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浮图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二章
    阿杏道:“主上的神机妙算向来不是常人能够测度的,只不知眼下如何发落这两个人?”
    三海王华元沉吟道:“我定要问出那如何入得本宫之事。这样好了,等到他们药性发作之时,你诈作助他们逃走,咱们决计用美人关和千宝廊把他们生擒活捉。”
    他们往回走,华元又道:“等到时间差不多,你先作布置,然后进行,不要再向我请示。”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薛陵听到铁门一响,接着阿杏的声音说道:“是我。”一面推门而入。
    她很仔细的查看他们的神情气色,然后道:“现在正是逃出水晶宫的上佳机会,不过是不是逃得出去,却得看看天意如何了。”
    薛陵道:“只要出得宫外,纵是被此宫之人追上围住,但那时好歹也能放手一拚,我猜此宫之内定然不少机关埋伏,所以咱们若在宫内被截住,那就很难逃得出去了。”
    石田弘双眼凝瞧着阿杏,隐隐泛射奇异的光芒,而这时阿杏已换过一套衣服,再不复是裸臂赤足,所以减少许多女性的诱惑。
    他一直没有做声,好像头脑昏乱,思路不清。薛陵道:“杏姑娘请把本宫形势说出,免得我们走错路。”
    阿杏找了一块石子,就在地上画了一幅形势图,她解释道:“本宫因为深藏海底,所以没有布置机关埋伏。但你们看,这第一间宽大石室便是本宫的『美人关』,房内日夜都有许多女子在弹奏管弦和练习歌舞。你们只须挺胸阔步好像没有瞧见一般走过就行啦!”
    薛陵打断她的话,问道:“这些女子们不会向三海王报告么?”
    阿杏笑一笑,道:“道便是我要你们昂首阔步走过之故。要知本宫数十年以来毫无事故发生,她们决计想不到你们是闯出宫去的敌人,加上有我带领着,谁也不会疑心。
    只是有一点你们要牢牢记住......”她沉吟了一下,才道:“假使你们之中有个被美色所迷,留连不走,另一个不可出声,诈作不知的继续走出房外,待我同去设法把他再弄出来,才不会惹出乱子。”
    薛陵微微一笑,道:“记住啦,出了房外便又怎样呢?”
    阿杏道:“房外是一条宽大走廊,廊中两边堆放满奇珍异宝,你们最多只可以拿一两件,如若慢慢选择,可能不知不觉中耗费很多时间。最后,又走入一间巨大的石室。这个石室中总有两三个人把守,这是你们出手的时候,须得十分毒辣迅速,一下子解决他们,才能踏入金船的甬道。”
    薛陵问道:“把守的人是谁?”
    阿杏忧虑的道:“最少有一个高手率领着一两个卫士,而且总是王鲨侯之一无疑,只不知你们能不能杀死他们?”
    薛陵起身道:“走吧,能不能杀死他们,到时自知。”
    薛陵先走出铁门,阿杏是第二个,忽然被石田弘抱住,背部紧紧贴住他的胸膛。阿杏暗暗伸指搭住他腕上脉门,运聚内劲不轻不重的扣了一下。
    石田弘身躯一震,好像恢复了神智的松开手。
    三人走出甬道,这时便由阿杏领头,迅快奔走,到了转弯的地方,她先出去张望一下,这才招招手,急急奔去。
    不久,他们又转入另一条甬道,尽头处有一扇红门,阿杏指一指这道门,低声说道:
    “准备一下,这儿就是美人关了!”
    她的目光掠过石田弘,只见他微露迷惘之容,当下轻轻皱一下眉头,心中不禁回味起刚才被他拥抱时泛起的奇异感觉,她不是没有被男人抱过,但在敏锐的感觉中却完全不一样。
    推开红门,顿时传出丝竹管弦之声,三个人都觉得眼前一亮,原来一则室内灯光极是明亮,二则这宽大的房间当中有六个美艳裸女正在歌舞,雪白的胴体此起彼落,反射出眩目的光芒。
    阿杏先走过,第二个是薛陵,他也目不斜视的阔步前行,但最末的石田弘却在入门数尺之处停住了脚步,呆呆地凝视歌舞中的艳丽裸女。
    眨眼间他双颊发赤,两眼通红,射出狂乱的野兽般的光芒。
    角落中有个女子叫唤一声,极是媚荡悦耳。石田弘转眼望去,只见一个肉体丰满,曲线玲珑的美女向他招手,一面走到屏风后面。
    他突然奔去,刹时隐没在屏风之后。
    这时阿杏、薛陵已推门而出,两人回头一瞥,不见石田弘的踪影。
    薛陵惊道:“石田兄呢?”
    阿杏游瞥一眼,道:“四角的屏风后面都有床铺,他定要在其中一个角落内,我去把他弄出来,你先走一步,但别踏入最后的房间,要等石田弘一起进去,才比较有把握。“薛陵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道:“你当真肯冒这个大险么?”
    阿杏道:“为何有此一问?我不是已经开始了?”
    薛陵道:“但你不是管厨房炊事的人?”
    阿杏道:“那时候我不能不哄你一下,兔得你把我杀死,不错,我已是华元的姬妾,但是我渴望远走高飞,与心中所爱的人自由自在的过日子,那怕只有十天八天,我也满足了。”
    她说得那么真诚恳挚,薛陵不能不信。他松开手,缓缓道:“听说水晶宫的十三种毒刑,举世震惊,你难道不怕?”
    阿杏打个寒噤,道:“我当然怕啦!但我已准备好,你瞧,就是这个。”
    她伸出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指环,环身上有一根尖刺突出,刺头乌青,分明淬过剧毒,她用力夹一下,尖刺便缩回去。
    这已经很明白了,她这枚指环不但可以在对掌时暗算敌人,还可以藉此解脱自己。
    阿杏进去了,他转身望去,突然头脑间一阵昏眩,定一定神,才知道自己竟是被宽廊两侧摆列着的无数奇珍异宝所眩。这些珍宝光气蒸腾,教人感到好像当真走入海龙王的宫殿中。相传龙王所居的水晶宫珍宝最多,这儿正是如此。
    他一面感到头昏眼花,一面心神动摇,莫名其妙的泛起贪念,当下向廊边走去,刚刚弯腰拿起一串大珠,突然间双足一紧,低头瞧去,双足踝上被两个钢圈箍住,移动不得。
    薛陵心头一震,暗想这处竟也有机关埋伏,若是常人被这两个铁圈箍住足踝,确实很难脱身。
    他正待放下那串大珠设法使双足恢复自由,但目光落在珠串上,顿时贪念大炽,竟舍不得暂时放下。
    这正是潜伏他体内药物的妙用,多少英雄豪杰都因为过不了“贪财”这一关而身败名裂。
    正当他心神摇荡紊乱之时,两道人影迅急扑到,晃眼欺到他身边,一个出拳猛击他后背,另一个则骈指向他胁下穴道点去。
    薛陵手中仍然抓住珠串,脑中一片混乱,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敌人的拳指齐齐袭中,“砰”的一声,他已向前仆趺,再也爬不起身,因为胁下穴道已被敌入点中之故。
    那两人身手极是高明,出手时显示出内力深厚,正是三海王华元麾下王鲨侯之二。
    张白鲨怪笑一声,道:“这厮武功真不错,拳头击中之时,竟被他肌肉颤抖间泄去了大半劲道。”
    狄黑鲨道:“主人向来料事如神,既然如此郑重其事,敌人定然十分辣手,这倒不要奇怪。但兄弟却想不透以他如此年青之人,内功怎能修练到这等境界火候?
    再者就是既然内功已具如此造诣,定力当要十分坚强,尤其是年纪轻轻,更不该这般喜爱珠宝,这真是十分可怪的事。”
    原来大凡年青之人,一则入世未深,满怀理想,二则物质欲望不强,纵是贫苦之人,也因折磨时间尚短,不甚懂得钱财的重要。有这两个原因,贪念自然较年长之人为淡。
    张白鲨道:“咱们向主上请问便可知晓,走,到美人窝内瞧瞧。”
    两人相视会心一笑,走入那间尽是女人的房间中,发觉阒静无人,不禁大失所望。
    左角的屏风已移开,软榻上卧着一人,正是石田弘,他似是已被人点住穴道,动弹不得。
    张白鲨道:“狄兄去谒见主上,我把这两人搬到刑室中,听候主上发落。”
    两人分头行事,薛陵不久就发现自己处身在一个圆形的房间中,四周置放和悬挂着各种刑具,奇形怪状,大部份瞧不出用途何在。
    他和石田弘各自站在一根铁柱前,背贴铁柱,双手屈到柱后,用特制的蛟筋紧紧缚住,双足则没有缚住,可以自由移动。
    石田弘眼中红筋密布,神情甚是可怕。他胸中被一股欲火燃烧着,但穴道被制,连动一动也不行,更别说发难了。
    他向来是胸襟开阔不喜女色的英雄人物,因此虽是被药力催动欲火,但心灵中仍然还有两分清醒,而且还记得自己刚刚在软榻上压住一个裸体艳女之时,突然背上一麻,全身无力。然后又被人翻转身,瞧出正是阿杏点住他的穴道。
    现在他见到这间刑室,已知道被阿杏诱骗出卖,不过他胸中的欲火煎熬着他,脑海中不住的泛过那些赤裸丰满的肉体。
    薛陵则完全清醒了,他是在被对方制住穴道之时,突然间恢复了灵智。他此刻毫不惊惧,只恨恨的望住门口。
    房门突然打开,阿杏翩然入室。那张、狄二鲨向她道贺,不住的夸赞她立下这等奇功。
    阿杏笑道:“这两人可怜得很,直到现在大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先给他们服下解药,好教他们死后也不致变成糊涂鬼。”
    她走上前,在石田弘和薛陵口中各塞了一粒丹药。
    眨眼间石田弘恢复了平日沉毅的风度神情,薛陵也做作地连连眨眼。
    阿杏笑道:“你们现在可明白了,这儿是本宫的刑室,有十三种毒刑举世无匹,等一会你们就尝到滋味了。”
    她一伸手在石田弘相应的穴道上拍了一掌,道:“你一定想大骂一场,那就骂吧!”
    石田弘冷冷道:“我只恨自己愚笨,骂你什么?”
    张白鲨道:“杏夫人可曾见过主上?”
    阿杏道:“主上刚刚才入静室运功,那是每日例行的功课,两位也是知道的,须得两个时辰之后才出来。”
    狄黑鲨道:“主上想必很重视这两人,才会把那么重要的日课延搁了许久。”
    阿杏点点头,心中却在忖道:“他怕我当真趁机闯出此宫,才押后运功入定,你们那里晓得?”
    张白鲨道:“两个时辰的时间虽不算短,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在此处守着的好。
    “阿杏道:“很好,无怪反而多费手脚,冒种种危险?难道你准知我们一定已有机会再逃?”
    阿杏肃然道:“不错,症结正在此处,当初我们不能逃走,便是因为三海王因发现海上的一艘巨舰被毁,所以很可能出宫查看。他一出去,我们就无法出得水晶宫,因为没有了那艘金船,海水压力太强,谁也挺受不住,而他一回宫定必带了赤鲨侯等人同返,立刻提讯石田弘。这么一来那还有机会逃走?所以我迫不得已把你们擒下。”
    石田弘道:“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你怎有把握知道三海王不会立刻弄死我们?”
    阿杏道:“他的脾性我所深知。果然我一说出有敌人潜入,可以擒下之时,由于等候你们体内药力发作的时间恰好是他每日例行用功入定的时间,所以他正好趁这机会试看我是不是真的忠心于他。我们其后出动之时,他虽然早已入了静室,其实却一直暗中监视。我们若是当真想逃,他立刻就会现身,以他的一身武功,咱们别想有一个能够活命。”
    薛陵反问道:“你怎知我们斗不过他?”
    阿杏道:“在我来说,每件事总须求个万全之法。譬如说出用这个计策,万一三海王不中计,试出我是否忠心,那也不过害了你们,于我无害,同样的道理,我深知他武功极为高强,却不知你的造诣如何,何不设法避免拼斗呢?”
    阿杏这番话出自衷心,听起来虽是有点自私,但却值得原谅和相信。在她的立场,当然要找出万全之计。因此当她不知薛陵与三海王华元的武功孰强孰弱之前,何必冒险让他们动手?石田弘道:“你既是有心逃走,那就先解开我手上的绳索。”
    阿杏道:“此举对你我都有害无利,试问假如黑鲨侯或其他的人突然闯入,瞧出破绽,其时薛陵穴道禁制尚在,无法立刻冲出宫去,咱们岂不是坐以待毙?而且请问你,这样恢复了自由有何好处?”
    薛陵道:“你总是很有道理,但谁知道你是不是设法问出我能不能在两个时辰之内恢复自由的实情?”
    阿杏道:“这还不简单,假使我怕你两个时辰之内恢复自由,我就令黑鲨侯每隔半个时辰就点你穴道,这岂不是万无一失的办法么?”
    薛陵向石田弘道:“她好像无懈可击,再也想不出她能够如何对我们更不利的地方。”
    石田弘道:“不错,我甚至觉得很奇怪的是:我一直都很相信她的话。”
    薛陵道:“好,我告诉你,我可以在一个时辰之内恢复自由。”
    阿杏喜道:“这就行啦!三海王还有两个时辰才功行圆满,我们有足够的时间逃走,本宫内只有两个最扎手的人,便是白、黑鲨侯。这刻我已把白鲨侯支使去澈查全宫各处,最快也要个把时辰才查得完。因此只等你一恢复了自由,我们就设法暗算黑鲨侯,这一来别无扎手人物拦阻,我们大可以从容出宫。”
    她的笑容很甜,使人不能不信,但刚才的经过如此变幻古怪,谁又敢肯定的说她不是另有图谋?
    只过了片刻,她面上的笑容忽然消失,惊骇代之而生,双眉深深皱起。
    石田弘、薛陵都不明其故,呆呆的望住她。她陷入沉思之中,又过了片刻,突然奔到石田弘身后,袖中摸出锋利短刃,一下割断了绳索。
    石田弘讶道:“为什么呢?”
    她急促的道:“但愿我是多虑了,不过我记得三海王华元带我在一处秘道中窥看你们在石牢中的情形之事,这一处秘道连我也不晓得,说不定他现下也在一处我所不知道的秘道中窥看我们的动静。”
    薛陵道:“你未免太多虑了。”
    阿杏道:“才不是多虑呢!你们一点也不晓得三海王为人何等多疑和阴险。五鲨侯畏之如神明,一方面是因为武功得自他所传授,另一方面也是怕他的阴险多计,无法提防。”
    石田弘道:“话虽如此,但他很可能已完全信任她,放心到静室打坐用功。”
    阿杏道:“这可能性很大,但他可以另派别人在秘道中窥探,一旦发觉我们的真意,已经去向他报告。这个可能性最大,咦!我百密一疏.........”她边说边向薛陵奔去,口中又道:“你极力争取时间打通穴道,我和石田弘尽力一拼!”
    话犹未毕,室门砰的一声打开,门口赫然出现了许多人。
    当中的一个正是三海王华元,面含阴险笑容。后面便是白、黑鲨侯。再后面有四名黑衣劲装大汉。
    华元背插长刀,黑白二鲨却把长刀握在手中,刀光闪耀,寒芒夺目。后面那四名劲装大汉也都横刀作势,悍态迫人。
    华元冷冷道:“好大胆的贱人!老夫若不是预有布置,险险栽倒在你手中。”
    阿杏美丽的脸庞泛起惊惶的苍白颜色,她慑于华元淫威已久,目下叛迹已露,无可倚靠,纵是智计过人,也不由十分骇惧,全身发抖。
    石田弘伸手抓住她的手臂,道:“不要怕,咱们尽力而为。”
    他的态度十分沉着,眼中闪射出凶悍无畏的光芒。
    这使得阿杏略感镇静,震骇的情绪平复了不少。不过她瞧得十分清楚,那就是以石田弘的武功,最多可以敌住狄黑鲨,这狄黑鲨在“赤、黄、蓝、白、黑”五鲨侯之中,武功最弱。而此刻尚有最厉害的华元和比狄黑鲨还强一些的张白鲨,还不是咄嗟之间就可以把石田弘一齐拿下。
    她晓得完全无力改变这等卵石之势,心中已萌死志,暗想:“我若是落在他们手中,定须受尽本宫一十三种毒刑,倒不如趁这刻的一线机会自杀身亡。”
    此念一决,顿时感到轻松得多。
    华元冷冷望住石田弘,道:“你昔日在自己的船舰部属中,尚且无法抗拒而遭擒,何况而今落在老夫掌握之中!”
    他不屑地微哂一下,又道:“是不是这个贱人使你英雄气慨勃然而发?”
    石田弘并不否认,颔首道:“不错!”
    华元冷冷的目光转注到阿杏面上,道:“老夫待你不薄,何故生出反叛之心,暗助本宫对头?”
    阿杏本待不答,她一双手缩在袖中,捏住一把极锋利的短剑,抵住自家胁下要害。剑尖透过衣服刺得肌肤微疼,这感觉使她变得出奇的镇静。
    当下改变心意,说道:“你和本宫其他的人都以为如此待我已经不薄,其实大谬不然。
    请问我凭什么要把此生仅有的青春奉献给你?而且永远幽囚在这海底,日以继夜兢兢业业的奉承色笑?你凭什么要我作此牺牲?”
    这几句话赛似利剑一般刺入三海王华元心中,把他的自尊割裂粉碎。要知阿杏这番话不啻是说华元毫无吸引女子之处,这正是年纪老大而又妄自尊大的人最恐惧和忌讳的弱点。
    这华元以一身惊人的武功和诡诈灵警的心计雄霸三海,现下已可为所欲为,无人不惧。
    但权势财富却买不到一个少女的真心.........他极力掩饰起心中的创伤痛苦,狞笑一声,道:“好一个利嘴快舌的贱人,老夫不屑跟你多说。但老夫却不妨把摆布你们的法子说给你听听。”
    阿杏心想:“你的那一套我早就晓得啦!”
    转念之际,袖内的锋利短剑不觉略为用力,胁下顿时微微感到一阵剌痛。
    这一下反而使她头脑清醒,忖道:“我目下唯一能够做的便是拖延时间,希望薛陵能够及时打通穴道。虽说华元武功深不可测,挟有数十年精纯内功修为,决不是年纪轻轻的薛陵所能抗衡。但薛陵若是打通了穴道却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最少他还可以相机自杀,不必落在敌手,备受毒刑之苦。”
    想通了此理,当下故意装出渴欲知道的神情。
    华元大感得意,说道:“老夫把你们生擒活捉之后,既不诛杀,也不动用本宫十三种毒刑,只把你们送到一个地方去。”
    阿杏茫然道:“什么地方?”
    石田弘道:“不要相信他,我决不信他不动用毒刑。”
    三海王华元冷笑道:“本宫的毒刑极为厉害,用过一种,身体上就有某一部位永远失去感觉。
    若是十三种全用上了,你们固然奇惨难当,可是终于也得到解脱了。哼!
    哼!老夫岂能如此便宜你们?”
    石田弘道:“难道世上还有一处地方比这儿的毒刑更加惨酷不成?”
    阿杏低声道:“他的神通十分广大,说不定说的是真话。”
    阿杏话声虽低,但华元却听得真切,纵声狞笑道:“不错,老夫说的乃是真话。须知老夫心肠狠毒,向来没有慈悲之念,倘然你们只不过是普通敌人,或者只让你们受毒刑就算数。但收拾心中仇恨之人,便没有如此便宜了!”
    言下之意,好像他用十三种毒刑还算是格外开恩。
    薛陵一直都没开口,这时忍不住怒声斥道:“你真是一个天性邪恶的老坏蛋!”
    华元转眼向他望去,道:“好说,好说,老夫素来自认邪恶毒坏,平生不知慈善为何物。其实世上之人有那一个不是坏坏子?且不说生下世间,受到种种束缚,极力敛抑你天性中的恶毒。不过这也只是表面上做给别人瞧瞧而已,若是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获得好处,乃虽是违背道义良心,还是照干不误。这才是真正的人性,奸淫、邪恶、贪妄、残暴永远不会败在良心道义之下.........”薛陵倒没有想到他说出这一大篇道理,略一思忖,但觉这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不过他把人性中的“善”一笔抹煞,却又于理不通。
    他反驳道:“孟夫子说过,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可见得世人生下来的天性并不是邪恶的。”
    华元道:“老夫可没有工夫去念那些假仁假义的圣贤书,孟夫子说什么我全都不知。
    只知道每个人生下来都有贪利之心,所以世上滔滔皆是争名夺利之辈,又知道每个人都会嗔怒仇恨,所以纵是小孩子也有些很凶暴残酷,有的喜欢捣乱,有的喜欢毁坏各物。又每个人都爱听悦耳的丝竹,爱恋美貌的女子,若有机会,定要放情纵欲,做出种种淫乱之事。”
    他略略停顿,眼见薛陵目瞪口呆,似是没有法子反驳,不觉十分得意,冷笑道:“我想这种种邪恶之性不都是与生俱来,无人传授,可见得世上之人都是邪恶的,老夫只不过顺着天然之理做人,心中有何愧惧?”
    薛陵怔了一会,道:“你真是个可怕的老魔鬼!”
    三海王华元面色一沉,道:“老夫还当不上这个称誉,希望有日真的变成老魔鬼。现在闲话少说,你且坦白供出如何潜入本宫的?若是从实供出,老夫决计饶你一死!”
    薛陵沉吟一下,道:“饶我不死?这话可是当真?”
    华元道:“自然是当真的。”
    薛陵道:“也饶了石田兄如何?”
    华元对石田弘倒没有什么仇恨,况且对他也不甚戒惧,便点点头,道:“好,就是你们两个的性命。”
    薛陵道:“我们承蒙杏姑娘赐助,焉能舍弃她而独善其身,是也不是?”
    华元一口拒绝,道:“带上她就免谈啦!”
    薛陵道:“好吧,单只是我和石田兄就是了,不过我要知道一点,那便是你以什么保证此诺必践?”
    华元冷冷道:“你若敢故意扯皮胡闹,老夫尽有法子收拾你。哼!老夫是什么身份之人,说的话自然算数。”
    薛陵道:“我一个阶上囚,怎敢跟你开玩笑。不过你刚才的话使我觉得心寒,说什么也不敢信任你啦!”
    这话可真有道理,华元一怔:心想我果真不该把我奉行的人生道理告诉他们。
    只听薛陵又道:“你的手下们想要个个心怀叵测,只要有机可乘,定必都反戈相向。因为他们纵是对你忠心耿耿,仍然得不到你的信任。而说不定那一天你凶暴之性一发,就随手杀死他们。我若是你的手下,只要有机会出宫,那是一万个远走高飞,再也不肯回来找死!”
    张、狄二鲨面色微变,对方这番话其实就是他们的心声,不过他们因恐惧华元追迫加害,所以不敢叛逃远走,事实上人人都害怕随时降临的不测之祸。
    石田弘道:“说得对,华元你留神手下们在背后抽冷子给你一刀!”
    华元面上毫无表情,道:“你们使的挑拨离间之计那是白费唇舌,老夫对部属都很放心,而且他们除了在老夫手下出力才能纵情放欲为所欲为之外,到别处便办不到。老夫平生坚信一件事,那就是不可信任女人,这是老夫时时吩咐部属们记住的话。今日这贱人所作所为,足见老夫算无遗策。姓薛的,你到底说不说潜入此间之法?”
    薛陵摇头道:“你没有充份保证之前,我拼死不说。教你们心中永远有个闷葫芦也是好的。”
    华元锐利的目光扫射过石田弘和阿杏两人,当即眉头一舒,忖道:“老夫但须拿下这两人,定能从他们口中查出底细。不过那贱人诡计多端,想必早就决定自杀,才如此镇静。
    嘿!嘿!老夫若然不能把你们生擒活捉,那就枉称为『三海王』了。”
    他深知只有攻心之计,才能使对方泛起贪生怕死之心,不能及时自杀而被自己活擒。当下说道:“老夫不信查究不出你如何潜入本宫。这事且放在一边,老夫已决定把你们送到盐场去,叫你们做一辈子的牛马,饱受日炙风吹,盐气薰蒸之苦。哼!
    你们若是能够从盐场中逃出,老夫只有佩服。”
    如此发落,果然使阿杏死志大懈,心想不管那儿如何苦法,但到底还能活着,说不定有机会逃生,她袖中短剑不觉移开。
    华元察貌鉴色,知道已经收效,喝道:“白鲨侯上前拿下石田弘,黑鲨侯拿下那贱人!”

举报

第十三章
    张白鲨、狄黑鲨二人应声奔出,各挺长刀,薛陵一瞧那张白鲨的步伐、刀势,便知此人武功极高,倘若石田弘有利器在手,还堪一击,但目下赤手空拳,焉能抵挡?
    张、狄二人本是齐齐奔出,但华元却叫住张白鲨,吩咐了两句话,所以张白鲨迟了一点才扑上去。此时,狄黑鲨已发刀疾攻阿杏,他似是不敢当场杀死她,是以刀势只取腿臂等无害之处。
    阿杏掣出短剑,光芒四射,迅快向长刀划去,狄黑鲨认得此剑不是凡物,乃是本宫诸宝之一,名曰:“分波”,能够伤毁普通刀剑,是以不敢大意,健腕一振,长刀避开短剑,改攻她手臂,阿杏手臂一缩,短短的分波剑,又向刀上划去,她的身手也颇见高妙,尤其是聪明过人,一下子就找到对方弱点,尽量利用。
    狄黑鲨连攻七八刀,都被她的短剑迫得半途就须变招换式,他心中一急,突然一刀向她左肩劈落。
    阿杏沉肩卸身,短剑化作一道寒光,直向刀上划去,但听微响一声,刀剑相触,阿杏只觉对方刀上内力强劲深厚之极,使得自己这一剑大部份力道泄去,所以没有砍断敌刀。
    她心头一震,待要收剑后退,却又知道敌刀随势攻入,定必得手,当下只好也运出内劲,与敌人对抗。
    此时张白鲨长刀飒飒有声,把石田弘杀得狼狈闪避,全无还手之力。
    华元眼看大获全胜,不禁放声狞笑。陡然间,感到一阵劲烈风声,破空袭来,赶快一闪,一桩物事掠耳而过,背后便即发出一声惨叫,当即知道这宗暗器把一名手下击毙,心中大怒,是睛望去,只见那薛陵已落在狄黑鲨背后,骈指疾点。
    薛陵的指头离狄黑鲨尚有一尺之远,劲气已达,狄黑鲨万万想不到背后会有敌人偷袭,是以全不防范。加以薛陵功力精深无比,指力能够隔空点穴,当即身子一麻,被阿杏剑上力道一冲,登时翻身栽跌。
    薛陵一手拾起长刀,随手向张白鲨背后扔去。张白鲨赶快闪开,石田弘一手抄住刀柄,顿时胆气大振,奋勇反攻。
    薛陵点倒狄黑鲨,抛刀援助石田弘之举,刹时间,便已完成,此时反身一跃,落在华元面前。
    华元已听手下报告,得知薛陵乃是用一枝柱上的大铁钉,打死一名手下,他极是老奸巨猾,从这枚铁钉的劲道上,已察觉对方功力深厚,不同凡俗,当下决定全力对付,尽可能先杀死此人。
    不过他还须查出对方来历,才能及早筹妥对策,免得敌人师友又潜入本宫,发生不测的事故。
    所以他竭力沉住气,冷冷道:“好高明的身手,只不知可敢报上师门来历?”他已知薛陵的姓名,薛陵心中一震,忖道:“他若不是查问起我的师承来历,我几乎忘了,想当年朱公明宣称我是叛徒之事,武林中知道的人可真不少,他只须略一打听,定能知道,而且把此事传到朱公明耳中………”
    这么一想,杀机盈胸,但他也知道对方武功极高,这一点从五鲨候的造诣,就可以推想得出。
    阿杏叫道:“别告诉他,否则你师父等人,定必满门被害。”
    薛陵道:“原来如此,这倒不可不防。”
    华元冷笑道:“你不说也是白费心思,老夫三招之内,就瞧得出你是那一派出身。”
    说时,双手一抖,两只袖管突然加长了尺半,一跨步,抖袖拂出。
    薛陵故意不使本门的“巨灵手”奇功,他以前在金刀大侠朱公明门下之时,曾经向许多武林高手请教过,所以一身所学,甚是博杂。
    这刻左掌疾封,右手骈指向对方臂弯点去,指力激射而出,把这一招使得威力十足。
    华元讶然道:“噫!竟是少林家数。”话声中,移形换位,一双长袖挟着劲风,先后拂到,一取后脑,一扫胁下要害。
    薛陵一翻身,双掌齐出,守中寓攻,极是精妙,华元又噫一声,道:“是岳家散手。”
    说时,向左方一跨步,宛如行云流水的掠过去,顺势排出一袖,薛陵掌拍指拂,脚踏九宫方位,又抵挡住对方攻势。
    这一招却是武当心法,华元大为讶怪,暗想:对方年纪甚轻,纵然广见博闻,洞悉名家心法,但却不该每一家的心法招数都使得如此精深威强,一如曾经下过多年苦功一般。要知武林人拚斗之时,尽管时时有隐藏本门手法,改用别家招数之事,但在高手眼中,却很容易瞧得出招数是否下过苦功,若是改用别家手法,倒底生疏欠练,何况在紧要关头之时,更不能不恢复使用本门手法而露出原形。
    华元又连攻两招,薛陵各以不同家派的手法抵挡住,那时,华元心中就有了两个结论,一是薛陵功力深不可测,所以施展任何家派的手法,都能极尽其妙,发挥出全部威力。另一个可能是,他这一门根本就没有自创独特手法,完全采集各门派的奥妙招数,所以他招招都使得功力十足。
    他一时之间不能决定应当推测薛陵是那一个可能,当下又继续试探。
    但见他双袖忽抛忽拂,奇幻无比,袖上风声劲急震耳,一听而知,纵是铜墙铁壁,若是被衣袖拂中,也得损毁一大块。
    薛陵用别家手法已抵敌不住,这刻他才晓得这三海王华元,果然武功高妙之极,无怪阿杏深信华元一定可以得胜,他可不敢怠慢,突然间,跃退两步,运聚内力,使出“巨灵手”,迎面拍出。
    薛陵掌势才发,满室已自劲风激汤,掌力排空生啸的迅击而去,威猛无与伦比。
    三海王华元万万想不到这个年轻对手猝然间能够使出如此凌厉无双的招数,刹时间,已骇出一身热汗,他从对方掌势来路,已瞧出决计不能及时闪避,因此胸中涌起的毒念,几乎是和惊骇一同发生。
    他提聚起全身功力,坐马挺腰,一拳劈出。
    两股强劲无伦的力道一碰,“砰”的一声,一响过处,华元高瘦的身躯离地退飞,撞到石壁,才掉在地上,却已气绝而死!薛陵稳立如山,仅仅上半身摇摆了一下。
    然而事实上,他体内血气奔腾上涌,胸口作恶欲呕,赶紧吸一口气,这才提聚起丹田真气,运行全身百骸以及五脏六腑间的经脉。
    华元败亡的景象,落在张白鲨眼中,使得他心灵大震,彷佛被天雷轰中脑门,三魂七魄飞散了一大半。
    石田弘一声“杀呀!”人随刀起,疾然落在张白鲨面前,刀光闪处,张白鲨胸口出现一道血痕,随即翻身栽跌地上。
    阿杏叫道:“石田弘,快点把门外余党收拾下!”
    刑室外本来有两名劲装大汉,但其一已被薛陵用大铁钉打死,目下只剩得一人。
    石田弘如响斯应的跃出室门,挥刀劈去,那个劲装大汉目击华元等人惨死,全无斗志,一心只想逃之夭夭,可是石田弘的长刀劈到,迫得他非挥刀招架不可。
    阿杏检查过华元当真已死,又见薛陵运气调息,不敢惊动他,一迳走到狄黑鲨旁边,蹲低身子,袖中取出短剑,当胸插入。狄黑鲨穴道被制,因此在无知觉状态中,魂归地府。
    门外转来一声惨叫,却是石田弘得手,本来那劲装大汉还可以跟石田弘激斗一场,可是眼下全无斗志,心乱神散,所以只激斗了七八招,便被石田弘攻入,送了性命。
    薛陵自觉已恢复如常,这才长吁一声,道:“好厉害的三海王,我险险也负伤。”
    他回顾一眼,见到所有的人,全部被杀,心想:那杏姑娘好生心狠手辣!
    石田弘说道:“薛兄的武功如此神奇威勇,我总算是开了眼界啦!”
    阿杏道:“本宫之内,还有两人,身份比五鲨侯低一级,但武功都很高强,必需歼除,才能绝去后患。”
    薛陵摇头道:“不一定要杀死他们,试想咱们若是如此残酷毒辣,与三海王、五鲨侯他们有何分别?”
    阿杏一听而知,他弦外之音暗暗讽刺自己,连忙道:“你说得是,我只为自己安危打算,未免显得心肠恶毒了一些,这样好了,我们要这两人将功赎罪,把宫中数十女子负责送回内地。”
    石田弘摇头道:“送人之事,我可以负责,这两人都是水晶宫的屠手,罪过滔天,纵是饶恕他们不死,也得废去他们全身武功才行。”
    薛陵本不知道内情,这时才知道怪错了阿杏,不禁歉然望她一眼,道:“好,就这么办。”
    他们一同出室,穿过美人关和千宝廊,到达最后一间宽大石室,果然见到两名劲装大汉。
    石田弘缠住其中一位,另一个大汉碰上薛陵,十分凶横的挥刀砍劈。
    薛陵一上去就使出巨灵手奇功,迎面一掌,就把这个劲装大汉运人带刀震飞丈许之外,顿时身死,他跃到左邻的战圈边,只见石田弘正以一路凶猛的刀法,紧紧迫攻敌人。那名劲装大汉,长相十分残暴,刀法恶毒,一望而知,以他这等刀法出手的话,定必伤人性命。
    薛陵记起那“万孽法师”,此人一身恶孽,手下尽是这等残酷凶暴的魔鬼,相反的石田弘虽是横行一时的倭寇头子,但却有仁侠之心,大明朝的东北沿海,全靠他的力量,才能够减少无穷祸害。
    他暗暗在比较这激斗中的两个人,一是中原武林人物,一是海盗首领,可是他们的行为,却完全相反,前者助纣为虐,唯恐天下不乱,后者反而有功德于沿海居民。
    这个想法使他怨恨攻心,厉声喝道:“石田兄还不取他性命,更待何时?”
    石田弘双眼射出凛凛威光,突然间,跃起数丈,虎躯凌空扑去,气势雄猛,但见刀光一闪,那劲装大汉惨叫一声,摔开七八尺远,僵卧不动。
    阿杏道:“好刀法………”
    她微微一笑,接着又道:“薛大侠不是不想伤人的么?为何改变了主意?”
    薛陵道:“这些恶人,没有一个不该死,我不能存有妇人之仁,反而害了无数善良的老百姓。”
    阿杏道:“我们现在出去呢?抑是再等一天?”
    石田弘望着薛陵,说道:“若是能把赤鲨侯,北条等人乘此机会诛除,那是最好不过之事。”
    薛陵道:“那就这么办。”
    他们一同回到三海王华元的起居室,阿杏把全宫女子集合,说出救她们出宫之事,然后命人做好饮食,送到寝室中,用过饭后,天已入黑,他们点燃了灯烛,先把明日的步骤,商议妥当。
    接着,薛陵便问起三海王华元的背景,阿杏道:“我一直很留心的听他们说话,因此得知华元是大秘门开山祖师以下的三大高手之一………”
    她停顿一下,好像整理她的思绪,接着又道:“大秘门的祖师是谁?可不知道,但这位祖师的武功,却是华元十分崇拜敬服的。华元是第二名弟子,那五鲨侯等都算是第三代弟子。”
    石田弘不禁凛然插嘴道:“五鲨侯敢情才是第三代弟子,但武功之强,已在本人之上,由此可以推测大秘门的开山祖师何等厉害了!”
    薛陵沉浸在紊乱的思潮中,他深知石田弘的武功,已经十分出色当行,可以称作“名家”,但大秘门道一脉异军突出,居然拥有这许多高手,而江湖上却从未听过这一派,实在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他不禁道:“凭良心说,这三海王华元真是十分杰出的高手,我那一击已倾全力,有摧木裂石之威,但仍然被他的一掌震得血气浮动,险险负伤。当时若不是出其不意,这一掌只怕无法取他性命。”
    石田弘道:“他只是大秘门三大高手之一,上面还有一个师父,这真是使人难以置信之事?”
    他话中之意,是暗示大秘门的祖师武功如此高强,只怕薛陵不敌。
    阿杏道:“还有更厉害的人呢!”
    石田弘失惊道:“真的?是什么人?”
    阿杏道:“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我们都只尊称一声老祖师,据说大秘门的祖师,还得听命于他。”
    石田弘喃喃道:“真可怕,这个老祖师一定是魔鬼化身。”
    薛陵道:“不错,他是个混世魔王,一心一意要把天下弄得鸡犬不宁,一片血腥才肯甘心。这个人自称是万孽法师………”他乃是从师父欧阳元章口中得知此人的大略。
    “万孽法师有一个胞弟,武功十分高强,姓袁名怪叟,可能就是大秘门的开山祖师,据我所知,以袁怪叟的本领造诣,实在可以当得起一派开山祖师。”
    石田弘讶道:“我很留意中原武林之事,却从未听过这些人的声名。”
    薛陵道:“武林中有一位金刀大侠朱公明,石田兄可曾听过?”
    石田弘肃然道:“朱大侠名震天下,我一向钦慕的紧,只恨无缘结交。”
    薛陵笑一笑,道:“他就是袁怪叟的大徒弟。”
    阿杏和石田弘都大惊道:“什么?”
    薛陵道:“不瞒你们两位说,兄弟却是金刀大侠朱公明的门下。”
    石田弘和阿杏惊得面面相觑,都想他既是朱公明的门人,而朱公明是袁怪叟的门人,照他的说法,则这三海王华元便是薛陵的二师叔了,然则他们为何互相火拚?又为何华元会不知道薛陵的来历?
    薛陵道:“两位不必纳闷,朱公明乃是我以前的师父,但他从未传授过武功与我,然后反而陷害我,使我变成一个恶迹昭彰的叛徒。天下武林人物无不愿意为他出力杀死我………”
    他记起了旧事,心头沉重不堪,长叹一声,又道:“天下间仍然有好几个人察破朱公明的伪善面目,知道他是个大奸大恶之士,可是这话跟谁说也不会使人相信。”
    阿杏道:“真是离奇不过的事,你后来另外练成这一身举世无匹的武功的么?那么尊师一定更加了不起。”
    薛陵道:“说起来石田兄就会晓得,家师就是威海卫老人滩的欧阳老人。”
    石田弘啊一声,道:“我听过令师大展神威的事迹,至今还没有人敢冒险在老人滩登岸。”
    薛陵微笑道:“石田兄可还记得你破狱而出的那一晚么?”
    石田弘道:“当然记得,你出手击毙三海王时,我就记起了那一夜之事,知道只有你才能,迫得我平生第一次失去斗志。”他豪气飞扬的大笑一声,又道:“我此生拚斗过千百次,一向气势压倒别人。那一夜是我首次被别人的气势压倒………”
    薛陵道:“石田兄可知道兄弟以及现下擢升为指挥使的何元凯兄,为何不肯加害于你之故么?”
    石田弘道:“这正是我时时纳闷的疑问?”
    薛陵道:“这是因为石田兄不是贪财好杀之士,若然你大权在握,沿海居民反而少受祸害。”
    阿杏笑道:“这正是华元要杀死他的缘故,他们打算让一个姓北条的家伙代替石田弘,可知那个北条何等残暴嗜杀了。”
    他们谈论了一会,相约不得泄露这些秘密。薛陵表示他迟些时候,一定要去调查一下万孽法师的底细,并且去瞧瞧华元扬言要送他们前往的盐场,是怎生情状?石田弘坚决要求届时约他同行,薛陵最后拗不过,只好答应了。
    一宿无话,翌日早晨,他们按照计划行事。
    第一次金船回宫之时,载来北条大首领和朱赤鲨二人,这一趟他们容容易易就把他们活活拿下,因为朱赤鲨毫毫不知宫中发生钜变,当他从狭窄的金船中钻出来之时,便被薛陵点住穴道。
    北条武功远逊石田弘,更加不消说得,一并就擒。
    这两人被缚在刑室之中,薛陵拍活朱赤鲨的穴道,冷冷道:“华元已经丧命,总算你运气好,还有一线生机,但你能不能活着,得看你是不是有心悔过了。”
    朱赤鲨眼见华元尸体就在室中,不能不信,他本是凶残狠毒之人,表面上装出十分畏惧的样子,心想:老子只要能够活着,定必设法向祖师送讯,把你们这些小子抓起来,一一弄死。
    薛陵又道:“既然你怕死知悔,那就从实回答我的问题,不得有一字虚假,第一个问题,华元有没有吩咐过你们有些地方和人物不得招惹?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
    朱赤鲨想不到对方有此一问,微微一怔,忖道:“这小子倒是精乖得很,打算查问出本宫有甚为大秘门所忌惮之人,然后前往投靠,我若是告诉了他,于本门大大不利,但如不说只怕就得吃上眼前亏。”
    他心口相商了一阵子,当下决定不妨透露其一,以便搪塞过去,又于大局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仍然装得十分畏惧的道:“不敢相瞒大侠,敝上曾经再三吩咐过,有一个人万万不能招惹………”
    说到此处,薛陵讶疑忖道:“闻说这五鲨侯俱是天怪凶残恶毒之士,照理不该泄露机密,免得被我们得知,前往投靠,而逃脱他们的魔掌才是,可是此人竟肯说出,又似是真有悔罪之心。”
    只听朱赤鲨道:“在江南太湖中有处地方,芳树满渚,风景绝佳,称为『仙人浦』,这仙人浦上住着一位当世高人………”
    薛陵仰天冷笑一声,斥道:“住嘴!”
    朱赤鲨楞然闭口,疑惑的望着他,薛陵向石田弘道:“石田兄可曾听过武林传说中有这一处地方没有?”
    石田弘摇头道:“我从未听人提过。”
    薛陵道:“你也不算是孤陋寡闻之人,既然没有听过,那就大有问题了。”
    朱赤鲨放心地长长透一口气,说道:“这可怪不得两位动疑,这仙人浦世上得知其名的人,寥寥无几,但浦上确确实实隐居着一位异人奇士………”
    薛陵心想:这人是谁,我早就晓得啦!可是前此我在船上曾经亲耳听见你吩咐北条大首领他们,以后万万不可侵扰到威海卫的老人滩。你为何不举出老人滩上我那位老恩师而说出别人?这其中必有蹊跷,我设法诈他一诈,便可哄出线索。
    他道:“这人是谁不用说啦!便是三岁小儿也能够随口编造,除非你能举出确切的证据。”
    朱赤鲨为难地道:“这个………这个实在很难举得出证据。”
    薛陵道:“那么我决不相信。”石田弘何等精明机警,已略略窥知薛陵用意,当下说道:“这也难怪薛兄不相信,不过事实上他除非亲自吃过亏,否则焉能举出证据?”
    朱赤鲨忙道:“正是如此,本宫对仙人浦只有恭敬远避,那敢得罪?哦!有了,在下记起一事,或者能略略证明在下之言,字字皆真,那就是约摸在一年以前,这位异人的一位高足到了海边,恰好碰上了元黄及周青二人,为了一件小事争吵起来,元、周二人不知他的来历,出手想教训他,谁知数招之内,就被他夺去两人的长刀,这才得知他的身份,叩头求饶………”
    薛陵讶然忖道:“此人如此厉害,只不知为人如何?”
    朱赤鲨接着说道:“幸而本门一向对仙人浦礼敬有加,所以他只申斥了几句,就放过了元、周二人。”他口中的元、周二人,就是五鲨候之一,黄鲨侯姓元,青鲨侯姓周,以这两人的造诣联手出斗,确实不比等闲。
    薛陵脑中灵光一闪,恍悟了一事,问道:“你刚刚说的是本门,想必就是大秘门了?这样说来,连你们大秘门的祖师也忌惮畏惧那仙人浦上的异人了?”
    朱赤鲨只好应是,薛陵又道:“既然你们与仙人浦有点渊源,我们其势不能前往投靠的了!还有别处地方没有?快快从实供出,如有隐瞒,便是表示没有悔罪之心,我只好为世除害啦!”
    他装得十分凶狠的迫问,朱赤鲨瞧在眼中,反而认定他对本门所忌之人,全无所知,当下指天誓日的道:“在下只知道敝门仅仅畏惧仙人浦,别的再没有了,如有虚言,甘受诛戮。”
    薛陵哈哈一笑,道:“原来你当真没有悔罪之心。”
    石田弘接口道:“不错,仙人浦与大秘门既是暗通消息,受到特殊礼敬,可想而知,咱们前往投靠的话,等如自寻死路,此所以他胆敢说出这一处地方。”
    薛陵道:“一点不错,小弟正是有此疑惑。”
    朱赤鲨极口呼冤,说道:“敝门虽是对仙人浦万分礼敬,但人家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中,怎会联成一气?”他连连辩白了几次,眼见薛陵有点相信之意,当下忙道:“在下实是真心招供,其实还有一处地方也是敝门十分畏惧的,只不过这一处后来与敝门祖师建立了交情,所以告诉你们也是没用。”
    薛陵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朱赤鲨道:“在山东境鲁山中,称为『洪炉秘区』,那里面是什么样的,在下可不知道。”
    薛陵冷笑道:“我却有点晓得,这秘区的主人,便是你们的太上祖师万孽法师,对不对?”
    朱赤鲨顿时面色如土,只因万孽法师这个名号,据他所知,天下简直无人知晓,而对方不但晓得,还知道这洪炉秘区,就是万孽法师的秘巢之一,实在足以使他惊心动魄,心神震骇。
    只听薛陵又道:“我一发告诉你吧!江南太湖中的仙人浦上隐居之人姓除名斯,外号孤云山民,对不对?”
    朱赤鲨汗如雨下,瞠目结舌。要知他本是极为精悍之人,此刻已悟出对方发现自己无悔罪之意,行将下手取自己性命,此所以如此的震骇。
    薛陵道:“他的门人姓金名明池,对不对?”这是因为金明池曾经前往老人滩见过欧阳老人,后来欧阳老人把薛陵误认是金明池的师兄弟,几乎一掌击毙。
    朱赤鲨见他什么都知道,当下一横心,狞笑道:“好小子,你敢是存心跟大秘门作对来的?我瞧你们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薛陵楞一下,寻思道:“那万孽法师及大秘门这些人,无不与恶魔一般,我不出道则已,若然入世行侠,这些恶魔,正是我须全力歼除的目标。”
    朱赤鲨又纵声大笑道:“小子你到底是谁?”
    薛陵冷冷道:“问明白了又待如何?”
    朱赤鲨道:“老子变成厉鬼好找你算账。”说时,狞恶凶横之气,溢于言表。
    薛陵道:“好教你死得心服,本人就是你前日里对北条他们告诫过,万万不可侵扰老人滩那儿的人,家师复姓欧阳,正是你一直都不肯提及的人物。”
    朱赤鲨骇然瞧着他,满面凶厉之色,霎时消失,呐呐道:“原来你是老人滩来的………
    但据敝上说,这水晶宫深藏海底,纵是欧阳老人亲自来到,也无计可施,你………你怎能混得入来?”
    薛陵笑道:“这都多亏你们的帮忙。”他再三细察过,此人确是天性残暴,无可救药,心想:若是以妇人之仁用事,饶他不死,只怕将有无数善良百姓受害。
    当下凛然道:“我虽不想杀人,但你恶孽如山,非杀死不可!”
    朱赤鲨破口大骂起来,只因薛陵说这话之时,神态肃穆坚决,一听而知,无可挽回。
    石田弘道:“这些人凶顽无比,最好快点下手。”
    薛陵一指点去,朱赤鲨吭一声,登时毙命。他侧眼望一望石田弘,见到石田弘点头,便又一指点去,北条大首领也就随之气绝毙命。
    石田弘道:“这北条平生杀人无故,纵是对待部属也冷酷无比,合该处死。”
    这时问题大致上已经解决,便照商议好了之计行事,最初由石田弘和薛陵上去,先占据住海面上的舢板,以便余人继续出宫。
    当金船破水而出之际,薛陵和石田弘不禁交换了欣慰轻松的一瞥,特别是石田弘,心头涌起一阵极强烈的万劫余生重返人间的感觉。
    海面上漂浮着一艘舢板,两名倭兵和黑田船长都在等候北条首领。
    石田弘钻出金船,一跃登舟,黑田船长顿时面色苍白,神情尴尬,不知如何是好?但操舟的两名倭兵,一见了声名赫赫的石田弘,认得是东北沿海的大首领,立刻俯伏舱板上,在他们心中,石田弘几乎有若神明。
    石田弘双眼射出威光,厉声道:“你见到本首领敢不行礼么?”
    黑田船长被他威势所慑,不由自主的跪下行礼,薛陵见状,知道已无妨碍,便原船返回水晶宫,因为这艘金船到最后还得用人力收回,而唯有薛陵可以从透气洞穴,升上莫邪岛,这一来水晶宫就算是永远封闭了。
    约莫忙到午间,众人才到达黑田的船上,此舰已暗暗修理过,勉强可以行驶。
    扬帆驶行了不远,便有四艘巨舰赶到,那都是石田弘的亲信部属,石田弘已召集过黑田的高级部属,宣布黑田之罪,派妥了继任船长,把黑田贬调到别艘舰上任职。
    石田弘把薛陵送到离威海卫数十里远的海滩,薛陵与他作别之时,问他如何处置众女?
    石田弘道:“薛兄放心,我自会查明她们出身,一一送返家乡。”
    薛陵微笑道:“假如有人不肯回家呢?”他的目光移到两女外倚舷而立的阿杏身上。
    石田弘懂得他的意思,也笑道:“她曾经救过我的性命,而我对她也十分敬重,决不把以前的事放在心上,因此,只要她肯留下,我是万分欢迎。”
    薛陵道:“小弟很愿意促成你们两位好事………”他走到阿杏身边,道:“在下先走一步啦!”
    阿杏道:“我很羡慕你,因为你终究有处可去,而我却须得在茫茫人海中漂泊!”说罢,凄凉地叹息一声。
    薛陵问道:“你竟无家可归么?”
    阿杏摇摇头,道:“我本是孤女,离开故乡已有十年之久,如今纵是回到乡下,也没人认识。”
    薛陵道:“恕我多嘴,请问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阿杏泛起了苦笑,道:“我懒得多想,反正人生数十寒暑,一眨眼便消逝了。我想托迹空门,削去三千烦恼丝,这就是我的最好归宿了。”
    薛陵摇摇头,道:“你正青春年少,怎可削发出家,在青灯红磬中空度年华,在下倒是有个建议,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阿杏问道:“是不是与石田弘有关?”
    薛陵见她如此聪敏,只好点点头。
    她仰天长叹一声,苦笑道:“你们的好意,我很感激,可是我却无法接受,本来我还存有一份狂妄的梦想,但昨夜我独自躺在船板上,望着满天星斗,静静的想了许久,最后终于醒悟我此生此世别想指望幸福这两个字。”
    薛陵十分震惊地问道:“为什么呢?”
    阿杏道:“石田弘纵是不嫌弃我,但我自己却不能忘记过去种种,唉!我们最好不要谈这件事了。”她面上流站出深刻强烈的痛苦表情,却反而呈现一种奇异的美丽。
    石田弘远远瞧见,不禁目瞪口呆,同时在心中留下永难磨灭的印象。
    薛陵也呆了一下,才道:“好,咱们不谈这个,不过我必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可喜欢石田兄?”
    阿杏缓缓点头道:“他沉毅机智而又具一种超人的气魄,正是和我梦想中的人一样。”
    薛陵点头道:“这就是了,不过你既是不愿意跟他在一块过活,谁也不能勉强,在下就此辞别了。”
    他乘坐舢板登陆,石田弘亲自送他。薛陵把刚才所谈的话,完全告诉石田弘,最后道:
    “你现在已晓得她对你很有意思,这就行啦!以后如何解决,便要瞧你的手段了。”
    石田弘惘然一叹,道:“她一旦削发出家,纵然有一天后悔,也来不及啦!总之,我会把结果设法告诉你。”
    两人在岸边相揖而别,彼此都生出依依不舍之情,他们虽然不曾相交很久,在一起的时间也无多,可是他们都有一种英雄的气概和超人的性格,所以能够一见如故,处处投契,一如数十年的老朋友一般,友谊深厚。
    薛陵别过石田弘,不久踏入卫城中,匆匆买了一些酒食和日用之物,便加急赶回老人滩去,他从一片树丛后转出去,便发现高崖上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白发在海风中飘飞,显得特别孤单凄凉。
    这个老人面向碧海,屹立有如石像,这景象充满了祈望和忧思,使得薛陵顿时间心弦颤抖,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知道师父正遥望着大海,祈求归帆出现,他大叫道:“师父………师父………”
    高崖上的欧阳老人,陡然回转头,瞧见了他,迅即飞奔而下,师徒两人,在荒蔓草径中碰上,欧阳老人一手抓住他的臂膀,热烈地摇撼着他,呵呵大笑道:“好孩子,你终于从那可怕的大海中逃回来啦!”
    他雪白的须发都颤抖着,笑声中涌出泪水,薛陵鼻子一酸,跪倒在地,抱住老人的双腿,忍不住的热泪,夺眶而出。
    欧阳老人道:“谢天谢地,你看来比以前还要强壮些,我猜你一定经历过一场生死之险………起来吧,咱们到屋里慢慢的谈。”
    老少二人,回到石屋中,薛陵摆好酒食,师徒对酌,薛陵将这数日的经过,一一说出,欧阳老人面上表情,随着他叙述的内容而变化,忽喜忽惧。
    在他们之间,充满父子一般的感情,因此使得这一次薛陵的脱险归来,增加无限安慰与欢乐。
    欧阳老人告诉他道:“由于你的失踪,使为师失去矜持,昨日找到何元凯,请他协助找寻你的下落,他当即派出许多水师船,出海搜寻………”
    他略一停顿,又道:“因此我们须得通知他一声,又关于那万孽法师之事,你必须十分慎重处理。此人只在武功方面,略逊为师一筹,但他计谋百出,手段恶毒无比,你莫说去找他麻烦,只怕他也不肯放过你呢!尤其是照你收集所得的资料推测,徐斯可能已被他结交上,因此,他若是搬动徐斯回来寻仇,那时连为师也怕接他不住。”
    薛陵道:“弟子也对此事细加考虑过,却认为徐前辈不会亲自出马,但他的徒弟金明池,却极有可能帮助对方。”
    欧阳老人沉吟了半晌,道:“不错,假使为师不离开老人滩的话,万孽法师和袁怪叟很难说得动徐斯。那家伙自负得很,实在不易使他离开太湖。现在就得瞧瞧万孽法师是不是查得出水晶宫的事了?”
    他们又谈了一阵,薛陵便去通知何元凯。
    何元凯对他无恙归来,也喜不自胜,定要摆筵席替他庆祝。
    翌日,一切恢复正常。由于这一次的变故,欧阳老人谆谆嘱咐薛陵,必须加倍下苦功修习武功,以免一旦碰上袁怪叟之时,连逃走之力也没有。此外,那徐斯的门人金明池造诣极高,也是十分可怕的对头。
    眨眼间,过了三个月,这期间,薛陵勤修苦练,进境颇多,连欧阳老人也大表满意。据欧阳老人估计,以薛陵这种举世罕见的天资禀赋,勤练不辍,大概十年之后,就可以跟袁怪叟一拚了。
    薛陵明知这等成就,已经是近乎奇迹,故此老恩师十分满意,可是他焉能再等十年之久才踏入江湖?
    光阴荏苒,倏忽间,又过了月余,一天晚上,师徒两正要就寝,欧阳老人忽然说道:
    “孩子,咱们熄灯之后,来一次捉迷藏如何?”
    薛陵心想老恩师难得起了童心,焉能扫他之兴,便笑道:“好极了,谁先捉人?”
    欧阳老人道:“自然是你先捉我。”
    说罢,举手一扇,灯火顿灭。

举报

第十四章
    薛陵这刻的眼力,已达夜能见物的地步,灯灭时,彷佛瞧见人影一闪,从窗口飞出。待他一拢眼神,果然已失去恩师踪迹,暗暗一笑,故意且在室内逗留片刻,这才打窗口跃出。
    天色甚是昏黑,正值退潮时候,海边露出一大片淡灰色的沙滩。间中也有起伏的沙滩,因此若是匿伏沙堆之后,可真不容易找。
    薛陵向海边奔去,极迅快的隐伏在一个沙堆后面,心想:我虽是瞧不见,但可以用心查听。
    他静下来侧耳查听四下动静,过了顷刻,忽闻海上传来轻微的破浪声。
    又过了一会,沙滩上响起脚步声,但十分低微轻捷,一听而知乃是身怀上乘武功之士。
    只见,一条黑色人影,直向石屋奔去。
    薛陵顿时恍然大悟,忖道:“原来老恩师已查听出海上舟行之声,所以故意跟我捉迷藏,好让我反而在暗中监视来人的动静。”
    他从沙堆后探首出来,一见那人背影,不禁又高兴又好笑,叫道:“是石田兄么?”
    那人停步回顾,道:“正是在下,薛兄怎的还在外面?”
    说时,薛陵已奔过去,一手拉住他,走入屋内,点起灯火,道:“家师发觉轻舟破浪之声,所以我们都出去了,还以为是什么歹人,那知却是石田兄驾到。”
    他数月以来,未见过第三者,这刻忽见故人来访,这份喜悦,远在空谷闻足音蛩然而喜之上。
    石田弘环视屋内一眼,只见四壁荒然,简陋无比。不由摇摇头,道:“令师他老人家,已在此地居住了数十年之久?可见得真正是一位视富贵如尘土的逸世高人,只不知在下有没有拜见之缘?”
    薛陵试着叫了两声师父,四下寂然,只好答道:“他老人家向来如此,连小弟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现身?”
    石田弘道:“自古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在下能够踏入此屋,已经极感光宠了。”
    薛陵道:“石田兄好说了,只不知此来有何见教?抑只是顺道过访,略叙故旧之情?”
    石田弘道:“在下专诚拜访,特地来告诉你一些消息。或者会使你不能继续过这等宁谧恬静的生活了………”
    他话声微顿,略为思索一下,才又道:“你定必还记得那三海王华元手下的五鲨侯,咱们一共诛杀了三人,还剩下元黄鲨和周青鲨二人。两个月前,我费尽气力,千辛万苦的布置陷阱,先以酒色削弱元黄鲨的武功,还牺牲三名心腹勇士的性命,才杀死此鲨,然而那周肯鲨却不曾入网,并且得知他正在力查水晶宫被封闭这件事的内情。我算来算去,知道这个隐秘迟早会被他侦破,因为,当时船上有不少人得知北条前赴水晶宫之事,而其后咱们一齐露面,又有许多女子遣送回去。那周青鲨只要找到一个,就可以迫查出一切隐情,我固然可以东返故国避祸,但你丝毫不知内情,若被大秘门之人前来暗算,可就不大妥当了。”
    薛陵笑一笑,道:“他们敢来老人滩寻仇的话,我是求之不得,只怕他们不来。”
    石田弘肃然道:“话不是这样说,要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人家有心报仇,难道不能等到你到江湖行走之时才动手么?”
    薛陵点点头,道:“这话极是,但我有什么法子?难道先去找到周青鲨杀死灭口?”
    石田弘道:“这是唯一可行之法,你的武功足可以取他性命,我要杀他,却须预先布置,难易之际,不可以道里计。再者,我考虑过杀尽知道内情之人,以免泄露消息,但此举伤人无数,而且对那些女人们如何下得毒手?”
    薛陵惊道:“这个自然不可,此事如何决定,待小弟叩询过师父再说。对了,杏姑娘目下怎样了?”
    石田弘笑一笑,道:“她定要遁入佛门,了此残生,我也没有法子,只好由得她去。”
    薛陵愧叹一声,道:“石田兄你真不该让她落发出家,她乃是智勇双全的姑娘,世上罕有。”
    石田弘道:“我也不是完全不管,但目前时机还未成熟,她并未削发出家,而是由我出资盖建了一间庵庙,让她静居修持。倘若她真的不是佛门中人,总有一天会肯跟我漂流海上。”
    薛陵笑道:“原来如此,只不知她居住何地?”
    石田弘道:“我常年在海上漂流,若是离海太远,终有不便,所以选定江苏的盐城,一则离海不太远。二则别人决计不会想到她在该处。”
    欧阳老人一直没有回来,薛陵和石田弘谈到天亮,石田弘不能再留,只好告辞而去。
    薛陵目送石田弘的轻舟消逝之后,才回到屋中,却见恩师已经在榻上盘膝而坐。
    欧阳老人面色十分沉重,使薛陵感到将有事情发生。只听老人说道:“孩子,咱们两人须得虽开此地了。”
    薛陵道:“师父已听见石田兄所说的话?”
    老人点点头,薛陵又道:“有师父在此,袁怪叟岂敢前来?”
    欧阳元章摇摇头,道:“为师焉有怕他之理,但我静极思动,颇想到处走走,顺便让你踏入江湖,访查那周青鲨行踪,予以灭口。倘若下手得快,除去此人,则大秘门纵想查访,也完全断了线索………”
    他寻思片刻,又道:“要走就走,现在便可动身。我的去向你不必管,只须记住每年的中秋节,我在大名城南门赏月,若赶得及,可以到那儿找我。”
    这个突然的决定,使薛陵心慌意乱,全无主宰。
    欧阳元章道:“我身边没有什么钱财,你可向何元凯取点银子,顺便告别,我走啦!”
    说罢,举步走出,薛陵忙道:“师父,弟子却往那儿去?”
    欧阳元章笑道:“傻孩子,你这一身武功,除非是碰上袁怪叟这类高手之外,谁都不怕。因此你可以随意闯荡,了却人间恩怨。总之,你自己瞧着办吧!”
    说到末句,他的人已走出门外。
    薛陵连忙追出去。却见师父展开身法,风驰电掣的速快奔去,眨眼间,远远去了。
    薛陵失魂落魄地呆想了好久,对于师父今后的平安,他可放心得很。因为欧阳老人不但武功已达炉火纯青境地,而且年届百龄,仍然全无老态,三五年内,决不会有问题。他愁的是师父说走就走,剩下自己该往何处去?该当如何做?想了许久,这才决定先去找何元凯告辞,然后全力查访周青鲨的下落,尽快击杀,以绝后患。
    此外,他也得设法前去江南见齐茵一面,以践前约。最后,他可能献出生命以扫荡万孽法师这一干恶魔。
    不久他就晤见何元凯于衙内,说出辞别之意。
    何元凯何等老练精干,立刻替他筹措路费,为了要使薛陵得以专心行侠江湖,他送给他一大笔银子,尽是全国各地能兑现的银票。
    薛陵很快慰的收下银子,因为他既不能用武功获取不义之财,而又不暇钻营生财之道。
    薛陵离开威海卫之时,身上已换过衣服鞋袜,粗布的装束,仍然掩不住他英挺的气概。
    何元凯赠他银子之外,还送他一口极锋快的长剑。他用一方蓝布包里住,拿在手中。
    他决定查访范围,初步以沿海的城市大镇为目标,但也不是乱走乱闯,乃是决定了路线之后,每到一处地方,就向当地武林人物着手,例如设馆开坛的拳师或是镖局等地方,想法见机查询。
    一连多日,薛陵空自跋涉数百里,风尘仆仆,沿着海边由文登县开始,经夏村、海阳、即墨、青岛、日照等城镇,略略访得一点眉目。这一日到达东海县境内一处港口,市镇甚是繁盛,沿海少见,问知名为老窑。
    他向镇上之人,略一打听,得知本镇有一家四海镖局,当即按址走去。到了镖局门口,停步一看,但见大门敞开,院内有一群人围蹲地上,正在掷骰豪赌。
    押注的都是整两的银块,赌注颇豪,人人狂呼大叫,因此声震屋瓦。
    薛陵步入院内,站在众人后面瞧了一会,但见庄家手风甚顺,连杀三关。
    其中许多人额角好边流下热汗,薛陵怜悯地暗中微笑一下,忖道:“聚赌之人,大半是年轻力壮之辈,他们不把心力光阴用在有益的事上,却在呼雉喝卢中浪挪了青春,竟是何等不智?”
    正在想时,眼光无意中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此人恰是在他对面,并不像所有的人一般俯低头盯着骰子,所以薛陵能瞧得清他的大致轮廓。
    此人甚是年青。大约只有二十一二岁,满面酒意,但眉目却虎虎生威,一望而知此人不同凡俗。
    庄家的点子很大,已经赢了四家赌注,轮到了此人,他一伸手抓起骰子,厉声道:“老卢,你瞧清楚我的赌注没有?”
    全扬顿时寂然无声,庄家老卢强自镇定的向他面前一瞧,道:“瞧见啦!是二两银子。”
    那少年纵声狂笑道:“胡说八道,是二十两足色赤金,你敢是瞎了眼睛。”
    老卢身躯一震,初时是震骇,接着便泛起怒色。要知二十两赤金不是少数,他手风如此大顺,连礼通杀三场,也不过一共吃进二十余两,但还抵不到一两赤金之数。换句话说,对方若是这一把掷赢了,老卢他把赢进的通通呕出,再加上倾家荡产还不够赔。
    俗语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老卢怕是一回事,但舍不得钱财又是一回事。当下眼睛一瞪,道:“这话怎说?”
    那少年厉声道:“我李三郎二两银子便抵二十两黄金,你敢不服么?”
    薛陵不禁摇摇头,心想:这简直是硬讹胡赖,天下那有这等道理?
    老卢默然扫视众人一眼,但见大家都低头不语,竟没有人帮他的腔,不由得急恨交集,一下子跳起来,忿然嚷道:“李三郎你放明白些,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话声未歇,砰的一声响处,老卢已摔开六七步,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疼得他直呲牙裂嘴。
    薛陵已瞧清楚这是那李三郎站起身给他一巴掌,不但出手如电,而且劲道奇重,把老卢那么大的一个人,掴出六七步远。
    李三郎出手之后,一俯身,把庄家赢得的那一堆银子,拿了一大半,揣在腰带中,便扬长而去。
    在场十余人,没有一个敢哼气阻拦,薛陵很瞧不过眼,当时本待出头,正好听见老卢大叫大嚷声中,提及一个人的名字叫做杨刚,登时心头一震,敛手不动,目送着李三郎旁若无人的走出大门。
    李三郎走了之后,众赌徒开始谈论,赌局自动停止。
    薛陵听了一会,已明白了这个李三郎是个不明来历的江南人,脾气古怪,最爱喝酒,至醉方休,常常为了一些极小的缘故,把人打个半死,但有时受到很大的侮辱,也不计较。
    像今日这等胡赖之事,已发生过两次,因此这回大家郡晓得李三郎囊中空乏,才会干这一票。
    老卢恨声不绝的宣称,定要找回这个场子,他说名震天下黑白两道的杨刚大侠,是他挂名师父,只要有一天这位大镖师经过附近,那李三郎便有得好看。
    薛陵对杨刚可是熟悉不过,在他眼中浮现一个黝黑壮健的三旬大汉,手中永远晃着一条马鞭,轻则一顿鞭子打个半死,重则要了性命。
    此人乃是金刀大侠朱公明的首徒,即是他以前的大师兄,朱公明教两个朋友出面,创设下威远镖局,分号遍布全国,获利无数,乃是当今全国最大的镖局,总镖头一职,就是杨刚。
    此所以凡是在镖行中混过的人,无不听过杨刚的大名,老卢这么一嚷,反而有个孩子上前劝他,叫他不要吼叫杨刚的名字。
    过了一会,风平浪静,老卢自己蹲在一旁数银子,瞪眼暗地生气,越数气越大,口中唠唠叨叨的咒骂不休。
    薛陵走过去,低头凝视着他,不声不响。
    老卢抬头一看,只见这个英俊少年,双眼之内射出像刀剑一般的光芒,十分凌厉,不由得骇得打个冷颤,呐呐道:“你是谁?”
    “我姓齐,不但跟随杨刚总镖师出力做事,还承蒙他传授过几手武艺。”
    老卢大吃一惊,道:“您………您老是齐大镖师,小人有眼无珠,竟不晓得大镖师驾到。”
    薛陵改名换姓之时,总是爱冒用姓齐,自然这与他记挂着美丽的齐茵大有关连。
    他冷硬地道:“我听你说敝局总座是尊驾的挂名师父,只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老卢倒抽一口冷气,心想我得罪了杨总镖师的话,这辈子休想在镖行中混饭吃了,连忙行礼赔罪道:“小人该死,万望大镖师饶恕则个。”
    薛陵冷哼一声,道:“那李三郎是干什么的?”
    老卢精神一震,忙道:“这厮什么都不干,敝局王东主也曾请他当镖师,但他只爱喝酒游荡,什么事都不肯干,真是个天生的懒骨头、贱胚子?”
    薛陵寻思一下,转眼见无人注意自己这一边,便道:“我知道啦?有工夫的话,或者替你出口气,现在我托你打听一件事,但别让旁人知道老卢受宠若惊,连连宣誓,缄口守秘。
    薛陵道:“有一个姓周的中年大汉,身上挂着长刀,戴着一枚蓝宝石戒指,面貌长得很凶恶,你可曾见过此人?”
    他在形容之时,已发觉老卢连连点头,心中暗喜,话声才落,老卢果然说道:“小人见过他,就在前天,他住在此地最着名的红鹃姑娘家中,把她包了不接客人,手面极大,这件事齐爷错非问着小的,别人可真还不知道呢!”
    薛陵心想:那周青鲨敢情是好色之徒,以后大凡访查这等凶徒恶人之时,别忘了到花街柳巷访问。
    他道:“你自去探问一下,但别露出形迹,办得妥当的话,自有你的好处。”
    老卢大喜,如飞去了,不久,就垂头丧气的回来,道:“走啦!小的只问出这一点,若要得知详情,只有找老鸨或红鹃才行。”
    薛陵点点头,道:“办得很好,可以推知定必不曾张扬出去。”
    老卢闻言,顿时精神大振,道:“小的牢牢记住齐爷的吩咐,所以只向一个熟丫头问一声,别的不敢多说。”
    薛陵道:“走,咱们先吃点什么,等时间一到,就是看看红鹃。”
    他跟老卢磨到黄昏时分,才一同到妓院去。据老卢事先解释过,那红鹃因客人包了四天,期限尚余一日,所以目下接不接客,那得瞧她的高兴,不过老卢又说,以薛陵这等一表人材,红鹃见了,断无不接之理。
    因此,薛陵只是抱着姑妄一试的心情前往的。他昔年在济南府跟随朱公明时,虽然耳闻过章台艳事,却从未身历其境,故此,这刻心情也有点儿紧张。
    不久,已走入妓院之内。他穿着虽是朴素,可是气度潇洒,而且那老卢却显出十分巴结恭敬,妓院中人眼力何等厉害,立时晓得他大有来头,丝毫不敢怠慢。
    但使他十分失望的是,红鹃今明两日都不接客,当下由另外两个粉头前来陪客。
    老卢跟她们都十分耳熟,调笑中,已探听出红鹊不是不接客,而是已经有了客人,便是本镇人人皆知的李三郎,此地之人,送他一个外号是“恶浪子”。
    薛陵焉肯放过这一条线索,当晚歇宿在妓院中,虽有粉头相陪,但他碰也不碰她一下,晚上也是分床而睡,把那粉头气个半死。
    半夜时分,薛陵被门声惊醒,侧耳一听,却是隔壁老卢的房间发生的。
    他悄悄起身,从窗隙向外窥看,黑暗中,一道人影蹑足走出院外,认得正是老卢,登时大感惊奇,心想:此人行踪可疑,非跟着看个明白不可。
    只见老卢蹑足走入另一院落之内,上房中透出灯光,他直到窗边窥看了一阵,便从腰间掏出匕首,灯火之下,闪出耀眼的寒芒,显得十分锋利。
    老卢走到门边,伸手轻轻一推,不曾推开,便用匕首插入门缝中轻撬,片刻间,房门应手两开。
    这时薛陵飘落窗外,向房内一望,只见灯烛半明,照出一个男子躺在榻上,原来是李三郎,一望而知已经醉了。
    老卢已走入房间,李三郎突然一动,喝道:“到底是谁?”
    这话把老卢骇得双脚一软,几乎跌坐地上。
    但薛陵却瞧得明白,那李三郎分明是呓语,而从他声音中流露出的无限痛苦,推想他一定怀有莫大心事,好像想知道而又一直无法知道一个人,所以连醉梦之中,也如此喝问。
    老卢抖了一阵,见他鼾声如雷,他原是凶恶之辈,这时一横心,想道:“好小子,我纵是明知你有意戏弄,但也非插你奶奶的一刀不可。”
    当时举起匕首,跨前两步,猛可向李三郎胸口插下。他存下拚命之心,是以这一刀插得既快又猛。
    外面的薛陵大感意外,赶快一弹指,一枚小石,应指飞出。
    老卢陡然间中止了刺下的动作,有如泥雕木塑一般,但刀尖仍然刺中李三郎胸口,入肉半寸。
    李三郎顿时疼醒,睁眼一瞧,灯光之下,但见老卢睁眉突眼,拿着匕首,抵住自己胸口。
    他眉头一皱,冷笑道:“你这是找死,可恕不得我心狠手辣。”
    说时,在外面的右脚已暗运劲力,准备一脚勾踢,立毙对方于脚上。
    谁知窗外还有个大行家。一望而知他运劲于脚,赶紧一弹指,又是一点石子破窗飞入。
    李三郎一则被匕首刺伤,感觉远不若平时灵敏。二则薛陵的手法何等高明,到他惊觉之时,胁下一麻,全身劲道立时泄去。
    他心中叫一声“我命休矣”,转眼向窗户望去。
    薛陵却从敞开了的门户走入房中,先不管这两人,走到套间门口,掀门望去。灯火犹明,罗帐高悬,一个妙龄女子锦裘半覆,露出白皙的手臂和大腿,一望而知她竟是裸睡。
    他摇摇头,忖道:“我只怕她惊醒,特地先看一看,殊不料却变成登徒子窥人闺阁了。”
    但他乃是豁达之士,并不放在心上,转身走到外面的床边,伸手点在老卢背后,顺势把他抱起,放在一边。
    这一指已使老卢陷入昏迷之中,接着伸手解开李三郎的穴道。
    李三郎挺身坐起,迷惑地望住他,眼中闪出不屈的倔强神情。
    薛陵见他胸口淌着血,便轻轻道:“你先包扎一下伤口。”
    李三郎摇摇头,仍然沉默地望着他。
    薛陵道:“兄当知道老卢何故要刺杀你,因此我只奇怪你有这许多仇家如何还敢沉醉酣睡?”
    李三郎疑声道:“你是谁?”
    薛陵笑一笑,道:“兄弟浪迹天涯,今晚一别,再无相见之期,何须留名?”
    李三郎想不到他如此回答,怔了一怔,道:“你既救我一命,又为何阻我杀他?”
    薛陵忍不住面色一沉,很不高兴地道:“你动辄就杀人,难道人家性命就如此的不值钱?”
    李三郎面上闪掠过一丝愧色,但旋即恢复了原来的倔强,道:“我本来就不把自己性命放在心上,恨不得有人趁我不觉之时,一刀杀死了我。”
    薛陵道:“如此说来,我刚才出手拦阻老卢竟是多余的了?”
    李三郎叹了一口气,不言不语。
    薛陵道:“我瞧得出你必有莫大隐痛,所以虽有一身武功,人才出众,但却极力作贱自己,想把心中痛苦忘掉,对不对?”
    李三郎缓缓道:“你是第二个瞧出我内心的人,第一个是她。”
    他指一指套间,又道:“但她又使我平添不少痛苦,因为我不能娶她为妻………
    唉………”
    薛陵道:“若是短欠银子,那却不是难以解决之事,我这儿有,她的身价要多少?”
    帘子一掀,一个美貌女子奔出来,身上只披着外衣,一下子跪在地上,连连向薛陵叩头。
    李三郎一怔,冲到口边的话收回腹中,那美貌女子含泪道:“贱妾先此叩谢恩公大德,只要二十两赤金之数就行啦!”
    她的身价可真昂贵,薛陵心想无怪李三郎下注时开口就是二十两金子,原来此是她的身价。
    当下把腰间银子银票悉数取出,折合二十两金子之故,交给红鹃,道:“请起来,这些银子乃是一位好朋友所赠,可见得钱财是身外之物,不必过于重视。”
    他很想趁此机会询问那周青鲨的去向,但一则此举无异市恩索酬,二则李三郎在旁边,实是不便询及她的客人之事。
    当下转身挟起老卢,再出房外,很快就把老卢送到他房中,点了他睡穴,才解开他刚才受制之穴。
    老卢鼻中发出鼾声,呼呼大睡。
    薛陵这才归屋安寝。
    一宿无话,翌日老卢醒过来时,面上带着惶惑的表情。
    薛陵故作不觉,问道:“可是已探出消息?”
    老卢道:“小的问知李三郎已离此地,因此设法见到红鹃,她愿意跟齐爷谈谈。”
    薛陵忖道:“我若拒而不往,他势必发觉是我使的手脚,最好还是让他一辈子疑惑不明。”
    于是点点头,道:“你且在此稍候,好在我跟她只说几句话就行了。”
    他跟从一个使女走入一间套房,见到红鹃。
    红鹊又要下跪,他摆摆手,红鹃就跪不下去。
    薛陵怕她误会自己找她是为了她的美色,连忙道:“我听说有如此这般的一个客人,现下到何处去了?”
    红鹃果然生出误会,这时才恍然明白,答道:“这客人姓周,性情十分凶恶,难道是恩公的朋友?”
    薛陵道:“不是朋友,只是有事找他罢了。”
    红鹃道:“那么恩公更得小心,他本领大极了,可以飞上半天,全身坚硬如铁,拿小刀子扎都扎不破。他往南边去了,好像也要找什么人。他以前也找过贱妾两次,算得是熟客,临走时吩咐我,若是有人送信给他,可把信留下,他会派人来或自己来取。”
    薛陵拱拱手,道:“这就行啦!谢谢你。”
    当即辞出,与老卢一道到镇中吃早点。
    他考虑应该立刻追赶,抑是在此地等候一段期间?最后决定且等数日,希望最少能够查出送信来的是什么人?信内有什么消息?
    他找个客店住下,吩咐老卢整日守候妓院门口,见有可疑之人,便来报知。
    过了三天,这期间他整日在客店闷着,但从老卢口中却得知一些消息,例如那李三郎三日来不知去向。红鹃则称病不接客等等。这日傍晚之际,老卢来报说有倭寇掠犯数十里外的市镇。
    此刻客店也开始骚乱,薛陵心想这一群倭寇不知是不是石田弘的手下?当即问明地点走法,又吩咐他道:“你仍然到那儿监视,但须特别小心,那姓周的可能与倭寇有连络。送信的人若是倭子,你一下大意就得送了性命!”
    老卢吃惊地去了。
    薛陵也走出客店,正向东南方奔去。他的脚程非同小可,真是快如奔马,不久赶到出事的市镇,远远已见到镇上失火数处,一片兵荒马乱之象。途中曾经碰到许多附近乡村逃难的人,但这刻到了切近,反而不见有人打镇内奔出。
    薛陵胸中热血沸腾,杀气填膺。他料定镇上居民定必完全被屠杀精光,才无一人奔逃。
    到了镇口,但见一队倭兵个个手提长刀,把守住出镇之路,长刀在火光映射之下,寒芒耀眼。
    薛陵正要提气扑去,忽见一人奔出,动作特别矫健,定睛一看,原来是以前见过的黑田船长。
    他连忙隐起身形,只见黑田长刀一挥,一个倭兵转身迅疾奔上大路。
    薛陵运足目力盯住这名倭兵,但见他奔到路上黑暗处,便迅快脱下身上衣服,换上一套乡民装束,连衣服带倭刀塞在路旁一棵树上。
    之后,他迅快上路,走了数十丈,突然间背上一麻,昏跌地上。
    薛陵飘落他身边,细细一搜,果然找到一封密函。拆开一瞧,里面写着石田弘和他的名字,又详细描述他的面貌身量,此外别无他语。
    此函一望而知是黑田船长得到周青鲨的通知,所以回报破宫之人。但想必因为他已不是船长,无法决定在何处掠劫,所以一直等到现在,才有机会递送消息。
    薛陵暗叫一声谢天谢地,一下子把密函撕个粉碎,心想这名倭子定是黑田船长的心腹,说不定参闻机密,于是毫不迟疑的点了他死穴。
    把尸首藏好之后,回身走去,经过那矮子藏放衣服之处,突然心生一计。迅快取过穿上,面上涂抹一点泥土,略略掩饰住真面目,然后从黑暗中掩近镇口。
    但见黑田船长还在那儿,薛陵耐心等候机会,好不容易等到全队倭兵都不向镇前张望,当即使出最快身法,几个起落,已到了他们身后。
    他挥刀向黑田船长斩去,立刻把他劈倒。众倭寇闻声惊顾,一见他身上有血迹,黑田船在地上,都大为吃惊。薛陵怪叫连声,挥刀乱砍,状类疯狂,但出手极有分寸,霎时间伤了三四个人,便狂叫一声,拔步向镇外荒野中奔去………薛陵面孔用污泥掩饰过,众倭兵瞧不清他的面目,卸认得他的倭刀和衣服,只道是发狂斩杀长官,谁也不愿穷追,因此薛陵轻轻易易就完成了杀死黑田船长灭口之举,而又不致使周青鲨闻讯警惕藏匿。
    他在远处一直监视着这个倭寇占领了的市镇,良久,但见一队队的倭兵蜂涌离开,他才急急赶回该镇,四下一查看,此镇只损失了不少粮食牲口,以及由镇长向各户摊派的一笔钱财,又焚毁了三间房屋而已,一个人也不曾被杀。
    薛陵心中自然十分安慰,暗想这定是石田弘部勒得严,所以向来以屠杀为乐的倭寇虽是占领此镇许久,但灾情极轻。
    他回到老窑镇上,吩咐老卢休息,给他一封银子作为犒劳,因为他仍然需要老卢替他办事。老卢一方面既想巴结这位镖行中的有势力之士,二则又有银子到手,真是喜出望外,甘愿出力奔走。
    翌日,薛陵吩咐他仍然到妓院口监视,特别叮嘱他多加小心。因为说不定周青鲨会亲自出现,所以,此人极是老练多疑,若是觉出不对,可能会向老卢下手,在周青鲨来说,杀个把人只等如开玩笑一般。
    他自己也不闲着,扮成贫苦之人,穿得十分褴褛,到邻近的县镇打听消息。
    如此过了三日,薛陵心中甚是焦燥。这一日他没有离开老窑,独自闷坐店中,更加烦闷。
    中午时分,忽然有人敲叩房门,道:“齐爷可曾睡了?”
    口音沉劲,一听而知正是李三郎的嗓子。
    他赶快开门延入,互相客套了几句,李三郎解开包袱,取出两根黄澄澄的金条,双手奉上,道:“此是数日前承蒙齐爷慨借之故,还望收纳。但齐爷的大恩,在下有生之日,皆是戴德之年。”
    薛陵愕然道:“恕兄弟多管闲事,只不知李兄如何突然会手头宽裕如此?”
    李三郎长叹一声,说道:“不瞒齐爷说,在下已沦入黑道,不过齐爷放心,在下纵然不能除暴安良,替天行道,但当必紧守盗亦有道之戒,劫富济贫,绝不危害良善商贾和老百姓。”
    薛陵望住他清俊的面庞,心中大感难过,缓缓道:“李兄何必托足黑道之中,说起来倒像是兄弟把你迫得走上此途一般。”
    李三郎垂头道:“这世上只有两个人我不敢反抗,一个是在下未曾当真成亲的妻子,另一位就是齐爷………”
    他突然有所感的沉吟一下,自语道:“真巧,都是姓齐的………”
    他的自言自语薛陵不曾听明白,正待追问一声,李三郎又道:“齐爷你尽管打骂教训,在下是心服口服,绝不抗拒!”
    薛陵反而不大好意思,连忙改变话题,随口问道:“尊夫人现下在什度地方?何以你说尚未当真成亲?”
    李三郎一阵黯然,长长叹一口气,才道:“她已经去世了。”
    薛陵歉然道:“对不起,兄弟实是不该问起此事,李兄仙乡何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李三郎道:“在下是江南杭州人氏,目下只剩下孑然一身,是以流浪天涯,不想再回返杭州。”
    薛陵同情地道:“兄弟很了解李兄的心情,自然还是不要返回杭州的好。兄弟从未到过江南,但心仪已久,总要去游逛一趟。”
    李三郎立刻介绍杭州西湖的种种好处,力劝他一定要到杭州走一趟。
    两人这一谈起来,竟是十分投机。
    李三郎目下虽是已沦入黑道之中,可是吐属风流,言辞隽永,能使听者忘倦。
    薛陵对他十分推重,所以不久之后,薛陵提议他改称呼,两人争执了一会,李三郎才答应互称名字。
    薛陵道:“三郎,我有一个秘密不妨告诉你,但还望你藏在心中,不可泄露。那就是我本姓薛名陵,并不姓齐。以前遭逢一件有口难辩的大难,所以须得埋名隐姓。”
    李三郎大惊道:“你就是朱公明大侠的………”
    底下的叛徒二字可说不出口。
    薛陵道:“三郎怎生得知的?”
    李三郎道:“这事发生于不到两年前,轰传天下武林,据江湖上传说你已被朱大侠擒杀,殊不知竟是假的。”
    薛陵十分恳切的瞧着他,问道:“不知三郎心中以为我是不是大逆不道之辈?”
    李三郎摇头道:“打死我也不信你是那等卑鄙的人。可是………可是金刀大侠朱公明………”
    薛陵缓缓道:“是他陷害我的。”
    李三郎讶道:“为什么?”
    薛陵道:“大概与家父被害之事有关,将来我一定要细细查明先父遇害的细节,定可发现端倪。”
    李三郎不能不信,道:“原来如此。”
    薛陵笑一笑,道:“我那一次险险死在齐家庄之内,想不到这一场劫难反而使我转祸为福,天下间的事变幻多端,决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李三郎显得十分注意的问道:“你可是在齐家庄冰消瓦解之后才离开的?”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7 05:28 , Processed in 0.171875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