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江湖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锁魔崖痛失美情人
    此时,他处身于一个极高极广的洞窟内,近旁的洞壁,粗糙凹突,不断闪耀着暗红色的光芒。
    洞壁上并非有火,而是十余文远处,地面吐出一股丈许高的红色火柱,照得四壁尽皆暗红,如入魔窟。
    赵羽飞虽然距洞口只有数尺,但已感到那无形无色的热力,已经加强了许多倍,直压得人口鼻也透不过气来,同时热得真想把外皮剥掉一层。
    他毫不迟疑就剥掉外衣,回头一看,只见尤丽君还站在洞口,向里面张望,两人目光相触,赵羽飞忖道:“我打算脱光,但她在那儿瞧着,甚不妥当,定须叫她走开才好。”
    正要开口,但见她连连摇手,又指指嘴巴,加上她那一看就懂的表情,赵羽飞可知道她的意思是不要他开口说话。
    她既是急忙警告自己,这其中必定大有道理,赵羽飞苦笑一下,打个手势要她走开。
    尤丽君的答复是非常坚决的摇头。
    赵羽飞终是豪迈不羁之士,突然间动手脱衣,霎时已露出健壮的臂膀,上衣只剩下了一件背心。
    接着就动手脱下鞋袜和外裤等,变成一个只穿着短裤和背心的人,在那个时候,这等形状,就已经如同光着屁股了。
    他把脱下来的衣物弄成一捆,从洞口丢出,但见尤丽君含着羞容接下,然而她仍然向自己望来。
    赵羽飞向她笑一下,转身大踏步走去,赤裸的脚板踏在石地上,只感到炙热非常,必须运功以抗。
    他的背心和内裤,质料全不相同,那件背心是他那位大伯父所赐,非常紧身,闪耀出乌光。
    短内裤则是普通布料,与他脱掉的外衣,并无分别。
    赵羽飞感到热力惊人之极,敢情他才走了六。七步,热度又大大提高了。
    他心中不禁一阵后悔,只因为这地火、黑风两大天险,范南龙早就解释过了,关于这地火一关,范南龙说过其中厉害,并且告诉他说,曾经特制一件外衣,可以连头带脚包住,不怕地火奇热把身上衣服烧掉,但由于他把范南龙关在洞府外面,所以他就闷声不响,不再提及此事。
    这正是他为何一入洞窟,就将衣服完全脱掉的理由了。
    但目下热力竟是这么高,他上身的背心,乃是特制之物,不会起火焚毁,但这条内裤,却热得似是焦掉似的。
    赵羽飞咬咬牙,左手扯住裤带,嗤一声把内裤撕掉。
    这时,他可就不敢回头去看尤丽君了,至于她是不是还在洞口张望,他已顾不得这许多了。
    但见数丈外那根火柱,红色的火焰,喷出地面,渐渐有升高的趋势,正如范南龙所说,这两大天险,似是具有灵性,会随时增加威力,把侵入之人弄死。
    他明知时机非常迫急,因为那根火柱喷出的火焰,有些落在洞口旁边的地面上,竟是一颗颗红炭,兀目光焰腾耀,假如大量喷出,定可遍布全窟,如若逃走不及,被火烬所罩,立时成为飞灰。
    然而他不敢着急,侧着身子,向前移动,速度越来越慢。
    原来他感觉到这阵阵热浪之中,似乎有缝隙可寻。
    由于他武功高妙,全身肌肉都具有极灵敏的感觉,能得以肌肉伸缩涨陷的动作,消卸压力,好像是挤入一条裂缝内,运用高度的卸力及缩骨技巧,往前挤行。
    良久,他才挤上前七八步,距那火口虽遥,但有一点使他非常安慰的,便是那根火柱,似乎不再增高。
    事实上当尤丽君打开地火关的入口之时,那根火柱的轰轰之声,已经十分震耳。这刻他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充耳皆是火柱喷发的轰轰声。
    他一面以全身本领,朝这两股热力之间的缝隙挤去,同时又触动了灵机,忖道:“以往许多武功卓绝之人都失手丧命,会不会是因为穿上了范南龙的特制抗热外衣,是以发觉不到这些热力,竟是一股股的?因此,他们迅快冲到喷火口,但这么一来.也就使火柱受震荡而激烈喷发了。当然这地火决计不会具有灵性的。假使我这一理论成立,则我应该可以挤到喷火口。问题只在我的功力能不能抗御这地火的奇热而已。”
    这个疑问,要等事实证明,赵羽飞亦正是在作这关乎生死的试验。
    他一步步挤去,有的时候,简直改变方向。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神智昏迷,所以走错方向。
    尤丽君正有此感觉,本来当赵羽飞扯下内裤之时,她已用双手掩目,不敢观看。但她关心之情,终于胜过了畏羞之心,所以还是睁眼看了。
    她心中的焦急忧惶,真不是言语所能形容。以她想来,赵羽飞一定是被奇热炙得神智昏迷,所以连方向也拿不准,这等情状,自是凶多吉少。
    不过那个光着屁股的男子,却终于走近火口。传说中火柱立时爆发之事,居然没有发生。
    只见他抵达喷火口,由于相距六、七丈之远,细微的动作,已看不清,只能见他在喷火口停留了好一阵,不知为了何故?
    赵羽飞面对那超过两丈的火柱,虽然相距尚有十多尺,可是已经热得头昏脑胀,整个人好像要熔化似的。
    他一直以师门无上禅功心法,驾驭真气,运布全身,以抗御这等奇热。
    而最重要的,就是这正宗的少林心法禅功,越是处身在这等奇效的环境之下,心头就越发感到有一片清凉之气,护住了灵台。
    这正是他头昏脑胀的情况之下,仍然能不狂乱之故了。在他身前两尺之内,便有一丛火莲。
    这火莲的叶子,与常见叶非常相似,唯有颜色不是绿的,而作暗灰色,乍看似是枯萎化石,但其间又有数朵红色的花,生气勃勃,娇艳异常。
    他发觉热浪之间的裂缝,已折向左方。因此,他如果弯身去摘采,必定把地火触发,可是其势又没有入宝山空手回之理。
    因此,他站着不动,心中暗感焦急,要知他虽好像抗御得住地火奇热,但如果拖延下去,亦将支持不住。
    赵羽飞看看没法,把心一横,一只脚钉牢地面,另一只脚伸了出去,缓缓向那丛火莲伸去。
    他密切注意着火柱的情形,脚尖稳稳地伸到一株艳红莲花下面,以脚指钳住根茎,暗运内力一扯。
    啪地脆响一声,那朵火莲顿时折断,被他钳住。然而那根火柱,也顿时转变了颜色,由红而白。一看而要爆发,马上就要喷起来。
    赵羽飞晓得这一回问题大了,这火柱一喷,他就算逃得再快,也不中用。在这等情势之下,他只有最后的一着,如果不成功,那就有死无生。
    他一扬手,一点儿光芒破空飞出,毕直投入火口之内,他手法极快,跟着已从背心上的口袋中,又拿出一根锡管。
    这根锡管之内,便是赵羽飞的大伯父特制的灭火剂。他曾经说过,一支不够,使用两支。因此,他立刻又取了一支在手中。
    但见晶光破火而入,一闪即隐。就在这瞬息之间,火往由白变红。赵羽飞心中涌起一阵狂喜,手扬处,第二支锡管又投入火柱之内。
    之后,他更不迟疑,以一气呵成的动作,先把红莲拿在手中,转身再度挤出去。
    这一回可比早先迅快得多了,一来他已有经验,二来乃是离开,就算会影响地火爆发,危机亦与来时不同。
    一晃眼他已抵达距入口丈许之处,虽然仍是热极,常人难当。但在赵羽飞来说,已不啻重返清凉世界之中。
    洞口处的一幅半身美人像,使他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然而这刻后面的火柱,业已由红色变为炽白。
    这地火眼看就要爆发,危机一瞬,但赵羽飞却看不见,而为了自己的裸体,以致停步不前。
    可是尤丽君却看见了,急得面色大变,连连招手。
    赵羽飞本来打算叫她走开,并且把衣物丢进来,然而她如此惊惶着急之态,却使他恍然大悟,伏身一窜,已如闪电般穿入室内。
    尤丽君玉手一动,那扇洞门顿时关闭起来,把地火隔绝了。
    她忘形地扑到赵羽飞身上,嚷道:“哎呀,吓死我了。”
    她仿佛自己跌落水中一般,身上顿时湿了一大片。原来赵羽飞满身大汗,比从水中捞起来还要湿,而且汗水还不停地流滴出来。
    刚才他进这喷火口时,反而因热度太高,连汗水也冒不出来。直到现在,才拼命的出汗。因此,他顿时感到一阵虚脱,身子发软,一下子倒在床上。
    尤丽君啊了一声,急急问道:“你的胸口会发闷么?”
    赵羽飞神智恍惚,并且也没有气力开口了,只想赶快睡一大觉。
    他一点儿也不强撑,几乎是立即就睡着了,鼻鼾声非常响亮地升起来。
    尤丽君很诧异地挺起身子,发觉他乃是疲乏过度而睡着,晓得如果让他睡上一场,他会十足复元,切忌打扰他。因此,她打开柜子,取出一幅上好的棉巾,替他拭去汗水。
    她不但面色变得赤红,同时也心跳加速,这是当拭着他身之时的反应,此外,当赵羽飞身上之汗已停止流出,又拭得很干净之后,她还非常细心温柔地替他穿上衣服,连鞋袜也穿得整整齐齐。
    她用焦灼的目光,向房门望去,好像生怕这道门户忽然会打开。对于火莲,她连看也没看。
    一切都静悄悄的,似乎很宁静,尤其是赵羽飞均匀的鼾声,更使这气氛显得很祥和安适。
    但尤丽君的面色,分明表示她内心波动畏惧之极。她瞪住那道房门,两手紧紧的绞在一起,紧张得几乎连呼吸也停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尤丽君忽然像是从噩梦惊醒,跳了起身,迅即把赵羽飞抱起,塞在石床下面,同时把火莲也丢了进去。
    之后她四面看了看,认为没有动静,这才长长吁一口气,转眼望着那地火窟的入口出神。
    入口业已关闭,所以只不过是一堵墙壁而已。
    突然间那道房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了,在外面的走道上,站着几个女人。其中一个身量修长,宫妆高髻,一块白纱蒙住面孔。
    饶是如此,她仍然有一种超凡绝俗的丰姿气度,与别的女人全不相同。
    她的眼波明亮无比,直是透过面纱,射入房内,看见了尤丽君的情形。
    尤丽君看过了一阵,才转过面来,脉脉含愁地向这蒙面宫妆美妇摇摇头,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态。
    走道上这一群女人,都不曾做声,过了一会儿,那宫妆美妇,道:“丽儿,你别忘了服药。”
    尤丽君柔顺地应道:“是,我不会忘记。”
    宫妆美妇道:“你不必太失望,这世上的高手多的是,而且,娘在世一天,你就不必担心,那病魔决计夺不去你的生命。”
    她这番话的内容以及口气,都显示她是个慈爱的母亲。然而温柔慈祥之中,总是令人感到缺乏了一点儿什么。
    世上有些人不善表达感情,明明是非常高贵的感情,从他口中说出,便会变了样子和味道。这个宫妆美妇虽然不至于如此,却也能使非常敏感的人,辨别得到其中味道有点儿不对。
    房门倏然自动关上,尤丽君舒一口大气,忖道:“吓死我了,我真怕赵郎的鼾声,会泄露秘密呢!”转念想道:“他为何鼾声忽然停止了?敢是......”
    底下已不敢再想像下去。
    她急急地蹲下去,向床底张望,下面漆黑一团,一时之间看不出情况。
    幸而床下马上就闪出两点光芒,一望而知是眼睛的反光。
    尤丽君情不自禁地道:“真是谢天谢地,你没事吧?”
    赵羽飞道:“我没事,当你把我放入床底之时,我已经有所感觉,只是其时四肢百骸,都酸痛疲累之极,然而其后一阵香气透入鼻中,马上就疏通了全身经脉,真气迅即凝聚丹田中。”
    他边说边爬出来,手中拿着那朵火莲花,面含微笑,道:“那就是这朵火莲花的香气了,想不到为它冒送命之险,结果还是它帮助了我。”
    尤丽君玉颊红染,灿若丹霞,垂下螓首,敢情她又想起替他穿衣拭体之事。
    赵羽飞道:“你收下这朵火莲吧,一定是稀世的宝物,对你必定有用,也不枉咱们忙了一场。”
    尤丽君道:“刚才房门打开了,你可知道?”
    赵羽飞道:“知道,也听见你们的对话。”
    他轻轻叹一口气,又道:“想不到你竟是华水仙的女儿?”
    尤丽君难过地道:“你不理我了,是不?”
    赵羽飞笑一笑,道:“当然不是,问题只在如何能使水仙宫封闭,你娘从此洗手归隐,闭门思过。如果她能如此,我们仍然可以来往。”
    尤丽君道:“假如她晓得我隐藏起你,一定重重罚我,我们将来只怕已没有机会来往了。”
    言下神色甚是黯然,顿时使得室中的空气都愁惨沉重起来。
    赵羽飞往床上一坐,皱眉道:“奇怪,你竟然美得如此惊人,简直使人不能相信。”
    尤丽君道:“美丽又有什么用处?”
    赵羽飞道:“什么没有?譬如拿我来说,我就不忍不为你着想,事事都要顾到你,以你娘来说,她也不忍得对你怎样?虽然明知我在室中。”
    尤丽君惊得跳起身,道:“你说什么?她已经知道了?”
    赵羽飞点点头,道:“她考虑了好一阵,才走开的,但奇怪的是我认为她并不太爱你。”
    尤丽君沉吟道:“是的,因为我只是她女儿的替身,而不是真的骨肉。”
    赵羽飞点头道:“虽然很奇怪,可是唯其如此,方始合理,她正等我离开你,才向我下手,只不知她的亲生女儿何在?”
    尤丽君道:“已经死了,据说相貌与我一样,也是患了绝症,移到此处不久就死了,这只是几年前的事情而已。”
    石室开始感到摇撼,隐隐传来轰轰隆隆之声,可知那地火喷发之威,实在非常惊人。
    赵羽飞道:“现在火莲已经到手,如果它可以治疗你的绝症,那么咱们一同逃出此处,我带你去见一位师伯。他的医道,天下无双。别人医得好的病症,他一定医得好。但有些别人全无办法的,他都有办法。”
    尤丽君轻轻道:“如果我跟你走。娘一定很伤心。”
    赵羽飞道:“这正是最棘手的地方了,若是把你丢在此地,我又放心不下。”
    她频频叹气,之后,从怀中拿出一个玉瓶,口中一面问道:“我娘几时发现你的?”
    赵羽飞道:“咱们已嗅惯了火莲的花香,是以不觉。但外面房门一开,顿时可以嗅出。
    以华水仙这么厉害之人,如何能不知道?”尤丽君恍然道:“原来如此。”
    她极开玉瓶瓶塞,倒出一颗淡绿色的药丸大如龙眼,顿时一阵异香,扑入两人的鼻中。
    她道:“这是最后的一颗了,唉,其实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徒然左右为难。”
    赵羽飞定睛望住那颗丹药,道:“这颗丹药一定名贵绝伦,单是这一阵异香,就可以想见了,只不知你如若不服这颗药,会有什么感觉?”
    尤丽君道:“会有要死的感觉,像是花朵凋奏一般,似是很快,又像是很慢地觉着生机消失。”
    赵羽飞点头道:“不错,你正是世间最鲜艳的花朵,举世无与伦比。最使人难以忘情的是你那种超凡绝俗之美,根本就不属于尘世的。任何男子,都不能不在你这等容光之前低头。”
    他的目光移到丹药上,又道:“这一颗既然是最后的一颗,你就别忙着服下。好在火莲花已得到了,你先用火莲试试,等到无效,才服此药不迟。”
    尤丽君听话地收起丹药,道:“好,其实我还没有服药的必要,只不过娘叫我服,我就拿出来。”
    她停歇一下,又道:“这一颗必定力量很大,因为以前的颜色都深得很,也没有这么大,不,我说错了,以前服的每颗几乎都不一样。”
    她把火莲凑在鼻子前嗅吸,赞美道:“好香啊!”
    赵羽飞道:“只要这朵火莲能使你维持下去,咱们想法逃出此地,便可以把剩下的丹药,交给师伯去研究了,现下咱们商量一下逃走之路。”
    他又微笑一下,道:“我是假定你肯与我一道逃走,当然我不能勉强你。”
    尤丽君怅然摇头,道:“我怕不能跟你一齐走了,娘待我恩重如山,用尽各种力量,使我得以活着,我这条命,其实就是她的。”
    赵羽飞搓手皱眉,口虽不言,可是事实上又没有法子劝她改主意,因为她尽的是孝义之道,这是她必须遵守的想法。
    尤丽君侧耳听了一下,道:“地火已经开始收敛了,等一会儿你就可以看见遍地皆是火焰的奇景。”
    赵羽飞随口问道:“是不是那些火烬堆积地上?”
    尤丽君道:“是的,可惜这时奇热难当,不然的话,那里面倒是有一条路,可以逃生。”
    赵羽飞精神一振,道:“什么通路?”
    尤丽君道:“哪是地火的空气入口,平时被地火的焰烟塞满,只有在爆发之后,有阵子畅通,因为火窟急须大量的空气,而外面的空气,就是从这一条孔道进来的,可是太热了,我们没有法子走到那洞穴入口。”
    赵羽飞道:“假如咱们有法子渡过地上那一片炽红的火烬,就可以从那空气入口逃出去么?”
    尤丽君道:“是的,不过我只能带你出去,而不能随你走,唉!”
    她这一叹,含蕴着肝碎肠断之声,令人大生悲感,鼻酸落泪。自然这完全是因为她具有超世绝伦之美的缘故。
    赵羽飞忖道:“我们先求脱身,到了外面,再与她研究这个问题不迟。”
    当下说道:“命运有时候非常奇怪,谁也料不到下一瞬有什么事情。这样好不好?咱们先设法出去,然后再谈这个问题。”
    尤丽君道:“好是好,但我们怎么出去呢?”
    赵羽飞道:“也许有法子克服,我有一宗专克烈火的小玩意,非常有效,反正试一试没有大碍。”
    他从背心中摸出几支锡管,又问道:“那个气洞在什么位置?”
    尤丽君道:“在右方四丈许的墙根。”
    他点点头,道:“行啦,你打开这入口吧!”
    尤丽君道:“我修炼了数年,没有关系,但却怕你熬不住这阵迎面冲来的奇热之气。”
    赵羽飞决然道:“横竖是一死,不妨试一下,好在刚才也没有烤死我。”
    尤丽君想想也是道理,当下伸出玉手,向壁上按去。
    顿时一股可以烤熟肉的热气,疾冲入室。赵羽飞屹立如山,手中的锡管连珠打出。
    这一瞥之间,但见满窟的地上,都积着一层炽红的炭。如果灭火剂不收效,那是决计无法飞渡。
    那几支锡管先后落在地面,最后一支,恰好落在墙根。顿时热力稍减,地面现出一条黑色的通道。
    赵羽飞喊声快走,当先钻入,回身接住窜出来的尤丽君,一个起落,就到了那通气洞口,钻了进去。
    但见那一条黑色通道,霎时已恢复赤红。幸而此时洞内强烈的凉风直灌入来,他们根本不甚觉热。
    尤丽君带他往前走,一面道:“谢天谢地,我们总算逃出来了。不过你还须小心,这通风洞穴内,有四五处是深洞,如果掉下去,就被地火灰深埋,永远浮不起来了。”
    敢情这正是她一定带引他的缘故,赵羽飞心中十分感激,跟在后面,迅疾行去。
    当他们跃过最后一个缺口,到了一处弯角,尤丽君突然停步,指住陷入去的一个方洞,轻轻道:“这就是秘道的出口了。”
    赵羽飞看了一下,此处虽然很黯,但仍然可以看得清楚,镶嵌在洞口的是一方云石。
    他把耳朵凑在石板上,凝神听去。
    尤丽君碰他一下,问道:“你干什么?”
    顶头道:“别作声,我先听听有没有人,如果有人,你就不能进去,对不对?”
    尤丽君惊道:“老天爷保佑,切莫有人才好,否则黑风一起,火焰就会塞满了这条气道。”
    赵羽飞心想:“我自然非说有人不可了,这样你才肯逃到外面去啊!”
    他凝神一听,竟然有人声传出来,而且听得很真切。不禁大喜,向她招一招手,示意要她来听。
    尤丽君耳朵一贴在石板上,登时面色变了,悄悄道:“是娘呢,唉,里面就是她的寝室,这却如何是好呢?”
    赵羽飞嘘一声,轻轻道:“她跟什么人讲话?”
    尤丽君凝神而听,悄悄道:“是徐三姨,她是娘极信任的人,她……”
    底下的话突然噎住,眼睛睁得非常之大。
    赵羽飞自然也听见了,原先在说着别的话的那个优雅声音,忽然改变话题,说道:“丽儿如此大胆,真是我想不到之事。”
    另一个嗓子尖锐有力,显示出她虽是女流,但却是很有决心,或者可以说是残忍的一个人。
    她道:“我早劝过姊姊你,不要相信这些丫头。她们平时固然是驯如羔羊,可是一旦有了意中人,奇怪得很,最懦弱的人,也会变得非常勇敢。”
    她们在说着最秘密的知心话,赵羽飞已能断定里面不会再有别人,根据对话的内容判断,尖声的是徐三姨,声音优雅悦耳的是华水仙无疑。
    只听徐三姨又道:“现在你看,丽君暗助那姓赵的小子,而你却无法下手取她性命。当然我晓得这是因为你思念去世了的侄女,但这正是你不智之处。你何必千方百计把丽君变成和侄女一模一样?”
    华水仙道:“唉,我真是有些不忍心,所以我无法亲手杀死地,只好走开等她自行倒毙了。”
    徐三姨冷笑一声,道:“自行倒毙?也许是数十年之后的事,这话岂不可笑?别人也许当真以为她真是病得要死,但我却晓得不是。”
    赵羽飞感觉得到尤丽君的娇躯剧烈地颤动一下,同时也听到她透一口大气的声音,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华水仙徐徐道:“你的毛躁脾气一辈子也改不了么?她的绝症虽然是假的,但你莫要忘记,她的美丽也不是真的呀,那完全是我的妙药发生的效用,否则人间哪里可能有这么美貌的女子。”
    她停歇一下,又道:“这虽面学问大着呢.我给她所服用的每一颗丹药,都是试验品,我要利用她来求出一条正确的驻颜和变得美丽的仙方,事实上她每服一次药。就有如在生死关头上打了一个转。以我观察,假如没有地火黑风的天然力量,她无疑早就死了。”
    徐三姨道:“这样说来,你命她服下最后一丸丹药,也是大有用意的了?”
    华水仙道:“自然啦,这正是我说的自行倒毙的原因了,她眼下这一颗,如若成功,则她在熬受地火黑风两劫之时,即将枯萎而死,正如我们把最娇艳的花卉,放置在严寒或酷热的地方一般。如不成功,不必风火之劫来到,她已经先行死去。总而言之,她只要服下此药,便有死无生,不过,她已是极有福气之人了,她当然也得知,她这短短几年间,且服食了多少珍贵灵药?那最后一九丹药,更是珍贵得使人难以置信。”
    徐三姨道:“这话也是,既然她非死不可,我就不说话了,只不知你打算怎样处置姓赵的小子?”
    华水仙道:“他必是少林门中暗暗培养的超级高手,你莫看他年轻,便生轻视之心。须知少林寺是天下武术总汇,百家千宗,不外少林源流。因此,少林寺可能动用一种移赠功力的秘传大法,再加上全寺夹磨之功,训练上一年,可抵别人苦练十载之功。”
    徐三姨道:“若然如此,则此子能够连毁本宫两艘水仙舫之举,便不足为异了。只不知你打算如何收拾他?”
    赵羽飞方自凝神听去,忽然感到尤丽君身子似乎向外移动。他吃一惊,猿臂一伸,把她搂住。
    低头看时,依稀可见她面色苍白无比,一望而知乃是受刺激太甚而致。她的容貌美得教人移不开眼睛。尤其是她此刻苍白异常,别具一种楚楚之姿。赵羽飞只看了一眼,那颗心就软得不成样子了。
    他在她耳边轻轻道:“你怎么啦?”
    尤丽君微微呻吟一声,道:“我头昏得很,四肢无力。”
    赵羽飞心中感到不妙,但口中安慰她,道:“不要紧,这只是你受的刺激太大之故。”
    赵羽飞不敢怠慢,连忙又贴耳石板上,仔细听去,要知他如果在事先得知对方如何对付自己的话,自是胜算较大。
    可是,当他留神去听之时,里面的人已改变了话题,那徐三姨说道:“范南龙还在外面,可要放他进来,以便对付赵子龙?”
    华水仙道:“放他进来倒是不必,但你可马上通知他,叫他准备截击赵子龙,不管用什么手段,必须杀死赵子龙,如有错失,杀无赦。”
    徐三姨道:“好的,马上就去传此令,不过赵子龙既是少林弟子,你若向他下毒手,难道不怕结此仇家么?”
    华水仙发出讥讽的笑声,道:“那些秃驴们还不好摆布么?他们还以为我是从前的华丽均,谁敢把我怎样?”
    赵羽飞听到此处,若有所悟,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悟的什么。
    室内透出徐三娘尖厉的笑声,道:“是的,那一群秃驴可笑极了,尤其因为他们认为你是方丈大师的旧情侣,他们谨守尊师之礼,死也不敢对你怎样。哈哈,真是可笑极了。”
    华水仙道:“好啦,你传令之后,可随时注意范南龙的情况,万一他杀不了赵子龙,你便可出手助他,这一回恰恰对了你的口味了。”
    徐三姨纵声而笑,道:“不错,像上一次弄死那只大猩猩于刚,竟要过许多年才告功成,差点儿把我给闷死了。”
    赵羽飞虎躯一震,双目闪射出仇恨之光。敢情她们口中的于刚,正是传艺与他的恩师。
    他已听尤丽君道破华水仙用姿色迷惑师父,使之失足,最后悔恨而死之事,因此这刻方能理解她们的话。
    华水仙道:“别提他啦,那家伙恶心死了,长得那么丑。若不是武功绝高,我还可以顺便偷学一点秘传心法的话,才不布施色身与他呢!”
    之后,便已寂然,想必那徐三姨已经去了。
    尤丽君突然猛烈的挣扎一下,惊慌地道:“赵郎,快走。”
    赵羽飞一听而知情形不妙,立刻扶她奔去,一面问道:“什么事?”
    尤丽君声音发抖,道:“黑风马上就出穴了,地火窟内的火烬,将被卷入这条气道。”
    赵羽飞心头一震,果然感觉到已没有清凉的风迎面扑到,可见得地火窟已因某种变化,不再吸入空气。
    他既不知道这气道的长短,亦不知黑风爆发后的情况如何,无从防御,只好提气拼命飞驰。
    晃眼已走出二十余丈,猛然听到身后来路传来一阵山崩地烈的怪啸声,连他那般功深厚之人,也禁不住泛起心悸胆裂的感觉,如是常人,定必顿时双脚皆软,移动不得了。
    尤丽君直喘气,结结巴巴的道:“啊呀,黑……风来……了,黑风一到……到,我们就……就不能动弹啦!”
    赵羽飞一面跑,一面高声问道:“地火余烬呢?是不是同时卷到?”
    尤丽君道:“不……不是马……马上到,但我……我们已不能动,只好……好眼睁睁的等它来了。”
    赵羽飞霎时已窜出六、七丈,但此时那阵怪啸声,简直已淹没了他们似的。
    他用尽全力窜去,正要询问还有多远,突然间眼前一亮,身上一轻。
    敢请他已从转弯的通道奔出外面,直至此时,他才知道黑风的压力亦已隐隐笼罩住他们的身形了。
    假如慢了一步,可能窜不出来。赵羽飞心头一宽,然而目光到处,却又大大吃惊,敢请他们乃是处身在一个深陷的石谷之中。
    但见四方八面皆是峭立达数十丈高的岩壁,无路可走。唯一之法,便是揉升上去。
    但此举十分费时间,失足的话,定必粉身碎骨。如果不够快,黑风挟着无数火烬冲出来,亦是死路一条。
    他正惶急,自觉难逃过大劫之时,幸而尤丽君及时叫道:“左边,快,那块巨石后面。”
    啸声已如洪水一般,在这座巨井般的石峭回荡怒号,紧接着轰的一声巨震,气道出口冲出一股黑色的风柱。
    这时赵羽飞宛如激矢一般,横跃数丈,一个起落,到了巨石后面。但见石后又有一个洞穴,外面天光较强,照射入来。
    他不待吩咐,伏身便钻了进去,回头看时,恰见一团黑风涌到,把视线隔断,只要迟了那么半步,便将被黑风覆盖了。
    他的手心出了不少冷汗,但觉平生的惊险,无逾于此,放眼一望,但见这边又是一座天井型的石谷。
    只不过比刚才那一个广阔得多,而且对面有一处坡度不陡,足可以奔窜上去。
    尤丽君道:“我们从对面上去,就可以脱险啦!”
    赵羽飞如言奔去,一面问道:“咦,这就奇了,你似乎已经不害怕啦!”
    尤丽君道:“是的,刚才我忽然想到,如果我能死在你的怀中,尚有何憾。所以我立刻就镇定如常。”
    赵羽飞听了这话,一则很感动,一则又觉得很不妥当,似乎是不吉的兆头,不过他没说出来,迅快顺着斜斜的石坡向上急奔。
    然而当他才走上三、四丈之时,已感到四下生出一股无形的压力,使他前进的速度减缓了不少。
    尤丽君也感到了,说道:“照这里的压力推测,底下定必强上数倍。一般的高手,虽然可以抵御,可是行动难艰,定必无法移动,我们幸而已到了此处。”
    尤丽君再度走了丈许,身上一轻,速度又加快了,霎时已到了上面。
    只见这上面是一片旷阔的石岭,起伏不乎。再过去里许,就是一片绿林芳草。假如从那边望过去,倘若不是穿出密林茂草,根本就不知道这边还有大片的石山深谷。”
    尤丽君高兴地道:“行啦,行啦,我们终于脱险了。”
    赵羽飞把她放下来,一眼望见她那光彩照人,美丽夺目,宛如云霞绚灿的面靥,不禁怔住了,目光再也移不开去。
    尤丽君向他一笑,笑容中充满了柔情,更是美丽得不可言表。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垂目避开他的眈眈注视,随口道:“这座外谷,只有我习惯了黑风压力的人,才下得去,亦可行动自如。”
    赵羽飞心迷神醉,道:“啊,你太美啦!”
    话不对题,益发可见得他真的有此感觉。
    霎时两片丹晕,染红了尤丽君双须。她那种娇不羞胜之态,任何男人见了,定必不能自持。
    赵羽飞也是男人,尤其是他风流不羁,并非拘谨守礼之士,当下跨前一大步,把她抱在怀中。
    接着,吻在她的朱唇上。
    他感到一阵从来未有过的销魂蚀骨滋味,使他忘去了时间,也忘了山川大地,直是魂飞天外,除了一个尤丽君之外,已没有任何别的感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猛然间一声厉喝,把他们惊动,这一吻才算结束。
    赵羽飞回头一望,但见范南龙怒容满面,大步走来。他手中拿着短剑钢盾,杀气腾腾,一望而知不怀好意。
    尤丽君惊得啊了一声,赵羽飞道:“你且退后,待我来对付他。”
    说时,也上前两步,锵一声掣出宝刀。
    他的刀才出鞘,一股无形无声而森厉的刀气,已袭到三丈外的范南龙。
    范南龙咬牙切齿,狠狠地瞪住他,似是恨不得将他刺上千百剑,方消心中之恨。但他脚下却不由得顿挫不前,以免被敌人强烈的刀气所制。
    两人相持片刻,范南龙铁青的面色,渐渐和缓下来。转眼间反而透出笑容,空气立时松弛和平。
    他道:“抱歉得很,我一时冲动,竟把咱们的诺言给忘了,假如赵兄见恕,兄弟打算收起兵刃。”
    这刻他当然不敢妄动,除非对方点头,不然的话,他一旦被袭,即使不死伤,也完全失去了先机。
    赵羽飞收回刀气,于是双方都收起兵刃。
    范南龙拱拱手,道:“恭喜赵兄,这回载美以归,只不知何以不从前门出来,敢是没有采到火莲及黑风草?”
    赵羽飞道:“我已如约入火窟,采得火莲。但那囚香洞府之中,并非如你所说,没有别人在内。所以我不得不从间道逸出,只不知范兄有什么意见没有?”
    他实在不想动手,因为他心中很爱惜这个武功才智都极为杰出的青年。他报仇的对象,仅限于华水仙和徐三姨而已,不过,他仍然极为小心地提防着对方,因为华水仙的严令,他已知悉。
    范南龙笑一笑,没有做声,脚下一直走过来,看上去完全没有敌意。赵羽飞不得不拿话提醒他,道:“范兄,你我如若相拼,必有伤亡,如若范兄愿意交个朋友,改日再谋良聚?”
    范南龙晤了一声,道:“这话甚是中听,我心中实在非常佩服赵兄。”
    他停下脚步,相距尚有寻丈。锐利的目光,忽然移开,落在赵羽飞身后七八尺远的尤君丽面上。
    但见他面上的表情,频频变动。甚是奇异复杂,叫人来不及分析。总之,他的心情波动得非常厉害,却可断言。
    他凝望了片刻,仰面向天,望住晴空中的朵朵白云,良久,仍无一语。
    赵羽飞心想久耽此地,甚是不智。当下道:“范兄,你可曾有了决定?”
    范南龙面上泛起了怅惆悲郁之色,深深吸一口气,张口长啸。啸声中竟透出震撼心弦的悲壮怆凉的味道。
    赵羽飞一怔,忖道:“他如何大有不辞一死之意?”
    念头掠过心中,那啸声余韵,兀自摇曳空间,但见范南龙双手一动,已取出钢盾短剑,并且发出凌厉无比的气势,涌罩过来。
    赵羽飞赶紧也掣出宝刀,发出刀气,抵住敌人这股气势。
    范南龙轩眉长笑一声,道:“赵子龙,我范南龙今日与你交个朋友了。”
    赵羽飞沉声道:“朋友是这样子交的么?”
    范南龙厉声道:“不错,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呔,看招。”
    但见他盾剑齐施,猛然撞扑过来,迅厉如雷电交击赵羽飞毫不退让,心中怒骂一声,挥刀硬劈。
    常地大响一声,两人倏然分开。范南龙虽然是主动猛扑之势,但双方震开之时,却多退了一步。
    他似是毫不畏怯,身形甫稳,便又倒扑上来。从他凶狠的表情,凌厉的气势,可知他已存下必分胜负的决心。
    赵羽飞火即上冲,心头记起了华水仙的严令,晓得无法使他放弃拼斗,顿时杀机大盛,充满了胸臆间。
    两人乍合又分,刀剑相碰,发出阵阵震耳巨响。
    不到一盏热茶时分,双方互相冲杀了二十余招。每一招都具足了生死立分的凶险危机,紧张无比。
    已退到两三丈外的尤丽君,骇得花容惨白,双手掩目,实在不敢看了。可是双方的叱喝和兵刃相击之声,每一下都使她胆裂魂飞,遍体沁出冷汗。
    系于生死一发之中的两个男子,谁也无暇注意尤丽君,无不用尽全身的武艺和智慧,全力对付敌人。
    看看又拼了二十多招,赵羽飞杀机越盛,刀气也越是凌厉。虽然在表面上,他并没有占着上风,可是他正如不断增加火药的炸弹一般,一旦爆发,威力有多么大,谁也无法预测。
    四下的砂石被刀剑的强风暗劲,卷刮得狂旋飞溅,声势猛烈紧张之极。
    蓦然间只见赵羽飞一声大喝,声震四山,喝声之中,他已跃起寻丈,人刀合一,化为一道眩目的光虹,挟着锐烈的破空声,电射敌人。
    钢的大响一声,剑气刀光顿时消歇,人影亦分。只见赵羽飞屹立丈许之处,神态威凛,杀气迫人。
    范南龙胸前冒出鲜血,终于站立不稳,身子提早了几下,一举跌倒,手中的龙剑钢盾,也抛坠地上。
    他翻个身,吃力地抬起头,口中急剧发出沉重的喘声,向赵羽飞望去。
    赵羽飞跃过来,眉宇间的杀机,倏然消逝,代之而起是一片怜惜。他沉里的叹一口气,道:“范兄,我原无杀你之心,而且非常希望能与你交个朋友,唉,你的武功,你的丰采,你的才智学识,无一不足以使人倾慕佩服。”
    他口气诚恳无比,一听而知是出自真心。
    范南龙躺下去,长长吐一口气,面上现出松弛的表情,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这真是我最感光荣之事。”
    赵羽飞没有劝他不要说话,因为他深知对方的伤势,已经是无可挽救的了,因此,他真诚恭敬地聆听。
    范南龙叹一口气,又道:“我身上有五雷珠,也有毒药暗器,我曾奉命不择手段杀死你,可是……”
    他又叹息一声,才接下去道:“可是我已说了,我要和你交个朋友,所以我正大光明地使用武功。不管是你被杀也好,我败亡也好,咱们总算交上朋友了,是不是?”
    赵羽飞虎目之中,热泪险险夺眶而出。他实在太感动了,这个年轻高手,实在太看得起他了。
    他郑重地点头道:“是的,范兄,咱们今后虽是幽明相隔,人鬼殊途,但咱们已经是至交好友。这一段友情,刻骨铭心,永不相忘。”
    范南龙嘴角泛起一抹微笑,双目徐徐闭上,突然寂止,一望而知已经溘然物化。
    赵羽飞严肃地跪下来,默祝他魂魄安息。同时又感到这一般奇异、壮丽。悲凉的友情,似乎有一种眩目的美丽,使他沉浸在无法形容的一种情绪中。
    范南龙的音容,犹自盘旋在他心版上,蓦地一声惊叫,把他骇得跳起身,迅即回头望去。
    他一瞥之下,已看清那妇人约在中年,高薄的鼻子以及微笑的双睛,都散射出一股凶狠冷酷之气。
    尤丽君已转身向后面急奔,而后面就是斜落的石坡。因此,那黑衣妇人追过去时,霎时已隐没在坡下。
    赵羽飞电急扑去,一到斜坡边缘上,顿时松一口气。因为尤丽君跑得很快,已奔落七八丈,而那黑衣妇人距她尚有两丈,速度不但不比她快,反而迟缓。他记起尤丽君说过那黑风的压力之事,所以顿时放心不少。
    两人一奔一追,转眼间已到了谷底。黑衣妇人突然停步,抬头向后面坡上瞧着。
    她似是感到进退两难,因为进有黑风潜威阻路,退有赵羽飞守住。
    赵羽飞小心地压剑往下走,降落两丈许。那黑衣妇人尖锐地喝一声:“站住。”
    他冷冷应道:“凭什么?”
    黑衣妇人抬起左手,只见她掌心有一颗像鸡蛋般大的物事。
    赵羽飞还没有询问,黑衣妇人已道:“这就是本宫的至宝五雷珠,我只要一出手,你就得粉身碎骨。”
    赵羽飞冷笑道:“就凭这个?”
    心中琢磨着,那黑风压力,能不能使她出手受阻?如果五雷珠掷不出去,威力虽强,亦不必忌惮。
    黑衣妇人仰天尖声一笑,道:“不错,就算此珠无法掷到她身上,但单是这一阵震波,也足以把她压扁。”
    赵羽飞道:“你只学会了这等无耻的功夫么?你是不是姓徐?”
    黑衣妇人恨声道:“好,这贱货什么都告诉你了。”
    尤丽君瑟瑟发抖,缓缓往后退,她这刻的行动,似乎也非常的费力。
    赵羽飞道:“我早已听见你和华水仙对话了,也知道了师尊之仇,该向何人报复。”
    徐三姨发出刺耳的笑声,道:“原来你是大猩猩于刚的徒弟,早知道,你决计活不到现在,但现在看来还不迟。嘿嘿……”
    她脚下开始移动,但非常艰难迟滞。好一会儿工夫,才移动了一尺左右。
    赵羽飞怒声道:“恶妇,你死在临头,还敢发此狂言。”
    他简直气得说不出话了。
    那边的尤丽君高声道:“赵郎,她的五雷珠不会伤到我,你尽管放心。”
    徐三姨厉声道:“死丫头,贱货,回头我定要剥你的皮,砍上千刀,剁为肉酱。”
    她恶毒地咒骂着,把尤丽君骇得直发抖,远处的赵羽飞看得很清楚。这一来他不由得恨上加怒,用心寻求杀敌之法。
    徐三姨接着又恶毒地骂道:“小贱货,你别得意,你的美貌,只不过是镜花水月,很快就消失针踪。那时候,哼,你变得比我还老。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因为你所有的精神血气,生命潜力,都用灵药发挥出来,所以你才会漂亮。但你已是精干髓枯,药力一尽,你就马上萎谢,登时变成鸡皮鹤发的老太婆了。嘿嘿……想想看,你才不过十八、九岁,但看起来却是个龙钟老妇,真是有趣得很……”
    这一番话,宛如咒语一般,尤丽君大叫一声,顿时昏迷过去。可是四下压力推挤着她,所以没有摔倒。
    赵羽飞一阵叫喊,她才悠悠醒来,高声哭道:“赵郎,赵郎,我不要活啦!”
    赵羽飞道:“别听她的胡说八道,咱们手中还有火莲花,你可记得?你放心,等我取她性命,我有法子使你长驻红颜,长春不谢。”
    徐三姨爆出厉笑之声,道:“好,好极了。姓赵的,我拿性命跟你赌,我让你点住穴道,任你安置在任何地方,然后我们等着看,假如三日之内,那小贱货容貌如故,我就死在你刀下。如若她忽然衰老龙钟,我只打你三个嘴巴子,也不伤你,我们从头开始再斗。”
    她毒厉的声音,使这深深的石谷中,充满了恐怖,好像是老女巫念动恶毒咒语一般。
    她停歇一下,见赵羽飞发愣,便得意地仰天狂笑,道:“好小子,你为何不敢打赌?难道我的命是捡回来的么?”
    赵羽飞振作一下,道:“真是一派胡言,你和华水仙明明谈到要尤丽君服药之后,方会死亡……”
    徐三姨受激不过,厉声道:“你懂得屁,她身在洞外,没有地火黑风的力量,才受不了……”
    她又狂笑一声,道:“我二姐已经封洞离此,她从今以后永远不会在人间出现了。”
    赵羽飞冷冷道:“你八成是疯了,怎的如此语无伦次?”
    徐三姨面色一沉,也冷冷的道:“我疯狂么?哼,我倒是愿意变为疯狂,可惜老天不许,你以为我二姊会无故的走了?告诉你也无妨,那是因为我们已接获飞报,得知少林那个秃驴已经下山,老的少的乱七八糟一群秃驴跟着他,向这儿起来,不久就将赶到此地。”
    赵羽飞心知她口中说的那个秃驴,必是师伯方丈大师,不禁茫然,心想:“他老人家如何肯轻离本寺?”
    当下嘲声道:“可笑得很,鼎鼎大名的水仙宫,言称不把天下之士放在眼中,原来还是有人怕的,赶快就夹着尾巴逃走了。”
    徐三姨冷冷道:“你懂得屁,我二姊怕那秀驴认出她本来面目,才躲起来罢了。”
    赵羽飞脑海中轰一声,顿时大悟,瞪眼道:“原来她不是华水仙,是个冒牌货。”
    徐三姨道:“你聪明得很,她是谁?你可知道?”
    赵羽飞脑中一直疑惑不解,那就是这个毒妇为何不停地把各种内幕说出来。他一面对答一面琢磨。忽见尤丽君再移开了半步,顿时灵机一触,为之心惊胆裂,忖道:“是了,她不惜用各种最耸人听闻的内幕,吸引我的注意力,以便拖延时间,等候压力消除。那时候她仗着五雷珠的威力,便可以加害尤丽君和我了……”
    此念一生,赶紧筹划对策。事实上他也没有法子下去杀死对方。因为压力相同,谁也难以施展快速动作,如若使用大伯父的奇门武器,震散压力,对方仍可使用五雷珠来个同归于尽。
    只听那恶妇狠狠地道:“你们这一辈子也休想找到我二姊,她已回到她的丈夫身边,你们踏遍天下,也决找不到她了,嘿嘿!”
    她的笑声突然中止,因为赵羽飞忽然转身走回。一会儿工夫,他又出现在坡顶,探头下望。
    他厉声道:“你这恶妇没有一句真话,给我闭嘴。”
    喝骂之时,连连跺脚,不少砂石被他跺得顺坡滚了下来。
    徐三姨望了滚下来的砂石一眼,这才向他注视,道:“我如有一句虚言,天珠地灭。”
    赵羽飞道:“你发一百个誓我也不信。”
    徐三姨怒道:“我如有一句虚言,就不是人养的。”
    赵羽飞高声向尤丽君道:“假如她手中的五雷珠爆炸,你会不会受伤?”
    尤丽君仰起面庞,朝着被阳光正照,顿时泛起异常眩目的,夺人心神的美丽,光挥四射,似乎可以与艳阳争辉。
    她歇了一下,才轻启朱唇,吐出娇艳动人的声音,道:“我不会受伤,你知道,我决计不肯骗你。”
    赵羽飞猛一跺脚,又是一阵砂石滚了下去,口中大喝道:“恶妇,你那二姊叫什么名字?”
    徐三姨冷笑道:“告诉你也不妨,她就是九尾玉狐徐二小姐,天下知名。”
    轰的一声巨响,四山为之摇撼,声响回音,震耳欲聋。
    但见徐三姨所站之处,一大片五色奇光电闪即没,这一声巨响,便是在那儿发生的。
    紧跟着又是同样的一声巨响大震,五色奇光,再度闪耀。
    连赵羽飞也感到气促心跳,站立不稳,连退了两步。
    他完全愣住了,目瞪口呆,望着天空,面上显现出好像死了一样的神情。
    四山嗡嗡的作响,久久不绝。赵羽飞突然双膝一软,跪向地上,身子一滑,便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他险险滚落一个凹陷的巨大石坑内,那是刚刚被炸成的石洞,里面空无一物,徐三姨已经炸得粉碎,尸骨不存了。
    赵羽飞的身子沿着石边滚去,前进了丈许,这才停住,他双目似睁非睁,茫然爬了起来,身上全无伤痕,但口中却凄惨地呻吟一声,似是受到极大的创伤。
    他站起身,蹒珊前行,走了三丈左右,便停住脚步,低头望着脚边的一个女子躯体。
    她就是尤丽君,仰卧地上,面庞上一片宁静,使她出尘绝俗的美丽,散放出一层幽雅圣洁的光辉。
    赵羽飞好一会儿才爬近她旁边,沉声唤道:“尤丽君……尤丽君……”
    叫了好几声,她的眼皮缓缓睁开来,眼依旧那么清澄明亮。她泛起一抹浅浅的笑靥,慢慢地道:“我知道你用了范南龙的五雷珠,随着大石滚落坡下,炸掉那可怕的人。”
    赵羽飞道:“那么你为何说不会受伤?”
    尤丽君缓缓道:“我晓得不是受伤,而是死亡,所以我以为不是骗你。但无论如何,也要请你原谅我这一次。”
    赵羽飞激动起来,高声道:“你为何这样呢?”
    但马上又抑制自己,叹道:“你伤势怎样了?”
    其实他一看就知道她心脉欲断未断,定是无法救治,尤丽君柔声道:“啊,赵郎,我情愿趁未老以前,离开人间,你别难过,也不要生气,这是我唯一的出路。也是我们最圆满的结局,将来你会觉得这一切很美丽、难忘,我永远活在你心中,岂不是更美满么?”
    她微微一笑,然后长长地透一口气,美丽如星辰的眸子,渐渐隐没。像一朵毫未凋残的落花一般,躺在那儿。
    赵羽飞紧闭嘴唇,心中无声地悲泣,一阵阵不能形容的辛酸悲怆,充满了胸臆中,只觉得人生如梦,形形色色,都无法捕捉,无法看得清楚。霎时间,不仅红颜逝去,知己亡故的悲伤,同时更涌起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伤感。
    一腔愁情,满脸落魄,空山之中,鸟仍在啼,山花自落,赵羽飞惘然站起来,旋即又弯腰伸手,把一朵落在尤丽君身侧不远的红莲花拾起来,这花的颜色,依然鲜艳无比,俗世凡花,难以比拟。
    他也全是悲伤,只觉得生既无趣,死却不值,因此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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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得忠仆石屋遇怪事
    山坡上突然传来一声佛号,声音甚是柔和,说不尽的慈祥可亲。赵羽飞心灵一震,抬头望去。
    但见一个黄衣老僧,站在边缘处,隐隐约约还可见到不少僧人,肃立在后面。这个老僧虽然慈祥,但古拙的面色,却有一种庄严的,湛澈的神情。
    他手中扶着一根白玉掸杖,高大的身躯,微向前俯,望着底下的青年人。
    赵羽飞双膝跪倒,道:“叩见师伯。”
    黄衣老僧道:“羽飞,我不打算向你说教,只要你平心静气地想一想,但我要提醒你的,便是人间浊世,特殊异态,遭遇各有不同,其中有凄凉,有悲壮,有夭折,也有福寿兼全,有侠义壮烈,也有山寺学怫,你将何从何舍,不妨慢慢的想。”
    赵羽飞叹息一声,道:“弟子谨遵法旨。”
    黄衣老僧又道:“水仙宫之事,目前告一段落,这半年之内,你可赴杭州西湖居住,于、吴二女,亦在那儿,她们将接到我的通知,不许打扰取闹于你。此间其他之事,我自会妥善收拾安排。你在西湖隐居半年期满,便可任意所之,本门中人,都不许干预你。”
    他停歇一下,才又道:“我们想知道你半年之后,对未来作何打算,现在,你上来吧,尤姑娘身后之事,不须挂念。”
    赵羽飞惘然回头,向尤丽君深深地注目最后一瞥,这才踏着阳光,走上山坡。他的身躯挺得笔直,似乎那震撼江湖的豪情侠概,仍然没有被销磨尽。
    西湖上的春游仕女络绎不绝,湖上画访如梭,空歌处处。但这一座举世无双的名湖,仍然是那么宁恬幽谈,满眼皆是静温得如诗如画的景色。
    赵羽飞在这著名的灵隐寺中,已住了三个月之久。说得确实一点儿的话,他不是住在寺中,而是住在寺外。
    灵隐寺的和尚,雇工在寺后一块高地上,盖搭了一间半木半石的屋子给他居住。因为赵羽飞在寺中住了几天,显得非常的沮丧不安,所以和尚们给他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在那定名为木石小筑的屋子中,赵羽飞可以整整几天看不见人。
    寺里的和尚们,每隔三两天,就给他送些日用品,最重要的还是干粮,因为赵羽飞时时懒得动手做饭,而他又不喜欢有人来打扰他,所以不能另外派人去为他烧饭。
    这一天,两个和尚走出寺后门,觅路上山,转了两转,就到了平崖上的木石小筑。
    这两个和尚一个是中等身材,眉清目秀,看来很是聪明,年纪约在三、四旬之间。另一个长得黑黑胖胖,约是二十岁的年纪,鼻塌眼细,两耳招风,长相既不显明,又甚丑陋。
    那个清秀和尚举手扣门,发出啄剥之声,在这寂寂空山之中,份外清脆悦耳。
    门内传出懒散的一声:“谁呀?”
    和尚道:“贫僧净水,奉了大师之命,有事与赵施主商量。”
    门内的人漫嗯一声,道:“请进吧!”
    净水推门而入,但见这间原本布置得清淡幽雅的屋子里,相当凌乱,到处都似乎带一点儿灰尘。
    这在尘嚣不到的山中,可真不易见到,普通十天。八天打扫一次的话,也绝不会有这等情状。
    因此可见得这间木石小筑之内,最少也有几个月没人打扫整理了。
    窗边站着一个人,身上的衣服虽然皱乱,头发不整,湖子满面。可是,他只是那么站着,仍然有一种脱俗的气度。
    这个年轻人就是赵羽飞了,他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投向入屋的和尚面上,没有一点表情,只是那么淡漠地望着对方。
    净水合十道:“打扰施主了。”
    赵羽飞道:“不要紧。”
    净水微微一笑,心想这个年轻人.倒也奇怪,看来当直像是四大皆空的样子,居然并不动问自己的来意。
    既然如此,何不索性削发投入空门。
    当下缓缓道:“麓大师特地命贫僧带了一个人来,可供施主使唤打杂之用,如果赵施主愿意留下他,贫僧就叫他进来。”
    赵羽飞这时已看见站在门口的那个又黑又胖的丑僧,打量了一阵,净水故意不做声。
    直到看见他双眉皱起,心中不禁一笑,忖道:“他果然不喜欢那家伙,我早就对麓大师说过,这笨头笨脑的人,何必带来。”
    于是说道:“假如赵施主不喜欢他,贫僧回去另外再找一个给你。”
    赵羽飞摇摇头,道:“不是喜欢与否的问题,而是奇怪麓大师为何这么做?我早已表示得很清楚,我喜欢独自静静地住上一段日子。”
    净水心中叫声惭愧,因为他完全猜错了还不说,而且麓大师吩咐过的话,这刻果然派上了用场。
    他道:“麓大师说,你这话是三个月前,初来之时的心境,现在已有了改变。”
    赵羽飞微讶道:“哦,我自己还不晓得,这倒有点儿奇怪。”
    净水想了一下,微微露出不大好意思的神情,道:“是的,确实有点儿奇怪,贫僧也看不出你有什么改变,但麓大师既是这般说,贫僧也就只好这样回话了。”
    赵羽飞沉吟一下,道:“好,把他留下吧。”
    净水道:“赵施主此话可是当真?”
    赵羽飞道:“当然是真的,老实说,我深心中的确不拒绝有个人替我做饭盥洗什么的,所以我决定留下他。”
    净水合十道:“如此贫僧告退啦!”
    他走了之后,那黑胖丑僧才进来。
    赵羽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胖丑僧道:“我叫石头。”
    赵羽飞点点头,道:“你把僧帽拿掉。”
    石头如言做了,赵羽飞道:“你有没有受过大戒。”
    石头道:“什么大戒?”
    赵羽飞道:“就是正式做和尚的礼数,要在头顶上用香火炙出几个疤,永远不会长出头发。”
    石头咧嘴一笑,那对招风耳直动,道:“你说得对,我受不了戒。”
    赵羽飞笑了笑,心想:“这石头和尚倒是一片天真漫烂,是个憨直浑厚的人。”
    当下问道:“为什么受不了大戒,你怕当和尚么?出家人的生活,的确很苦的。”
    石头道:“不是怕吃苦,而是我的头不能受戒。”
    赵羽飞可就弄不懂了,怀疑地瞧瞧他的头。
    石头道:“我的头自小就练得比石头还硬,刀剑都砍不动,他们拿香火也弄不出疤痕,只好作罢。”
    赵羽飞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样说来,你头顶上的功夫,已经很惊人了。”
    石头得意地点点头,道:“不但我的头很厉害,全身也硬得跟石头一样,不怕人家打。”
    赵羽飞出身少林,武学渊博之极,这等横练硬功,自然懂得很多。
    当下道:“那也不一定,要看什么人打你。”
    石头道:“不,谁打我都不怕。”
    赵羽飞道:“也挡得住刀剑么?”
    石头摇头道:“那可不行,只不怕棍棒拳头。”
    赵羽飞道:“这就对了,你把功夫都练在头顶上,身上就挡不住刀剑。当然我也没有骗你,如果平常人揍你,你可以不怕,若然是武功高明的人,你千万别让他打中。”
    石头勉强点头道:“麓大师要我听你的话,所以我相信便是了。”
    他乃是老实人,所以把勉强相信的原因也说出来。、赵羽飞沉默了半晌,才道:“好,我打给你看,现在你让我打一下。”
    石头露齿笑了笑,那对招风耳又直在动。
    这样子虽然又丑又滑稽,却可爱得很。
    他挺胸突肚,道:“打两下都行。”
    赵羽飞伸掌在他肚子上轻轻一拍,石头咧嘴而笑,道:“这么轻呀?”
    突然面色一变,捂着肚子,弯下腰身。过了好一阵,才直得起腰来,满面皆是惊异之色,盯作对方。
    赵羽飞道:“我这一掌,力道透入腹内,肠胃受震挪位,所以疼了好一阵才复元,你且把木头拿过来。”
    石头如言去做,拿给他一段数寸见方的粗树身,长约尺许。
    赵羽飞道:“你可以拗断此木,对不对?”
    石头颔首,赵羽飞轻轻一拗,木头断为两截。
    他又道:“你可以用拳头或手掌,硬是把木头捣裂,对不对?”石头又点头,赵羽飞把一截木头放在地上,挥掌一拍,那根木头裂为许多块。
    赵羽飞起身,把剩下那截木头给他,又道:“你把木头搓成粉屑,试试看。”
    石头瞠目道:“这怎么行?”
    赵羽飞坚持道:“试试看呀!”
    石头接过去,双手用力地搓,只把树皮弄掉本少,之后就毫无动静了。
    赵羽飞道:“给我。”
    他两掌夹住木身,慢慢的搓,顿时粉屑籁籁掉下来。
    石头瞧得目瞪口呆,拿过去再试试,仍是不成。
    赵羽飞道:“这不是力气大小的问题,而是手掌上有功夫,加上内家真力,才办得到。
    所以现在你可明白为什么我轻轻打你一掌,你就觉得疼痛的道理了么?”
    石头连连点头,面上露出非常钦佩诚服的神情。,赵羽飞摆摆手,道:“你出去吧,别打扰我。”
    声音神色中,露出冷漠之意。
    石头顿时显得沮丧,很忧虑地望了他一眼,转身走出屋外。
    赵羽飞独自坐在屋中,静静地沉思。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听到阵阵歌声。那是流行民间至广的小调,含有乡土特有的味道,甚是悦耳。
    他从窗外望出去,只见石头挑着两只巨大木桶,悠悠然向谷外行去。口中哼唱着民谣,那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使人看了,心怀也顿时舒坦。
    赵羽飞若有所悟,微微点头。
    不久工夫,石头又从谷口出现。这回他挑着满满两大桶水,少说也有两百米斤。但石头力气显然极大,行走之时,根本不像在挑水,同时口中仍然在哼唱着。举止声音和表情组成了一种快活的,无忧的气氛。
    石头走近屋子,随即转到后面,传出一阵水注石槽中的声音。之后,他又哼着单调的民谣,出现在赵羽飞的眼帘中。
    赵羽飞道:“石头,这边来。”
    石头回眼一望,满面堆欢,大步走到前面,道:“你叫我么?”
    赵羽飞点点头,道:“我想问问你,你以前在寺中,每天干什么事情?”
    石头耸耸肩,道:“每天挑水打柴,有时寺里搬东西,笨重的都找我。”
    他伸缩一下胳臂,一如年轻力壮之人,显示手臂肌肉的动作,又道:“我力气大,很多东西要七、八个人才弄得动的,我一个人就行啦,所以那些大和尚们个个都很喜欢我,香积园里的东西,任得我吃,他们都不恼的。”
    赵羽飞道:“那么你是怎样到灵隐寺来的?”
    石头道:“是麓大师带我来的。”
    赵羽飞听了这话,甚感兴趣,心想:“麓大师原是我少林寺很有地位的高僧,乃是奉命到灵隐寺来,以便随时随地可以帮助此寺的圆通方丈。他如何会带这石头到灵隐寺来呢?”
    当下问道:“你几时识得麓大师的呀?”
    石头道:“我记不清楚了,反正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我在另一间寺庙里,整天吃不饱。”
    赵羽飞一愣,心想莫非是在少林寺中吃不饱?如果是的话,问题就大啦!
    于是连忙问道:“你以前住的那间寺庙叫什么名字?”
    石头为难地道:“我……我不知道。”
    赵羽飞脑筋一转,问道:“那间寺庙大不大?是不是在山上?”
    石头道:“是在山上,也很大,有很多大和尚。”
    赵羽飞摇摇头,忖道:“如果真是少林寺,那才丢人呢!”
    当下又问道:“你小时候的事情可还记得。例如你是什么地方人氏?姓什么?家里还有什么人等等。”
    石头的答复,正如赵羽飞所料,通通都不知道。
    赵羽飞因为与佛门渊源极深,所以请知有许多弃婴,都是丢在寺庙门前的。而出家人慈善为怀,很难置之不理,大概石头的出身亦是如此。
    他不禁对石头生出一份歉然之感,但此处他也感到困恼,因为他本想从石头口中打听麓大师何以会派人来服侍他之故。换言之,他不明白麓大师凭哪一点认为他肯接纳,所以想向石头探问。
    但石头是这么一个浑饨纯厚之人,想来麓大师不会告诉他这等深含哲理的话。因此他只好笑一下,道:“好,你忙你的去吧!”
    石头回身自去,也不会询问,对方为何叫他来问这么几句话的用意。
    赵羽飞心想这正是石头能够快活无虑的缘故,因为他对这等事情,全然不须去动脑筋。
    午饭之时,赵羽飞发现石头烧的菜味道非常好,这真是很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然而晚饭之时,还有更令他惊奇的,那便是两式菜中,竟有一样是荤莱。最使他不解的是那些肉块虽然切成小块,但数量颇多,没有一点骨头,也不知道是什么肉。
    石头不说,他也不问。这样过了几天,顿顿都有大量的肉,味道显然时有变化,可见得种类不同。
    这一天早上,赵羽飞便留神了,早餐后,石头不知往哪儿去了,午饭后,石头才打柴挑水,以及打扫这木石小筑周围,一直忙到晚饭后,他就回到屋子里,也就是另一间他的卧房兼厨房,不再出去。
    如此观察了几天,赵羽飞断定他一定是每日上午这一段时间,把肉食弄来。
    这一天中午吃饭时,赵羽飞用筷子夹起一小块肉,瞧了一阵,问道:“石头,这是什么肉?”
    石头得意地咧嘴而笑,道:“这是我故意这么弄的,使你没有法子晓得是什么肉。”
    赵羽飞道:“若是猪牛羊肉,我入口便知。这等肉类,如果是家禽中的鸡鸭鸽之类,像是有点儿像了,问题出在你如何有钱购买?难道寺里的出家人,还给钱你买肉不成?”
    石头道:“那不是家禽的肉。”。
    赵羽飞道:“我也知道,家禽决计没有这么精瘦的肉,你故意把皮骨都去掉,又切成小粒,使我猜不出来,对不对?”
    石头道:“是呀!”
    赵羽飞面色一沉,道:“你敢是偷宰人家的狗?那可不行。”
    石头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决不偷人家的东西。”
    赵羽飞沉吟一下,道:“那就好了,如果只是野生的飞禽走兽,便不要紧。”
    赵羽飞心想:这算什么,如果不是野生之物,又不是家禽牲畜,难道是人肉不成,自然断无此理。
    石头又道:“大爷你不骂我么?”
    赵羽飞道:“骂你什么?”
    石头道:“出家人不许吃肉呀!”
    赵羽飞反问道:“那么你为何明知故犯?”
    石头道:“我……我也不知道。”
    赵羽飞道:“你是不是出家了呢?”
    石头道:“是呀!”
    赵羽飞问道:“你何故出家?”
    石头道:“我不知道。”
    赵羽飞微微一笑,道:“你从此以后,不要做出家人就是了。”
    石头大喜,嘴巴张得大大的,然后道:“你这话可是真的?”
    赵羽飞道:“当然啦,你既然不知道出家之故,可见得你根本不是出家人,何必白白顶着这名,倒教人笑话这样的一个不守清规的出家人?”
    石头道:“是呀,何必教人笑话。”
    赵羽飞道:“你见到麓大师,就告诉他我这话。”
    石头道:“好的,我吃过饭就告诉他去。”
    下午他从寺里回来时,已换了衣服,不再是僧人打扮。
    赵羽飞问他麓大师怎么说,石头道:“我正要告诉你,他说他正希望你这样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仆从了,将来我可以跟你离开这儿。”
    赵羽飞点点头,沉思不语。
    石头大惊,道:“你不要我跟着你么?”
    赵羽飞道:“不是,我很喜欢你,我只是在想,麓大师已隐示禅机,似是说我将要离开此地,但事实上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凭什么作此猜测?”
    石头瞠目以对,赵羽飞见了,微微一笑,道:“这事让我自己来伤脑筋吧!”
    山中平静宁恬的生活,使人感觉不出时间的溜走。赵羽飞每日除了冥思玄想种种人生道理之外,空下来时,就参研佛理,精修武功。
    不知不觉又过了十几天,这一日吃过午饭,赵羽飞从窗口看见石头坐在崖边,当下忽下决心。
    他举步跨过门槛,回头一望,这间木石小筑仍然是以前的样子,可是在他眼中,知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意义。
    要知他最近几个月以来,从未出门一步,在他困居一室的这段日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他人生中的某一境界。
    现在他已突破此中界限,回到生动的,五光十色的人生之中,这道门槛,便是一个象征,而他终于跨过了。
    他走近石头,石头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赵羽飞道:“石头,你为何心事重重?”
    石头郁郁不乐,道:“我遇到鬼啦!”
    赵羽飞深信他不会有一个字说谎,是以大为惊讶,问道:“遇见鬼了?什么时候?”
    石头道:“就是早上。”
    赵羽飞道:“怪不得你午饭吃得很少,只不知你为何不告诉我?”
    石头道:“我怕把你骇着。”
    赵羽飞失笑道:“你的心肠很好,但为何现在又告诉我呢?难道我现在就不会骇着么?”
    石头苦头苦脸,道:“麓大师对我讲过,一定得跟你讲实话,所以你问起来,我可就不能不说了。”
    赵羽飞点点头,道:“好,只不知那鬼长得怎么模样?有没有长长的舌头和七窍流血?”
    石头摇头道:“如果是那样,反而好了。”
    赵羽飞大感兴趣,心想这石头虽然浑沌,但说话倒是耐人寻味,甚是有趣的。
    当了问道:“为什么那样反而好呢?”
    石头道:“因为那样子我就不管她啦!”
    赵羽飞不解,道:“你不管也不行啊!”
    石头道:“如果是一个恶鬼,我管他做什么?”
    赵羽飞一想,这话真有道理,因为假如是个恶鬼,你管他作甚?况且也无从管起,于是大大点头道:“对极了,那么这一个鬼是什么鬼呢?你为何非管不可?”
    石头道:“是一个女的,漂亮得不得了,比以前我见过所有的女人都美得多啦,所以我很不情愿她是鬼,谁知道她偏偏是鬼。”
    石头说到这里,叹一口气,又适:“她还对我笑呢!”
    赵羽飞皱起眉头想了一下,才淡淡道:“哦,原来是这样。”
    石头听了他的声音和表情,顿时感觉出他似乎并不相信,当下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说谎话?”
    赵羽飞郑重地看着他,道:“我晓得你绝不会骗我。”
    石头才安心了,道:“是的我确实看见她。”
    赵羽飞道:“你凭什么说她是鬼?”
    石头道:“我走近窗边时就看不见她了。”
    赵羽飞道:“她不会藏起来么?”
    石头连连摇头,道:“不会,不会,那屋子一眼就看遍了,没处可藏。”
    赵羽飞也得承认石头并不至于蠢到那种程度,他只不过憨厚没有心机而已,这等普通的推理能力。他还是有的。所以他必定查看过四下,认定她没有藏起来,开他的玩笑。
    但假如把这件事的经过当做真实的事,那就很严重了。首先他须得知道的是那儿本来荒凉无人,几时盖搭了一间小屋?第二,一个美丽年轻的女孩子,当真敢独自到这种荒僻的地方来么?第三,她怎会向一个陌生的男人微笑?就算她真的笑了,石头又有什么理由到窗边去看人家?第四,这个女的故事是发生于光大化日之下。假如世俗相传鬼都是在黑夜活动的说法,乃是正确的话,则大白天怎会见鬼?
    他那天生明敏灵警的脑筋,一转之下,就想出了这几个问题。
    他瞧着石头,暗暗忖道:“假如我要逐一弄明白这些问题,起码要不少时间。”
    于是他决定放弃追究,无论那个美女是不是鬼;一与他本不相干,辛辛苦苦弄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处?
    他安慰石头几句,便把他打发开,并且尽量在这短短的几句话中,令石头明白他不感兴趣的心意。
    因此,往后过了三天,石头都没有提起这件事。
    然而第四天中午时分,石头正在做饭之时,赵羽飞却破例地直入这间厨房。
    石头本来懒洋洋地在烧火,见他讲来,登时精神一振,黧黑的面上,泛起了笑容,高声道:“大爷你早饿了?”
    赵羽飞道:“饿不饿都不打紧,我是来跟你谈一谈的。”
    石头道:“那敢情好,你想谈什么?”
    赵羽飞道:“想谈你看见鬼的事。”
    他眼看着石头立刻沮丧下来,泄气得还真快。
    当下又道:“你可愿意跟我谈?如果你不喜欢,我就跟你谈别的。”
    石头沉默了一阵,才无精打采地道:“随便你。”
    赵羽飞道:“那么咱们还是略为谈一谈吧,你这几天老是心神不定,且连鸟肉都没得吃了,到底怎么回事呀?”
    石头道:“我没空去打鸟,前天和昨天我仍然看见她,而且她这两回还向我哭呢!”
    赵羽飞道:“你一直没跟她说过话,对不对?”
    石头道:“当然啦,我一走进去,她就不见了,怎能跟她说话呀!”
    赵羽飞道:“你没提起今天的情况,想必另有惊人的变化无疑了。”
    石头只点点头,一副乏劲的样子,但忽然跳起身,问道:“你怎么晓得?你也去看过?”
    赵羽飞道:“没有,我只不过猜想而已。”
    石头道:“猜得好,也许你能够猜得出她往哪儿去了,对不对呢?”
    赵羽飞摆摆手,道:“不要急,如果你小心地回答我的问题,也许我能解答。”
    石头马上就高兴了,道:“好极了,那么美的姑娘,不知受谁欺侮,真是太可怜了,我一定得想法子帮忙不可。”
    赵羽飞失笑道:“她如果真是女鬼,试想咱们能帮什么忙呢?”
    石头认真地道:“她是鬼的话,咱们也能变成鬼啊,对不对?”
    赵羽飞暗吃一惊,心想:“亏他想得出这等浑主意来,幸而我改变了不管这事的主意,要不然这家伙可能真的寻死,企图变鬼去帮助那女鬼呢!”
    他丝毫不露出心中的震动,淡淡道:“问题是你如何能确知她是鬼而不是别的?如果你没有法子确定,你就没法子变鬼,因为等你变成鬼时,才发现她是活人,又或者是孤仙之类的东西,你想活过来,那就难了。”
    这番话纯是企图以道理去折服对方,而不是利用感情或权力迫使他放弃。因此,赵羽飞非常小心的观察对方的表情,以便推断自己的话生不生效力。
    但见石头似是忽然惊醒一般,道:“是啊,那时就麻烦了,那么我应该先确定一下她到底是不是鬼,才能谈到如何帮助她,可是这样?”
    赵羽飞点头道:“正是。”
    这时他心中十分宽慰,因为石头决定不会做出寻死之事了。
    当下问道:“今天早上又发生什么了?”
    石头摊开手,表示一无所有的意思,道:“不见啦,通通看不见了。”
    赵羽飞笑一笑,道:“如果她不再出现,咱们也可以恢复安宁啦!”
    石头道:“大爷,可不只是她不见,连那屋子也没有了,真奇怪,那间屋子居然可以搬来搬去的。”
    赵羽飞点头道:“有些屋子果然可以很容易搬动。”
    石头道:“我瞧了半天,那儿一片花草,什么遗迹都没有。”
    赵羽飞心中一动,道:“如果盖搭过屋子,哪怕是可以搬动的,仍然会留下痕迹。至少地面的花草一定变了样,只不知你有没有留神去瞧?”
    石头道:“瞧是瞧过,但没有想到这一点。”
    赵羽飞道:“好在这件事不急,你明儿去看过,再告诉我。”
    这一天他们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石头是个不用心智之人,现下有赵羽飞出头,他好像已把责任移交,顿时身心安泰,恢复欢恬自得的样子。
    但赵羽飞却不然了,他外表上没有一点儿变化,事实上他内心却波澜万丈,起伏不休。
    他对自己居然变成这个样子,以往的修养似乎都不起一点儿作用,感到非常惭愧。因此,当他好几次想立刻去瞧瞧时,都尽力抑制住这个冲动。
    翌日的破晓时分,他就在想这件事,一面又暗暗惭愧自己何以忽然如此不能沉着?但惭愧归惭愧,想仍然照想。
    石头一直没有动身去瞧的迹象,赵羽飞熬了好久,终于忍不住,道:“石头,你不打算出去么?”
    石头讶道:“这么早,我从来没有这么早出去的呀?”
    赵羽飞这才发现目下仍是清晨,外面草尖叶面上,仍然有闪闪发光的露珠呢。
    当下他再三提醒自己要沉住气,饶是如此,他仍然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尤其是他无事可做,打开佛典,眼中连一字也看不进去。
    终于熬到那个石头动身了,他欣慰地舒一口气。随即想起要面对不知多久的等待,这又使他心烦意乱起来。
    这会儿的赵羽飞,表现得如此的焦煤不要,屡屡进出于草地和木石小筑之间。知道他的人看了,一定会感到无以置信,因为他前几个月,尚如槁木死灰一般,而现下却为了一件与他完全无关之事,急得比猴子还更毛燥些。
    时间只过去了一阵,可是赵羽飞已经非常不耐烦。当他奔出草地,而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亲自去看时,大吃一惊,仰首忖道:“我如此着急,固然是因为好久没有任何活动之故,但又会不会是因为我听说那女孩子很美,才使我这般心急呢?”
    他脑海中掠过几张美丽的面庞,最后只有一张面庞仍然未消失,她那黑白分明,明亮得宛如天上星辰的双眸,似乎能诉说出任何言语。而那挺直的鼻子,白玉般而又透出桃花颜色的双须,迷人欲醉的香唇,形成了世间至美的一幅图画。
    这位脑中之人,正是已经珠沉玉碎,永别人间的尤丽君。
    赵羽飞忽然泄了气,四肢百骸都失去知觉,根本不能动弹。
    这一次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赵羽飞才从那无底的悲哀深渊中浮起来,回到这现实的人生中。
    四下的风景仍然是那么幽美宁恬,明媚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山风中夹着浓郁的树叶和绿草的气味。
    在往常这些景色和气味,定能使他回忆起小时候,走过人家的篱笆或山径的片断景象。
    哪会使他泛起谈谈的惆怅,以及一份亲切的眷恋。
    可是这刻,他已找不回那熟悉可爱的轻淡惆怅,只有刻骨铭心的余哀,在胸际绦纶。于是,他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人生的另外一个阶段了,也可以说他经历了人生无情拖拉打击,因而成熟了。
    石头的脚步声从林内传出来时,他已经完全不焦燥,只用意兴阑珊的眼光,向那边望去。
    石头奔了出来,见到赵羽飞,顿时安心地透一口大气,高声道:“大爷,那屋子又看见了。”
    赵羽飞点点头,道:“没有关系,你慢慢说。”
    石头走近他,又道:“那个姑娘又向我笑了。”
    赵羽飞道:“当你走近去时,又看不见她,是也不是?”
    石头道:“是呀!”
    赵羽飞道:“那么等到明天,她又会向你哭了。”
    石头惊道:“要是她一定哭,我明天不去就行啦!”
    赵羽飞道:“你怕什么?”
    石头道:“不是怕,而是觉得心里难过。唉,大爷啊,你定要亲眼见过,才知道她有多么漂亮可爱。我一看她流眼泪,心里就难过得不得了。”
    赵羽飞的面色阴沉下来,道:“这等手段太卑鄙了。”
    话声中流露出愤恨的意思。
    石头茫然道:“什么卑鄙呀?”
    赵羽飞摇摇头,突然道:“走,现在就去看看。”
    石头大喜道:“那就好了。”
    赵羽飞感到不解,问道:“为什么这样就好呢?”
    石头道:“因为你看过之后,哪个姑娘是不是鬼这回事,我可用不着去想了。”
    赵羽飞不禁莞尔一笑,道:“从此就等我去伤脑筋了,是不是?”
    石头有点儿不好意思,道:“大爷呀,我是个笨人,你要我一天挑三百担水都行,但叫我想事情,我实在受不了。”
    赵羽飞道:“好吧,咱们去瞧瞧。”
    他们穿越过幽静美丽的山坡和浅谷,最后走过一片树林。
    从树林出来,可就看见微微斜下去的平坦山坡下面,有一间茅顶木屋,看起来相当结实,绝对不畏风雨或是野兽等侵袭。
    在树林与那屋子之间的距离,大约是十三、四丈,平坦的坡间,长满了绿油油的野草,以及一丛丛的杜鹃山茶,还有许多灌木。
    在这等景色恰人的所在,忽然看见这么一座屋子,虽然有孤寂之感,但也有遗世隐居的风味,令人悠然神往。
    那屋子有一面窗户,向着坡上。这刻垂下一块竹帘,所以没有法子看见屋内的情况。
    赵羽飞打量了一阵,面色变化得十分剧烈,但石头却没有看见,一味直着眼睛,向屋子望去。
    他喃喃道:“奇怪,那个窗子一向没有竹帘的啊!”
    赵羽飞突然低声音,道:“石头,你仔细听着,你回到木石小筑,把我睡的床换一个方向摆,同时在那木脚上,刻上一个水字,你听清楚了没有?”
    石头讶然点点头,赵羽飞立刻提高声音道:“石头,我看这屋子有点儿奇怪,你马上回去,把我的刀拿来,快。”
    石头虽然是纯厚浑直之人,但这刻也懂得赵羽飞的意思,立即应道:“好,大爷你自己可别过去呀,等我回转来,两个人就不怕了。”
    赵羽飞挥挥手,石头立刻迈开大步,笑奔而去。
    树林边只剩下赵羽飞一个人,他屹立不动,大有等候石头回来的意思。
    他心想道:“在我未迫近那屋子以前,这个暗中的敌人决计不敢有所行动。因为她如果不借阵法之力,便没有赢得我的把握,这个理由,正好说明了两件事,一是对方为何想尽法子把我诱到此地来,而不敢到木石小筑找我,因为她不能把阵法搬到那边去。二是我放心教石头回去留下暗号,亦是看准她不敢惊动我这一点,所以断定她目下绝不会拦截石头。”
    当然他刚才高声说话,如果在附近埋伏的敌人听了去,也会放心让石头走的。因为对方只会怕石头去通知别人来,如果只是取刀,那就不妨事了。
    赵羽飞噙着一丝冷笑,站了老大一会儿工夫,看他的神态,似乎非得等石头转来,决计不会移动。
    窗户突然有了动静,那片竹帘卷起来,露出一张女子的面庞,虽然相距甚远,但以赵羽飞的目力,仍然可以看得出这个女子大致上很美丽。
    他望了一阵,便慢慢举步走去。
    大约走了三、四丈,便在一丛杜鹃花前停下来。
    这时他已把那美女看得比较清楚,但见她当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美丽之极,还有点儿像尤丽君。
    他心中一旦勾起了对尤丽君的怀念,顿时情绪激动,眼中流露出迷惆之色。
    窗内的美女突然向他招手,动作非常优美。
    赵羽飞正要举步走去,后面传来石头的声音,道:“大爷,等一等,刀拿来了。”
    他迅快奔下来,赵羽飞回头向他投以感激的一瞥。原来他面前这一丛杜鹃,就是阵法的界限,他一旦踏入,除非胸有成竹,兼且灵台空澈,智珠活泼,方能按照阵法可以通行的路线走去。
    若是以他刚才心情恍惚的情形来推断,他只要入阵,必定受制无疑,因此他对石头的及时赶到,甚是感激。
    石头把宝刀交给他,赵羽飞佩好刀,道:“你紧跟着我,相隔不可超过五步。”
    两人大步踏入阵去,赵羽飞忽横忽直地行动,使后面的石头讶感不已,但他浑直忠心,牢牢的盯住主人身影,绝不超过五步之远。
    本来只有百步之距,就可到达那座茅屋,可是他们这等走法,便须超过一千步。特别是不停的变换方向,耗费时间甚多。
    因此,他们好一阵工夫才迫近那座茅屋,但两个人四只眼睛,一直都不曾离开窗内的美女。
    现在双方相距只有十多步,赵羽飞突然停下来。
    窗内的美女含笑脉脉,瞧着他们,神态甚是友善,她没有半点儿躲起来的意念,最重要的是她一点儿不像鬼。
    她大约是二十岁,宛如春花艳发,白皙如玉的娇靥上,泛起桃花般的颜色,那对眼睛,尤其明亮清澈。
    在赵羽飞所站之处,与那窗户之间,乃是一片碧油油的绿草,平坦软茸,教人真想躺下去打滚。
    其间并没有树木或石头,赵羽飞大可以举步一直走到窗下,或者轻轻一跃,亦可飞越草地,落在那美人眼前。
    但赵羽飞并没有这样做,只站立在原地,默默的打量对方,锐利的目光,宛如冷电,丝毫不含一点儿感情。
    在他后面的石头,也愣头愣脑地望着这个美女,面上浮现着欢喜的傻笑,似乎心下甚是快活。
    赵羽飞皱皱眉头,终于开口道:“姑娘是谁?”
    那美貌少女微微一笑,露出洁白齐整的牙齿。
    她从容不迫地说道:“先生你又是谁呢?”
    赵羽飞道:“在下赵羽飞,又名子龙。”
    美貌少女颔首道:“啊,原来是赵大侠。”
    她竟不回答对方的问题,石头的招风耳抖动一下,大声道:“你这样很不公平,我们大爷已都报上姓名,但你却不告诉我们。”
    美貌少女转过目光,温柔地望着石头,道:“我的苦衷你们不晓得,所以才会怪我。”
    石头释然道:“原来你不是不想把姓名告诉我们。”
    美貌少女道:“是的,不是不想,但也不是不能。”
    赵羽飞对她的话,并不十分留心,由于他目下已不须注视她的眼睛,因此之故,他开始迅快地观察其他的事物,例如她的衣着,包括颜色、质料以及剪裁式样。当然屋内可以看见的部份,他绝不遗漏,甚至连她头发所流的式样,也不曾放过。
    要知赵羽飞武功虽是得自少林真传,练成了举世无双的大金钟破密普渡大法简称大金钟神功。在少林派中,成就绝高,已列入超级高手之流,但他其他许多学问,却是得自许多位高人专家。
    因此,别人如若单单视他为少林弟子,从这个范围中揣测他的本事成就,非谬以千里不可。
    目下赵羽飞正以他独特的过人的眼力,观察这个美貌少女。
    第一点:他从屋外这一座寺门阵法的结构,看出是属于方外流派中,道家的茅山派的秘传绝学。
    第二点:屋内的桌子上,有一盏高脚的瓷质灯台。这座灯台,他认出是景德镇出产之物。
    第三点:这个少女身上的浅青罗衣,虽然是著名的杭州绿春,但剪裁式样却是湖湘盛行的女装。
    第四点:她说话的口音,带有少许娇软腔调。
    第五点:当她与自己对瞧之时,以及后来转望石头,眼波中所含的感情,转变得很快。
    第六点:她的身体和双手,完全不曾碰触到窗框,与一般娇柔女性,喜欢倚靠着窗台以支承体重的习惯截然不同。
    赵羽飞把观察所得,归纳起来,加以分析研判,便得到一些很有用的资料,看出这个少女的轮廓了。
    只听石头高声道:“我越听越糊涂啦,究竟你说不说出姓名呢?”
    美貌少女咕地一笑,一道:“你急什么?赵大侠一点儿也不急呀,你不妨看看,他的样子,好像并不怎样想知道我的姓名似的,赵大侠,贱妾猜错么?”
    她本后的几句话,乃是向赵羽飞说的。石头瞧瞧这位主人,果然一派不在乎的样子,便只好不作声了。
    赵羽飞缓缓道:“姑娘如果愿意赐告芳名,自是乐于晓得。但假如所言不实,那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美貌少女秀眉微微蹩起,这个表情,看起来又别具美态。
    她不解地道:“假如贱妾说谎,赵大侠晓得么?”
    赵羽飞道:“这教我如何回答呢?”
    石头接口道:“我家大爷当然知道你有没有说谎。”
    美貌少女道:“难道他是神仙不成?”
    石头道:“也差不离啦!”
    美貌少女点头道:“他能令你这么信服,出可见得真有一手,但我却认为赵大侠绝对猜不出我姓名的真假。”
    她现在以挑衅的神情,向窗外的青年注视着。
    赵羽飞心中一动,忖道:“假如我能充分利用这个机会,或者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但无论如何,我最重要的是万万不可把她和尤丽君的影子混在一起。唉,她老是使我记起已经香消玉殒的尤丽君。”
    他一想起那个美绝人寰的女孩子,登时心如刀刺,禁不住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也不禁重重喟叹一声。
    窗内的美貌少女,凝视着他,眼中似乎掠闪过一丝同情的光芒,像已知道赵羽飞痛苦的原因。
    赵羽飞振作一下,道:“老实说,我没有把握猜测你的话是真是假,可是我仍然愿意试试看,当然我得出点代价,对也不对?”
    美貌少女微微一怔,道:“你出什么代价?”
    赵羽飞道:“反正必能使你满意的就是了。”
    美貌少女道:“那敢情好,但这代价究竟是什么?”
    赵羽飞道:“在我说出来以前,我须得先知道你有没有决定的资格。如果你还得向别人请示,我说了也没有用。”
    美貌少女道:“我可以作得主,只不知你信不信?”
    赵羽飞道:“你让我直看一下此屋的内外,如若没有他人隐匿,我就相信。”
    美貌少女迟疑了一下,才道:“好,你搜查吧!”
    赵羽飞回头向石头道:“你往左边走十步,再转向屋子那边,也走十步。”
    石头道:“好。”
    他绝对不愿多动脑筋,所以也不问走完这二十步之后,要干什么?
    他照样做了之后,便站在与屋子平行的某一点上。这么一来,便可以监视屋子的三个不同方向了。
    赵羽飞绕过窗下这一片平坦草地,转到右边。这时地距屋门只有六、七步,地面也是一片平坦。
    但他却好像看见有无形的矮垣一般,提脚高跨而行,一连跨了四步,这才恢复原状,直入屋内。
    这间茅屋只有两丈见方,除了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就没有别的家具,所以任何人皆能一目了然。
    屋内的地面仍然是草地,可见得这间茅屋是巧妙地凑合盖搭起来的.也从外面看,却感到此屋十分坚牢。
    赵羽飞入屋后,那美貌少女已经回转身,默默地望住他。似乎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有莫大兴趣。
    屋内十分光亮,因此她可以更清楚地看见他一身起皱的衣服,略略蓬乱的头发,以及很长的胡子。
    虽然如此,这个当代罕有敌手的青年,仍然有一种俊拔绝俗的男子气概。加上他那种莫测高深的态度举止,便形成了一种强大无比的吸引力,足以使任何女性,向他投以注意的目光。
    赵羽飞以锐利的目光,在地面及屋顶各处扫视过。然后举步走向对面的墙边,突然挥掌拍去。强劲的掌力呼地涌出,蓬的一声,墙上已出现了一个半尺左右的洞口。
    他从这儿望出去,可以看见外边的石头。
    他回头道:“咱们坐下来谈?还是站着谈?”
    美貌少女嫣然一笑,道:“你查看的结果,已经满意了,是不是?”
    赵羽飞道:“是的,相当满意。”
    美貌少女道:“好,我们坐下来谈吧!”
    她袅娜地走过去,搬了那两张椅子,向赵羽飞走来。
    走到赵羽飞面前,便把一张放在他那边,自己的一张,则放置在对面,相距大约是三尺左右。
    她首先坐下去,赵羽飞突然冷冷道:“姑娘,你先瞧瞧外面那个人。”
    美貌少女讶异地睁大眼睛,道:“他怎么啦?”
    赵羽飞坚持地道:“你自己看吧!”
    他头也不回,目光笔直凝视着对方,只用拇指朝背后的墙洞指点一下。
    那美貌少女坐在椅上,便没法子望见墙洞外的人影,因此,她只好站起来,并且走近那个墙洞。她刚一挪开,赵羽飞己坐在她刚起来的椅上。
    美貌少女轻盈转个身,面对着他,道:“原来你要坐在那边,但你为何不直说呢?”
    赵羽飞微微一笑,没有做声。他的神情已明显地表示他的态度,那就是瞧看她坐不坐在另外那张椅子上?
    两人无声地对现了片刻,美貌少女耸耸肩,道:“算你厉害,这张椅子我也不敢坐。”
    赵羽飞道:“我也这么想的,对不对?”
    美貌少女道:“你瞧我多幼稚愚笨,这种手法,怎能对付像你这种人物呢?”
    赵羽飞道:“那也不然,我已看过此椅,并没有一点破绽。如果我相信肉眼所见,而不信任我的智慧的话,必定已经坐下去,后果如何,殊难逆料。”
    美貌少女道:“既然这张椅上有问题,这后果就不必猎了,可见得你对自己会不会受害,仍然不敢确定。”
    赵羽飞道:“你大概就是利用我这种心理吧,因为我既然有点儿功夫,当然相信自己不易受害。因此,纵然我的智慧告诉我不可坐在那椅子上,但既然看过没有什么,又觉得自己可以抵抗一些小诡计,便多半会坐上去了。”
    他笑一笑,又道:“因此你刚才自谦幼稚愚笨,其实这才是上乘的心术,使人明知故犯,自投罗网之中。”
    美貌少女甜甜地向他笑一下,道:“我的心术转不了这么多的弯子,你信不信?”
    她看来如此纯洁坦白,真教人很难不相信她。然而她不敢坐那椅子,又证明此椅的确有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证据虽然确凿,但她的样子又使人感到不能不信,难道她真的没有想得如此深入?”
    赵羽飞脑筋极快地转动,寻思其中的玄奥。他继续想道:“哎呀,是了,她可能讲真话,因为这个圈套是别人摆下的,这样,她自然没有想得这么多了。”
    此一推论,恰好能回过来证明她的话,那便是她说自己幼稚愚笨,其实她是用这句话,向赵羽飞套取真相,看看这个圈套究竟是不是高明。
    赵羽飞对于这个结论,虽感满意,但仍不能使自己完全确信,因为这个少女,也许是在装傻,怕他窥测出她的深浅。
    美貌少女再追问道:“赵大侠信不信呢?”
    赵羽飞道:“我信与不信,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你打算如何对付我?当然你也想知道,我将如何反击?”
    美貌少女听了这话,面色马上就变得阴沉起来,大有郁郁不乐之意。
    她道:“我们必须回到现实世界之中,对不对?”
    赵羽飞道:“是的。”
    少女道:“现实的世界,往往是丑恶得叫人憎恨。”
    赵羽飞道:“这一点我也承认,不过,咱们还是要回到现实中。”
    美貌少女道:“如果你坚持如此,我们就缘尽于此了。”
    赵羽飞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女道:“因为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以后的事,我不再参与。”
    赵羽飞道:“原来如此,那么你报上姓名,然后将主持下一步之人叫出来,便可退下。”
    少女道:“对不起,我的姓名,歉难奉告。”
    赵羽飞耸耸双肩,道:“你不说的话,便须做一件事。”
    少女泛现喜色,道:“什么事呀?”
    赵羽飞淡淡道:“把性命留下来。”
    少女一惊,道:“你不是开玩笑吧?”
    赵羽飞道:“莫非这要求太苛刻了?”
    少女现出微微愤激之容,道:“当然啦,我不说姓名,你便要我的命,你简直比强盗还凶啊!”
    赵羽飞道:“对付别人,我绝对不这么残酷,但对你,我却不稍宽恕。”
    少女讶道:“为什么?”
    赵羽飞看着她,心想这个美貌的女子有一桩特长,那就是她内心中的情绪,不论是喜怒哀苦,也不论是多么细微的变化,也能从面庞上表露出来。换言之,她内心中的情绪,都能叫人在面上看见。
    他注视了一阵,才道:“因为你如果说出姓名,回去的结果,必定也是送了一命。”
    少女道:“那么你更不该逼我呀!”
    赵羽飞笑一笑,便却含有冷酷的意味。
    他道:“我只要你们知道,凡是与我作对之人,所遭的报应,与你们违令时所获得的相同。”
    少女道:“你好像已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赵羽飞道:“以我猜想,你必定受人差遣而来。而这个差遣之人,当然是手段毒辣,奸诈险恶之辈。”
    少女道:“你凭什么这样批评人家?”
    赵羽飞道:“若是光明坦荡之士,纵然与我赵某有三江四海之恨,在报复之时,也将堂堂正正的向我挑战。”
    少女沉吟不语,显然她也无法狡辩否认。
    赵羽飞又道:“但你奉到的命令,却卑鄙无比之极。”
    少女忙道:“我什么地方卑鄙了?”
    赵羽飞严厉地往视她,沉声道:“你利用我那仆人淳厚爱人的天性,诱我来此,这还不够卑鄙么?还有就是这一张椅子。”
    他指指少女身边的椅子,又道:“此椅必有问题,但你可曾警告过我?若没有,与背后刺杀敌人有何分别。”
    少女颓然道:“我……我不知道……”
    赵羽飞道:“你当然不知道。我告诉你,我们在江湖上,不论面对怎样的强敌,也不肯施以暗算,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本色,值得别人尊敬佩服。如果一味抽冷子在背后刺杀敌人,任凭你杀死多少人,也只落得一个臭名。”
    少女点头道:“是的,是的,我知道,可是……”
    赵羽飞冷冷道:“我不听你的遁词狡辩。你可知道你为什么还要狡辩么?这就是因为你不是真正勇敢之人。”
    少女讶道:“这与勇敢有何相干?”
    赵羽飞道:“一个人能够负责自己的行为,必须有莫大的勇气,所以说大丈夫敢作敢当,就是这个意思。”他停歇一下,又解释道:“如果你做得对,获得功劳,则这事是你所作之举,自是有乐无苦。可是若是作错了要你承认,那就必须有勇气了。”
    少女恍然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赵羽飞道:“因此,总括起来,你就可以知道真正勇敢的人,必须同时是明智之士。因为既是敢于认错,则后果定要由他承担。他深知此一事实,故此在做任何一件事之前,不得不用尽他的智慧,加以考虑,绝不敢鲁莽行事。所以我说,凡真正勇敢之人,必定也是明智之士。”
    他的理论,一点儿也不奇特深奥,可是这个做人的道理,世间却罕得有人讲究。
    少女道:“照你这么说,由于自己监督自己,不肯推卸责任。所以做事必须尽力三思考虑,就不会做出巨大的错事了?”
    赵羽飞道:“正是如此,而这种人,才算得是勇敢的人。”
    少女道:“唉,可惜我现在才认识你。”
    赵羽飞道:“不对,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今日得知此理,马上改过,便加倍受到敬重。”
    少女道:“你要我怎么办?”
    赵羽飞道:“把一切告诉我。”
    少女面色一变,大是惊悸,摇头道:“不行,不行。”
    赵羽飞冷冷道:“不行也得行。”
    少女道:“我在夹缝之中,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赵羽飞道:“不错。”
    少女道:“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
    她哀求之时,表情是如此可怜,尤其是在她这么一个美丽的少女面上流露出来,更足以令人恻然生怜。
    可是赵羽飞显然更严冷。
    他道:“我刚才说过,凡是你们与我作对,我将采取同样冷酷无情的手段。”
    少女道:“我……我从前不知道呀……”
    赵羽飞道:“你将是别人的榜样,也许别的人得知你的遭遇,就不敢轻易找麻烦。”
    他指指那张椅子,又道:“马上从实说出一切阴谋和内幕,或者是坐上此椅,两条路任你选择其一。”
    少女由于害怕之故,面色变得很厉害,因为她已看出赵羽飞说的是真话,并非吓唬她,所以她骇得微微发抖。
    她道:“我两者都不要。”
    赵羽飞冷冷道:“那也行,只要你赢得赵某手中之刀。”
    他站了起来,顿时一阵杀气,向少女道:“不能过去。”
    这阵杀气,是如此的森寒和强劲,那少女两脚一顿,差点儿就瘫跌在地上了。
    赵羽飞虎目泛现出可怕的杀机,一迈步就到了她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他知道对方是在自己的刀气和杀机之下,骇得全身发软,连逃走也不能,更莫说是出手抗拒了。
    他容容易易就拿下了这个少女,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因对方的可怜形状而心软,内劲透出登时禁制了她的脉穴。
    现在这个美貌少女,已经是他掌中之物,生杀由心。他已下了决心,除非她供出一切,否则非杀她不可。
    那少女突然冒出一句话,道:“赵大侠,请告诉我,你为何对我如此狠心?”
    赵羽飞没有做声,但他心中却泛现出一张艳丽绝世的面庞,这个女孩子虽然已经死了,但却永远铭刻在他心瓶中,随时随地都能清晰地看得见她的面影。
    他之所以落寞地住在灵隐寺后,便是为了这个已死的尤丽君。因此,他时时会想到她,不足为奇。
    但他却同时又泛现一个中年妇人的影像,这个妇人,长相恶毒之极,声音也是那么泼辣。
    另外还有一个没有真切形象的人影,也是一个女人。在这个模糊看不清的人影上,却有一阵高贵雍容的声音。
    那个恶妇叫做徐三姨,是与尤丽君同时死亡的。另外那个女人,则是徐三姨的二姊,乃是许多年前,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九尾玉狐徐二小姐。
    这一件使赵羽飞伤心得险险对人生完全失去兴趣的往事,发生在赵羽飞毁去两艘水仙舫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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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奇门阵腿伤遭暗算
    在武林中,有一个家派称为水仙官,这一派之人行踪隐秘无比,在二十多年前,由于水仙宫主人华水仙,与少林方文水心大师,少年时乃是情侣,故此当华水仙开宗立派以后,驾水仙舫邀游江湖,水心大师便为她树碑立字,保证登访印证武功之人,必定得到公平决斗的机会。
    水仙舫在三江五湖中泛游了十多年,声名大噪,但这时突然作风大变,凡是登舫之人,胜则生还,败则永远失踪。
    可是从来没有登舫之人,能够得胜生还。
    因此短短两、三年之内,已不知多少名家英侠,或是武林黑道高手,登舫后永远失去踪影。其时水心大师已登上了少林方丈宝座,他的碑石,仍然立在舫上。所以天下之人,从不疑心有他。
    直到十年前,也就是水仙舫改变作风的两、三年后,少林寺有一个高手艺成下山,登防挑战,把华水仙击败,迫使她从此销声匿迹。
    这个高手,就是赵羽飞的师父于刚,亦即是方丈水心大师的小师弟,因此,赵羽飞辈份相当高,尊叫水心大师为师伯。
    但事实上赵羽飞不是由于刚传艺,而是由高寿岁达百龄的木隐大师传艺授功。这位木隐大师,乃是少林第一人物,是当今方丈水心大师、于刚等人的师父。
    木隐大师等人,虽然召来天下医道第一的药罗汉水乘大师,竟是无能为力。
    木隐大师虽然仍测不透于刚的病因,却晓得问题严重。立刻亲自找寻根骨任妙的人,以便接替于刚的护法责任。
    也是天缘凑巧,木隐大师在故交的后辈之中,遇见了赵羽飞。
    赵羽飞的祖父,乃是当朝的公侯,曾经掌握天下兵权,威震四夷。这位老元帅和木隐大师交情极深。
    所以当木隐大师讨取他的孙子时,赵元帅马上答允了。
    从此,赵羽飞到了嵩山少林寺,隔绝了繁华,苦修武功。前后不到十年,已经成就为少林寺数一数二的高手。
    他不但得到少林正宗心法,武功佳好无匹。
    同时又因木隐大师另有打算,曾先后召集少林门中各种有特别成就之八,将心得传与赵羽飞。
    因此,赵羽飞的本事,深不可测,可说是博学多才,无所不能。
    他艺成之后,恰好水仙舫又重现江湖,继续为恶,凡是登舫之人,都永远失踪。
    赵羽飞马上被差遣去对付水仙宫,他仗着过人的机智,绝世的武功。还有就是他的风仪英姿,使两艘水舫先后毁去,主持这两艘水仙舫的,皆是水仙宫一流人才,一是于娉婷,一是吴仙客,全都芳心暗许,改邪归正。
    水仙客一共有三艘水仙舫,另一个主持人,姓凌名春风,与上述于、吴二女,皆是华水仙的义女。
    当赵羽飞毁去两舫之后,华水仙的义子范南龙,便约他到黄山去见尤丽君。因为尤丽君身染绝症,灵药已穷,是以在黄山锁魔崖囚香洞府之中,日夕借地火黑风之力,维持生命。
    但在地火、黑风出口之处,却有灵药。所有在水仙舫上失踪之人,都是被送来采药而丧生。
    当范南龙邀约赵羽飞之时,一则先说明尤丽君的无双绝色,二则言明以地火黑风作为比斗功力的工具,三则他利用炸药机关,以同归于尽威胁赵羽飞。
    因此,赵羽飞终于见到了尤丽君,这一位绝代的美人,果然使见过不少殊色美女的赵羽飞,也为之倾倒。
    赵羽飞冒险采到了火莲,但直到其时,方知道尤丽君的绝症,是华水仙造成的。
    她以种种药物,使她变得如此超凡约俗的美丽,但也发挥尽生命青寿的力量,使她日日面对死亡威胁。
    同时,赵羽飞也得悉这个华水仙.已经不是真的华水仙,而是九尾玉狐徐二小姐假冒。
    因此,才会做出震惊江湖的种种恶孽。
    九尾玉狐徐二小姐昔年败在于刚手底之后,便以她的姿色和媚术,使于刚失足。
    于刚铸了大错之后,因为认定她是华水仙,则此举无异是乱伦,是以内心痛苦无比,终于郁郁病死。
    徐二小姐一直等到他病死,这才重现江湖,再度肆虐横行。
    谁知木隐大师棋高一着,又调教出一个赵羽飞。
    赵羽飞在囚香洞府中,只听到过徐二小姐的声音,得知她的恶毒好险,但未见过她的面,此所以现在他回想起来,这个女人在他心灵中,只是一个有声的影子,无法描绘出她的面貌。
    这个女人,在赵羽飞杀死范南龙和徐三姨之时,已经飓然远飘。据徐三姨说,她已用另一副面目,回到一个平凡人家中,规规矩矩的做了主妇。若然如此,则赵羽飞或任何人,永远也找不到她。
    可是现在这个美貌少女,以他猜想,分明是水仙宫之人,而且最可能就是漏网的凌春风了。
    假如此女真是凌春风,则九尾玉狐徐二小姐便是已经再度出世。
    赵羽飞对于这一点,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他喜的是这个妖狐终于又露出尾巴来,假如找到她,不独可以为师报仇,同时也能查明华水仙(他师怕早年的情侣)的情况了。
    惧的是徐二小姐既敢出世,必定自认为有能力对付他,包括他背后的少林派在内。
    因此,他纵然步步为营,也未必能够不败。
    当他脑海中泛起了徐三姨和徐二小姐的影像时,心中不禁升起了难以形容的仇恨。
    这种仇恨,是独独对女性而发生的。因为徐家这两个女人,实在太恶毒可恨了,使他深深觉得女人的可怕。
    这种仇恨心理的扩展,便使得他对眼前这个美貌少女,也没由来的增厌起来。
    这个女孩子的声音,还在他耳边缭绕。
    她曾经问他,何以如此的狠心,但赵羽飞却无法回答,他心中只是一股仇恨,使他对女性特别的憎厌,而他并没有细加分析过,所以他亦无从回答。
    他冷冷道:“我最后向你一句,你肯不肯把内情说出来?”
    那少女现出万分恐惧之状。看起来是如此的可怜,相信任何铁石心肠之人见了,也将受到影响。
    但赵羽飞心肠一点儿也没有软化,他把她推到椅子前面。
    这张椅子,正是早先想让赵羽飞坐的那一张。
    赵羽飞道:“你果真不说么?”
    少女大概惊惧得连话也说不出了,美眸中充满了乞怜之光。
    赵羽飞一直瞧看着她的面庞,是以她那使人怜惜心软的表情,完全摄入眼中。
    可是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受影响,冷冷道:“既然你不说……”
    话声末歇,突然手臂一伸。那个少女在他掌握之中,全身脉穴被禁制,根本无法站立得稳。
    因此赵羽飞一松开手,她已坐在那张椅子上。
    她坐下之后,既没有发出痛苦的叫声,也没有其他异状。
    赵羽飞不觉惊讶起来,忖道:“闹了半天,敢情此椅并没有古怪。”
    但他从智慧所得的结论,明明告诉他这一张椅子上,必有某种厉害无比的装置,而且是专门对付像他这样武功精湛之人的。
    他忙摄起心神,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凝自查看这个少女的情形。
    要知往往一种情形,足以做成这等奇怪的态势。例如此椅有极剧烈可怕毒力,任何人一坐上去,马上会中毒身亡。
    然而放毒之人,由于他本身对此毒具有抗力,在相当的时限内,他可以挺得住。
    因此,赵羽飞不敢有丝毫疏忽松懈,仍然盯住此女。
    过了一阵,忽见她面色渐渐苍白,眼中的神采,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赵羽飞一下子把她抓起来,手指触处,但觉一阵冰凉之气,从她身上传过来。
    他马上将此女放在另一张椅上,念头一转,不再查看此女,一径跃出屋外。
    但见石头还站在原地.不停地转头四下指望。远远看去,只见他那对招风耳直摇晃,特别扎眼。
    赵羽飞的目光扫向远处,蓦然看见在树丛间,人影一闪即隐。
    他估计一下距离,晓得没有法子可以追上,再者他也没有追赶的必要,当即回头招呼石头过来。石头依照他的指点,转了许多弯,才抵达屋门前。
    他探头探脑地向屋内张望,但见那美貌少女,静静地坐在椅上,于是大感满意,例嘴向主人笑一下。
    赵羽飞表情严肃,道:“我们快点儿动手,把这间屋子拆去。”
    石头也不问是什么缘故,马上动手。
    他的气力大极,全身上下又不怕砖木硬碰。
    所以拆起屋来,速度极快。
    这座屋子外现很坚牢结实,其实只是巧妙的设计,使人生出错觉而已。因此赵羽飞率同石头,七手八脚,一下子就全部拆下。
    原本是屋内的那块空地,还有桌椅等物。
    那美貌少女坐在一张椅上,一直没有做声。
    不过赵羽飞已看出她似乎略略好转,相信这与解开了她的穴道禁制,以及离开了早先那张椅子有关。
    屋子完全拆除之后,石头讶然四望,道:“大爷,怎么这儿又变了样子?”
    原来屋子四周的景色,已有显著改变,例如早先本是平坦的草地,现在.却有不少错落杂生的小树丛等。
    赵羽飞走到少女面前,低头瞧她。她眼睛一转,显然十分软弱乏力。
    石头一眼瞥见,讶然叫道:“她怎么啦?”
    赵羽飞反问他道:“你发现了什么?”
    石头道:“她好像全身没有一点儿气力似的。”
    赵羽飞道:“是的,你一点儿没看错。”
    石头道:“她刚才不是这样子的呀!”
    赵羽飞道:“她的样子多着呢,有时笑,有时哭,你难道都忘记了?”
    石头恍然道:“是啊,我可不能相信她。”
    赵羽飞道:“这世上有许多人,面上的表情,和心中的意思完全不同。比方说她向你笑时,心中未必是对你好。所以你不可轻信人家面上的表情。”
    石头道:“是,大爷,我记住啦!”
    赵羽飞道:“这个女孩子,天生有一种本领,能够表演种种表情。因此,她要告诉你说,她心中害怕,这时她根本不必说话,你就能从她面上瞧出来了。可是你要记住,她心中是不是真的害怕,谁也不知。”
    石头道:“反正我牢牢记住大爷的吩咐,她的表情,我通通不相信。”
    赵羽飞道:“这就对了。”
    他的目光回到少女面上,道:“你的情况,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严重,假如你还装出这副神色,我决计让你再在那椅上坐一会儿。”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你知道我是说得出,做得到之人。”
    少女眼中透出惧意,果然马上振起精神,恢复青春的光采。
    她道:“我知道,你……你真是铁石心肠的人。”
    赵羽飞道:“你晓得就好了。”
    他转头向石头道:“把她连人带椅,搬回家里。”
    石头毫无难色,因为这么娇小的一个女孩子,在他来说,简直像搬稻草人一般的容易。
    当他将那少女连椅子一块儿搬起来时,赵羽飞警告她道:“你别使什么诡计。”
    少女道:“唉,我双脚已经残废了,还能使什么诡计呢!”
    赵羽飞没有任何表示,因此对方猜不出他心中,对此究竟相信不相信。
    他用刀尖挑起那张有问题的椅子,便跟着石头,往回路奔去。
    不一会儿,他们回到木石小筑内。
    太阳已移到头顶,敢情已是中午时分。
    石头放下少女之后,便径自到后下弄饭。
    屋子内只剩下赵羽飞和那少女,赵羽飞独自入房打个转,检查一下木脚,但见石头刻上的那个水字,已经被人削去。
    他泛起欣慰之色,点点头,回身走出外间。那个少女的目光,一直跟着他。
    赵羽飞突然向她望去,眼中露出凶恶的意味。少女吃了一惊,赶快垂下目光。
    赵羽飞道:“现在你须得把名字告诉我了。”
    少女沉吟了一下,道:“如果我不说,你又把我放在那张椅上,是不是?”
    赵羽飞冷冷道:“那不一定,或者我用更残酷的方法对付你。”
    少女道:“有什么方法比死亡还残酷呢?”
    赵羽飞狠硬地道:“每个人都有弱点,偶如针对这一弱点而加以伤害,将会产生比死亡还甚的痛苦,例如你……。”他拖长了声调,面上泛起一种冷酷的愉快,这种表情,在一些以伤害他人为乐事的人面上,常可发现。
    他接着说道:“你最珍贵之物,莫如你的美貌和这对会说话的眼睛了。
    我只要毁去你的容颜,弄瞎你双眼。这等刑罚,目是比死亡更残酷了。”
    那少女没有做声,过了一阵,才道:“我姓秦,名叫美姬。”
    赵羽飞道:“我倒是有点儿失望呢!”
    秦美姬讶道:“为什么?我的姓名不好么?”
    赵羽飞道:“不是不好,而是你已不敢尝试。”
    秦美姬不解道:“尝试什么?”
    赵羽飞道:“你应该向我报出假姓名,试试看我会不会毁你的?”
    秦美姬道:“我知道你是说得出做得到之人。”
    赵羽飞道:“那很好,你最好记着,我问什么,你就据实地回答一切,免得自讨苦吃。”
    他说完之后,就丢下秦美姬,独自走出屋外。
    秦美姬深深叹息一声,陷入沉思之中。
    过不一会儿,她忽然活动双手和身体,但双脚从膝部开始,完全失去知觉,不能移动分毫。因此,她双腿虽然能动,却没有法子站立。更不能行走。但必要之时,尚可仗着双手及腰腿之力,在地上爬行。
    赵羽飞站在外面,静静地观看她的动静。
    对于这个美女,他认为她大是工于心计,所以绝对不能轻易相信她。
    即使现在看见她的动作,但亦不可冒然相信。
    因为她可能想到他会在外面偷袭,因而施展她出色的表演天赋,在那里装模作样一番。
    石头不久就把饭做好,正要端到屋里,赵羽飞忽然走入厨房,阻止他这么做。
    他道:“我在这儿吃就行啦!”
    石头道:“好的。”
    他也不问情由,便将饭菜放下,接着举步出去。
    赵羽飞道:“你干什么?”
    石头道:“我去把那姑娘搬过来呀!”
    赵羽飞一在动手吃饭,一面道:“别多事,现在还不是给她吃饭的时候。”
    石头恍然道:“原来她还不饿。”
    饭后,赵羽飞就坐在厨房门外,望着草地稍远处的树林,悠闲地剔牙齿。
    不久,他显然想打个瞌睡,渐渐闭上双眼。
    石头本想问他,要不要端饭给秦美姬吃,但见他困倦欲睡,觉得不好惊醒他,便打消了这个意思。
    他闲着无事,落来荡去,不知不觉荡到屋门前。
    他也是无意中瞥见了坐在椅上的秦美姬,只见她双眉深锁,一派愁容,令人甚是怜爱。
    石头举步入屋,问道:“你可是肚子饿?”
    秦美姬道:“我不饿。”
    石头心中对赵羽飞大为佩服,忖道:“大爷早就晓得她不饿呢!”
    当下又问道:“那么你想干什么?”
    秦美姬摇摇头,道:“有什么事好做呢!”
    石头道:“我宁可去挑水,也不愿像你这样,呆坐不动。”
    秦美姬苦笑一下,因为她知道这个丑陋的青年,是个浑人,所以自家双脚不能行走之事,不必告诉他。
    石头一转身,坐在门槛上,开始专心地瞧着地面上行走的蚂蚁。
    他显得如此安乐自在,秦美姬突然感到非常羡慕,甚至有点儿嫉妒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喂了一声。石头回过头来,询问地望着她。
    秦美姬装出一个甜蜜可爱的笑容,石头看了,心中很快乐,也高兴地咧嘴而笑。两只招风耳直晃动。
    秦美姬以非常亲切悦耳的声音,道:“石头,你家大爷在哪儿?”
    石头道:“他在后面打瞌睡。”
    秦美姬道:“你不打瞌睡的么?”
    石头挺一挺胸,道:“我白天从来不睡觉的。”
    秦美姬道:“好极了,那么我就不必害怕啦!”
    石头的胸挺得更高,道:“别怕,我在这儿。”
    他已经被这个美女的甜蜜笑容,亲切的声音,以及柔弱的态度,激起了男性保护女性的本能。
    秦美姬道:“那边就是著名的灵隐寺了,是不是?”
    石头道:“是的。”
    秦美姬道:“可惜我还没工夫去瞧瞧。”
    石头道:“也没有什么好礁的,但奇怪的是游客特别多。”
    秦美姬道:“我真想去瞧瞧。”
    石头道:“为什么不呢?”
    秦美姬心中暗喜,忖道:“原来赵羽飞没有吩咐他监视我。”
    她道:“我走不动呀!”
    石头道:“我搬你去可好?”
    秦美姬大喜道:“好极了。”
    但她空自热烈地等待了一阵,还不见石头过来。秦美姬不禁有点儿光火,这是因为她并不是一个普通女子,论才智姿色等等,都是不可多得的女性。
    但像石头这等丑陋蠢汉,居然也敢戏弄她。所以引起了她被伤害被侮辱之感,不由得大为气恼。
    她那双善于表达情绪的眼睛,让人一望而知她已经生气了。
    石头道:“你很不高兴么?”
    秦美姬道:“当然啦,谁叫你骗我?”
    石头道:“我不是骗你,而是要告诉我家大爷一声。”
    秦美姬顿时心灰意冷,忖道:“若是告诉了赵羽飞,如何还去得成。”
    她犹有余恨地闭上嘴巴,不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石头忽然道:“秦姑娘,你还生气么?”
    秦美姬道:“生气便怎样?”
    石头道:“若果你还生气,我这就搬你前去就是。”
    秦美姬讶道:“这话可是当真?”
    石头道:“我从不骗人的。”
    秦美姬道:“好,你肯就快点儿。”
    石头轻而易举地把她连人带椅,端了起来,举步行去。
    这木石小筑就在灵隐寺的后面,因此,只须穿过一片树木,就到达寺后的园子。
    石头边走边道:“这灵隐寺由朝至莫非,都有香客。有时碰上什么佛诞节日,人更多了。好在此寺地方很大,后面这些禅院精舍,便没有香客踪迹了。”
    秦美姬道:“你别打寺内穿过,免得让人家看见,大惊小怪的。”
    石头叹然道:“是啦,若是寺中的师父见了,一定会呵斥我的。”
    他马上绕路往寺前走,他路径甚熟,行得甚快。
    这灵隐寺位于西湖北高峰之下,殿宇巍峨,弹房幽静,门前涧水溜玉,画壁流青,加上飞来峰,冷泉亭等胜景,可以说是美不胜收。游人至此,听得梵呗钟声,都不禁尘俗皆涤,襟怀一清。
    秦美姬道:“石头,若是赵公子醒来,不见了我们,岂不担心。”
    石头道:“不妨事,咱们瞧瞧就回去了,不要花很多的时间,大爷每日一打坐,都要个把时辰。咱们回去之后,他还没起身呢!”
    秦美姬听这个浑人之言,深信不疑,当下大为宽心。
    转眼间已到了庙前,石头道:“咱们从山门进去,就是大殿,殿前有许多古庙,高得不得了。”
    秦美姬道:“别慌,我要看看风景,先在这外面瞧一瞧。”
    石头端着她,走近山门。
    有几个香客,见了这么一个矮胖丑陋少年,抱着椅子,而椅上坐的一个美貌少女,都不禁瞪大了眼睛。
    石头咕味道:“有什么好看的,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秦美妮不禁好笑,道:“如果有人看见我们,而不觉得奇怪的话,那才是奇闻呢!”
    石头道:“哼,你不帮我,反倒帮起外人了?”
    秦美姬但觉这话甚是亲切,不觉一怔,竟答不上话。
    石头把她放下,看着一些香客进寺,又有些香客离寺回家,山道上颇不寂寞。
    这香客们有些就在他们旁边经过,石头浑浑噩噩的到处瞧看,对于过往之人,全不注意。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突然在秦美姬身边停下脚步。
    秦美姬转眼向他望去,大感意外地轻噫一声。
    但见这个中年男子身穿长衫,外表斯文,但气派甚大,一望而知非富即贵,决计不是普通老百姓。
    他的眉毛特别黑浓,斯文之中,又颇有权威的味道。
    秦美姬道:“二哥,想不到你竟也亲自出马。”
    中年人点点头,道:“看来你是失败了。”
    秦美姬道:“是的,现在是我唯一逃走的机会。”
    中年人道:“你的脚怎么啦?”
    泰美姬道:“齐膝以下,全都麻木。二哥一定带有解药在身吧?”
    中年人道:“抱歉得很,我没有解药。”
    秦美姬道:“那么你先把我带走也行。”
    中年人道:“三妹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装的?”
    秦美姬感到事情不妙,讶道:“这话怎说?”
    中年人道:“你坐过轮椅,这一辈子休想复元,除非是再世了。”
    秦美姬黯然叹口气,道:“这样说来,我终身残废的命运,已经不能更改了?”
    中年人道:“是的,而且不瞒你说,愚兄是奉命来杀死你的。”
    秦美姬道:“大哥已知道我被迫坐那轮回椅之事么?”
    中年人道:“四妹和五妹已报告上去,大哥随即下令,要我相机行事,取你性命。”
    他停歇一下,又道:“想来你一定能够原谅我们,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因为你的耐力有限,迟早会被赵羽飞追出一切秘密。”
    秦美姬面色变得十分苍白,软弱地点点头。
    石头在六、七步外看见,讶道:“秦姑娘,你不舒服么?敢是着凉生病了?”
    秦美姬向他苦笑一下,她的表情竟能如此清晰地表达出她内心的意思,因此石头马上向那中年人瞪眼睛,怒道:“喂,你是干什么的?”
    中年人平和地向他笑了笑口中道:“三妹,只有他一个人么?”
    秦美姬道:“是……
    声音低而含糊,显然是不想说,但在习惯之下,又不敢不说。
    中年人得到这个答复,眼中马上现出森森杀机。
    他担心的只是赵羽飞,若不是赵羽飞,纵然有别的高手在场,帮忙石头,他也不放在心上。
    关于赵羽飞这名健仆之事,他们早已探悉甚详。
    因此,这个中年人一点儿也不必防备对方会玩花样。
    他暗暗提聚起功力,向石头行去。
    石头虽是不知人心的诡诈,可是他自家那全无机巧的心,却有相当灵敏的直觉。这刻,他已觉出对方大是不怀好意。
    不过他全然不惧,还挺起胸膛,打算把这个人撵离此地。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掠过秦美姬的面上。
    在这一瞬间,他已从秦美姬的眼色表情上,得知了一切。
    他毫不含糊的晓得,秦美姬急切地希望他逃走,她甚至用表情告诉他说,这个人很厉害,武功很高强。
    石头如果是在往日,必定不管这许多,仗着一身硬功,上去与这中年人打一架。
    但上回赵羽飞已给他尝过苦头,同时他殷殷告诫之言,已深深烙刻在他心中,因此,他可就不敢自恃了。
    那中年人走到距他几步之时,石头突然间一转身,飞奔而去。
    此举大是出人意料之外,连那中年人也不禁一愣,石头安然遁去,顿时已去得无影无踪。
    石头这一去,自然会把赵羽飞勾来。
    中年人转回头,冷冷地瞪着秦美姬。
    秦美姬忙道:“二哥,小妹可没有通知那厮逃去。我若是使用本门传声,你一定也听得到。况且,你如顺利得手,小妹也许尚有一线生机。”
    中年人道:“他本是个浑人,如何会及时逃走?”
    秦美姬道:“这个小妹也不知道了。”
    中年人道:“他忽然开窍,倒教我感到十分头痛。”
    秦美姬道:“二哥目下还有什么犹疑的。赶快带了小妹,离开此地,也就是了。”
    中年人道:“这也是我第一个想法。”
    秦美姬道:“这样说来,二哥还有第二个想法了?”
    中年人道:“不错,我第二个想法,便是杀你灭口,然后孤身逃走,毫无牵累。”
    秦美姬知他说得出,做得到,绝对不是虚言恫吓。因此,心中大是沮丧,射出绝望的眼光。那中年人不但没有马上动手,甚至没有举步走近她。
    秦美姬心中突然泛起了希望,抬目向他望去。
    她问道:“二哥为何尚不动手?”
    中年人道:“咱们同门学艺,相处多载,总不免有点儿感情。”
    秦美姬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接着笑了一下,道:“原来二哥竟是心软而下不得手。”
    中年人道:“你不相信么?”
    秦美姬道:“我相信与否,恐怕对事全无影响,是不是?”
    中年人道:“是的。”
    秦美姬道:“那么你有何打算?”
    中年人道:“我打算带你一道走,据我所知,普天之下,只有咱们师父,能够破解轮回椅的威力,使你恢复如常。”
    秦美姬似是吃了一惊,道:“师父,他老人家不是已经仙逝了么?”
    中年人道:“假如真是仙逝,你这一辈子,不但永无恢复之望,而且双足的麻痹之感,会逐日向上发展。什么时候发展到心脏,你就什么时候死亡。”
    秦美姬道:“哦,原来我不仅是终身残废,而是连这一条残命也不能保了。”
    中年人道:“这是一大秘密,四妹、五妹她们都不知道,你回后千万别泄漏。”
    他停歇一下,又道:“我决定尽力带你去叩见师父,但你必须与我同心合力,抵御一些艰险危难。因为咱们师父隐居之处,连咱们也不易抵达。”
    秦美姬似是对于如此神秘奇诡的事,司空见惯。
    故此毫不表示惊异,还道:“这个自然,师父向来在居处周围,设下重重禁制。”
    她已相信对方所以提出这一点,是因为自己谙通奇门遁甲之学,虽得自师门传授,但目下已是青出于蓝。
    因此,也许二师兄亦有事想去叩见师父,但如果不借重她胸中所学,必定过不了那些凶毒绝妙的阵法。
    那中年人这刻才过来,一伸手,把她连人带椅,端了起来。
    他迅快走到树后,把秦美姬放下。
    接着,脱下长衫,摊在地上。再将秦美姬抱起来,放在长衫上。
    秦美姬道:“二哥不敢背着我么?”
    中年人道:“不是不敢,但这样在必要时,还可腾出双手应敌。”
    他笑一下,又道:“愚兄自是情愿抱着你走,可是目下情势不同。”
    他用长衫兜着这个美女,提将起来,用背脊顶住。往山下急步奔行而去。
    他奔行了一阵,突然闪入路边浓密的树丛内。
    过了一阵,人影复现,仍然是那样子背着个大包袱,循山路迅疾奔去。
    不多时,已来到湖边。
    一艘小船,冲波破浪的向岸边驶来,操桨之人,是个魁梧黧黑的大汉。
    这艘小船,虽然没有什么标记。但从这个中年人的走法,以及小船迎上来的姿态,可见得必是前来接应的。
    那中年人抵达湖边,斜刺里忽然跃出一人,拦住他的去路。
    但见此人头发蓬松,衣服皱乱,唇额间的胡须,也是多日未剃,完全是一副落魄潦倒的样子。
    但这个年轻人那两道长长的剑眉,锐利明亮的眼神,却使他有一股迫人的英气,教人不敢生出轻视之心。
    那中年人赶紧煞住脚步,以免一直冲到对方面前。
    双方站定了,互相瞪视。
    中年人道:“尊驾一定是赵羽飞赵大侠了?”
    那个年轻人点点头,道:“不错,区区正是赵羽飞,阁下贵姓大名?”
    中年人道:“兄弟文公柏。”
    赵羽飞道:“文兄打算前往何处?”
    文公柏道:“兄弟打算赴杭州城里。”
    赵羽飞道:“哪儿有什么人在等候于你?”
    文公柏道:“没有。”
    赵羽飞道:“你们千方百计,把我惹了出来。可是一个个又行动鬼祟,不敢正面与我见个真章,使我大感迷惑不解。”
    文公柏笑一笑,道:“赵大侠前此所遭遇的,只不过是开场戏而已,兄弟马上就会回转来,正要向赵大侠讨教。”
    赵羽飞道:“这话稍为有点儿意思了,但本人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可让文兄轻易离开。”
    文公柏道:“兄弟自知武功有限,不是赵大侠的对手。”
    赵羽飞道:“你意思说愿意束手就缚么?””
    这时赵羽飞已看见那艘前来接应文公柏的小舟,业已靠岸,位置就在他左侧三丈左右。
    但舟上的黧黑大汉,没有跃上岸。
    因此,赵羽飞也不去理会他,一径盯住文公柏,道:“你既然不肯束手就缚,那就亮出兵刃。”
    说话之时,他自己已掣出长刀,啪一声把刀鞘丢在地上。
    双方相距只有丈寻,赵羽飞的刀一出鞘,登时有一股森寒刀气,直冲过去,形成凌厉强大的气势。
    文公柏禁不住退了一步,但对方的刀气反而有增无减。
    因此他肩头一摇,背后的长形包袱,马上滑到前面,变成一面盾牌,阻挡对方的刀气。
    这个包袱里面,乃是秦美姬。赵羽飞当然知道,因为他在寺门已看见文公柏的一切动作。事实上当秦美姬在木石小筑劝说石头,带她到寺前瞻仰之时,赵羽飞已经在屋外听见。
    是他以传声之法,叫石头带她前去。
    其后的一切经过,都在赵羽飞监视之中,而石头后来忽然遁去,使文公柏大感惊诧的,亦是赵羽飞以传声命令石头那样做的。
    因此,当文公柏把包袱移到前面,抵挡他的刀气之时,赵羽飞便不能不撤消一大半以上的压力,免得包袱内的秦美姬,在毫无抵抗能力之下,被这强大的刀气所伤。甚至因而丧命。
    文公柏迅即拔出兵刃,却是一把半圆形的月牙刀。
    赵羽飞双眉一皱,虎目中射出锐利的光芒,冷冷道:“这等兵刃,武林中使用的倒是不多。”
    文公相似是被他神威凛凛的气派所摄,面上现出恭谦的神情,道:“是的,但区区自知不是赵大侠的对手。这种奇门兵刃,只能唬唬别的人。”
    赵羽飞道:“你口中的话,与你的行动不一致,可见得你必是另有胜算。”
    他举步向文公柏行去,动作不快不慢,但却使人感到他步伐坚定,气势雄浑无比。这刻纵然有千军万马列陈在他面前,也阻挡不住他前进之势。
    除了这股惊人的气势之外,文公柏还感到另一种微妙可怕的威胁。
    那就是当他前进之际,那不快不慢的行动,已形成了一种节奏。这一节奏,宛如无形的罗网一般,已把文公柏紧紧罩住。
    因此,文公柏这刻不论是出手攻击,抑是退走,都没有法子摆脱这种无形的压力。
    若是进攻,则不出十招,便将变成牵线傀儡一般,一举一动,完全在对方的节奏控制之下。
    若是到了这种地步,文公柏的下场,自然是有败无胜,有死无生了。
    假使文公柏迅即跃进,赵羽飞亦得生出反应,马上如影随形般追去。而此时文公柏的速度,已被纳入对方的节奏中,任他何等迅快,也逃不掉。
    在正常情形之下,文公柏只有一条生路,那就是他的武功强过对方,出手硬拼,把敌人的节奏压力冲破。
    文公柏早就认定双方的功力造诣,对方比自己高明。
    因此,他可不敢走硬拼之路。
    但见赵羽飞已迫到四尺之近,长刀业已蓄势待吐。
    文公柏口中大喝一声,一面以头顶住那个包袱,向前猛地推送出去。
    那个包袱呼一声荡起,向赵羽飞迎面撞去。
    这时赵羽飞当然可以用刀劈或掌拍,把这个包袱,震了回去。
    但包袱内的人,是他见过的秦美姬,此女起初来意虽是不善,出身也十分神秘。
    但她那张表情极多的面庞,如此美丽,凡是男人,总不免会泛起怜香惜玉之。
    再者,她已失去行动之力,无法反抗,而是任得文公柏摆布。所以赵羽飞不能怪责她阻碍自己行事。总而言之,当包袱迎面撞到之时,赵羽飞伸掌一拍,抵住这个包袱。
    他的手掌一触到包袱,不但晓得包袱内是一个人的躯体,甚至可以辨别出那是个女人的身体。顿时一股强大的暗劲,从包袱传过来。赵羽飞手掌微微退了一尺,登时将对方的劲道化解了。
    文公柏一松手,那个包袱向地面坠落。他自己迅即侧跨两步,挥刀向赵羽飞攻去。
    但见那柄弯弯的月牙刀,划出一道雪白精芒,挟着凌厉风声,疾取赵羽飞的上盘。
    若论形势,赵羽飞仍然略占上风。他只须一手推开包袱,另一只手,刀势迅出,则主动之风,仍可掌握几分。
    可是赵羽飞却不得不退后一大步,手掌新住那个包袱,轻轻放在地上。他身子还未伸直,刀风已袭到颈子。如果他闪避不及,则刀光落处,也定必身首异处,尸横当地。
    赵羽飞猛一侧身,长刀电光石火般挑起。
    当的一声,两刀相触。
    那文公柏使的是影字诀,手中的月牙弯刀,不仅没有被对方挑起,反而紧紧压住敌刀。
    赵羽飞心中冷冷一笑,迅提一口真气,刀上的内力,顿时增加数倍。
    文公柏直到这时,才算是真真正正试验出对方功力造诣。
    当时但觉敌刀之上,力道强大绝伦,直向上掀起。他压制不住,手中之刀已经移动了寻尺。
    这刻赵羽飞如果尚有余力,只须再推力反击,文公柏就难逃落败伤亡的劫难了。
    谁知地上的包袱中,忽然伸出一只女人的手,快逾闪电般抓中赵羽飞的小腿。
    这只女人手掌的指甲,又尖又长,生像五把小刀一般,全部刺入赵羽飞的小腿肉中。
    赵羽飞闷哼一声,硬是抬起被抓的脚,猛可踹在包袱上,把那包袱踢出六、六尺远。
    这个包袱只不过是文公柏的外衣,这一脚踢开去,登时散开,现出里面的女人。
    赵羽飞一眼望去,但见这个女子,一头长长的金发,肤色特别白皙。
    由于只是匆匆一瞥,所以对她的容貌,不曾看得十分清楚。大概的印象是,这个金发女子,长得不俗。
    他长刀一挥,已架开横削而至的月牙刀。
    原来当他抬脚踹踢之时,文公柏趁此空隙,撤回刀势,而又再度发招。
    这正是他何以胆敢与赵羽飞拼斗内力之故,敢情他另有伏兵。而包袱中的女子,竟已掉了包,不是秦美姬了。
    赵羽飞屹立如山岳,气势坚凝,使人生出山河摇撼之感。
    文公柏大为吃惊,振腕挥刀,连攻四招。只听锵锵连声,他的刀招,皆被对方挡住。赵羽飞也不敢分心,无暇去瞧地上的女子。
    忽听身后两丈左右,一个宏亮震耳的男子声音道:“四姊,你怎么啦?”
    那金发女子俯卧地上,双肘撑起上半身,抬头望着赵羽飞,没有出声回答。
    文公柏厉声道:“她没事,老六你先帮我收拾下这厮。”
    赵羽飞不必回顾,已知道后面之人,必是操舟的黧黑大汉。而从他们称谓上,又可得知此人乃是他们那一伙中,排行第六的人。
    老六洪声道:“二哥放心……”
    话声末歇,人已迅急扑到赵羽飞身后。但见他手中的四尺长铁桨,挟着劲烈风响,拦腰猛扫。
    赵羽飞头也不回,反手一刀劈去,当的大响一声,竟然硬是把那十分沉重的铁桨荡开。
    老六喝一声好大的腕力,手中铁桨呼的一声,又向他头上砸下。
    赵羽飞横刀硬架,两件兵器相触,登时又发出一声响亮震耳的声音。
    文公柏的弯刀已从侧峰攻上,一面喝道:“老六加点儿油,趁他不能移动,赶紧收拾了他。”
    但他凶毒的刀招,却被赵羽飞的左掌拍出,封住了后着变化。
    一眨眼间,文公柏和那熏黑大汉,宛如走马灯般绕着赵羽飞,连续攻了十六、七招之多。
    赵羽飞一直双脚牢牢钉住地面,分寸未动。以一口长刀,一只左掌,或是硬架,或是巧打,接下几轮攻势。
    他已经用了平生的本事,施展出最精微奥妙的手法绝招,才勉强抵挡住敌人的攻势。
    原来他小腿被那排行第四的金发女子抓了一下之后,登时完全麻木,若然不是他当时醒悟得快,不但没有用全力对付文公柏,反而运功护体的话。则目下一定不仅只是麻木,大概已经受伤倒地,任得敌人生擒或是残杀了。
    他虽是炼就了天下九大奇功之一大金钟神功,可是他并非全力运功护身,又加上敌人乃偷袭,是以封闭不住,仍然一丝阴寒之毒侵入,整条左腿,失了知觉。
    现在他担心的是,自己不知何时才能压制住这一丝阴寒之气,而使左脚恢复行动之力?
    那文公柏和老六两人,忘命猛攻迫得他没有时间运功抗伤。
    另一方面,也许他们是极力缠住赵羽飞,以待援兵赶到。
    以目前情形而论,赵羽飞对付文公柏和老六两人,已经感到吃不消了。假如再来上一个,或者那个金发女子恢复气力,起身出手助战,则他今日的下场结局,不问可知了。
    赵羽飞沉毅地应付这等凶险艰危之局,心中毫不气馁,亦不急燥。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危险万分,甚至可以说是已经绝望了。
    这是因为他知道不会有高手前来救援他,唯有借自己的力量以自救。但他有什么机会呢?逃走既不能,拼下去的话,最多再支撑十招八招,就变成有心无力,再也不能支持了。
    不过未到身首异处,血溅当场以前,他不但不灰心绝望,甚至全然不考虑投降这一回事。
    在今日的情势之下,假如他马上奔刀投降,多半尚有活命之机,如是挣扎下去,对方在全力扑攻之下,便很难在最后举头,及时煞作了,赵羽飞不但施展出平生的本事,应付那柄锋利的弯刀和沉重的铁桨。同时用尽了他的才智,找寻活命的机会。
    只听老六一面猛攻,一面吆喝道:“四姊的冷魂爪何以不济事了?这小子还凶得紧呢!”
    文公柏道:“人家已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哪有这么容易倒下?”
    他一刀向赵羽飞咽喉抹去,反而险险被赵羽飞反击所伤,骇得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他并不曾骇得失了判断力,口中继续道:“老六你放心,他快支持不住啦!”
    谁知赵羽飞忽然雄威大发,刀光飞旋洒射,硬是将这两人合围的圈子迫得扩大了不少。
    老六口中哇哇大叫,配上铁桨扫击在长刀上的声响,使人发觉他正是陷入既愤怒而又震惊的境地中。
    文公柏大喝道:“老六沉住气,这厮只是回光反照而已。”
    喝声中他配合老大的攻势,一招“平沙落雁”,迅攻敌人下盘。
    这时假如赵羽飞能够纵跃自如,则只须一蹬步,就可避过这一招。
    无奈他双足移动不得,手中长刀,又被老六的铁桨牵掣住,来不及抽回自保。
    他双眉皱处,怒叱一声,挥掌向文公拍拍去。
    这一掌挟着强劲的内力,疾劈敌人胸口,实是具有隔空伤人之威。
    但文公柏的刀势发动在先,而且弯刀的尺寸部位,已经够得上了。他如是不顾一切的使足这一把,赵羽飞定须双足齐断。而文公柏本身,虽然受伤,也不过是一点儿内伤而已,并不严重。
    赵羽飞何尝不知此理,但他实在只有这一招,可以捞一点儿本钱。
    双方招式快逾掣电,只见刀锋从赵羽飞左腿划过,登时血光冒现。
    而文公柏则毫无损伤,这是因为他已闪避敌人掌力之故。
    在他说来,实在犯不上挨这一招,因为再斗下去,赵羽飞根本全无希望,所以他侧身闪了一下。
    由于文公柏的躲闪,是以刀招也就使力不足,只划破赵羽飞的大腿,冒出血光。
    说得迟,那时快,只见赵羽飞刀势宛如迅雷疾发,劈中了老六的铁桨,当的大喝一声,那根沉重的铁桨,猛然荡开。
    赵羽飞长喝一声,人随刀走,唰地冲出圈外。
    眨眼之间,已出去了七、八丈。
    文公柏和老六都不禁一楞,因为赵羽飞忽然能够行动,实在教人测不透其中的古怪。
    要知赵羽飞若是行动自如,以他的功力造诣,对付文公柏和老六,乃是有胜无败的局面。既然他能行动,何故又甘受一刀之危?他为何不跨步闪开?
    文公柏望着那个青年的背影,愣呵呵地道:“不得了,老六,咱们怎生得了?”
    老六也张大嘴巴,道:“我陈大名今日总算开了眼啦,他连四姊的冷魂爪也不怕,咱们焉能杀死他?”
    他们突然警觉,一齐转眼,向地面望去。
    但见那个金发女子,正好向他们望来。
    他们的对话,她当然都听见了。
    这个金发女子深透的美眸中,流露出迷惘的神情,向他们直摇头叹息。
    文公柏走过去,道:“四妹,你觉得怎样了?”
    金发少女道:“我还好,大概断了两根肋骨吧!”
    文公柏道:“只断了两条肋骨,真是你的运气。照理说他那一脚,是可以把你踹死的。”
    金发少女道:“是的,他当时一定还以为我是三姊,所以没有下毒手。”
    老六插嘴道:“四姊,你的冷魂爪照例中人必死,何以这回赵羽飞不但没死,甚至其后还能恢复行动,莫非你也是爪下留情么?”
    金发少女含怒瞪他一眼,道:“胡说,我怎知他后来会脚下留情的?如果他不留情,而我没有用上全力的话,岂不是自寻死路?”
    文公相道:“不错,四妹当时必曾用上全力无疑。”
    金发少女道:“他的护身神功,威力强大无匹,如果我不是偷袭,根本伤他不得。”
    文公柏沉吟道:“照理说你既然伤了他,则他纵然不死,也应当几天不能动弹。但他居然连一炷香还不到,就恢复活动能力了。”
    金发少女道:“我倒是看透这个道理,赵羽飞能够迅即恢立行动能力,完全是二哥你所赐的。”
    文公柏和老六都不觉一愕,实在不明白她这话怎说。
    “四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发少女道:“赵羽飞功深力厚,中了我冷魂爪之后,当时实是半身麻木,转动不灵。
    若是此时,我们沉住气,用别的法子对付他,他一定被我们擒杀无疑。”
    文公柏道:“他仍能挥刀应战,谁也近不得他的身,四妹这话,恐怕考虑欠周。”
    金发少女道:“正因为他双手尚能活动,所以我们不该硬攻,应该使用毒药暗器,四面夹攻,他只要中上一枚,就逃不掉了。”
    老六陈大名道:“咱们使用毒药暗器,固然可以趁他转动不灵之时,前后夹攻,使他不能全部档过。可是问题就是出在这里,他并不是当真转动不灵,当他危险之际,仍然可以纵跃进去。”。
    金发少女道:“不,不,以我看来,赵羽飞之所以能立刻恢复行动之力,主要是因为二哥给他那一刀。由于赵羽飞功力精湛,能把我冷魂爪的毒力,迫聚在一起,趁着受到刀伤,鲜血迸流之际,同时迫出体外。是以马上恢复了行动之能。”
    她停歇一下,又道:“假如他不是受到你的刀伤,体内毒力,无处宣泄,便须等到相当一段时间后,以精纯功力,克服了毒性,方能复原。”
    陈大名道:“若是这么简单,他何不自己刺自己一刀?”
    金发少女道:“你问得好,可是赵羽飞当时想不到此法可解,当然,他以后若遇上这等情形,就会自行砍伤自己,以便迅即复元。”
    文公柏道:“你大概走不动了,可乘坐老六之船,现下时间也差不多,咱们发动第三计划,瞧瞧这回赵羽飞活得成活不成?”
    他目送金发少女落船驶去,这才独自转身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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