽马上安排一下,叫南京镖局恭聘你做总镖头。当然这等差事,在沈兄还是屈就的。”
    沈宇忙道:“晚辈何德何能,哪能一去就当总镖头?”
    向相如笑道:“就怕沈兄不肯屈就而已。”
    沈宇问道:“老前辈作此安排的话,只不知现任的总镖头如何安插?”
    向相如道:“这一点你不用费心,总镖头去年病逝之后,便由局主自兼,还未有适当人选。”
    他停歇一下,又道:“保镖生意近来很难做,这是因为南北各省这些年来,黑道上新出了一些人物,加以同行竞争剧烈,风险越来越大。假如这一年来不是局主张弘扬亲自出马,只怕业务更加不振了。”
    沈宇道;“这位张局主的大名,晚辈似是没有听过。”
    向相如笑道:“他自幼就混这一行,故此识人甚多,本身武功还过得去。在这行业中,他算是南边有点名气的人了。可是他当然不能与真正的武林名家相比,尤其是像沈兄这等家学渊源,所见所闻,无一不是当代顶尖人物。张弘扬哪里插的上一腿呢?”
    沈宇道:“可是晚辈年轻识浅,虽然有几手功夫,但对保镖行业完全是门外汉,只怕担当不起大任。”
    向相如欣然道:“只要沈兄有一试之意,别的事都好办。”
    沈宇沉吟一下,才道:“晚辈现在且回客店,这件事等明天再从长计议。”
    他临走时见范玉珍尚未回醒,但又见向相如并不着急,料想向相加必有相当把握,是以也很放心。
    翌日清晨,他在秘密处所会见了王玉玲和王二郎妹弟,当即告以有办法进入南京镖局,并且要与诸若愚商议今后大计。
    王氏姊弟都十分高兴,认为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因为沈宇如若出任南京镖局的总镖头,大权在握,不须多久,定有机会安排发掘宝藏之事。
    王玉玲禁不住问道:“南京镖局虽然不算大,但连同各地人员合计,也有二三百人之多,这个总镖头的位置,也不能说不重要了,何以就肯清恩见担当呢?”
    沈手道:“据我所知,这些年来,南京各省黑道上,出了不少人物,大概这么一来,各镖局不能像从前那样单凭交情面子走镖,必须拿出真功夫才行得通。”
    王玉玲泛起甜甜的笑容,又问道:“可是他们怎会刚好找上恩兄呢?”
    沈宇道:“这是因为先父的一个朋友,是暗中替南京镖局撑腰的人。”
    他迅即便想出了一套说词,又道:“这位父执姓向名相如,他碰见了我,便要我帮他做一件事,原来他从前离异的妻子,几十年来一直暗中跟踪他,凡是与向前辈交往的女人,都被他的前妻桂红莲加害。”
    王氏姊弟都听得大感兴趣,王玉玲道:“这个女人如此妒忌,想必还深爱着向前辈?”
    沈宇道:“这一点我可不知道了,总之向前辈的一个世交孙女范玉珍,随他学艺数年。
    桂红莲最近追查到向前辈的踪迹,误以为范姑娘又是向前辈的女人,便把她掳走。”
    王二郎插嘴问道:“向前辈央你搭救那位姑娘么?”
    沈宇道;“那倒不是,他要我化妆作他的模样,昨夜里一同找到桂红莲,由我引开她。
    后来我和她动上手,最后桂红莲死在我剑下。’王二郎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急急问道:“那么姓范的姑娘呢?她可曾救了出来?”
    沈宇道:“救是救了出来,但昏迷不醒。等今天我见到向前辈,便可以知道情况如何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改变了这一事件事的经过。只隐隐感到这样说法,一定可以减去很多解释的麻烦。
    王玉玲道:“这样说来,一定是向前辈见你武功高强,能够杀死桂红莲,才请你担任总镖头之职。”
    沈宇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不过我还没有答应他。”
    王二郎道:“沈恩兄不必多所顾虑,这个总镖头的位子,你正是求之不得,何不马上答应他?”
    沈宇通:“话不是这样说,要知我若是接受此职,至少先得衡量一下,能不能使镖局业务有起色?这忠人之事,不可轻率。其次,在我个人方面,假使加害先父的仇家还在注意我,则我当了总镖头之后,他只要向镖货下手,就足以使我没法子混下去。”
    王二郎一愣,道:“是啊,你赔也赔不了那许多,如何是好?”
    王玉玲嫣然笑道:“假如思公的仇家肯出手劫镖的话,这才是应当庆贺的事。”
    王二郎讲道:“为什么?”
    王玉玲道:“我们现下准备花费庞大人力物力,目的只希望调查出一点儿线索。如果那伙家肯露形迹,纵是镖货被劫,也值得大大庆贺。”
    王二郎恍然说:“大姊这话有理。”
    沈宇道:“怕只怕那仇家见我恢复了生存意志,便消隐无踪,或者设法来暗算我。”
    王玉玲摇头道:“假如思兄当了总镖头,你的仇家一定比从前任何时间都放心。因为你居然肯干起这种事业,可见得你已决定了你的前途。换言之,你根本对沈老先生之死,没有一点儿疑心。否则你怎肯让自己投身在忙碌的事务中?所以我认为这个仇家一定很放心,不再密切注意你的行动。除非他还要杀了你,才消心中仇恨。不然的话,他决不会把惹你。”
    沈宇道:“这样说来,情势岂不是对我有利?”
    王玉玲很有信心地道:“正是如此,他只要不再提防。则我们暗中调查便减少危险,亦较为容易查出线索了。”
    沈宇并非不知道这些道理,只不过他身在局中,得失之心太重,反而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注意看王玉玲纤长玉立的身材,美丽的面庞,但觉这个少女平添了几分可爱,真想吻吻她的玉颊,以表示感激爱重之情。
    沈宇回到客店,到了快要中午时,向相如和另一个壮年人来找他,原来这个壮年人就是南京镖局局主张弘扬。
    仅仅是在外表上,也可以看出这个镖行的有名人物既豪爽慷慨,又精明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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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淆敌耳目荣膺总镖头
    沈宇一望之下,便有这等感觉,忖道:“他既是自小在镖行中混出来的人物,若不是具有这等性格,岂有今日的地位?”
    向相如事先已向张弘扬极力推荐赞扬过沈宇,是以张弘扬态度十分敬重,使人感到很有一点儿刘玄德三顾茅庐的味道。
    他们在客店内略略交谈数语,向相如便提议到外面吃饭,并且说明只有他们三个人,以便密谈。
    当下三个人来到南京最有名的馆子沁园春,在楼上的一间雅座内,虽然有门帘阻隔,可是他们进来时,张弘扬眼皮条识人多,一路还是十几二十个客人与他打招呼的。
    这一天由于沈宇业已梳头剃面,换过衣服。故此整个人都变了样子,虽然他稍嫌黝黑些,但却有一股端凝的风度,使人不会因他年轻而看轻他。
    吃过这顿饭之后,各种问题大致上已谈妥。沈宇已经肯定地接受了张弘扬的礼聘。
    原来在这一席谈中,沈宇已了解南京嫖局遭遇的最大困难,乃是有几条路线没有平安通过的把握,所以不敢接受大宗的生意。而这些生意,便都落在全国最大的两家镖行手中。
    因此沈宇只要打通这些路线,生意自然源源而来,业务马上就可有起色。而根据张弘扬所提供的资料,这些路线要打通,只有用武力之一途。这一来沈宇反而感到有把握,便接受总镖头之聘。
    这个消息,几乎一日之间,就传遍了镖行,以及有关的行业。
    晚上已经有人邀宴,而且有三起之多。其中有一家是南直隶总巡捕方公荣送来的请帖。
    沈宇既然决意出任南京镖局的总镖头,自然须得与外界应酬,尤其是公门中主管缉捕盗贼的首脑,更不能怠忽。
    这时还是下午,向相如和张弘扬又来到客店。因为已讲好搬迁居所,特地来此接他。
    向相如一见面便欣然告诉沈宇道:“玉珍已经苏醒,除了感到有点儿慵困之处,身体全无损伤,神智亦清明如常。”
    沈宇喜道:“这真是好消息,既然她安然无恙,我就暂时不去探望她了,不过却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告诉她。”
    向相如讶道:“什么消息?”
    沈宇道:“她的爱犬黑蜈蚣,已经伤重毙命,我相信她听到这个消息,必定很伤心。”
    向相如松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只要她安然无事,别的都算不了什么。”
    这时张弘扬便把沈手即将搬入去的屋子略略介绍一下道:“那是一座前后两进的四合房子,假如沈宇兄打算与亲友同住,大概也足够了。地点就在镖局附近,只隔两条巷子,于公于私,都相当方便。”
    沈宇道:“张局主太客气啦,在下用不着那么大的房子。”
    张弘扬笑道:“沈宇兄万勿推辞,房子已经弄妥,若要另找,反而麻烦。况且沈宇兄迟些日子,家里人口总会增加,还是先准备得宽敞一点儿的好。”
    沈宇也就不吝推辞,提起简单的行囊出店,三人乘坐一辆马车,来到新居。但见这座房子门面虽然不算高大堂皇,却甚是清静齐整。门口有两名汉子等候着,原来是镖局的人,暂时给沈宇使唤。
    另外还有厨师、花匠等,都来见过这新主人。沈宇这时才发现担任这个总镖头,气派倒真不小。
    他们在书房稍坐,沈宇取出那三份请帖给张弘扬着,并且征询他的意见。
    张弘扬道:“这里面两张是与咱们局里素有交往的水陆搬运行业,得知沈兄屈就的消息,特地相请。不过这只是他们的礼数心意而已,不去也无所谓,派人回一声就是了。至于方公荣总巡捕大人这份帖子,却不能不应酬一下。”
    沈宇点点头道:“在下也是这样想法。”
    向相如道;“听说这方公荣真有一身功夫,而且性情豪爽,度量宽宏,算得上是一位人物。”
    张弘扬道:“向前辈说得是,这位方大人已经做了十五年之久,管辖的地区广达千里。
    若不是有真本领,岂能历任总巡捕而不倒。”
    他停歇了一下,又适:“方公荣最重视咱们缥局,因为他虽然有很多线人,但时常会碰到连线人也打听不到一丝消息的情形。这时我们这一行的人,往往能供给他最重要的线索。
    这一点沈兄大概明白,因为大凡发生某些劫案或凶杀案,居然会无痕迹线索的,大多是黑道高手,或是武林中一些邪门人物干出来的。”
    沈宇点点头,心中了然,只因大见黑道高手,或是武林邪门人物,都与一般的江湖道不大往来。换句话说,这是另一阶层的人物,所以须得介乎上下之间的镖局中人,方能摸到一点儿消息。
    向相如道:“方公荣固然须要与我等联络,我们也时常要借重他公门的势力,所以这等交情,可以说是两厢情愿的。”
    沈宇心知向相如和张弘扬两人,都唯恐他年纪轻,经验少,所以借题发挥,拿话点他,这等好意,他当然不必反对,事实上很多事情,的确须要丰富的经验来处理,并不是单凭一身武功就行得通的。
    张弘扬身为镖局局主,也是被邀请的客人之一。因此傍晚时分,他和沈宇坐上轻便的马车,前往赴宴。
    方公荣身量肥胖高大,年约五旬。动作矫健有力,声如洪钟。说话之时,神色非常坦诚,使人很容易信任他。
    这次宴会是方公荣至诚邀请沈宇这位新任总镖头的,被邀作陪的共有六人,仅是本城各镖局的主持人或总镖头,另外还有一人服饰斯文的中年人,却是方公荣的副手,姓赵名正伦。
    沈宇在介绍与这些同行认识时,小心地逐一记住他们的姓名特征,其中有三个人他特别注意,那就是武威镖局的屠孟飞,四海镖局的孔任重,以及湖广镖局的贾济之。
    这三个人当中,前面屠、孔二人都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镖局,也都是分设南京的主持人,总局是在北京。
    后者只是一家小镖店,人手很少,也没有什么名声。可是这个总镖头贾济之,相貌平凡无奇,却有一双深沉莫测和神光内蕴的眼睛。以沈宇这等功夫之土,才瞧得出他竟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正因此人才力不凡而事业却不振这等矛盾情形,使沈宇对他特别注意起来。
    至于武威的屠孟飞和四海的孔任重这两人,都一望而知乃是鹰扬虎视而精明能干之上。
    以他们庞大的事业来说,这两人定须杰出,方可胜任。是以他们都很高明这一点,沈宇不觉很奇怪。
    他打量别人,别人也打量化。尤其是他一非镖行出身。二则年纪正轻,突然接掌一家镖局,虽然南京镖局业务平平,且属二流镖局,但比起湖广这一类小镖店,仍然不可同日而语。
    张弘扬是何等人物,在旁边观察了一阵,已经知道这些同行都不大看得起沈宇,他也明白这些老江湖的心理,并不是看不起沈宇的为人和本事,而是轻视他的年纪。这一点他起初也是如此,其后向相如一力保荐吹嘘,而他素来又极佩服向相如,终于才相信了。
    可是这些同行们却没有听到向相如的吹嘘,根据他们的经验,武功高之人不一定能在保镖行业中出人头地,这是因为这一行业,接触面太广,要应付之人可说是千奇百怪,若非八面玲戏之人,动辄得罪多方,到后来终必寸步难行。
    所以大伙都认为沈宇纵然武功高妙,可是干这一行的话,至少还须历练十年八年,才堪当得起总镖头之位,假使他天生没有做领袖以及应付各种人的才能的话,他一辈子只能当个镖师而已。
    尽管众人对沈宇评价不高,可是在表面上,仍然对他十分客气敬重。只有张弘扬这等厉害脚色,才瞧得出他们的真正心意。
    席上大家谈笑得很欢洽,同时也趁机交换一些消息。
    孔任重刚刚说完一位镖行甚有名望的同辈逝世的消息,方公荣便接口道:“听说近日有些武林名家经过南京直隶地面,只不知是哪些前辈?兄弟如此得悉,定要设宴招待一番,以尽地主之谊。”
    屠孟飞道:‘访大人的消息真是灵通不过,不错,江南九官庄庄主刘凌风,灵蛇派名宿叶三光两位,都是两日前先后经过本城。”
    这两人都是江南武林名家,沈宇也听过他们的名气,所以看见大家都很注意地继续探询他们的行踪时,并不诧异。不过话说回来,那刘凌风、叶三光挤不上一流高手之列,所以沈宇个人对他们却不大感兴趣。
    方公荣双眉一皱,道:“这两位前辈都是大名家,又都归家纳福了不少时候,何以又重人江湖,据兄弟所知,南方的名家音宿,前几天已有三位路经本城北上。他们路线相同,敢是北方有什么轰动武林之事?”
    他这么一问,可就把沈宇的兴起提起来了。
    屠孟飞笑道:“方大人身系治安重责,时时刻刻不忘大任,所以会从这方面想,但在下却疏于打听,刘庄主也不曾露过口风。”
    他已暗示曾与九官庄庄主刘凌风在一起之事,举座之人,登时对他暗增敬意。
    孔任重又适:“是啊,北方虽是有些地方不太宁静,却没有什么事足以使南方的名宿纷纷往北方的呀?”
    方公荣道:“没有就最好,如若有的话,那一定是叫人坐立不安之事。”
    众人笑声米歇,座中的贾济之却道:“在下来此之时,恰好有人从北方回来,据说在河南开封地面,武林中起过一场风波。只不知诸位听过一个叫厉斜的名字的没有?”
    别的人还不觉得怎样,只有沈宇不觉眼睛圆睁。而他的形状,马上就给其他之人发现了。
    不过这些老江湖们都不向他询问,他们做事和言行,都极讲究规矩过节,时机未熟之前,谁也不会轻举妄动。
    贾济之又道:“在下所得到的消息,亦是语焉不详。只知道那厉斜年纪虽轻,却是刀法大家,在河南两度现身,已毁了三个成名高手,同时又杀死了好几个人。”
    屠孟飞插口道:“他杀死的是些什么人?”
    贾济之道:“好像都是些良民百姓。”
    孔任重道:“他既是刀法大家,刀下怎可滥杀无辜?”
    贾济之道:“是啊,所以听说嵩山少林寺,终南太乙宫等大门派,都要派遣高手对付厉斜。”
    他说到这里,大家都晓得他所知道的消息,已经全部说出。于是所有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沈宇面上。
    沈宇微微一笑,道:“这个在河南出现的厉斜,想是冒牌货。”
    他这话一出,不但众人大讶,贾济之更是有点儿挂不住了,面上变颜变色,便要开口。
    沈宇接着道:“贾兄的消息,既是得之别人口中,即是由北方传车,可见得厉斜闹出风波的时间,当在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以前,贾兄你看这时间对不对?”
    贾济之面色阴沉,点了点头。
    沈宇又遭:“但半个月至一个月以前,在下正在四川东巫山县境,与厉斜在一起,因此在下深知在这一段时间内,厉斜不可能分身在河南地面出现。”
    座中一个壮年人说道:“兄弟曾听线上之人提到过沈兄和厉斜,好像还有一位姑娘,曾在成都出现。”
    众人看时,发言的乃是利通镖局总镖师徐胜仁,他接着又道:“诸位定然晓得川省有虎头太岁彭雄和地行鼠纪老二这两个人物,他们乃是死对头,故此纪老二请了几个武林高手,找彭雄算帐,却不料遇上了厉斜,那纪老二和请来的高手们,全部铩羽逃窜。”
    沈宇点头道:“徐兄说得一点儿不错。”
    众人方想原来沈宇与厉斜是朋友,怪不得他一口咬定在河南出现的是冒牌货了。
    只听徐胜仁又道:“沈兄认识不认识马仲昌和于得时这两位、’沈宇道:“认得,他们都是川省线上的朋友。”
    徐胜仁道:“这就对了,兄弟的消息,就是从一个与马、于二人素有交往的人口中得到的。”
    沈宇道:“马仲昌和于得时,都已经死在厉斜刀下了。”
    徐胜仁哦了一声,惊讶地道:“听说他们乃是帮沈兄办一件什么事,只不知这话靠得住靠不住?”
    沈宇通:“这话是不错的,但他们碰上了历斜,而厉斜却瞧不起线上的朋友,遂遭不测之祸。”
    一时间厅中气氛沉闷,人人都在心中暗暗忖想。
    沈宇深知自己目下地位微妙,实是不宜把马仲昌、于得时实是因自己而死的内情说出,所以讲得很含糊。
    方公荣道:“这样说来,这个厉斜果真是动辄杀人的不法之徒?”
    沈宇道:“方大人说得是,不过他有一点儿与别的不法之徒不同的,那便是他一身武功极是高明,一般的武林高手,都惹他不起。”
    贾济之突然道:“沈宇与他是朋友么?”
    沈宇摇摇头,道:“在下与他既非朋友,亦高攀不上。”他情知众人对厉斜武功高到什么地步,并无所知,说出来亦不易相信。故此立即举一例子,道:“川中的连威堡,诸位想必都知道的。但堡主陈伯威,就是死在厉斜手中的。”
    屠孟飞、孔任重等人都大吃一惊,他们的镖局,乃是全国性的大字号,故此对各地黑道上的人物,知道得比别人多。
    屠益飞道:“陈伯威领袖川省黑道多年,据说连峨嵋。青城等大门派,也借重他的力量,控制全省强梁之辈,使全省治安得以维持现状。”
    孔任重道:“兄弟还听说陈伯威本是出身名门,武功高强,不是一般的黑道头子可比。”
    他们这么一说,众人但觉厉斜杀死陈伯威之举,既不容易,亦足见此人的行事,没有什么道理。
    沈宇道:“陈柏威被杀之事,连威堡可能尚未宣布。但不管怎么样,厉斜也不可能跑到河南。因为在下亲眼见他坠落危崖之下,埋身于百十丈沙石之内,除非他是不死金刚,不然的话,他已经命丧黄泉了。”
    他最后才说出来的消息,使得众人又一阵惊讶。尤其是湖广镖局的贾济之,更是似信非信地凝视着他。
    方公荣哈哈一笑,道:“沈兄不是凡俗之土,既然他亲眼目睹厉斜已死,那就不必再为此人费神啦,来,来,咱们干一杯。”
    众人虽是暂时把话题转开,可是等到席散,大家移到另一座小客厅中喝茶之时,又提起了此事。
    贾济之间道:“沈兄乃是在座中唯一见过厉斜的人,能不能猜出河南地面有人冒用厉斜名字的缘故呢/’
    沈宇道:“这一点在下也不明白了。”
    孔任重问道:“厉斜跌坠危崖之下,敢是自己失足的么”’沈宇笑一笑,道:“当然不是,刚才徐兄不是提起过成都的风波么?厉斜当场伤了三名武林高手,却因此种下了杀身之祸。”
    众人哭然聆听,沈宇又适:“这受伤的三人,据说乃是武林中一个最诡秘的家派,称为九黎派,他们秘传的联手结阵功夫,天下无双。后来就是九人联手结阵对付厉斜的。”
    贾济之道:“厉斜在九个人合力围攻之下栽了,可不能说他武功不行啦!”
    沈宇道:“当时那九黎派的九名高手,仍然赢不得厉斜的宝刀,最后发动预先埋好的炸药,使危崖崩塌,厉斜与沙石飞坠,才结束了这一场恶斗的。”
    屠益飞道:“沈兄言下之意,竟是说那九黎派的九名高手,如凭真正武功,也无法赢得厉斜的一把宝刀么?”
    沈宇颔首道:“正是如此。”
    他一看众人神色,便知道他们有些是不信厉斜武功如此高明,有些是认为九黎派诸人定非高手,当下又道:“在下目睹那九黎派诸人,个个功力深厚,招数诡奇,竟也无法占得厉斜的上风时,真是感到难以置信,若不是他们预先埋下火药,巧妙地引发,把厉斜炸落崖下,只怕这些人还是要吃大亏的。”
    方公荣以惊奇的语气,道:“这等凶险的情事,听起来真够味道。”
    贾济之接口道:“方大人很感兴趣,这是大家都看得出来的。因为方大人竟忘记把贵府此处的地形告诉沈兄。”
    沈兄疑惑地哦了一声,转眼四望。
    但他实在瞧不出这座小厅,以及外面的一个小院落,如此简单的形势,毕竟有什么值得介绍的。
    方公荣打个哈哈,道:“这是寒舍的一个小秘密,既然贾总镖师回了口风,兄弟便不能不向沈兄略作介绍了。”
    “这座院子的围墙外,另有一个院落,再过去就是一道五尺高的矮墙,外面的人,很容易看见院内的情形。”
    沈宇听到这里,还猜不出一点头绪,所以更感兴趣地聆听。
    方公荣接着说道:“那道矮墙外面,尚有人家,但这些人家的围墙,都高达两丈,所以如果有人从巷子进来,转到这边,仅能够查看得见舍下这座院落。”
    别人都不作声,沈宇忖道:“莫非他们都知道这个秘密么?”
    当下问道:“方大人府上这座院落,竟特地让外面行过之人可以看见墙内的情形,是不是?”
    方公荣点头道:“正是,因为从巷子出去,便是一块旷场,在旷场另一边,却就是本城的监狱,在两丈有余的高墙之后,囚禁的不是死刑犯,就是重刑犯。”
    沈宇恍然啊了一声,道:“方大人敢是拨出府上这块地方,作为逃狱犯人的陷阱么?错非方大人身膺治安重任,谁也不敢这样做法。”
    方公荣道:“沈兄一听而知,可见得真是才智过人。”
    沈宇道:“方大人好说啦,只不过逃狱之事,是不是时常发生?”
    方公荣点头道:“不错,此狱之内,死刑犯人有数逾千,那是因为南方数省凡属处斩的死刑犯,都解送来此之故,重刑犯也有上千之多,都是犯有大案,案情牵涉或是逾越一省,或是另有重案,便都解送南京。”
    那时候南京仍然保留中央政府的虚名,设有各部、府、院、寺、监等,管制一如北京,只少了内阁,以及人员较少而已。
    由于南直隶范围辽阔,地区包括江苏、浙江两省,是以方公荣这位总捕头权力极大,但事情也就够繁多了,何况尚有南方数省的重案,要移送南京,是以更可见得方公荣责任之巨大沉重了。
    只听方公荣又道:“我向来主张对犯人不宜过严,尤其是判了死刑的,其中不免也有冤枉之人,如是在他们行将处斩的有限时日内,还用严苛手段对付,那就太说不过去了。因此这座大狱之内的犯人,生活都较之全国各地的牢狱过得好些。可是这么一来,守卫上就不免有隙可乘,逃狱之事,往往发生。”
    沈宇对他力主宽大的观点,不禁肃然起敬,忖道:“此人虽是公门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却没有老公人那种可恶习惯,仍然很尊重每一个人的权力,这等见识胸襟,万万不是常人可及。”
    他禁不住诚恳地问道:“既然常常发生逃狱之事,这一点对方大人恐怕不大妥当吧?”
    方公荣轩眉一笑,道:“这一点我还担待得起,再者不瞒你说,我另有一点手段,几乎能把逃狱犯人悉数擒回。”
    沈宇讶道:“就用这个陷讲么?纵然很有效,可是一次两次之后,犯人辗转相告,如何还能保持效力?”
    方公荣道:“凡是逃狱之人,捕获后便隔离起来,过一些时候,如果不是处决的犯人,便转送另一个监狱,这回他决计没有再逃的机会,因为这一座真是铜墙铁壁一般,守卫森严,从来没有人逃走过。”
    沈宇道:“在下明白啦,方大人对这些犯罪之人宅心仁慈,给他们一个很好待遇的机会。可是如果他们劣性不改,妄行逃走,这才当真关起来。”
    方公荣道:“沈兄说得正是,据我的观察,世上之人,都不可以姑息纵容,尤其是对人群有害的,只可以给他们一次机会,如若顽劣如故,便须得严予制裁,免得这等顽劣之人,逃到世上,使别人吃苦。”
    他停歇一下,又道:“每一个犯人,都曾反复向他们晓谕这个道理,所以妄图逃走之人,绝大多数是顽劣悍恶之徒。”
    他说到这里,屋角突然传来一阵铃声,接着又短促地响了三下。
    方公荣面色微变,道:“真可恶,有人逃狱啦,而且竟有三名之多。”
    阔座之人,都不禁泛现兴奋之色,目光纷纷向院子那边望去。
    方公荣道:“这三名逃犯正朝这边奔逃,预料一定会钻入巷内,沿着高墙而到达舍下,诸位既然恰巧赶上,请到这边来,可以瞧得清清楚楚。”
    他带领众人,走入院子,在右角的墙边,在花架旁边拿掉一块木板,但见墙上有一道宽阔的横缝,竟是在墙上挖掉了一排砖块使然。
    不过在缝隙的那一边,却被茂密的藤葛遮起来。因而这些人可从藤叶间透望过去,那边的人却万万发觉不到有人窥视。
    沈宇等八九个人都屏息静气地张望,但见那边是个院落,种植着花木。厅子在左面,故此他们只能看见厅门的一部份。同样地从外面那堵矮墙透望进来之人,亦只能窥见厅子的一部份。
    转眼间出现了三个人,都在矮墙外停步。但见这三人当中,有两个大汉满面胡须,头发散乱。另一个白净脸皮,年约四十余岁的男子。他们都穿着囚衣,一望而知乃是逃犯。
    在这三名逃犯当中,那两个满面胡须的汉子,虽然长得高大凶提,使人畏惧,但瞧起来那个白脸膛的中年男子,才是这个小团体的领袖。
    原来那个中年男子态度镇定,目光锐利,形成一种高过另两个同伴的气度。
    他扫望一眼墙内的形势,便点头道:“咱们进去躲一下。”
    一个大汉道:“这儿太靠近监狱啦,还是走远一点儿的好。”
    中年男子冷冷道:“走远一点儿?哼,咱们穿着一身囚衣,光天化日之下,往哪儿跑?”
    围墙这边的人,不但看得见他们的动静,而且听得到对话,当下不约而同地感到方公荣的这个陷阱,实在甚妙。
    那三人越墙而入,众人一瞧这三人的动作,无不吃惊,敢情他们身手矫健,显然均是轻功高明之土。
    那中年男子领先而行,一面道:“咱们先设法换下这一身衣服再说。”
    他们向厅于行去,意思是想从厅子进入后宅,搜劫一些衣物,甚至趁机打劫些银钱使用。
    他们拾级登阶时,忽然都停止了前进之势,敢情上面走廊出现了一个人,正是南直隶总捕头方公荣。
    方公荣虽然只是一个人,可是他的气派威势,使人一望便知不是好惹的人物。
    中年男子首先开口道:“阁下是谁?”
    方公荣冷冷道:“本人掌管南直隶数千里巡捕之事,姓方名公荣,只不知你们可曾听过我这个名字?”
    这三名逃犯都惊讶得呆住了,并且也明白了这个人为何如此大胆,竟敢独自现身,阻住他们的去路。
    为首的中年男子说道:“原来是总捕头方大人,我们这一下可不是自投罗网了么?”
    方公荣道:“你口中虽是这样说,但心中却不当真作此想法,我有没有猜错?”
    那男子道:“方大人不愧是公门老手,眼力才智,都高人一等。不错,我果是另有打算,但你如何瞧得出我心中的想法呢?”
    方公荣道:“告诉你也不妨,第一点是你的眼神,已透露你凶心已起,意欲出手拒捕。
    第二点是从你们越墙的身法中,可以看得出你们三人,俱是武功相当不错的人。既有武功在身,则出手一拼之举,更是不足为奇了。”
    中年男子道:“方大人料事如神,在下甚感佩服,但有一事你决计猜不到的。”
    方公兼谈谈道:“世事多如牛毛,我如何能件件猜到?”
    中年男子道:“在下说的是我入狱之事,如是告诉了你,料你万万不能置信。”
    方公荣道:“既然如此,你何不自己说出来听听?顿便也把姓名说出重由。”
    中年男子道:“在下时都,乃是山东人氏。”
    方公荣马上接口道:“原来是冀南武林高手时都兄,我猜你老兄人狱时,用的不是这个名字吧?”
    时都点点头,道:“不错,在下入狱之时,用的是别一个名字。”
    方公荣目光锐利地扫过另两名大汉面上,道:“这两位倒是感到很眼熟,好像都是江南黑道上的朋友。”
    那两名大汉,似乎对方公荣相当畏惧,躲开了他的目光,不敢与他对瞧。
    时都道:“这两位是在下狱中结交的朋友,这一位是季镇国兄,这一位是刘钦兄。”
    方公荣哦了一声,道:“原来都是独来独往的江洋大盗,无怪在下感到眼熟了。”
    他的话真真假假,不一定当真认不出这两人。
    时都道:“方大人在此现身,显然是已有准备,在下等自投罗网,可不能怨天尤人。只不知方大人的手下们,为何尚不现身?”
    方公荣道:“如果我早知道逃出牢狱的是你们三位,那一定调集重兵,以候大驾。”
    时都看来一点也不怕这位公门高手,淡淡一笑,道:“方大人用不着如此看得起我等,不过假如方大人愿谈一谈,在下有个想法,对咱们双方都有利而无害,只不知方大人听是不听?”
    方公荣心中的感觉,正与隔壁窥视的诸人相同。那就是这个时都口气态度之中,悍桀得很,大有不惜放手一拼之意,这等反应,与一般逃犯见到公人时大不相同,可见得此中必有文章。
    这个时都在冀南武林颇负威名,不仅只是武功高强,同时亦因为他是专做黑吃黑买卖的人物,含有传奇性质,是以声名特别传得广些。
    若然单论武功,时都当然敢与方公荣,或者任何公门高手拼斗。但这等大忌,凡是在江湖行走的人,都不愿意轻犯。只因一旦杀死了公门著名人物之后,他便等如与天下官家的力量作对。如果有父母妻子,那更是祸延家小,殊为可怕。
    再说任何一人旦成为天下公门捕快的仇人,则不论有多大的道行,亦休想有安宁日子可过。这等利害轻重,谁都看得很明白。
    故此纵是最强悍的资匪,若不是处于无可选择的情势之下,决计不肯杀死公人。而公门中著名的人物,更是不可加害。
    时都的表现正与此一原则违背。所以连方公荣本人包括在内,全都暗暗感到讶疑不解。
    方公荣能够屹立多年,试想是何等人物?这刻一点儿都不生气冲动,徐徐道:“时兄这话很有点儿意思,我倒是愿意听听。”
    时都道:“方大人目前不是把我们三人送回狱中,就是让我们潜逃,只有这两条路,别无其他想法,对不对?”
    方公荣道:“不对,可能动起手来,你们三位都遭遇不幸,这是第三个可能性。”
    时都道:“如是动手分出生死,则不论哪一方死活,亦无须讨论。试想人死之后,还有什么荣辱得失可言?故此在下省略了这一种给果。”
    方公荣点头道:“时兄说得有道理,我同意略去了这一点。”
    时都道:‘太大人的雄才大略,天下知名,是以在下才愿意掬诚与你商量。”
    他机警地四顾一下,见没有可疑情况,又道:“如若方大人让我等潜逃,在下出得起大价钱,不仅仅是财物而已,还有别的,例如你不喜欢之人突然遭遇意外,或者有些人你想叫他到牢里休息休息的…”
    方公荣不置可否,道:“另外的一种想法呢?”
    时都道:“另一种想法是方大人要我等重回狱中,这一点也可以办得到。”
    方公荣道:“我没有与犯法之人谈条件的习惯,这一点时兄别忘记才好。”
    时都毫无困难之色,笑道:“当然,当然,以方大人这等身份,岂能受犯人要挟?在下只不过是贡献一点儿意见,给方大人参考而已。”
    方公荣虽是经验极丰,才智过人,可是这刻却全然料想不透对方的葫芦中,卖些什么药?
    他微微颔首,道:“时兄不妨说来听听。”
    时都道:“方大人可以毫不费力把我擒回去,但是须改一个地方,而且保持高度机密,这样彼此两蒙其利。”
    方公荣道:“改一个地方,亦是监狱而已,但这样时兄一定反对。”
    时都微笑道:“不,当然是回到监狱里,在下岂有不知,也没有反对之理。但方大人能不能保持机密,却是关键所在。”
    方公荣心下为难,忖道:“这真是太不凑巧了,换作平日,这个条件毫不困难。但目下隔墙有耳;好多位镖行名家,都亲眼目击,亲耳聆听,我如何还能保持机密?”
    要知他乃是至为老练的公门高手,情知对方提出这等不难办到的条件,必定有极巨大的关系,他不易不能佯作答允,先把他们关回去再说,可是这么一来,可能会关出更大的乱子。
    故此他宁可事先设法弄个水落石出,才作最后决定。
    他慎重地考虑一下,才道:“你们三位身在狱中的话,难道还有人要打听你们的下落么?”
    时都道:“不错,假如别人只知道我们越狱,而不晓得我等已被抓回去,这就行啦!我等马上眼方大人走。”
    方公荣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不过在公事上,要保持机密,却有若干困难。万一泄漏了,你们岂不是要怨我轻言而无信。”
    他们突然都侧耳而听,原来有阵阵吆喝之声,随风传来。
    时都道:“方大人敢是拖延时间,等候人手聚集么?”
    方公荣根本没有此意,只是他身为南直隶总捕头,身份攸关,不便向逃犯分说辩白。是以只耸耸肩,没有开口回答此一指责。
    时都又道:“既然方大人根本没有把我等当一回事,多言无益,我们告辞啦!”
    时都这话说得很滑稽,哪有进狱犯人向捕决头儿辞别之理。
    方公荣正要开口发话,但心念方转,已发现有异,敢情在矮矮的围墙外,一个身量高大之人,正向这边行来。
    此人眨眼间已走近墙边,方公荣的话也咽回腹中,因为时都身子大大震动一下,他已看在眼中,心知这个突然出现之人,必与时都越狱之事有关。
    但见来人虬髯绕须,高大健壮,自有一股剽悍的厉之气,背上斜插一口长刀。眼中精光四射,盯住时都。
    时都往后略退,可就移近了镖行诸人窥视的围墙。
    沈字微微一笑,心想:“如果时都越墙逃窜的话,我突然拦截,定可手到擒来。”
    他目光一转,发现其他的同行,都微微弓腰坐马,作出上跃的准备,可见得他们仅是同一想法。
    那边的大汉已经跃过矮墙,落在院子中,仰天大笑,道:“时都,你想不到大爷竟会出现吧?”
    时都居然没有逃走,道:“马充兄,咱们好久不见啦!”
    那个被唤作马充的虬髯大汉一瞪眼,凶光四射,道:“见你的鬼,咱们上个月还在无锡碰面,你已经嫌分别太久了么?哼,哼,这一回……”
    他狞恶地扫视另外两名江洋巨盗一眼,才道:“这一回不管你有多少人帮忙,也休想逃出爷爷的刀下。”
    他又望望方公荣,道:“你不是逃犯,样子也很正派,可见得与时都他们不是一路的,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方公荣这时不说话也不行了,只好含蓄地道:“我虽然不想管闲事,但有时却是身不由己,尊驾敢情就是鲁西刀法名家地煞刀马充兄么?”
    马充注意地打量他一眼,道:“俺就是你说的这个人,回头俺再向朋友你请教,时都这小子狡猾得很,这回可不能让他溜掉。”
    方公荣道:“马兄万里迢迢的来到敝地方,可见得对时都有着无法消解之仇,我可没有一点儿劝解的打算,不过假如时都落在官家手中受国法惩治,岂不是比马兄犯法逞强杀人好得多么?”
    马充摇摇头,坚决地道:“不行,这小子虽然是逃犯,但他入狱之罪,却不是死罪,何况俺非得亲手取他性命不可。”
    时都不但没说话,还暗暗用手势阻止那刘钦、李镇国两人开口或任何行动,明眼人一望而知,他正在利用方公荣,代他对付马充。
    要知方公荣身为总捕头,有维持治安之责。不论双方有多大仇恨,既然被他遇上,亦须依法办理,不可能任得马充逞凶杀人。
    故此时都暂时不言不动,等待情势发展到于他有利时,才决定逃走或者帮助方公荣夹击马充。
    不过他心中格当恐惧,因为他记起上一次在场,也与三个黑道高手在一起,这些人都是他特意结纳而时时在一块儿行动的。那次碰上了马充,拼杀起来,马充的武功居然出乎他意料外的高强。如果没有那三名黑道人物做香死鬼,挡了马充一下,他老早就被杀了。
    故此时都现在只希望方公荣威名无虚,能够与马充拼上一阵。这样他不但可以及时逃走,甚至还可以看情况有利时出手,把马充杀死,以除后患。
    方公荣不敢大意,从腰间掣出一口软剑,迎风挥直,口中说道:“马兄可知道兄弟是谁?”
    地煞刀马充见他掣出兵刃,又竟然是这等必须内家真力精强之士方能使用的软创,可也不敢小觑。但胸中也涌起怒意,破口骂道:“俺不认识你这等兔息子,你既敢架梁,那就过来送死。”
    他锵一声掣出长刀,精光耀目,显然锋快之极。
    方公荣冷冷道;“马兄岂可目中无人?须知本人身为南直隶总捕头,焉能任你逞凶杀死逃狱要犯?”
    马充一定是万万没料到这个人竟是总管江浙地面一切罪行的公门首脑,是以为之一怔,问道:“什么?你敢是总捕头方公荣么?”
    方公荣道:“正是兄弟。”
    马充凶睛一转,恶计上心,立刻抱拳道:“那就要请方大人恕俺冒犯之罪了,俺跟时都这小子,实是势不两立。是以方大人这么一拦阻,俺可就发起急来,开罪了大人。”
    方公荣明知此人口不应心,但表面上也不得不诈作相信,拱手回了一礼,道:“小小误会,马兄不用放在心上。”
    时都一看情势不妙,正要逃走,忽然听到背后围墙传来声响,虽然甚是低微,却可推知有人埋伏。当下赶快改变主意,不敢跃过围墙。
    沈宇自然也听到声响,目光一转,瞧出那是贾济之弄出来的,沈字本是才智过人之士,登时醒悟那贾济之的用意,竟是特地让时都晓得这边有人,迫使他不敢往这边逃走。
    贾济立此举果然收效,使大家在未得到方公荣允许以前,不必贸然出手。况且他们俱是镖行人物,不宜与黑道结怨。这等架可以不打的话,在个人利益立场,自是最好不过了。
    沈宇不由得泛起狐疑念头,想道:“这贾济之脑筋如此灵活,实是罕见的人才。只不知他何以屈居于小镖店中,就算他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可是以他的才智,难道不能把镖店的业务弄好么?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那边的马充沉吟一下之后,才道:“既然方大入在此,俺自应退避。只是时都奸猾不过,害得俺这大半年来,跑了几万里路,心中这口恶气难以消得,若然方大人允许的活待俺把他擒下,交给方大人法办。”
    时都立即接口道:“方大入万万不可允许他动手,此人嗜杀成性,存心趁动手之时,杀死在下,方大人切勿中他之计。”
    方公荣冷冷道:“本人自有分教,不劳时兄费心。”
    马充道:“对,方大人自然有分寸,你们这等可恶的逃犯,竟不束手就擒,还敢多嘴,真是该死。”
    方公荣一听这话,心知这地煞刀马充也是老练狡猾的人物,并非一味凶戾强暴,况且若不是他与时都旗鼓相当的话,时都便不致于被他追得走投无路了。
    可是以方公荣的立场,他自然稍为偏袒马充,因为马充最多不过是杀死逃犯而已,而时都却是与他的职务有直接冲突之人。
    方公荣道:“马兄虽然与你等结有私怨,但他的话却很有道理,时兄如果束手就擒了那便罢了,如若不然,恐怕马兄会忍不住拔刀相助,你们怎么说?”
    时都高声道:“方大人如若相迫,莫怪在下得罪。”
    方公荣冷笑道:“时兄本来就不把我放在心上,何必讲得这么客气。”
    马充大声道:“方大人,杀鸡焉用牛刀,待兄弟效劳,把他擒下治罪就是。”
    围墙那边传来的声息,现在连马充也听见了,并且一听而知,人数还真不少。
    方公荣暗暗感激,心知这一群镖行名家,故意助他声威。当下说道:“马兄出手,目是游刃有余。可是马兄却不得取他性命,这一点务请马兄答允。”
    马充颔首在:“在下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定必把他活捉。”
    这时矮墙外的巷中步声传来,原来有四名公人搜到此处,他们一见时都等人在此,纷纷取出兵刃。
    方公荣声势更大,虽然这些公人,在这武林高手之前当不了一击,却是人多势众。
    时都感到形势危殆,尤其是方公荣已答应让马充出手,情知马充答应活捉之言,等如放屁,定必趁机击杀自己。当下更不迟疑,发出暗号,命刘钦、李镇国二人向马充那边逃走。
    他自己却提一口真气,猛可倒纵拔起丈许。
    马充大喝一声,跃起追去。但他并不是笔直向时都扑去,而是略略偏左数尺。这是因为这一道围墙极高,大约有一丈六七尺左右,势难一跃而过,故此他须得扳按墙头,借力翻过去,因此他如是笔直扑去,时都则比他已早了一步上得墙头,大可以逸待劳,出手攻击。这么一来,他当然要吃大亏。
    他身在空中之时,但见时都已反手搭住墙头,身形向上冉升,已超过墙头甚多,然而时都和突然双脚一蹬围墙项线,猛可改变方向,不向后越过围墙,却仍然落在院于中。
    马充也急忙改变,单手向围墙一拍,身子劲急倒射回去,落在靠近矮墙之处,依然截住时都往外的逃路。
    时都不但发现刘、李这两名江泽巨盗没有依照暗号逃走,更使他震惊的是刚才他身形升到围墙顶点之时,一阵强劲绝伦的指力,袭向背后大穴。故此他迫不得已才出脚疾蹬,以致回到原先的位置。
    他凛惧地忖道:“公门中哪有这等高手,埋伏在围墙那边?”
    念头正转之际,马充已举步向他追来。
    方公荣喝道:“马兄等一等。”
    马充道:“方大人有何吩咐?”
    方公荣道:“不敢当得马兄这话,目下马兄既是坚执出手,兄弟也不便拦阻。只要马兄记住不可妄下杀手,则公私两便。”
    马充道:“方大人放心,只要这小子束手就缚,兄弟决不杀他。”
    说话之时,这个高大汉子还收起了长刀,一来时部也没有兵器。二来表示他真有活擒敌人的诚意。
    时都道:“方大人,在下纵然束手就缚,马充也不会放过我的,只不知方大人肯不肯相信?”
    方公荣迅即说道:“他与你有何仇恨,竟至于非下毒手不可。”
    时都道:“他奉一个女人之命,定须杀我不可。故此天涯海角的穷追不舍。”
    方公荣讶异地哦了一声,道:“这样说来,马兄与你并无直接的仇恨了?”
    时都忙道:“虽然没有直接的仇恨,可是……”
    方公荣截断他的话道:“难道时兄还要说服兄弟么?”
    时都面色大变,他久走江湖,洞悉人心,这刻已知道方公荣业经下了判断。纵是百般分说,亦难以使他改变看法。
    若是正常情况之下,时都压根儿就不会再在这一方面动脑筋了。如果情势容许他出手一拼,那就动手。如果不能动手,便立刻逃走。
    但可怜的是他目下既无路可逃,也无力与马充对抗。因此他只好尽力动脑筋,找寻可以说服方公荣的方法。
    马充暴笑一声,大步迫上。
    时都突然想出一个或者可以证明马充定要杀他之法,此计虽然不一定行得通,但总比待毙强得多。
    他迅即抖丹田长笑一声,这一阵震耳的笑声,果然使马充微愣,步伐为之顿挫迟疑。方公荣等人却由于发现此人内力极为深厚,因而大为惊诧,大家都想以时都这等功力火候之八,何以这般惧怕马充?竟至于不敢出手一拼?
    方公荣大为动心,喝道:“马兄清等一等。”
    马充估计距离,晓得如若不听方公荣的喝止,一径扑上去动手的话,以时都的造诣,实是无法在方公荣援助之前杀死时都,故此他立刻完全停步,应道:“方大人有何吩咐?”
    方公荣道:“马兄好说了,兄弟还有一句话向时都兄弟交待。”
    时都情知这是方公荣给他机会开口解释长笑之故,当即说道:“方大人,你不妨请马兄先行拿下刘钦和李镇国两位,想来就可看出马充的手段和用心了。”
    马充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何须缠七夹八,拉上旁的人。”
    方公荣道:“时都允的意思,敢是认为马充兄不但定要杀你,连刘。李二人亦不会放过么广
    时都坚决地道:“不错,只要是与我一道的人,碰上了他,休想活命。”
    已经瑟缩在一角的刘、李二人,一听时都用心恶毒,出卖同伴,竟是要拿他们的性命,以证明马充凶杀之性,不由得忽然大怒,破口大骂。
    方公荣但觉时都之言,令人无法置信,尤其是时都乃是马充欲得之人,既然已在旁边,马充不论如何凶残嗜杀,亦不会因小失大,竟做出当场杀死刘、李二人的傻事。更何况时都已经把话说出,马充难道不会稍为忍耐一下么?
    他摇摇头,道:“马兄若要动手,那就请吧。”
    马充厉声大笑,举步欺上,一把“翼侯攻坚”拳如流星,踏中官走洪门,从正面猛攻过去。
    时都不暇说话,左手一抹,五指如刃,拂划敌腕,右手疾劈一掌,反击敌人。他招式横奇,内力深厚,实有武林高手的气派架子。但他却显得那么畏惧地煞刀马充,又的确叫人难以理解。
    但见马充侧身让过时都这一掌,攀又扑上,双拳齐飞,迅急猛攻。
    时都以精妙绵密的手法,转以深厚内力,—一拆解敌人威猛的拳路。
    这两人霎时激斗了七八招,只看得方公荣与墙后一众镖行名家个个满心疑惑。因为以时都的武功和内力造诣,显然与马充不相伯仲。力斗之下,鹿死谁手,尚不可料,然则他何以那么惧怕马充呢?
    忽见马、时二人掌掌相交,发出好的一声大响,各自退了两步。
    马充大喝一声,揉身劲扑,气势剽悍之极。两人重又斗在一起,拳来脚往,纵高窜低,战况激烈异常。
    要知马充的剽悍凶厉气势,那是一开始就已经表现出来,是以现于众人看了,并不感到如何惊奇。反倒是时都精妙手法层出不穷,在一众镖行名家当中,有不少人暗暗泛起了自叹不如之感。
    马、时二人,又斗了十余招,忽见马充使出一招诡奇手法,化拳击为掌劈,竟在对方绵密的掌影中直劈人去,砰的一声,击中时都胸口要害。
    这一招清楚利落,人人都看见了,可是却不明白这一招的来踪去迹,大家顿时泛起了深不可测之感。
    沈宇一提真气,跃上墙头,眼角瞥见贾济之亦同时跃上来,心中不禁又是一动。
    那贾济之与他同时飘落地上,分别站在时都身侧。但见这个冀南名家仰卧地上,双目已闭,鼻孔嘴角沁出血迹,一望而知,已心脉震断,当场气绝毙命。
    马充的目光,已经转到刘、李而人身上,刘、李二人虽是江洋巨盗杀人无数。可是在马充目光注视下,竟都泛起了心寒胆颤之感。原来马充眼中凶光四射,宛如疯狂之人一般,令人畏怖。
    方公荣怒道:“马充兄,你报本没有打算活捉时都。”
    马充狞笑一声,对他全不理睬,举步向刘、李二人迫去,他脚步移动之际,同时也撤出了锋快长刀。
    刘、李二人手无寸铁,又见他凶厉迫人,似是疯子一般,无可理喻。不由得骇然失色,齐齐后退。
    沈宇欲待上前拦阻,但转念忖道:“贾济之才智武功都很高明,我且让他先上,也好瞧瞧他是什么路数?”
    方公荣距离较远,又见沈、贾二人已经现身,认为他们定会出手拦阻,故此没有急忙赶扑上去。
    贾济之居然纹风不动,等到沈宇发现之时,马充刀光已如雷电轰闪,向刘钦。李镇国二人杀去。
    他的刀法比之拳势更为剽悍凶厉,强大的刀气,登时把刘、李二人冲开。
    刘、李二人虽是心中畏怖,却终究是杀人越货的巨盗出身。当下奋然而起,作困兽之斗。
    两人前后夹攻,拳掌齐施。马充刷刷刷挥劈三刀,抵住对方反噬之势。
    只见他第四刀光华暴盛,直向刘钦夹肩砍落。
    他这一刀凶威有余,但严密不足。李镇国大吼一声,双掌运足劲力,向他后背猛击。
    沈宇暗暗摇头,心想马充非得回刀抵挡不可,因而刘钦的危机自然消解,可见得马充这一刀实是白费力气。
    他侧眼望去,发现贾济之也露出对马充不以为然的表情。
    说得迟,那时快,但见马充头也不回,刀上凶威突又增强许多,刀光过处,刘钦惨叫一声,身躯被长刀斜斜劈为两片,鲜血四溅。
    李镇国双掌已贯足力道,砰的一声,击中马充后背。
    马充身于只冲出三四步,便像旋风似地转回,挥刀向李镇国猛扑。
    所有的人包括沈宇在内,无不愕然惊顾。原来马充中了李镇国双掌全力一击,居然毫未受伤,还转回头迅急攻击李镇国。
    别人奇怪的是马充怎能在中了一击之后,仍无损伤?但沈宇惊诧的是这马充的凶残剽悍,实是罕见罕闻。因为马充的迅急动作中,已显示他杀死李镇国的决心。但据沈宇所知,李镇国只不过因为与时都一伙,并无别的仇恨。故此马充的急于杀他,分明是源于其他原故,例如杀人灭口等。
    沈宇念头才转,马充的刀光已罩住李镇国。此时他的骇人凶威,已经把李镇国完全摄住,根本没有拼斗的胆气了。
    但见刀光旋飞中,李镇国一声惨叫,又落得尸横就地的结局。
    方公荣可瞧出了马充不但性情凶悍无比,武功更是高强不过。这等人物,最好还是能够不招惹。当下心念电转,找寻可以下台的方法。
    贾济之高声道:“马兄的刀法,可以称得上武林无双啦,在下不胜佩服之至。”
    马充连杀三人之后,凶性大发,已经转眼向方公荣望去,准备再杀。这是因为方公荣身为南直隶总捕头,岂能任得他逞凶杀人而不干涉之理?况且他违约杀死时都,也是迫得方公荣不能罢休的原因。
    贾济之这几句话,使他惊异地转头瞧看。直到此时,他才有机会打量这两个突然现身的人。
    方公荣道:“这一位是湖广镖局的总镖头贾济之兄,旁边的那一位,则是新任南京镖局的总镖头……”
    他还未说出沈宇的名字,马充已经哦了一声,道:“敢情是镖行的名家,贾兄有何见教?”
    他的语气和内容都含有强烈的挑衅意味。
    贾济之微微一笑,抱拳道:“在下对马兄的刀法,甚感佩服。故此打算斗胆与方大人打个商量,反正马兄此举,乃是为世除害。”
    马充听到此处,面色立刻好转,眼中凶光登时消失,连连点头道:“贾总镖头真是通达得很,这个时都暗地里好淫抢劫,无所不为,实是武林败类,人间大害。”
    方公荣得到贾济之开路,已经有了台阶,心中大是宽慰,正要说话时,沈宇突然插口道:“但马兄的手段未免太毒辣一点儿啦!”
    方公荣被他这么一打岔,心中不禁发急,却无法接下去说了,只好闭口不言。
    马充瞪他一眼,冷冷道:“朋友你年纪轻轻就当上总镖头,可见得不但见多识广,而且手底也一定真有两下子。”
    沈宇道:“马兄的过誉,在下全都担当不起。只不知马兄急急杀死时都三人,为的是什么原因?奉的是什么人的命令?”
    马充眼中凶光又现,死命盯住沈宇,道:“你太好管闲事了。”
    沈宇泛起讽刺的笑容,道:“马兄未免太好杀人啦!”
    马充厉声道:“若是方大人允许,俺就向你这位年轻总镖头请教请教。”
    贾济之道:“方大人不便干涉沈兄的事,马兄无须请示。”
    这贾济之淡淡一语,便把方公荣撇于事外,同时又使马充非得与沈宇干上一场不可。
    沈宇自然会得此中之妙,心想:“这贾济之不知是什么人物,居心也甚是叵测?”
    马充惊讶地哦了一声,闪目再度打量沈宇,道:“原来你就是沈宇,无怪不把马某放在心上。”
    沈宇道:“在下何曾轻视过马兄?”
    马充道:“你就是曾与白衣刀客霜刃无情厉斜斗过的那个沈宇么?”
    沈宇道:“在下是厉斜的刀下败将,马兄何须提起。”
    马充道:“听说厉斜刀下,从无生还之人。沈兄能得不死,自然不是等闲人物。”
    贾济之道:“马兄既是得知沈兄威名,那就更好啦!”
    马充冷冷道:“但兄弟可不怕他。”
    沈宇明知贾济之是以巧妙言词,激得马充出手。他本想也把他拖下水,瞧瞧他究竟是什么门道。但回心一想,这样做法未免显得太聪明了,还是收敛一点儿,诈作懵懂的好。
    他本来就有意找机会出手,因为马充这等嗜杀成性之人,正如厉斜一般,都是使他感到无法容忍的。
    当下更不退让,应道:“马兄若是有意指点,兄弟当得奉陪。”
    贾济之立刻搬开地上的尸体,以免妨碍他们施展。同时向沈宇问道:“沈兄用什么兵刃?”
    沈宇目光一掠,向矮墙处的数名公人道:“哪一位把剑借我用一下?”
    其中一人举起手中之剑,贾济之道:“扔过来就行啦!”
    那公人微微迟疑,因为他自知此剑淬磨得十分锋快,极易伤人,是以不敢扔给老远的沈宇。
    方公荣道:“把剑扔过去。”
    那公人听得老总发话,这才如言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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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巨灵掌轻取修罗手
    沈宇伸手一操,接了过来,掂掂份量,稍稍嫌轻了一点。
    贾济之问道:“敢是太轻了一点儿?”
    沈宇暗暗惊异他的眼力,目中应道:“不要紧,也差不多啦!”
    马充握刀虎视,虽然眼中凶光四射,但态度却十分沉着,大有名家气派。
    沈宇的长衫既没有脱,也没有拽起衫角,使人觉得他未免太自恃太轻放了。
    其实沈宇另有原因,他的宝刀绑在小腿上,虽然外面尚有裤管遮盖,但如无长衫,仍然瞒不过人。
    他只是不想把宝刀离开身边,才藏在小腿上。可是若被别人发现,方公荣势必滋生误会。因为他赴宴时,尤其是总捕头的宴会,怎可带着兵刃?
    马充对于沈宇不脱外衣之举,也十分憎恨,认为沈宇看不起他。
    双方往当中一凑,互相说了一声清,沈宇摆出门户待敌。
    众人但觉得他剑式精深,气势强大,显然比时都又高了一筹。
    马充人既凶悍,所修习的刀法,又是以攻为主。是以这刻大吼一声,挥刀进击,气势甚是威猛。
    但见他刀光电闪,锵锵锵一连猛劈了三刀,却都被沈宇巧妙地挡开。但马充气势更盛,紧接着迅猛劈出连环六刀。
    沈宇在刀光笼罩之下,竟是逐一挡过,可是方公荣和贾济之都瞧得直皱眉头,因为纵然沈宇剑法十分精奇,功力十分深厚,若然一味被马充强攻下去,迟早会失手落败无疑。
    马充果然继续猛攻,而且气势强大,看来大可以连续攻上三五百刀而尚不致于释锐枯竭。
    此时沈宇使出一路绵密剑法,宛如春蚕作茧,用剑光把自己全身密密裹起。起初旁观之人,还不曾发觉这路剑法的神妙,直到马充的长刀从四方人面狂风骤雨般迅攻了三十余招,还不能占到一点儿便宜时,这路剑法的威力才看出端倪。
    包括在围墙另一边观战的缥行人物在内,现在可就泛起了一种感觉,那就是沈宇的剑法,虽是深防固守为主,看来貌不惊人,然而却好像任何人都永远不能攻破他的剑幕。也就是说,这是一路永不能攻破的剑法。
    沈宇有他的想法,由于刚才马充击毙时都之时,曾使出一招诡奇凶毒的手法。这一招毒手比之他的凶猛的刀法,有上下乘之别。
    他一望而知,那是上乘武功绝学,颇似紫木大师用他讲过的修罗密手。因此他必须小心翼翼应付,以免丧命于这等惊人杀手之下。
    还有一个理由,也使他不愿马上就施展出他的真正绝艺。那便是由于旁观的都是公门和镖行人物,他可不想太露锋芒,以致被人嫉妒。
    马充已经尽施全力,猛攻了四十把以上。但觉敌人剑法绵密坚韧无比,已使他泛起了简直无法攻破之感。心下想道:“这一路剑法,似是少林寺的大悲剑法,据说功力深厚之士使得出来,不但无法攻破,尚有耗尽对手气力之妙。这厮功力甚是深厚,久战之下,对我大是不利,我得想个什么法子才行。”
    他一时之间,想不出妙法,不禁微微焦躁,手中长刀的招式却更见凶猛了。
    沈宇发觉对方心神摇动,虽然并不显著,可是在他这等功力身手之人来说,已经足够利用的了。
    但他没有这么做,忖这:“这厮武功甚强,何以会有这等现象发生?”
    他几乎立即就悟出其故,原来马充使出大开大阖的招式,刀刀猛攻,竟不大在意防守自身。
    沈宇心中不满地哼了一声,想道:“假如我不是收敛锋芒的话,这家伙如何能有这等放手猛攻的机会?想不到却因此故,使他对我生出了轻视之心。”
    要知高手相搏,定必攻守兼顾。马克只攻不守,显然大有轻视对方之意了。
    事实上这也怪马充,一来此人天生剽悍凶暴。二来沈宇的大悲剑法,本着佛家大慈大悲之意,只有守势而无攻招,大见修习这等剑法,又能达到这等造诣之人,在理论上应是已施全力,也就是说没有其他的高妙攻击剑法。故此马充放手进攻而不考虑防守,也不能说他没有道理。
    方公荣等人见了马充的凶毒刀法,以及他那种剽悍气势,都不禁暗暗凛惕,自问如不是沈宇把他挡住,今日这个局面一定很悲惨可怕。现在他们都暗感欣慰,因为看来沈宇足可抵挡下去了。
    在院墙另一边的几个人,都是老江湖了。首先是屠孟飞退开两步,其余诸人,也离开了那道缝隙。
    他们互相瞧看一下,又都点点头,心中会意,当即一齐纵上墙顶,特地显出身形,以增声势。
    马先发现许多人在墙顶现身,由于此墙比普通的楼高出很多,所以凡是上得去之人,自然皆是武林好手。
    他一看众寡之势过于悬殊,而沈宇这个敌手又无法迅即击败,念头一转,萌生退意。
    沈宇何等机警,见他眼珠转动,便明白他的意图了。
    马充突然收刀跃开丈许,再一个起落,人已站在最外面的矮墙上。
    他没有立即逃走,凶威凛凛地横刀嗔视。
    沈宇高声道:“马兄,咱们还未分出胜败,何故退开户马充暴戾地道:“你们的人越来越多,俺可犯不着恋战。”
    沈宇道:“马兄如是从今以后,不再踏入方大人管辖地面,方大人尚可恕谅你这一次。
    如若不然,那就回来,待咱们拼出一个胜败再说”
    马充狞笑一声,道:“咱们早晚定要分出高下,你等着吧!”
    他看看这等情势,犯不着多说狠话,以致迫得对方众人非追击动手不可,当下跃落巷中。那些公人得到方公荣命令,都不作声。于是一共十几对眼睛,目送那杀人凶犯,杨长而去。
    一众镖师都跃落院中,方公荣望望时都等三人的尸体,长叹一声,道:“想不到时都入狱之故,竟是为了躲避马充。”
    外面的公人已翻墙进来,把那三具尸体扛抬出去。
    贾济之道:“方大人说得是,像地煞刀马充这等仇家,实在很不好应付。时都一定是走投无路,才想到入狱躲避的一看。”
    方公荣向沈宇抱拳道:“今日多亏沈兄出手,并且得以目现沈兄绝艺,大大开了眼界。”
    沈宇忙道:“在下未能留下那凶人,心中惭愧之至。”
    屠益飞道:“沈兄的剑法高妙之极,其中有几招很像是少林心法,只不知兄弟有没有猜错?”
    孔任重笑道:“屠兄也是少林门中名家,难道还会看错么?”
    屠益飞道:“兄弟虽是出身少林派下的六合门,但少林派下门户甚多,各有绝艺心法,是以无法尽识。”
    沈宇点点头,道:“屠兄猜得不错,在下这套剑法,确是源出少林。据说辗转相传至今,其中有些招式已与原来的大不相同了。”
    屠益飞道:“原来如此,但刚才沈兄施展之时,已经极尽森严精妙之能事,全无空隙可乘。若是求得真传心法,那一定更惊人啦!”
    沈宇心中一笑,付道:“这才是正式的真传大悲到法,你们哪里得知。”
    他不但没说出来,还直在点头,表示赞同屠孟飞的看法。
    当大家告辞出来,张弘扬和沈宇回到住宅。张弘扬一面派人去请向相如,一面召集镖局人马。
    他们在厅子里坐着,沈宇见他匆匆忙忙的召集人手,不知有何用意,心下甚是纳罕。
    张弘扬打发下人去了之后,才向沈宇解释道:“今日与马充结下的梁子,定须告诉向老才行,我瞧马充此人,与一般江湖人物大是不同。”
    沈宇道:“这等事情,自应告诉向老前辈。”
    他停歇了一下,又问道:“只不知东主你何故召集局里众人户张弘扬道:“不瞒沈兄说,我认为马光一定不肯罢休,是以打算先行布置,至少在声势上,使他有所顾忌。”
    沈宇这才明白张弘扬的用意,他自家心中有数,哪里要别人帮忙?况且以马充这等人物,局里的镖师就算十个八个一涌而上,也不够他杀的。
    可是现下已经来不及阻止,索性不去说他,心想:“张弘扬终究是未见过真正高手拼斗大场面的人,故此拿捏不准那马充的武功造诣,竟想叫那些三流角色帮助我,虽然此举错了,可是他看得出马充不肯罢休,这等眼力,倒也不比寻常。”
    不久,向相如已经赶到,接着镖局的人手,也陆续来到。由于这两天正在准备两路镖货出发事宜,全镖局的高级人员都在,闻得召集,都赶来了。
    镖局一共有七人来到,其中一位副总镖师,其余六名镖师,皆是镖行老资格的人物。
    他们对于镖局里聘请一个外人来做总镖师之几乎都感到不满,尤其是副总镖师梁仲达,正当盛年,在深镖行业中也有点儿名气,武功不弱。而他居然不曾升为总镖师,心中最是不服和难过。
    这些人可没有一个是简单之辈,眼见沈宇如此年轻,又不是内行,大家都暗打不合作的主义,不过表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
    当这些人与沈宇会面叙谈时,向相如可就暗下轧出苗头,便把张弘扬拉到一旁问道:
    “这些家伙都没有见过世面,只不知在你面前,可曾露过不满的口风没有?”
    张弘扬摇摇头,道:“他们不会露口风的。”
    向相如道:“听你的口气,敢情你也瞧出这些人不满沈宇兄,对不对、’张弘扬道:“不错,但这不是可以用言语劝服他们之事,定须沈兄日后露点儿真功夫,才镇得住这些人。”
    向相如道:“你找我来有何事情”’
    张弘扬把午间之事说了,最后解释道:“那马充武功卓绝,刀法凶毒之极,实是我平生所仅见,当时我方人多势众,故此马充才逃走了。”
    向相如沉吟一下,才道:“地煞刀马充颇有名气,当然不是庸手。你敢是生相沈宇应付不了他么?”
    张弘扬道:“马充乃是天生十分凶悍之辈,对今日之事,必定不肯罢休。沈兄很可能无法取胜,故此我召集人手,预先布置一下。”
    向相如微微一笑,道:“镖局的人手挡得住马充的长刀么?”
    张弘扬道:“纵是不敌,但到底人多势众,谅那马克也不敢欺人太甚。”
    向相如面包一沉,道:“你向来稳健细心,这等做法,乃是你一贯作风,无足为异。但今日这一宗事情,却完全布置错了。”
    张弘扬平心静气地道:“我明白向老的意思,你老人家对沈兄很有信心,所以认为不必一些武艺平凡的人帮忙。”
    向相如道:“不错,你对他也没有信心,是不是?”
    张弘扬道:“你老有所不知,我亲眼看过沈允与马充拼了数十招,沈兄只有防守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因此除了敬邀向老你助阵之外,还多找一些人手,以壮声势。”
    向相如断然道:“这些人通通用不着,连我也在内,全然不必多事,沈宇的一口剑就足可以收拾了马充。”
    他说得那么肯定坚决,张弘扬不便再反驳,只好说道:“既然向老这么说,我遣散梁仲达他们便是了。”
    向相如念头一转,道:“那也未必,你暂时留住他们,商讨镖局之事。马充不来便罢,若是登门寻事,正好让梁仲达等人开开眼界,以后他们就不敢不服了。”
    张弘扬道:“好吧,但向老当真深信沈允能赢么?您何以这么肯定呢?”
    向相如道:“这道理以后才告诉你,你先跟大家谈谈。”
    于是张弘扬主持此一临时会议,他一面出题目,一面指名某一个人报告,以便沈宇得以了解镖局各方面的情形。
    他们谈了个把时辰,已将镖局各种情形,以及种种问题都大致提了出来。沈宇因而获得全盘的情况,感到自己已经是局内之久了。
    突然间一名仆人奔往来,向沈手报告道:“外面有个大汉,自称马充,定要求见总镖师。”
    梁仲达等人,由于已来此地,故此没有听到有关沈宇和马充激战的消息。他不禁皱皱眉头,道:“这人是谁?”
    另一名老镖师魏龄接口道:“莫非是总镖师的老友?”
    沈宇摇头道:“不但不是老友,竟是对头冤家。”
    梁仲达讶道:“这厮如何这般高明?居然能找到此处来。”
    沈宇向那仆人吩咐道:“请他进来。”
    接着才解释道:“这个仇家,才结了没有多久,说来话长,等我解决这重公案之后,才向诸位报告。”
    只听外面传来一阵粗暴响亮的声音道;“沈宇,滚出来送死。”
    这阵话声内力充沛,只震得厅中众人耳鼓嗡嗡作响,登时无不晓得来人武功十分高明。
    众人转眼望去,但见外面站着一个满面胡须的彪形大汉,手中提着一口连鞘长刀,气势剽悍。虽然已见厅中人数甚多,仍然毫无忌惮之意。这些人虽武功普通,但眼力却不差,都断定这个登门寻仇之八,必定十分扎手难惹。
    沈宇站起身,应道:“马兄来势汹汹,看来今日决难善罢干休啦!”
    马充道:“不错,俺难得碰上敌手,今日定要与你痛快决战一番。”
    他的目光这时射向厅内其他的人,又道:“俺与沈字之事,如果有人有力量打算干涉,最好现在讲明,免得俺多杀一些无能之辈,污了俺的宝刀。”
    沈宇向众人说道:“外面这一位是刀法名家地煞刀马充,兄弟与他有点儿过节,今日之事,诸位万万不可插手。”
    一众镖师与他从前既不相识,亦未建立交情,当然不会轻率鲁莽的出手帮他。况且目下也是看看他的本领的好机会。
    只听马充又遭:“那个老儿姓甚名谁?”
    众人看时,但见马充目往向相如,问的当然就是他了。
    向相如道:“老朽向来不管别人的闲事,尤其是沈宇兄也应付不来的话,老朽也就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了。”
    他说话之时,站起身来向厅门行去,又道:“不过依老朽看来,马兄来此向沈兄挑衅的举动,实在太愚不可及了,老朽告诉你,此地所有的人,决不介入你们的纷争中。假如马兄胆力够强的话,我们打算在一旁观战。”
    马充乃是高手组的人物,性情剽悍是一回事,观察力之高明,并不受性情影响。这也是一个人能跻身高手之林的条件之一。
    他对向相如一点儿不肯小觑,认定只有他乃是唯一具有威胁力的敌手,所以向相如不插手的声明,他内心中十分欢迎。
    向相如这一出去,大伙儿连沈宇在内,也都出去。
    马充压力脱顾,厉声道;“沈宇现出败象之时,你们都不插手干扰么?”
    向相如道:“只要马兄有这等本事,你就算当场杀了他,我们也不哼一声。”
    马克冷冷道:“老儿你未免把沈宇估计得太高了。”
    向相如道:“沈兄当然也有战败之时,但却不是马充你这等人物可以办得到的。”
    沈宇跨步走出座落宽敞的院子中,左手提着长剑,尚未出鞘。
    他神志从容,风度飘逸,自然而然形成一种使人不敢轻忽的气势。
    马充的目光回到沈宇面上,道:“你死期已到,有什么话,快快交待,老子一动手,你就没有机会开口了。”
    沈宇淡淡一笑,道:“马兄的信心虽是坚强,无奈世上之事,十有八九是不如人意的,马兄今日想收拾了我,只怕没有那么容易,随便请问一声,马兄何以如此仇恨兄弟?咱们结的梁子,并没有到了这等地步呀!”
    马充仰天狞声大笑,道:“好教你沈宇得知,一来你是俺不可多得的敌手,可以痛快放手拼斗一场。二来你曾经为时都之事,与我动过手。任何人只要沾上时都之事,俺就非得杀了他不可了。”
    沈宇道:“时都与我全不相识,同时又是在他被杀死之后,我们才发生冲突,如何把他与我扯在一起?”
    马充冷冷道:“这是各人的看法不同,不必多问。”
    沈宇笑道:“你说得也是,既然你已寻上门来,说之何益。反正你也不会就此罢手。”
    马充道:“是呀,你不如放光棍一点儿的好,横竖俺绝不放过你,你们大概还不知道,时都在一段逃亡的时日中,和那些江洋大盗混在一起,前后最少劫了八九次镖货。据格所知,连你们镖行中很有名的金刀太岁刘万里,就是死在他剑下的。”
    一众缥师都发出惊诧之色,并且低声交谈。原来一则金刀太岁刘万里极有威名。他被杀之事,一直为同行之人十分关心,如今得知凶手之名,就足以使这班人耸然动容的了,何况这个能够杀死刘万里的凶手,竟是死在马克刀下,由此可见得马充的武功,自然是更高强了。
    沈宇道:“这一点儿兄弟倒是不知道,只不知你的消息从何而得的?”
    马充道:“俺从山东阳谷县开始,一直追到此地,时都的事情,俺还有不知的么?”
    沈宇接口道:“兄弟记得时都曾经说过,你马兄是奉命杀他的。因想以马兄这等人物,还有什么能指使得动你呢?现下得知马兄乃是从山东阳谷县来的,这才明白了。”
    马充讶道:“依明白什么?”
    一众镖师甚至向相如亦大为惊讶,尤其是那些镖师们,他们虽然见识过不少场面,阅历甚丰。可是沈宇与马充的对话,都能使他们惊奇,因而不知不觉中,认为马沈二人比他们高了一层。
    这些人对沈宇的观感,本是十分不服,因为沈宇既年轻,没有名气,又没有铁硬的后台支援,凭什么一来就当上总镖头,如今一听,敢情这个年轻小伙子,真有他的一套。
    沈宇谈谈道:“兄弟现下已明白马兄乃是奉谢夫人之命,前来诛杀时都,我猜得对不对?”‘
    马充张口结舌,那副样子,已等如回答了。
    沈宇道:“若是谢夫人差使你诛杀时都,那便不足为奇了。”
    马充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沈宇道:“我知道谢夫人的公子谢辰,武功高明得很。”
    马充猛可醒悟,道:“哦,你莫非遇上了陈春喜姑娘?”
    沈宇一愣,道:“陈春喜?她在哪里?”
    马克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对,陈春喜还在阳谷县。”
    他举目向沈宇注视,又道:“俺晓得你与厉斜拼斗过一场之事,便是陈春喜说的。她现下跟随着谢公子学艺,大概已成为他的人啦!”
    沈宇记起了海边渔村中,那个面色红润,青春焕发而又朴实的少女。也同时泛起了胡玉真的影子,忖道:“是了,一定是胡玉真把她弄到阳谷县去的,因为胡玉真乃是谢辰的未婚妻,也曾在那海边渔村露面,至于她怎么把陈春喜弄去的,那就须得的当面问过才知道了。”
    只听马充又问道:“沈宇,你如何得知谢夫人之事,快快从头说来。”
    沈宇笑了笑,道:“马兄这等口气相问,兄弟纵然告诉你,亦不便出口了,并且访问一声,假如我不从头说出,你便又如何?还不是一死而已。事实上我说与不说,你都不会放过我的,对不对?”
    马充为之语塞,只好粗暴地道:“你说不说呢?”
    沈宇道:“我倒是想说,但你如不道歉,我便不说。”
    马充一想,人家的理由十足,反正说了也是要死,不说又何妨。
    他的确须得弄清楚此人的消息来源才行,因为上次他奉命追杀时都之时,谢夫人与他已有了默契,准备展开杀戮武林高手的行动。他们一不为利,二不为仇,这种行动只不过是寻找刺激而已。
    由于谢夫人要出世,所以有关她之事,务须尽量打听明白。基于这一点,以马充这等凶悍之人,也不得不低头了,说道:“好,好,俺向你道歉,适才言语不当,请你包涵一次。”
    沈宇点点头,道:“这才像话。”
    有些镖师几乎失笑出声,因为这等情况,实在滑稽得很。
    沈宇接着又道:“关于阳谷县谢家,我老早就晓得。他们谢家修罗密手,乃是武林数种最上乘绝艺之一。”
    马充面色微变,但觉这个青年,越来越发深不可测。
    沈宇又道:“至于谢夫人的事,是这次入川时得悉的,她原是巫山神女的人,后来才嫁到谢家,对不对?”
    马充面色一沉,道:“不错,你知道得太多啦,俺须得设法使你永远说不出来。”
    沈宇道:“除了我之外,在此地的人还不少,他们都听见了咱们的对话,你也要使他们通通说不出话么?”
    马充道:“这一宗等咱们打过了再说。”
    沈宇冷笑一声,道:“你为何现在不敢说,难道兄弟还须利用你的话,使这些朋友出手帮助我么?”
    马充一想也对,如果沈宇为了要这些人助拳,何须多费口舌气力。
    当下狞声大笑道:“好教你们得知,俺一杀死了沈宇,便轮到你们,一个也活不成。”
    沈宇顾视众人一眼,看见了他们面上泛起忿怒和震骇的神色,这才说道:“马充兄,闲话休提,今日不但你放不过我,连我也不能给你活着离去,一来兄弟好把你阁下拿去见方公荣方大人销案。二来似你这等凶毒之人,活着对你自己无益,对世人有害。”
    他嗡一声抖下剑鞘,手中的三尺长剑,发出一片耀目精光。
    马充猛一甩刀,沉重的刀鞘呼一声向沈宇激射,沈宇一划拨开,马充的长刀已经迅急劈到。只听锵锵之声不绝,转眼间马充已连续砍劈了七八刀之多,攻势锐不可当。
    全厅之人,见这马充如此勇悍,刀法如此了得,无不失色惊顾。他们虽说对沈宇怀有成见,但到了这等胜败生死的关头,敌我之势,自然分明,都不希望沈宇落败。
    沈宇运剑封架,甚是严密,马充的攻势完全受阻。
    目下他的情况又与早先不同,前此他与马充拼斗之时,在场观战的人,除了方公荣之外,还有各镖行的总字号人物。因此他便不想施展全身所学,免得旁人知道他的真本事,从而发生嫉妒疑虑等心理。
    这刻在场观战的,尽是他行将统驭的部属,他必须借此良机立威,教这些人个个心服。
    所以他封架了七八刀之后,突然一招“腾续起风”,创势起处,不但把敌刀硬碰回去,同时还欺身进迫。
    马充但见敌剑斜竖着欺人来,剑刃固然随时可以砍刺,连剑柄亦随时可以化为撩撞之势。
    他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出任何破折之法,百般无奈之事,怪叫一声,压力疾退。
    众人听了他的怪叫声,大都为之毛骨悚然,敢情在这叫声之中,强烈地表现出极度的忿怒意思。
    谁也不明白马充为何如此忿怒,连沈宇亦有此感,禁不住跃开了数步,凝目待改,口中问道:“马兄何故一怒至此?”
    马充限中发出咆哮之声,道:“掩平生大小百余战,从来没有被人硬生生的迫退的,你还是第一次迫退了我。”
    沈宇恍然道:“原来马兄因此而怒气填膺,想来马兄这一生中,亦未曾败落过,对不对?”
    马充傲然道:“俺还未逢敌手。”
    沈宇道:“这话可曾包括谢夫人在内?”
    马充道:“她当然不同。”
    沈宇道:“马兄不但天生神勇,武功更有独到之处。在下若是能击败你,那只是侥幸而已。”
    马充厉声道:“闭口,你现下还未得胜,说这等活作甚?”
    沈宇道:“兄弟只怕马兄性情暴烈,万一落败,立刻回手一刀自刎而死。”
    马充骂道;“放你的狗屁,老子既不会败落,亦不会自刎。”
    沈宇道:“这样子好,请!”
    他摆开门户,封式高远森严,与之前此曾经施展过的少林秘传大悲剑法,通然不同。
    马充凝目观看,心头凛然,付道:“这小子真有两下子,我可不能小觑了他。”
    他念头一转,已有计较,当下大吼一声,抢刀猛攻过去。
    委时间,这两名武林高手,又杀在一起,但见沈宇剑式平谈深远,以简驳繁,攻守兼俱。
    那马充则攻多守少,手中长刀精芒电闪,耀人眼目,气势之悍,实是罕见。
    只见他一连攻击了七八招,沈宇不但没有被他的威所撼,反而步步向前,马充却是边攻边退。
    行家眼中,一望而知沈宇无论在剑法上,在功力上,都达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故此马充虽是猛攻之势,但每一次攻势不逞,便不得不退了。
    沈宇施展全力,硬是把马充迫得一步步后退,连接退了六七步左右,他精神一振,目闪奇光。手中长到随着清啸之声,突然招式大变。
    但见他剑决如风,人矫似电,霎时,四方八面都是闪闪的剑光,竟然向马充抢攻起来。
    向相如请不自禁地大声喝彩道:“好剑法,沈家绝艺,果是威风得紧。”
    沈宇猛可纵起,却是忽起便落,创光如虹,突破了对方刀圈。马充厉吼一声,跃出数丈,手中长刀,已哈呀呀落在地上。
    只见这个满面胡子的大汉,肩胸之际,已被鲜血染上一块。
    沈宇弹剑长笑,道:“马兄你可认得本人使的是什么剑法?”
    马充浓眉斜剔,兀自杀气腾腾,道:“少林寺好像没有这等凌厉国悍的剑法。”
    向相如排髯道:“马兄想是出道稍迟,还未见识过七海屠龙沈木龄,沈大侠独步宇内的剑祛。”
    马充讶道:“哦,这是屠龙剑法?”
    沈宇道:“向前辈过奖了,寒家剑法算不了惊人绝艺。”
    马充点点头道:“俺既是败于号称字内无双的屠龙剑法之下,那也不算很大的耻辱。沈兄若是还有气力,咱们不用兵刃,对上几掌如何?”
    沈宇立刻丢了手中之剑,爽快地道;“好,兄弟再领教马兄几招。”
    马充虽是明明听沈宇提起过谢家的修罗密手功夫,可是仍不以为意,因为这等奇功绝艺,讲出名称不难,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却不容易。并且料想对方万万猜不到自己亦练成了两记修罗密手。
    这修罗密手乃是可以窥武道巅峰的一种绝艺,深不可测,讲究的是从敌方无隙可乘的守势中,如光透琉璃,忽然已把敌人击毙,故此称为修罗密手。
    马充虽然只练会了两记,但能刻苦用功,达到化境,使这两记也可以纵横天下了。他已试过这门绝艺的威力,是以心中有恃无恐,深信必能取胜。
    沈宇举步迫近,运聚功力,挥掌劈去,口中喝道:“马兄小心了看招。”
    马充感到敌掌劲道凌厉,宛如开山大斧一般,当下一面封拒,一面忖道:“这厮一双肉掌功夫,真有点儿火候,无怪胆敢弃剑出斗。但他却没有想到俺练就了谢家奇功。”
    沈宇掌势横劈直削,掌风锋利如刀,一连攻了四五招,马充已感到难以支持了。
    这时不论是马充也好,旁观之人也好,无不认出沈宇这一路掌法,竟是少林寺极为著名的巨灵掌法。不过沈宇使出来时,却与平常所见的巨灵掌法有点出入。自然沈宇乃是使得成力十足,大有劈山填海、划地成河的雄浑气势。
    人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亦为之神摇目眩。忽见沈宇左手化为拳势,忽砸忽捣,凶威迫人。
    众人细看时,认出此是少林寺流传甚广的伏虎拳,可是在沈宇手中使出,却有一种惊世骇俗的威力。
    直到这时,众入方知少林武功,得有真传之人,施展之时实是与众不同。
    他们还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沈宇的巨灵掌中,夹杂使出伏虎拳之时,正是马充施展修罗密手的时刻,沈宇一连数拳,都正好封死了马充的毒手。
    马充心下骇然,但觉对方这种掌中有拳,拳中央掌的武功,极尽奇变之能事。
    要知少林寺的巨灵掌和伏虎拳,本非以诡奇取胜,但两种手法一齐施展出来时,却有奇正相生之妙,威力方面,增强了不知多少倍。
    马充只不过练成了两记修罗密手,在沈宇这等绝世武功之前,焉能逞强施威?
    观战之人,眼见沈宇双方使出两种不同的拳掌,招招精妙,人人莫不叹为观止,为之目骇神摇不已。
    马充攻敌不下,胆气大怯,心中泛起逃生之意。
    但他又知逃走之举,大是不易,因为一来沈宇已占上风,掌握了局势。二来他认为算得上是敌手的向相如,正虎视眈眈,这一关最是难以闯过。并不是向相如武功高得可以当场收拾他,而是只须拦阻那么一下,沈宇便可追了上来。
    故此马充必须避过向相如的拦阻,在理论上,他仅仅不朝着向相如那边的方向逃走即可。但在事实上,马充已居于劣势,突围逃走之举还须等候机会,假如此一机会,不容许他避开向相如,他也没法可想。
    忽听向相如大喝道:“诸位请注意,这厮已打算逃走,咱们但须能够阻延他一下,就可以粉碎他逃走的奸谋了。”
    众人轰然而应,纷纷掣出兵刃,凝神等候。
    向相如这一着果然攻着马充要害,使得他不能不打消了逃走之意。
    沈宇精神陡长,运掌疾劈,把马充震退两步。
    马充身子还未站定,双掌已分别发招,使出修罗密手中的一记绝艺。沈宇乘隙欲进时,竟被他这一记绝艺迫住,无法攻入。
    沈宇冷冷道:“修罗密手果是名不虚传,可惜今日碰上了我。”
    马充自料进不掉,把心一横,厉声道:“你便如何?俺还没有把你这小子放在心上。”
    两人一面斗嘴,一面动手。沈宇道:“假如换了你是谢辰,还可以这样夸口,但在马兄口中说出来,却不免笑掉人家的大牙啦!”
    马充骂道:“妈巴子的,谢辰那个没种的东西,岂能和我相比。”
    沈宇道:“谢辰再没出息,也不致于打逃走的主意。马兄可不见得是什么英雄人物。”
    他这话乃是攻心之计,口气显得好像与谢辰相熟似的,果然马充为之一愣,转念寻思。
    沈宇突然掌势逆拂,从一丝空隙中攻入,啪的一声,甩了马充一个耳光。
    这一记虽然用不上真力,却也把马充打得眼前金星乱冒,冲口骂道:“操你奶奶的,这算是哪一门的功夫?”
    骂声未歇,腰间又被沈宇拳头扫了一下。原来沈宇发现对方喝骂之时,中盘露出空隙,却来不及变招换式,只好又施故计,拳势逆扫,果然去中敌人。
    马充被对方这一拳扫得马步浮动,腰间疼痛万分。
    但他久经风浪,深知这刻已是生死一发的关头,不敢怠慢,使出修罗密手的另一招,立时把对方攻势封住。
    沈宇一面发出讥嘲笑声,一面拳掌并用,迅攻不已。
    只是马充已经改变策略,一味但求无过的打法,反复使出那两记修罗密手,居然抵住了他的攻势,霎时间又拆了八九招之多。
    旁观之人,明明见沈手已占上风,却是久攻不下,不由得都暗暗替沈宇着急起来,生怕他一下失手,反而毁在马充手底。
    沈宇何尝愿意恋战,似这等拳脚如风更兼力遭强绝的近身肉搏,实是凶险不过。纵是制占了上风先手,亦动辄有失着丧命之虑。
    但马充的功力火候已达到高手的境地,这刻作困兽之斗时,实是不易击破他的守势。当然谢家的修罗密手,在这等场面中,也发挥了惊人的威力,成为马充尚能支撑残局的主要原因之一。
    两人看看又激斗了六七招,沈宇拳掌路数一变,专门反逆出手。一时之间,碑啪之声不绝于耳,原来马充猛挨耳光,发出清脆的响声。
    但这等反逆手法,无法用上气力,所以马充虽是一连挨了五六下,却不曾负伤,战斗力量亦不曾减弱。
    要知武功之道,不论是兵刃拳脚,皆须因势发动,如果是明明向右扫拍的掌势,硬是在发劲吐力之时,改为反手逆拂,势子便与劲力对消了,但正因如此,沈宇可以轻轻易易连着打对方耳光,换句话说,也就是马充根本防不到他的掌势逆出之故。
    沈宇哈哈大笑,道:“马兄脸皮好厚啊,兄弟实是拿你没有办法。”
    马充怒气潮涌,骂道:“他妈的,你才不要脸。”
    沈宇道:“我的脸皮薄得很,若是被马兄掴上几下,不死也得自杀。”
    马充被他激得急怒攻心,发出凶戾之性,大吼一声,猛向沈宇撞去,拳脚齐飞。
    他的攻势虽是凶厉之极,但却犯了武功中的大忌。还未打中敌人,胸口已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但见马充庞大的身形,宛如稻草一般退飞六七尺,叭哒一声,摔在地上。
    马充在地上一滚,便要爬起来。才抬起了上半身,便碰上远在数尺外的沈宇的目光。
    他也想目回敬过去,然而沈宇的目光,即如迅雷闪电,又如快刀利剑,不含半点儿喜怒哀乐之情,笔直从他的眼睛射入他的心窝。
    马充只觉对方这两道目光,简直就是刚才的一拳的延续,具有强大无伦的杀伤力。
    他立时晓得自己无论如何凶悍暴戾,也没有法子摇撼对方的坚强斗志。委时间,不胜则败,马充身子大震一下,再次摔向地上,动也不动。
    旁观之人,只道马充是爬起了一半之后,伤重不支而死,殊不知在最后的一刹那间,双方已用意志拼斗了极激烈的一招。假如沈宇的心灵,不是修练到无懈可击的地步,只要稍一动摇,马充生出感应,便可在对方退缩的意志中,获得力量,再作困兽之斗了。
    众人虽是不明白这等精微奥妙的变化,可是在马充倒毙之后,有一阵子兀自不能驱散那种喘不过气之感。
    向相如首先拂髯道:“沈兄今日真是教老朽等人大开眼界了。”
    沈宇谦然道:“向前辈过奖啦!”
    向相如道:“依老朽看来,这马充的剽悍之性以及他的一身武功造诣,已不是一般时下的高手可以相比的了。”
    沈宇对这话感到很难置答,因为他如果承认了,而马充却是死在他手中,他岂不是等如自己捧自己么?但事实却正如向相如所说,马充的确是超过一般所谓高手的人物了。
    这一役之后,不但南京镖局的旧人,对他的武功才智都十分佩服。即使是其他的镖局,亦因为沈宇把马克的尸体交给方公荣销案,得知此事。由于马充的武功,已是众所目睹的高强,是以沈宇的声名,马上从这些人的口中传扬开去。
    沈宇的声名,随着日子消逝而增长,很快就变成全国镖行瞩目谈论的人物。此外,他不着痕迹地引进了七八个人,除了王二郎和林峰两人,被聘为镖头之外,其余的都是趟子手或在局内任职。
    王二郎乃是诸若愚的内佳,王玉玲的弟弟,一身武功,是诸若愚亲自从小调教出来的,当然错不了。那林峰却是沈宇自己挑选的,他发现此人天生臂力特强,头脑灵活,反应极快,知他是个可造之材,故此特地选了出来,充任镖师。
    南京镖局的生意,自从沈宇当家以后,蒸蒸日上。沈宇内有向相如,外有诸若愚为他助阵,故此其中有些生意乃是同行故意让给他,存心使他遭遇麻烦,他都能及早发现,得以妥善应付过去。
    同行间的暗斗,反而使他有机会发挥本事,因而名气越发响亮。另一方面,他亦得到方公荣的帮助不少,使得生意滚滚而来。
    各方面的情况,都使沈宇感到很满意。现在只须等候时机,等到局中所有旧人完全派出去,他便可以按照地图,发掘黄金窟了。
    掘金之事,非同小可。因为根据沈宇等人的调查,显示这南京镖局的前身,原是一座深院大宅,经过数度易主,昔日的房屋楼台,有的已经变为平地。而黄金窟的位置,正是在后园中。
    因此他必须等候适当的时机,方能发掘,以免泄露秘密。又因业务鼎盛,他是刚刚上任掌舵之人,自然要以全力应付,所以把掘金之事,延搁下来。
    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几个月。这一天,由方公荣介绍,沈宇亲自接洽一件大生意。
    那是本城最大的一家金店,托运一批珠宝到京师去,这批珠宝,价值数十万两之巨还不说,其中的还有好几件,乃是朝廷权贵所定,万万不可失落。因此,透过方公荣的关系,这家金店找上了沈宇。
    沈宇回来与向相如、张弘扬商议,道:“这一票生意,客户指定要我亲自押运,至于运送方式,却不加指定,任我自行裁决。”
    向相如道:“既是方总捕头介绍,这趟买卖非接不可。”
    沈宇道:“不错,何况人家出的酬劳,比平常高出十倍。其他一切开销,另行报销。这等条件,实是优厚之至。”
    张弘扬道:“北上京师这条路,近时很是平静,故此看来应该不成问题,不过这趟生意接是不接,仍然请总镖头自行决定。”
    沈宇道:“向前辈刚才提及方总捕头的关系,本局已不能不接这趟生意了,我打算以暗镖方式,把红货送到京师。”
    向相如道:“要不要老朽也走一趟?”
    沈宇欣然道:“向前辈肯出马相助,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张弘扬皱起眉头,道:“两位都如此谨慎从事,敢是发觉有不妥的地方?”
    沈手摇头道:“没有,向前辈的想法呢?”
    向相如道:“这一票简直是送上门的肥肉,没有半点儿不妥。”
    张弘扬道:“既是如此,相老何故不辞辛劳,要跋涉这一遭?”
    向相如笑一笑,道:“你最好问问沈宇,”
    沈宇道:“向前辈是不是有同样的想法,在下不得而知。我个人的看法是这票生意太顺当了,利润之丰厚,亦令人难以相信。从各方面想,都没有一点儿问题,所以在下反而感到有点儿放心不下。”
    向相如抚掌道:“正是,正是,这票生意风险太小了,反而教人疑虑不安。”
    张弘扬笑道:“两位难道宁可多接一些有风险的生意么?”
    向相如道:“话不是这样说,我们这一行规矩是风险越小,报酬越低。这一件却恰恰相反,焉能不令人起疑?’”
    张弘扬道:“但这批红货,价值太巨,报酬自应丰厚。”
    沈宇道:“但这报酬过于丰厚,这已是不争之实。也许我们全都过份小心,总之,我认为这一票生意,必须全力应付才行。”
    他们计议至此,已成定案。黄昏时分,沈宇秘密会见了诸若愚,再与他参洋这件事情。
    诸若愚听完他们的结论之后,凝眸寻思起来。
    一旁的王玉玲向沈宇嫣然一笑,轻松地道:“沈总座最近忙坏了是不是?”
    沈宇道:“怎么啦,我可是得罪了你,所以连称呼也改变了。”
    王玉玲道:“不,不,我们难得见面,谈不上得罪。”
    沈宇道:“不是我不愿来看你,而是村主再三吩咐,不是紧要关头,不许接触连络。”
    王玉玲泛起宽慰之色,道:“那么你意思是说愿意常常来看我了,是不是?”
    沈宇哪能听不出她言外之音?他亦知道这种露骨的话,以一个少女的身份,已经是最大限度,所以不可随口敷衍,以免伤了她的自尊心。
    幸而他终是经过风浪之人,当下微笑道:“有些事请你应该想得到呀!”
    他接着岔开话题,问道:“我刚才向村主所说的一切情况,你都听见了,只不知你有什么看法?”
    王玉玲果然集中注意力在这件事,略一寻思,道:“好像没有什么可疑的。”
    诸若愚接口道:“这一趟买卖,自然非要沈兄你亲自出马不可;否则对方公荣无法交待。”
    沈宇道:“这一点已无疑义,村主还有何见教么?”
    诸若愚道:“沈兄好说了,除了你必须亲自出马之外,还有一点至为重要,那就是向相如老先生不可同行。”
    沈宇一愣,道:“村主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向前辈相助,反而会坏事么?”
    诸若愚道:“有向相如老先生同行,于你实力增加,自然更是千稳万妥,可是我请问一声,何以向相如要与你同行呢?”
    沈宇道:“有他同行,可以增加稳妥呀户
    诸若愚点点头,道:“不错,因为这一笔生意价值太巨,酬劳极丰厚,所以你们便加倍小心,务求万无一失。”
    沈宇道:“诸老既是知道,何故还要问我?”
    指若愚道:“因为这一宗生意,显然既十分稳妥平安,而又能令你们出尽全力运送。这一点摸得很明白,所以如果你们这样做了,便可能会发生问题。”
    沈宇道:“褚老这话怎说?”
    诸若愚道:“我的想法是撇开这一票生意不谈,在你的镖局来说,不论是价值连城的红货被劫也好,一车米粮被劫也好,在声誉上的损失,仍然是一样的。”
    他这么一说,沈宇登时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诸老乃是顾虑到局中好手尽出之后,再有生意上门,便恐怕无人能担得起风险了,是不是?,,诸若愚道:“假如我想打击你们,也会用这种出奇制胜的手段,体或者会认为一宗小生意发生问题,不足为虑。可是如是有心之人要打击你们,不发动则已,一发动时必是多方下手。他们将在一夕之间,只除了你和向相如所保的红货之外,其他的镖货,完全劫了,这么一来,江湖上马上风风雨雨的传说,就算你能逐一起回镖货,其时亦不易使人相信你们当真完全起回。”
    沈宇面色凝重缓缓颔首,道:“诸老说得对,假如真有这么一批人想打击我们,以前的顺利局势,当必属于他们预定计划中。他们等到南京镖局声名大著之时,才下手打击,方足以使江湖轰动谈论。”
    王玉玲道:“只不知这个假想的敌人,你们能不能猜测出来?”
    沈宇思索了一阵,摇头道:“想不出来,简直毫无头绪。”
    诸若愚道:“你想得出才是奇怪之事,对方如果没有一点儿把握,深信你疑不到他头上去的话,焉敢出手整你?”
    王玉玲道:“村主虽是言之成理,可是对事实却没有一点儿帮助,说了等如不说。”
    诸若愚道:“谁说对事实没有帮助,至少我们从那些没有嫌疑而有这等力量之人着想啊!”
    沈宇道:“眼下身负南直隶地面治安重责的方公荣,既无一丝可疑,却有这等力量。”
    诸若愚摇摇头,道:“成份不大,再想想看。”
    沈宇道:“除了官家的力量,那一定是有组织的江湖道了。”
    诸若愚道:“你在这几个月当中,打通了山西、河南、鄂北等路线,在这些路线上,最少有两起人马具有这等力量。”
    沈宇道:“请老指的想必就是晋城的清风堡和襄阳的阴阳教了,对不对?”
    诸若愚道:“不错,这两路人马,不仅是雄踞一方,而且曾是黑道上的霸王,现在虽然远比不上他们最盛的时期,可是在全国各地?仍然有不少黑道人物或帮派服从他们的命令。”
    沈宇沉吟道:“这两路势力的主脑,我都亲自见过,回想起来,他们似乎不致于招惹我。他们现在仍然强大,分踞水陆要冲之地,坐收厚利,何必自找麻烦?就算弄垮了南京镖局,于他们有何好处?”
    诸若愚道:“我并不是认定了他们与你为敌,只不过他们方有这等力量,你不妨列为考虑对象。”
    他们其后还讨论了一番,最后还是没有比较肯定的结论。
    王玉玲送沈宇出门,边走边道:“你们可能是庸人自扰也未可知。”
    沈宇道:“但愿如此,可是我越想就越认为诸老之言,极是有理。”
    王玉玲道:“唉,村主一向料事如神,只怕这一回也不容易出错。”
    她这样想法,显然亦认为南京镖局将会有问题发生。
    沈宇突然挺挺胸膛,豪气飞扬,笑道:“这样也好,任何一件事业,都不会没有困难挫折的。”
    王玉玲拉住他的衣角,使他停步在大门边,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沈宇道:“假如对方将在几条路上一齐下手,我就算不去京师,也无法分身逐一亲自押运。”
    王玉玲道:“可是你也不能任得事情自然发展啊!”
    沈宇道:“你有何高见?”
    王玉玲道:“高见谈不上,但如果你能说服老板,在你们赴京期间,暂停其他的生意,岂不是就可无事?”
    沈宇笑一笑,道:“可是以后呢?我总不能永远这样下去呀!”
    王玉玲眉上泛起愁色,没有作声。
    沈宇感觉得出她诚挚深厚的关怀,但他一方面又怀疑她的关怀,是不是纯粹出于友谊?
    假如含有别的因素,也就是说她对他的感情已超过了友谊范围的话,那就不大容易处理了。
    他的脑子分作几方面活动,一面寻思着王玉玲的问题。另一方面缥局的危机,索绕不散。
    忽然间他得到一个灵感,这个念头是从王玉玲的话中获得启示而产生的。他略一揣摩,便道:“我可能有法子解决,玉玲你禀报村主一声,请他准备几个得力人手,回头我把几条路线,以及押运的人马货品等细节记在纸上送来,这些镖货,都是在我出门期间押运的,我要那些人暗中跟着,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可插手,只须跟踪劫镖之人就行啦!”
    王玉玲道:“然后你逐一前去起回镖货么?”
    沈宇道:“被劫的镖货,我决定放弃不要了。”
    王玉玲讶道:“这如何使得?你就算有足够的家当,也赔不起呀!况且有些货主坚持要回他的货物,不惜兴讼。官司一打下来,南京镖局的名誉就垮到底啦!”
    沈宇道:“你说得甚是,但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咱们接下来的镖货,根本不曾运出南京城一步。”
    王玉玲恍然大悟,道:“你预先通通掉包,所押运的,全是不值钱之物,是不是这样?”
    沈宇道:“不错,这么一来,咱们这路镖发被劫之事传了出去,反而增加了本局威望。
    因为此举证明本局消息灵通,能预先防范一切意外。当然啦,等到咱们查出镖局加害咱们之人,予以痛惩之后,本局就可一跃而为全国第一流的镖局了。”
    王玉玲欣然道:“对,你也变成天下第一高手了。”
    沈宇道:“这真是想不到的演变,不久以前,还是个心灰意懒的很不得早点死掉之人,现在却加入镖行中,我告诉你,假如我们都猜错了,根本没有人劫镖的话,那就无话可说,如果正如咱们所料,有人出手劫镖,内情一定不简单,除了同行的嫉妒,黑道人物合力打击等原因之外,可能与我的私仇有关。”
    王玉玲吃一惊,道:“你当真这么想么?”
    沈宇道:“是的,只要揪出了幕后之人,我沈家的惨剧大概就全有点儿头绪了。”
    他再吩咐过王玉玲一些细节,这才出门而去。回到镖局,天色已经黑齐。
    宽大院子内点燃着七八支火炬,数辆镖局的大车和许多人影正在忙碌装货。
    沈宇静静地看了一阵,王二郎的声音传过来,道:“大哥,老板又来啦!”
    沈宇道:“很好,请他到这儿来。”
    王二郎不敢多问,转身去了,不一会儿,便陪着本局东主张弘扬来到廊上。
    张弘扬遥望一眼那些正在装货忙碌之人,便道:“沈宇兄,这一宗生意有问题么?”
    沈宇摇头道:“货没问题。”
    张弘扬泛起一丝笑意,道:“那么是人有问题了?”
    沈宇道:“目下本局上上下下过百人手,有一大半是经过考察挑选留下来的旧人,另外一部份是新雇用的,都经过调查,决计没有问题。”
    张弘扬笑意消失,缓缓过:“那么何事使你忧虑?”
    沈宇一转头,目光如电,锐利地盯着这个中年人,严肃道:“本局的隐忧,除了同行眼红嫉妒,以及一些独霸一方的黑道人物有理由暗中打击咱们之外,还有一个重大原因,东主知也不知?”
    张弘扬何等老练,已经猜出了几成,当下道:“沈兄这话真是有如奇峰突出,使人不胜惊奇。不过照事论事,如果本局行将发生事故,则对方人马不是为了公仇,就是私怨了。”
    沈宇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东家猜得很对。”他的目光仍然紧紧凝视着对方。
    张弘扬又道:“本人由上一代起,就干的镖行行业,这一行虽说是接触甚广,恩怨极多。但大体上都不过是小思小怨而已,而且我们有一个习惯,就是把这些恩怨都深深记住,逐一了结,决不疏漏。”
    沈宇道:“东主说得很明显了,不错,若是私怨的话,可能是从我身上引起的。”
    张弘扬耸眉一笑,道:“哪一个人踏入江湖之后,能够全无恩怨的?沈兄不必放在心上。”
    沈宇道:“东主既肯包涵和支持,别的话小弟也不必再说了。只有一点小弟须得奉告了,那便是即使是小弟本身,也不知道仇家是些什么人,这话,只不知东主信不信?”
    张弘扬道:“这里面必有道理,我岂有不信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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