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浮图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一章
    金明池其实一早就猜出是齐茵,才故意装出不信,使他说出姓名,现下一听果然姓齐,更无疑问,当下问道:“她武功虽是比你高明,但后来终须逃跑对不对?哼,我就不服气你的阴谋诡计。”
    这又是想激出对方真话之法,金明池本是极有智谋的人,只不过在各种学问上比不过人家,若论这等小小手段计谋,他不定就完全斗不过夏侯空。
    夏侯空傲然一笑,道:“她那能逃得出鄙人掌心,现下还……”
    突然警觉,停口不言。
    纪香琼接口道:“原来她还活着,我倒很想瞧瞧她长得怎样,武功到底有多高……”
    这一刹那间,她心头涌起不少念头,其中大半是极为高明阴毒的手段,只须说几句话,就可使夏侯空极为忌惮害怕,因而当他脱身出去之时,第一件事就是赶快杀死齐茵。
    她自然是因为妒忌而想除掉她,因为金明池对齐茵之心她知道得十分清楚,而她本人则在这几日的密切接触当中,竟爱上了金明池。
    她本来还不大晓得此情,直到现在浮起杀死齐茵之念时,才大吃一惊,心想我怎会爱上了金明池呢?
    金明池闻知齐茵亦失陷此地,幸而尚是无恙,心头宽慰不少。
    现下摆在面前的问题是如何搭救于她。
    他急切之间那里想得出计策,于是转眼望住纪香琼。
    纪香琼在发觉自己爱上了金明池之后,反倒抛开妒念,同他微微一笑,道:“你想教我猜一猜夏侯庄主此举有何用意是不是?”
    金明池只好顺着她的口气道:“是啊|我正在想他难道如此贱视自己的性命?”
    纪香琼道。:“他性格上的矛盾甚多,譬喻他天资绝世,学问渊博,因而一言一行都甚是儒雅稳重,风度甚佳。但他因为过于聪明,是以感觉和思想都极是尖锐,常人可以欣赏三年五载的事物,在他只不过三五日就觉得厌倦了。因此,常人活一百岁还抵不上他活十年。
    换言之,他内心中的变化极大,是以不能忍受千万年来都是一般长短的昼夜。在他来说,最好一昼夜快得有如现在的一个时辰。但事实上当然办不到,此所以他常常被抑制得近乎疯狂。”
    这一番分析听起来好像有点玄奥,但事实上平易而真确。
    世上无数的天才每每近于疯狂,便因他的感情和心智过于敏锐,眼下的时间对他来说过得太慢,他常欲寻求变化,但事实上全不可能,所以他老是觉得被抑制。
    夏侯空钦佩地插口道:“姑娘说得极是,我有时真的感到活得不耐烦。倘若你们两位,一是天下武功最高的人,一是当世智慧无双之上,你们陪我一同丧生,我已感到心满意足了。”
    金明池心中骂一声“疯子”,游目四顾,但见这座大厅堂之内共有八盏灯火,照待全厅雪亮。
    抬头向屋顶望去,乃是一层平滑的天花板,颜色黯黑,一望而知极是坚牢,想必都是钢板,绝难攻毁。
    他瞧来瞧去,但觉此地当真是一座无法破毁的“绝地”,心想我的武功已经全然失去用处,假如纪香琼有法子破关而出,便可证明智慧比武功有用。
    只听夏侯空又说道:“不过我的真意倒不是想大家都死掉,只要两位应承一件事,便俱可安然出去。”
    纪香琼道:“那么你且说来听听。”
    金明池心中一阵失望,忖道:“她这反说法,可知智穷计竭,无法脱困了。”
    夏侯空缓缓道:“那便是两位答应分头行事,金兄只要闯得出鄙人的”十三元大阵“,自然无话可说,纵然不能出阵,到时只要向鄙人认输一声,亦可以离开敝庄,保证安然无事。”
    金明池忍不住插嘴道:“有这等便宜之事?”
    夏侯空道:“若然金兄不存敌意,敝人将来还有求到金兄的机会,是以焉肯随便毁去一位武功如此高强之人?”
    纪香琼道:“我呢?”
    夏侯王道:“纪姑娘的时间要略略耽搁得多一些,那就是由鄙人陪同你闯过十三院。虽然每院只有一个问题相阻,但有些地方须得阻滞不少时候,如围□院、音律院等。敝庄的十三院本是为贵派高人而设,倘若阻不住姑娘,便立刻完全撤去,从此取消”明湖显屋“之名。但若是难得住姑娘,那就只好请姑娘取消贵派之名,同时还要屈驾留在敝庄。”
    纪香琼暗暗惊心,额上和手角都沁出冷汗,要知学海无涯,以一个人的聪明智慧岂能门门皆精?
    像她和夏侯空这等造诣之人,世上已是再也找不到的了。
    因此她焉有把握闯得过十三道大关?
    她沉吟一下,道:“这赏罚之间殊不公平,我输了的话,不但取消敝派之名,还须留在此地,而你输了只不过凿毁明湖显屋四个字,不行,倘若你输了,我就把那姓齐的姑娘一并带走,如此才算公平。”
    夏侯空点头道:“这话有理,也很公平。不过鄙人都未能立即答应,只因姑娘得胜的条件,竟不是要求金兄的安全而是那位齐姑娘,使鄙人甚感不解?”
    金明池也疑惑地向她瞅看,心想她果然应该先顾到我才轮到齐茵,但她居然不这么做,甚是奇怪。
    纪香琼笑一笑,道:“我自知这十三院不易闯过,万一侥幸过得,我还须考虑到我日后的安全,此举便是一步极要紧的棋子。”
    金明池略略有悟,但还须细细寻想。
    夏侯空却已道:“原来你想利用她对鄙人的仇恨,使得鄙人为了防备她报复而不暇全力对付你。再者料定鄙人为了加强势力起见,多半要向金兄讲和修好,结为朋友,以便必要时可利用金兄抵挡齐姑娘。唉,这一步棋果然高明之至,但鄙人信心甚强,自问绝不会输。我们一言为定。”
    纪香琼道:“慢着,金明池未必就同意这么做,或者他发起性子,甘愿同归于尽也未可知,我先跟他谈谈。”
    她拉着金明池走开一旁,贴耳低语一番,金明池沉吟片刻,才道:“好,但我也有条件。”
    纪香琼大声道:“夏侯庄主请到这边来说话。”
    夏侯空道:“金兄即管说,鄙人听得见。”
    他竟不肯离开原地牛步,纪香琼左手一推金明池,右手疾扬。
    金明池亦在同时之间扬手发出几点暗器,霎时间整座大厅漆黑无光,原来他们分工合作,在举手之间把八盏灯火一齐击灭。
    金明池已迅快无比的飞起两丈之高,在这一刹那间,他仗着绝佳的听觉查探对方往那边躲去。
    只须对方身形一动,略略带出风声,便可以查出扑去。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那夏侯空仍在原地,他说道:“你们想干什么?”
    话声未歇,金明池已如一缕轻烟般落在他身后,五指箕张,迅快去。
    这一招未必可以得手,但不论敌人躲闪抑是还手,他都有把握在五招之内把对方生擒活捉到手。
    然而对方似是全不理会,金明池五指上增添了几成功夫,加急抓去。
    五指指尖陡然碰触着一件极坚硬的物事,好像有一块铜板隔住五指去路。
    金明池何等高明,五指改抓为戳,内力激射而出。
    微微听到当的一声,金明池这一招完全徒劳无功,敢情这一记当真抓在一方钢板之上,白费了气力。
    他伸手一摸,这块钢板宽约一尺,高达六尺,中等身量之人若是站在钢板的那一面,由头到脚都不虞被袭。
    这块钢板乃是由地底升起,恰好隔在夏侯空和金明池之间。
    即是贴着夏侯空后背升起,故此金明池飘落背后出手,反而无法得逞。
    金明池一面查听,一面说出此情。
    纪香琼道:“怪不得他一直站在那儿,原来他也防备到我们会灭灯偷袭他之举。”
    墙角传来夏侯空的声音道:“鄙人如若连这一点也想下到,还有什么资格与姑娘作对?
    不过姑娘居然找得出这唯一能击败我的计策,果然令人佩服。倘若金兄得手把鄙人擒在手中,自然可以胁迫外面的人打开门户。又因为在黑暗中中,外面之人瞧不见屋内情况,是以金兄动手之时,他们首鼠两端,不知道发动火药埋伏的好抑是不发动为是。”
    他似是一点也不怕金明池循声追击,说个不停。
    话声歇后,纪香琼笑道:“庄主枉费心机了,你想引诱金明池过去出手,但我早就对他说过,若然一击不中,便绝不可再鲁莽出手。”
    夏侯王道:“这却是何故?”
    纪香琼道:“因为你身子根本不在发话之处。”
    金明池只听纪香琼说过不可再行出手之言,却也不知何故不可再动手,此时听她这反一说,亦不禁惊讶得噫了一声,道:“他不在那儿却在何处?”
    纪香琼道:“他在此屋之内布置好一种传声的设备,他本人在别一处角落内,向墙说话,这声音就从这个角落中传出,你若是受诱扑去,纵然武功精妙无比,恐怕也会陷入他的阴谋毒阱之中,非死则伤,万难安然无事。”
    金明池道:“一般的埋伏很难伤得了我,你不是不知道的。,纪香琼道:“当然不是一般的埋伏陷阱,而是经过□心设计,专为对付你这等一流高手的。须知夏侯庄主木身武功甚强,必须是连他也应付不了之人才会弄得此地来,所以此处的埋伏设计,一定与普通的不同。”
    金明池至此不能不服气,原先的角落传来夏侯空的声音道:“果然无愧是隐湖□屋的传人,任何智士在你跟前简直变成玻璃人了,那能施诡弄诈?怪不得贵派多少年来在江湖上空有其名而无人出现,敢情是人才难得,像你这等智慧绝世的姑娘,那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纪香琼道:“敝派一向人数不少,但由于人人恬淡,以读书为乐,所以罕见有人涉足江湖。”
    夏侯空道:“然则姑娘何故涉足江湖?是另有缘故?抑是已届标梅嫁杏之期,春心摇荡,不能枯守在那等空寂之地?”
    纪香琼呸一声,道:“下流胚子,这叫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金明池提聚全身功力,暗暗施展指上功夫,遥向那角落点去,发出“嗤”的一响破空之声。
    但指力到处,毫无反应。
    夏侯空的声音从原处传出,他哈哈一笑,道:“鄙人只取笑一句,你们就发急了。且金兄不妨听我一句忠言,那便是此女太过聪慧,势难长寿。同时做丈夫的也难以驾驭、倒不如做做朋友,不谈婚嫁为妙。”
    纪香琼不禁又骂一声“下流呸子”,但心中却感触良深。
    敢情她自己也有这个想法,相信自己定必不会长寿,而且很难得享家室之乐。
    因为她自知太过聪明,所以会早死和很不容易找到一个她能够全心去爱的人。
    金明池出手无功,大是懊丧,心想我的武功虽是冠绝天下,但碰上这等敌人却全无用处。
    忽又想起若是向每个角落都出手试攻,或者可以收效也未可知。
    此念方生,突然左方屋角升起一片蒙蒙白光,照出夏侯空的身影。
    他面上含着微笑,说道:“金兄这刻可别出手了,否则空自落个同归于尽的结局,于大家都没有益处呢!”
    他控制住整个局势,使金、纪,人全然动弹下得。
    纪香琼道:“闲话休提,我们的条件你接受不接受?”
    夏侯王沉吟一下,才道:“好,一言为定。那就是你若是安然出得本庄一十三院,木庄不但从此取消明湖显屋之名,并且还须把性齐的姑娘交给你带走。反之,你的隐湖□屋一派从此消失,你也须留在本庄。”
    他停歇一下,又同金明池道:“金兄只须出得本庄的十三元大阵,自然没得话说。若是出不得此阵,但须认输一声,亦可以安然无事。这样做法金兄应承不应承?”
    金明池道:“好吧,总有那么一天你会落在我手中,那时你便知道滋味了。”
    夏侯空不再多说,举手比了几个手势。
    先前进来的那道铁门发出“隆隆”的旧声,缓缓升起。
    不久,他们三个人踏入一个露天院子中,四面俱是房屋,共有三道门户,一是他们进来所经,另两道门户似是大有讲究,分别漆上红色和绿色。
    夏侯空指住红门说道:“这道门户乃是穿行十三元大阵的入口,入门以后,经行之处俱是不露天的甬道。分歧甚多,所以甚易迷失方向。这些甬道在十三座旁屋之中曲折往来,全无别的埋伏,金兄可以放心大胆的穿行,只须全副心神放在如何找路出阵便行了。”
    金明池点点头,道:“就算有埋伏也不妨事,如若没有,那就省去不少精神了。”
    夏侯王道:“这一道绿门进去,一座屋子接一座屋子,共有十三座之多,每座屋子便是一院。这十三院虽以各种学问为主,但每院都设有十分阴毒险恶的埋伏关关。用意便在防止有等人因学问有限,无法闯得过时,便想仗武功硬闯。由于这十三院并无阵法在内,任何人都得以直闯出去,是以要利用埋伏阻挡这种人。”
    纪香琼道:“这话虽是有理,但我却怕你到时反悔背信,眼看我闯得出十三院时,便发动机关埋伏夏侯空不悦道:“鄙人焉会做出这等卑鄙之事?”
    纪香琼道:“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放心不下。”
    金明池长笑一声道:“对,。宁可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香琼,我这把他□住如何?”
    纪香琼道:“他仍然有同归于尽之法,所以此计仍然不妙。”
    她瞧出金明池果然松弛下来,这才放了心,又道:“我另有法子防备他的使坏背信,夏侯庄主,请把齐姑娘带到此地,由她陪同我一道闯那十三院。”
    夏侯空微微一笑,道:“这一着下得十分辛辣奥妙,鄙人须得费点时间心血才找得出对付之法。但无论如何,鄙人总不能不答应,因为鄙人若是坚持不肯,姑娘势必认定敝人存心弄诡使坏,从而被迫让金兄出手杀我,宁可来个同归于尽………”
    他比了一个手势,便又道:“齐姑娘马上就到啦,”这两个多才博学的人一直在明争暗斗之中,都是站在鬼门关口互斗心机手段。
    夏侯空乃是一直用“同归于尽”的手法,迫使纪香琼不敢嗾使金明池动手。
    而纪香琼反过来也利用这“同归于尽”的危机反迫对方。
    双力都设法使自己陷入无可选择的境地,以便迫使对方让步,假使对方不肯让步,那时就只好来个同归于尽了。
    因此他们简直是在玩火,甚且比玩火还要危险万倍。
    不久,步声起处,一个人走入院中纪香琼定睛望去,但见来的是个双十年华的少女,身上的衣服甚是适体贴身,因此特别显得婀娜多姿。
    她的样貌甚是美丽,但那对眉毛和那双眼睛却流露出任性和大胆的脾气。
    她手中拿看一条却长黑色的鞭子,眼光掠过院中的三人,淡淡笑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夏侯空立即接口道:“齐姑娘且慢向鄙人出手,这一位纪香琼姑娘硬要救你出去,只不知姑娘认为她有没有这等力量?”
    齐茵讶然望纪香琼一看,鞭梢蓦她划过金明池的鼻子,道:“这个人呢?他干什么的?”
    金明池道:“区区几乎无暇自保,谈不到救你之事。”
    齐茵道:“这话很妙,我不喜欢你,所以若是你要救我,我决不接受。”
    夏侯空第一人露出吃惊的样子,道:“姑娘这话未免太不客气了,而令他更奇怪的是金明池竟没有丝毫怒意。纪香琼道:“好啦,现在我们可以分头闯出这处地方了。齐姊姊,请跟我来。”
    她推开绿门进去,齐茵紧紧跟着,夏侯空在最后面相陪。
    走过一条长廊,便踏入一间穹顶圆形的大厅堂,但见四下都是书架子,堆满了书籍卷册在厅中还摆设有不少观天测星的仪具,最惹眼的便是那具浑天仪,共有三重,以四根龙柱托住一个大轮。
    这座浑天仪的大轮乃以“六合仪”及“地浑”两者纵横相结。
    在六合仪之内有“三辰仪”,三辰仪之内又有一个“四游仪”。
    此外,在六合表中尚有“天常单环”,三辰仪内另有“黄道双环”、“赤道单环”等。
    还有四象环、望筒、水趺等仲。
    齐茵从未见过此物,好奇地审现了一会,才道:“好像没有什么道理。”
    夏侯空笑道:“这一具浑天仪已不知费了多少前贤的心血气力才创装出来,姑娘可莫小觑。”
    一个青衣童子从一个书架后面转出来,夏侯空便道:“这孩子姓夏名峰,鄙人先命他出几个题目备我参考,以便选出其一转请纪姑娘答覆,如若答得出,便算是过了一院。”
    早先是由金、纪二人出题,现在则反转过来,而回答自然比出题难得多了。
    青衣童子夏峰道:“问以姜岌所创豪气差之说如何?”
    夏侯空摇摇头,道:“太浅,另想一题。”
    原来所谓“豪气差”乃是后秦时姜岌所创,姜岌造三纪历,乃是着名的历家。
    他首创谓“日初出时,地有游气,故色赤而大。及至中天,上无游气,故色自而小”,这便是豪气差的理论。
    因光线经过空气而曲折,天上日月星斗的高度看起来与真的高度不同,称为蒙想差。
    越近地平线,其差越大。
    渐高渐小,至天顶而无差。
    姜岌一段说法与现代学理相合。
    夏峰不假思索,又道:“地有四游之说见于何经?”
    夏侯空又摇摇头,道:“也不行,纪姑娘定必能答。”
    纪香玟笑道:“此说出于总书,考灵曜一篇中说:地体虽静,而终日旋转、如人坐舟中,而人不自觉。春星西游,夏星北游,秋星东游,冬星南游,一年之中,地有四游。我说对不对?”
    从这一段理论中,可知远在汉代我国已有“地动”的学说,可惜后人因为纬书非经,不加重现,以致埋没。
    夏本沉吟片刻,才道:“宣夜一家学说如何?”
    夏侯空这回才点点头,道:“很好,便请纪姑娘赐答指教。”
    纪香琼徐徐道:“自古谈天,有浑天,盖天及宣夜三家。蔡邕云:宣夜已绝,无可师傅。周髀多所遗失,唯浑天最得其精。”
    她略一停倾,齐茵插口道:“既然宣夜学说已经失传,还说什么?”
    纪香琼道:“虽是失传,但还有一点点为后人所知。这三家之中,浑天一门最盛,有□仪测之,有浑象以总之。盖天之说起于周髀,以勾股测影,以盖图绘星。但这两家仅言其形,而宣夜之学乃是推究某理者。晋书天文志曾述东汉人□萌所传的宣夜说,只有寥寥数语。□萌说:天了无形质,仰而瞻之,高远无极,眼瞀麟绝,故苍苍然也。譬之旁望远道之责山而皆青,俯察千仞之深谷而窈黑。夫青非贯色,黑非有位也。日月众星,自然浮生虚空之中,其行其止,皆须其气焉。是以七曜或游或住,或顺或逆,伏见无常,进退不同。由乎无所根系,故各异也,故辰桓常居某所,而北斗不与众星而没也。摄提填星皆东行,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迟疾任情,其无所系着可知矣。若缀附天礼,不得尔也。”
    她一口气把宣夜谈论出,夏侯空点点头道:“鄙人原不曾指望第一院就难得住姑娘。”
    当下一同向前走去。
    那宣夜之说乃是求原因的学说,他主张天无形质,众星浮空,是独到之见。
    其后晋人虞喜根据此论作“安天论”,指出“天不动”,但可惜被葛洪所驳,从此淹没。
    以致不能进一步探究浮在虚空中的众星如何会行止的原因,直到相隔二千年后的近世才由牛顿发明引力之理,因而才有天体力学,实在可惜之至。
    齐茵对这个黄衣少女油然而兴钦佩爱慕之心,她平生从没想像得到一个人能懂得这么深奥的学问,而且又是一个女子,更是难能可贵。
    她们勾着手臂走着,纪香琼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齐姊姊,那家伙是个大大的坏人,比金明池坏一百倍都不上。”
    齐茵讶道:“真的?我倒瞧不出来。”
    杞香琼又在她耳边说道:“我瞧他跟那个想加害令尊的金刀大侠朱公明好像是一路的货色,令尊是我的义父,这两年来我们都在一起,那些事情以后会详细告诉你,现在我们须得设法脱身逃出此地。”
    齐茵又惊又喜,觉得简直难以债信,可是纪香琼使她惊讶的事还多着呢,她又说道:
    “我亦见过薛陵,他为了与你分手,伤心得要死,险险遭金明池加害。那时候我只好想法子救他,我自己却因而陷入金明池手中。”
    齐茵心头一震,即喜又疑,喜的是薛陵业口无恙北行,又得知他对白己之情甚深。
    疑的是纪香琼何故肯出手救他?
    她顿时泛起了薛陵英俊而又节义凛然的面容和神情,这的确是一张可使天下少女倾心的面庞,因此她十分疑惑纪香琼是不是喜兽了他?
    正在此时,纪香琼取出一宗物事,却是一个钢皮盒子,她掀开盒盖,里面有一些精巧而复杂的铜□铜条交担在一起。
    那盒子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纪香琼的一只纤指落在一枚铜球上,轻轻按动。
    铜球有弹簧承住,所以落下即起,落时敲在底下的铜片上,发出悦耳的节奏。
    前面的夏侯空转回头瞧着,道:“那滴答声好像是西洋传来的白鸣钟,是也不是?”
    纪香琼道:“不错,你可会制造?”
    夏侯空傲然一笑,道:“这等报时的精巧机械可以难得住世人,但我们焉会放在眼中。”
    齐茵道:“你别吹牛。”
    她乃是故意这么说,使夏侯空不再注意纪香琼。
    原来她发现纪香琼轻接铜珠之举另有用意,好像是发出讯号一般,但当然这是不可能之事,齐茵只不过这么想就顺口帮她而已。
    夏侯空道:“姑娘若是不信,待你们离开敝庄之时,自当奉送一具,以供清赏。”
    说时,三人已先后跨过一扇门户,又是一座圆形大厅,格式与第一座完全相同。
    这一座大二乃是地理阮,四壁张挂了许多山川形势图,琳琅满目,自然还有无数册籍卷轴。
    那青衣童子夏峰已在厅中恭候,他向夏侯空道:“地理一门包括山川舆图,天下郡县名称沿革以及对人文经济之影响等类别,弟子拟在人文经济一类中出题,伏乞裁夺。”
    夏侯空点头道:“好。”
    夏峰便道:“水土之于民性有何影响?须举实例言明。”
    纪香琼笑道:“幸好我是记得,管子水地篇曾以水道言民之性。唐杜牧之也说:山东之地,取其水土与河南比称重量,山东的当较重十分之二三,所以山东之人沉鸷多材力,重许可,能辛苦。故此自古以来山东之兵最强,可当天下。”
    齐茵瞠目忖道:“原来如此,我却是第一人听闻有这等道理。”
    夏侯空颔首道:“姑娘学力超绝一时,鄙人佩服之至,下面就是历算院了。”
    他们在长廊中走动时,纪香琼又取出那个铜皮盒子,按动铜珠。
    这一回很快便收藏起来,同齐茵耳语道:“你可曾听过”铜山西崩,洛钟东座“这句古语没有?”
    齐茵答道:“听是听过,但你现下提起却是什么意思呢?”
    纪香琼仍然向她耳语道:“武汉帝之时,一日未央官前的殿钟忽然无故自鸣,三日三夜都不停止。武帝便询问东方朔,朔道:铜是山之子,由是铜之母,大自然间阴阳气机感应,山崩则钟鸣,此是子母相感的原故。不久郡太守果然上书报说山崩。”
    齐茵茫然道:“这个故事我也知道,但与我们有何关系?”
    纪香琼道:“关系大着呢!我正是利用这感应之理与金明池暗通之消息,指点他如何出阵。”
    齐茵到这时已觉得见怪不怪了,因为这个黄衣少女的古怪似是层出不穷,若然每一件都大惊小怪,定然使她忙碌不堪。
    她只问道:“你有把握指引他脱困么?”
    纪香琼点点头,接口道:“你想叫我不要理睬他,由得他失陷在阵中是不是?但这可不是办法,一则在道义上我不能这样做,二则他若是失陷此地,下人就会被夏侯空罗致过去,变成他们的人。这等举世无双的高手若然被坏人利用,谁能制上得住了”她虽是说出如此堂皇正大的理由,但齐茵反而感到安心,因为她突然悟出纪香琼乃是爱上了金明池,由此可知她对薛陵并没有什么意思。
    这时,她们自踏入第三院内,厅中阒然无人。
    夏侯空说道:“鄙人深知纪姑娘对历算之道极有心得,是以随便举个问题应应景而已。”
    齐茵道:“好不罗苏,若是深信她一定答得出,何不省几口气暖暖肚子?”
    夏侯空似是不敢得罪她,陪笑道:“姑娘既是这么说,便应照办,请吧!”
    纪香琼笑道:“齐姊姊是怕我万一答不上来而已,你尽管问吧,”夏侯王道:“那么鄙人便请姑娘指教有宋一代共有几种历法?何历最为精善?”
    齐□急忙转眼一看,见纪香琼面色如常,这才放心。
    纪香琼答道:“宋历一共有二十二种,纪元历法之岁朔最精密,但杨忠辅的统天历暗中废去积年日法,隐藏岁实消长,最是特出精善。”
    夏侯空拱手道:“佩服!佩服!两位请。”
    三人复向第四院走去,这一院乃是史院。
    齐茵等纪香琼与金明池通过消息之后,便向她说道:“中国历史悠长,卷帙浩繁无比,你有信心过得这一关么?”
    纪香琼道:“这一关当真十分可虑,他只要出个从来不受人注意的小问题,反而可把我难倒。”
    齐茵道:“我正是因此而担心,他随便举一件事,譬喻说他问你后汉一共享祚多少年,这就很难计算和记得起来,对不对?”
    纪香琼道:“若是这等问题就好办了,因为你纵是记不起来,但仍可用历法推算。譬喻以汉光武即位之年计起,到董卓废立是一百七十五年,到魏篡立之时为一百九十二年,可就不算难记。齐茵恍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像她如此渊博之人,往往可以借重别的学问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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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原来隐湖秘屋一派虽然以博学多能擅名,但却以诡变机谋为主。是以大凡有关阴谋诡变之术的典籍,最是精熟。故此纪香琼虽然碰上最难过关的出题手法,可是偏偏她于此道最精,整部战国策能够背诵如流,自然不须惧怕会遭致失败。
    她缓缓道:“我先背诵一段,再指出其中奥妙变化。楚怀王死时,楚之太子尚在齐国为人质。苏秦便向齐国当政的薛公进言道:*君何不留下楚太子,以交换楚国一个名叫下东国的地方?。*薛公道:不可,我留太子,则楚国另立新王,于是我变成扣住无用的人质而行不义于天下。*苏秦道:*不对,楚立新王,君可使人告楚之新王说:把下东国给我,我为王杀死太子。如其不然,我将会同别的诸候一同拥立太子。如此新王必惧,下东国之地必可得也。”上面这一段只是一个缘起,苏秦借扣留楚太子之事可以大大恣其纵横诡辩之术,自身得到不少利益。“齐菌听得十分有趣,催道:“快点说吧!。,纪香琼点点头,道:“苏秦既怂恿得齐国薛公扣留楚太子这个人质,便开始展开他的奇奥手法。他利用此事反来覆去,一共制造出十种变化之多,既使齐国大大得利,又使自己得楚国之封,不论是齐国薛公,楚国新王及楚太子最后都不恨他。”
    齐茵忍不住插嘴道:“真有这么奇妙的手段?。到底是什么回事?。”
    纪香琼道:“第一变是使薛公派他赴楚。他对薛公说:*臣闻谋世者事无功,计不决者名不成。今君留太子以图取下东国之地,若非迅即取得下东国,则楚国形势会变化而此计失效。若然如此,则君便当真是抱空质而负名于天下了。*薛公道*对,该怎么辨?。*苏秦道:,臣请为君赴楚,使楚立即割地。『薛公因而遣他赴楚。”他停一下,接著又道:“第二变是使楚新王立即割地。苏秦见楚新王说道:*齐国想奉立楚太子,但臣却窥测出薛公之意欲留太子以换下东国。今王若不急割此地与齐,则太子可能答应加倍割地使齐国立他为楚王。『楚王遂立即如言割地。”“第三变是仗楚国增割地方与齐国。苏秦返齐对薛公说:
    『可告太子以楚割地之事,使太于谒君候要求复位,又使楚王闻此消息即可。』果然楚王增割了土地。“齐茵越听越过瘾,道:“这个人真了不起,我万万猜想不到他变到第十次之时把事情弄成什么样子了。”
    纪香琼道:“第四变是迫楚国割更多之地。他对太子道:『齐欲奉立太子为楚王,但楚立新王却割地使齐留太子。齐颇嫌割地大少。太子何不答应加倍之地割送齐国,则齐必奉立太子为王。*太子认为很对,依计而行。楚王闻知此事,大为恐慌,连忙增加割地献给齐国而还十分恐惧事情不能成功。“”割地之事至此告一段落,苏秦另施手法,第五变是使楚王相信是为他出力而弄走太子。苏秦向楚王说道:*齐国所以敢要楚多割地之故是有太子在手,如今已得地而还屡屡要,亦是利用太子要狭。臣可以把太子弄走,太子不在齐,则齐无话可说,要不再求割地。王亦可结交强齐,如此王则是去仇雠而结交强齐了。*楚王为之大喜。但事实上苏秦第六变却是使太子自动离齐,还很感激苏秦的好意。苏秦对太子说道*楚王乃是真正割地与齐,太子只是空言而已。所以齐未必信太子的话,而楚王予齐之利益却是千真万确,是以齐与楚定必相交,如此则太子处境十分危险,太子须得及早打算才行。*太子一听有理,立即召车马于夜色中离开齐国。在楚太子心中还认为苏秦是替他设想,所以甚是感激。不过苏秦并不满足,为了表现他的手段,第七变便是使齐薛公怒恨自己,而将来又轻轻使他息怒。齐茵道:“真了不起,要别人怒则怒,喜便喜,谁碰上他的话,只好自认倒霉了。纪香琼笑道:“说得不错,这种人别碰上为妙。且说他的第七变便是使人向薛公说道:*虽然劝君留太子的是苏秦,而苏秦却不是为君著想,只是为了便宜楚王而已。苏秦因怕君查知他的用心,所以便楚多割地以掩饰。今劝太子离齐的又是苏秦,臣窃为君怀疑他此举的用心。”薛公听了不由得大怒于苏秦。但苏秦其时继续施展诡辩之术,这第八变是使楚王封他爵位。他使人对楚王道:*使楚公留太子的是苏秦,奉王而代立太子的又是苏秦。割地后而使齐守约不变又是苏秦,忠于王而使太子离齐亦是苏秦。今有人向薛公中伤苏秦,理由是苏秦厚楚而薄齐,愿王知道他这些功劳。*楚王大喜,立即封他为*武贞君*。
    “第九变是苏秦使人向薛公进说词,令他怒解。他命人去见薛公言道:*君之所以重于天下之故,以能得天下之士而又握有齐国之权。今苏秦是天下之辩士,世与少有。君如不善待苏秦,则是堵塞天下之士投君之路。同时亦驱使与君不善之士投向苏秦。则于君之事大有危殆。今苏秦既与楚王相善,而君不早与苏秦亲近,则无异与楚为仇。故君不如因而亲之,贵而重之,则君无异得楚之欢。*薛公闻言果然解怒亲近苏秦。”
    “最后苏秦往见薛公,已不费一词而得齐之推重,盖利用楚的力量。他以诡辩之术,把一件事反来覆去,生出种种变化,果真不愧是鬼谷子的高徒,当世之辩士。”
    纪香琼的话至此说完,微笑瞅著夏侯空。夏侯空实在已找不出一件苏秦所作之事,变化能比这一件更多的,是以只好承认失败,让她们过关。
    纪香琼在走廊上又启用铜母珠与金明池通消息。那金明池早就陷入曲折多变的“十三元大阵”之内。他依照早先约定的暗号传递简单的问答,只须弄得清楚左右前后进退就行了。
    他往往为了等候铜盒中传来的滴答声,在原地站上好久,不敢胡乱移步。若在往时,他定必不肯乖乖听话。但目下已极是服气纪香琼的奇奥学识,而且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大阵之内,甬道的墙壁和屋顶全是极坚牢的材料集成,他全然不能破壁而出。
    金明他一点也不晓得纪香琼身不在此,却又怎能指示他的行止。但他非完全信赖她不可,因为他走到此处,已发觉条条甬道都是一样,弯弯曲曲的根本无法辨认。
    他当然不晓得自已目下乃是处身在十三元大阵中的第五元阵内,原来纪香琼亦须破得一院,查看一下此院地形结构,方能发出指示。如若不然,她凭空无故怎能指行他通过这座大阵。此所以金明池行行停停,老是需要等候指示。
    四丈外突然出现一条人影,在朦胧的光线之下,很难瞧得出他的形貌服饰。
    那人发出一阵嘿嘿冷笑之声,道:“号称为天下第一高手的金明池原来如此怯懦,当真使人大感意外。”
    金明池一面暗暗施展一种奇怪功夫,一面喝道:“什么人?。有种的过来让我瞧瞧。”
    那条人影格格笑道:“使得,但你须得移步过来才行,我是不上前去的。”
    金明他学步奔去,只奔了十步就停下来,发觉那人仍然相距四丈左右,人影朦胧,竟瞧不出他如何移动脚步。
    金明池摇摇头,道。
    “我不信你身法比我还快,这里头必有古怪。”
    说时,蹬蹬后退。不多不少恰是十步。依旧同到原来的地方,原来他举步之时,早就打算好退回原处,以免纪香琼计算阵法方向距离之时弄错了。
    那道人影似乎跟著他进退,这刻仍然在四丈左右的暗淡光线中。
    他发出讥嘲的哂笑声,道:“金明池你为何不敢过来瞧瞧我是什么人?。”
    金明池也淡淡一笑。道:“你不过是个懦夫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那人影笑道:二这就奇了,我先说你是懦夫,你也说我是懦夫,这是什么道理?
    。“金明池悠然道:“本人纵横天下也不是一年半载,你若非懦夫,为何不敢在明间找到本人挑战?。可见得你只是守门之犬,缩头之龟,岂值得我计较。”
    他骂得真凶,而又不带一个脏字。那道人影怒声而笑,道:“你身陷险地,还敢如此猖狂自大,我早晚要剥了你的皮。”
    金明池胸有成竹,故意呕他道:“你不行,叫你的师祖来或者还可以跟我比一比。”
    那条人影道:“笑话,你知道我是谁?。”
    金明池道:“我当然知道。”
    那人讶道:“那你就说说看。”
    金明池道:“你是贪生怕死的小王八!。”说罢,纵声大笑起来。
    他一直分出一部份心神注意钢盒的声音,忽然听到发出滴答之声,当即发出更加震耳的笑声,其实耳中没有漏掉任何一下声响。
    这种滴答声乃是忽然连响三下,忽又一下,如此多寡不等,只有金明池明白其中的意义,不过他的笑声也使得对方决无可能查听得到铜盒的声响。
    到他笑完之后,铜盒声响也停止了,那人影冷冷道:“你利用笑声掩饰什么?。是不是心中十分焦燥烦急?。哼哼~。你故意激我上前动手,我偏不让你如愿以偿。”
    金明池沉声道:“你倒是聪明得很,但让我猜猜看,你当必是袁怪叟的嫡传高弟无疑,这样说来,那夏侯空是万孽法师的传人了。你们一文一武于此处怖置这个什么地方,有何用意我不晓得,反正不会有什么好心眼,你的半边面孔呈青紫色,这是很好的记认。”
    对面的人影大为震惊,道:“金兄号称为天下第一高手,果然极是不凡。但正因如此,今日想生出此间,恐已无望啦!”
    金明池冷静如常,道:“你既有这等把握,何不一发把姓名来历尽行见告?。”
    那人影道:“区区姓胡名望,外号双面人,家师正是大秘门开山祖师人称袁怪叟的便是,此处的灯光经过特别设计,人若到此,却无法瞧得见我的形貌,但金兄却能人之所不能,使我十分佩服。”
    他边说边向前移动,突然间人影一花,他已站在金明池面前一丈左右之处,这等奇异的变化自然也是灯光的奇妙作用。
    金明池早在开始时就暗运奇功,运足目力望去,居然穿透了灯光的幻影而瞧出对方的形貌,他前此在江湖上走动之时,万孽法师曾经派人笼络他,跟他结纳。金明池本来就从他师父处得知万孽法师与袁怪叟的关系,以及金刀大侠朱公明乃是袁怪叟的首徒之事,而那孤云山民徐斯为人足智多谋,见闻渊博,不比薛陵的师傅欧阳元章那般不关心身外之事。是以关于万孽法师这一大邢派之事,他亦知道得较多。
    那金明池一则所知较详,二则曾与万孽法师派来之人打过交道,亦多探出一些秘闻,是以刚才便能一口喝出这双面人胡望乃是袁怪叟高弟,而夏侯空则是万孽法师的传人。这一文一武合在一起虽不知有何图谋,但他们形成的力量却极巨大,实在不能忽视。
    现下这双面人胡望居然现身出面,拦住去路,可见得他定必有所依恃,金明池本是极为机智多计之人,焉能察觉不出此中危险?。
    他迅即想到对方唯一最有效之法,乃是使自己迷失在这士三元大阵之中,这胡望只须激得自己出手,位置一乱,便可达到使自己陷入阵法内的阴谋。
    双面人胡望虽是身披长衫,但他因有半边面孔作青紫色,加以眉眼凶悍,使人觉得他十分狰狞可怖,他取出兵刃,却是一根粗大而又精光四射的狼牙棒,一望而知此棒既沉重而又霸道。
    金明池一面轻摇摺扇,一面按笛在唇,轻轻吹动,发出阵阵幽怨悦耳的笛声。
    双面人胡望狞声笑道:“金兄的笛子虽是吹奏得好,可惜胡某非是知音之人,金兄这是白费心思啦!。”
    金明池拿开金笛,仰天笑道:“此是本人出手之前的惯例,若然动了杀机,那是非吹奏数声不可,胡兄须得小心了。话声中摺扇一摇,一团冷风迎面激射而去,紧接著挥笛疾点。
    他的武功以奇变称绝天下,胸中所学博杂无比,这刻一出手就是极为奥奇的招数。两件兵器虚虚实实,莫之能测,同时神气合一,极是充盈贯足,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这轻描淡写的起手式,也含蕴得有雷霆万钧之威势。双面人胡望眼中凶光暴射,青紫色的半边面孔也透射出无限煞气,他狼牙棒起处,一招”横绝四海“,迳从敌人扇梢笛尖间凶猛强攻,竟是奋不顾身的恶毒招数。金明池哈哈一笑,身形随著敌人狼牙棒扫来之势飘飘飞退,看起来极为轻俏从容,任何人都瞧得出他这等退飞速度乃是跟随对方的狼牙棒的速度。胡望自然晓得,健腕一挫,狼牙棒忽挑忽刺,使出一路极是细腻绵密的招数。金明池虽是一一随手拆解,但也禁不住暗暗心惊,重新对敌手的功力造诣再作评价。要知这金明池并非一味骄傲自大之人,他这刻一则察觉敌人内力之深厚强劲,当世罕有,二则他使用这根沉重粗笨的狼牙棒,居然能施展出极为细致绵密的招数,可见得他的武功已达到从心所欲的地步了。他曾经会过不少武林高手,但尚无一人比得上这双面人胡望的,是以他不可能不小心从事,以免一旦失手,招致来身败名裂之祸。且说金明池随手拆了十余招之后,右手金笛忽然从不可能的形势之下攻出,凶毒异常。双面人胡望喝一声”来得好“,身躯一侧,自己闪过,他接著道:“金兄若是没有这一招,老夫真以为你乃是浪得虚名之辈了。”
    金明池失笑道:“胡兄最多不超过四十岁,那得自称老夫?。”
    双面人胡望道。
    “老夫在大秘门中排行第二,我们共有师兄弟三人,敝师弟三海王华元今年亦已五十六七了。一金明他道:“原来胡兄是内功深厚,驻颜有术,才会如此的年轻。”
    他说这话并非闲得无聊找话来说,其实大有深意在内。
    此时双方各以细密巧妙手法不停的封拆,双面人胡望得意地道:“驻颜有术虽说不上,但总能够比实在年纪看来年轻些。”
    金明池眼中闪过阴险诡狡的笑意,暗暗施展奇功,内力源源从扇笛上发出。
    转眼工夫双面人胡望的狼牙棒运转之际已大不如前面灵活精细,在他但觉敌人手法越出越奇,使他好多手法都不敢使出,心念一转,便想改用凶猛决荡的硬拼手法,他的兵器本以硬拼见长,所以旋即生出此念。
    殊不知金明池正在等候他改变手法,他等候的只是改变手法之际的一丝空隙,凭这一丝空隙,他就能奇兵突出,雷奔电掣般的一击,即可制敌死命。
    要知他探出对方内功有驻颜的妙用之时,便晓得是属于那一类,因而针对这一类内功的弱点,运聚本身三昧真火化入内力之中发出,果然收到克制之效。
    自然这么一来对方势必赶快改变手法应付,而他只须抓住这刹那间的机会既可毙敌制胜了。
    那双面人胡望万万想不到对方如此厉害,淡淡数言之中便已掌握到必胜的契机。
    事实上以他的造诣本可与金明池力拼千招以上,然而一著失机,满盘皆输。
    他狼牙棒方自运足劲力往外一推,打算就此开始强攻硬打的手法,那知金明池不知如何竟打侧面欺到切近,左手摺扇压住狼牙棒,右手金笛已点到他咽喉要穴,竟是避无可避之势双面人胡望虽是凶悍之极,但这刻也不由得魂飞魄散,闭目待死。
    金明池金笛一沉,点中他胸口穴道,胡望噗嗵一声跌倒地上,不能动弹。
    金明池冷冷一哂,道:“你若不是闭目待死,我便留不住手非当场杀死你不可了。一他游目四看,竟查认不出刚才立足之地,原来这一条甬道两壁及顶盖全无记认;地上的方砖块块一样,一旦走开了,实在无法认得。他伸手拍了胡望一下,道:“胡兄你今日既然落败,理当送我出口。h胡望身躯虽然尚不能动,但已可开口说话,他冷冷道”多言无益,你还是收摄心神好好的找路出去吧!。我是决计不会指点你的。
    “他说得极是坚决,金明池微微一哂,弯腰提起他,大步向前走去;左旋右转,走了不少路才停脚步。胡望大惊道:“原来你识得这十三元大阵的奥妙。”
    金明池淡淡道:“若是尽识的话,何须叫你送我出去?。你怎么说?。送是不送?。”
    胡望全身僵木,只剩下嘴巴能动,他道:“你若识得破阵而出之法,便不须我送,若然当真不识,则此是唯一可以擒你的机会,老夫岂肯白白放过良机?。”
    金明池笑道:“我有你做人质,谅那夏侯空不敢不放我出去。”
    双面人胡望狞声而笑,没有答腔。金明池道:“这一笑大有古怪,却是何故?。难道夏侯空胆敢不顾你的安危不成?。”
    胡望道:“夏侯空事前曾经对老夫言道,那金明池乃是当世第一高手,胡二哥你千万不可出战,如若有违军令,以致落在敌人手中,恕难相救,他既是这么说过,当知老夫对你已毫无值得利用之处了。”
    金明池面色一沉,其寒如水,道:“我一向对没有利用价值之物随手毁弃,你亦不能例外。”
    双面人胡望另一边白暂的面庞泛起青白色,显然心神震荡惊骇,但仍然毫无指出出路的打算。金明池反而奇怪起来,寻思道:“他明明心中骇怕,却不肯低头求生,难道有什么物事比死还要使他畏惧不成?。”当下决意要探求出是何物事令他如此慑服。
    他改变了语气,不再那么冷冰冰的道:“胡兄宁死不屈,实在令人佩服之至。”
    胡望听他口气转好,顿时恢复常态,道:“岂敢,岂敢。”
    金明池让他站在地上,拍活穴道,但另用上乘手法使他施展不出武功,只能如常人般行走自如,他先警告他道:“我敬你是个不怕死的好汉子,才让你自家行走,但一切行止须听从我的指示,如若错了一点,莫怪我误会你想借阵法逃遁,使出煞手。”
    胡望道:“好吧!老夫绝不妄动。”
    金明池一心一意要查出有何种物事比“死”还可怕,不过这刻又届纪香琼指点走法之时;当既走开丈许,取出铜盒,用身子掩护不让胡望见到,果然盒中传出滴答之声,他便发出长啸遮掩。直到纪香琼指示完毕,这才收盒回到胡望面前。
    胡望完全不晓得他捣什么鬼,但见此人一时大笑,一时长啸,态度又忽硬忽软,甚是古怪,是以也十分注意地观察他。
    金明池道:“以我想来,这天下之间,再也没有比不可测知之事,更令人害怕的了。”
    胡望虽是六十多岁的入,见闻甚广,可是听了他这话之后,也大感茫然,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明碧:“我踏遍天下,时时留心察看有没有比不可测知之事更为可怕的,但至今尚无所见,譬喻说死亡这回事,因为无人当真晓得死后乃是什么样子,是以普天之下没有比死更可怕的了。一个人若能不怕死,也就是什么都不怕了。”
    胡望怎知他施展诡计,哄他说出实话,接口道:“你武功虽高,但年纪尚轻,自然不晓得这世上真有比死还要可怕之事。”
    金明池故意泛起一面孔不相信的样子,但也不询问,表示出他根本不予置信,而且竟到了懒得问他的程度。
    双面人胡望凶悍有余,狡谲不足,忍不住又道:“你不相信是不是?。老夫不妨告诉你,假使有人能把你变成一个怪物,好像妖精一般,你怕不怕?。”
    金明池道:“怕当然是怕,但做妖精也有好处,起码凡是人类见了都怕你,总之,这决比不上死亡那般令人害怕。”
    双面人胡望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面孔,又道:“不错,变作妖精也有当妖精的乐子,可是把你变作一条癞皮狗的话,你口不能言,但心中却明白如常,人人见了你都又踢又骂,顽童们见了擎木棒追打,擎砖石投掷,日日吃不饱,见了粪便明知肮脏,却不得不吃,你想想可怕不可怕?。”
    金明池细细一想,果然十分可怕,当下道:“这样自然没得说了,不过我也可以见人就咬。”
    胡望道:“这也不行,试想一条癞皮病狗能有多大气力?还不是一顿棍棒就打死了?须知到了那时,你一身武功都完全使不出来,若不想死,只好逆来顺受。一他说了大半天都不能使金明池当真感到可怕,可是这”逆来顺受“四个字却有如天雷轰顶一般,使得金明池登时骇住了,不禁哺喃道:“不错,太可怕了!。”
    原来大凡一个人走惯顺风路,而又有某种技艺专长足以傲视天下的话,如是性情浮薄之辈,定必认为自己处处都该比人强胜,受人谀颂,拂逆失意之事只有别人遭尝的份儿,决不该轮到自己头上,金明池正是这一类人,他把别人的痛苦视若无睹,但却不能容忍自已失意痛苦,是以一旦听到自己那时任何事都须得“逆来顺受”,这才大为震惊,当真相信这等遭遇比死亡还要可怕。
    好在这等情形只是假设而已,非并真有其事,所以很快就恢复如常,笑道:“料不到胡老兄竟很会幻想;天下间那有人变狗之事呢?胡望道:“当然有啦,你想试的话,可到………一他忽然警觉地住口不说下去。金明池故意装出不曾注意的样子,道:“闲话慢慢再说:走吧!。一两人一同走去,不久,金明池便阻止他再走,静候纪香琼的指示。每次指示到达之时,金明池便用笑声或长啸之声掩饰,如此连走三次,已把这”十三元大阵“走过了八座之多。纪香琼连闯”音律“,”术数“及”国棋“三院,这时已到了第九院”易经院“。她暗中向齐茵道:“姊姊,我们已连闯了八院,但从这第九院开始,我便没有把握了。”
    齐茵讶道:“这是什么缘故?。”
    纪香琼道:“譬喻往后的,集部院*,他随意抽取历代名家全集出来;又随意翻开,不拘是诗文书牍奏章,叫我背诵出来;我岂不是输定了?。试想自古以来的著作何其繁多,我焉能全都读过?。又岂能通通记得?。齐茵道:不错,谁也休想过得这一关,但妹子别慌,反正你一答不出来;我们就来个翻脸不认账,先杷他抓住拿下,再作计较。”
    纪香琼笑著摇头,心想人家那里会不防备你这一手。
    齐茵忽然兴奋地道:“不怕,反正考题的入不许翻阅书册,他难道就记得那么多?。”
    纪香琼失笑道:“他记得便罢,若记不得,定会早一步教门人先去找妥题目,不过他若是出到这一著,则我纵是输了,也还能安心,因为他毕竟也不能尽通这十三院之学,便不是当真胜得过我隐湖秘屋了。”
    这时已走入大庭之内,夏侯空徐徐道:“易理玄奥无方,解法不一,难定善恶,因此鄙人出一个十分呆板的题目,那就是周易一经共有字数若干?。”
    齐茵抗议道:“这也算得是题目么?。”
    纪香琼道:“可以算是题目,庄主听著,周易计有二万四千二百零七字,又据晁氏读书附志称,石经周易十卷,连注文共六万六千八百四十三字。齐茵见纪香琼答得出来,自然不再抗议,同时又佩服万分,想道:“她的脑袋不知那一点与常人不同,才懂得这许多学问。
    夏侯空羽扇轻摇,白哲的面上微微沁出汗珠,这刻连齐茵这个外行人也瞧得出他外表上虽是儒雅洒逸如故,其实内心紧张万分,大概是因为纪香琼连下九城,势如破竹,学力之强,深不可测,因此使他感到十分紧张,测不透她会否再破四院而将他基业完全摧毁?他们离开了此院,仍然是由夏侯空在前面带路,纪香琼籍齐茵的掩护而暗暗指示金明池,做完之后,齐茵见她鬓角间有几点汗珠,便取巾替她拭掉。纪香琼心头大震,忖道:“原来我已熬出热汗,可见得破那九院以及推算金明池正在通行的十三元大阵所耗费的心力大多了,这刻若被夏侯空窥破的话,他一定使出消耗战术,专出长篇大论的题目使我精疲力竭,这样我就可能在体力不支这上面吃亏落败了。”
    她没有把这危机透露给齐茵晓得,只默默的调元运气,保持体力,要知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而用脑子所消耗的精力又远比身体劳动所消耗的大得多,纪香琼自入庄以来,一刻不停的劳心用脑,历经艰险,而暗中又得推算那眼见不到的十三元大阵,此学最是幻精损神。是以她才会现出体力衰竭的现象。
    这条长廊的尽头是个月洞门,出得门外,但见树木苍翠,众花吐芳,别是一番景象,竟是一片幽雅恬静的园林,而亭榭楼阁却掩映于花木之中,假山玲珑古朴,曲径通幽,使人大生流连之心。
    夏侯空引领她们走入一座八角亭子之内,亭中已摆上瓜果香茗,他道:“两位姑娘且在此略作休息,用点果子茶水解渴。”
    齐茵道:“你呢?。想溜出去弄什么花样是不是?。”
    夏候空微笑道:“鄙人自当在此奉陪,焉有丢下两位不管之理?齐茵记起纪香琼流汗之事,便颔首道:“这样也好,反正没有什么急事要赶著办。”
    大家在亭内落座,啖果饮茶,一面观赏四下幽静雅致的风景,心神俱爽。
    夏侯空徐徐道:“齐姑娘心怀高旷,貌美如花,而又练成一身绝顶的武功,真是古今罕见的奇质异葩,鄙人身在江湖之外,居然幸得相识,责是三生之幸。”
    齐茵冷冷道:“少拍马屁,我不爱听o”纪香琼笑道:“他这话乃是实情,不算是拍马屁。我也恨不得生为男子,好追求姊姊共结鸳盟呢、。”
    齐茵不禁也笑道。:“胡说:你才当真惹人怜爱。举止斯斯文文的,正是才貌双全的娴静淑女,我若有兄弟的话,那是一定要把你讨到家*不可。”
    夏侯空目光迅快的掠过纪香琼,随即移开,投向花木之间,似是不屑多看。
    齐茵见了此情,怒道:“喂!你瞧不起我香琼妹子是不是?。“纪香琼微笑一下,也不开口,任得她去胡闹。夏侯空摇摇头,道:“鄙人虽是十分自傲自大,可是在两位姑娘面前,却泛起自惭形秽之感,是以不敢多言齐茵更加不悦,道:“胡说,你明明瞧不起她,所以冷冷淡淡的,好像不屑多看她一眼似的。夏侯空苦笑一下,道:“鄙人如若频频注视两位的话,齐姑娘一定又要指责鄙人怀有不轨之心。那时无疑会叫鄙人先照照镜子,别作癞蛤蟆的妄想了。”
    齐菌失笑道:“这也说不定,总之我对你这个人没有一点好感就是了。夏侯空突然热切地注视著她,问道:“对那位金明池兄又如何呢?”
    齐茵向来热情而坦率,答道:“金明池么?。也没有好感。”
    夏侯空吃了一惊,道:“若然如此,那就真使鄙人震惊了,难道世间还有比得上金兄的少年英雄么?。他是谁?。现下在什么地方?。”
    齐茵吃吃一笑,没有立即回答。纪香琼狠很不想泄露出薛陵之名,因为她一旦说了,这夏侯空会放在心中,有机会便会加害他,而那薛陵却连自己何以会有这个敌人也全不知道。
    齐茵歇了一下才道:“我已是罗敷有夫之人,你最好别信口胡说。夏侯空又惊讶地瞧著她,过了一会,才道:“这话如若不假,则尊夫并不令人羡慕。”
    齐茵双眉微竖,怒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侯空道:“鄙人细观姑娘的举止身材,加上眉毛和鼻嘴等各种表徵,胆敢断言姑娘尚是处子身,是以姑娘之言是假的便没得说,如若不假,那么尊夫何以不为人羡之理便显而易见了。”
    齐茵万万想不到对方高明到这等地方,顿时黯然不语,纪香琼却道:“姊姊别理他,我有话跟你商量。”她们两人交头接耳的密商起来。
    夏侯空挥手命一个白衣小童取过一张古琴,独自在亭外一方白石上摆好,凝神抚奏。冷冷琴声随风飘散在幽雅的园林中,特别悦耳动听。
    他很快就沉迷在古琴之中,音调渐有促弱哀伤之意。纪香琼侧耳而听,轻轻向齐茵道:
    “他不知不觉中透露出心事,似乎他深心之中怀有莫大隐忧。这就奇了,他会隐什么隐忧?。”
    齐茵道:“或者是为了爱慕你而又不可攀求之故。其实我早就瞧出他对你倾慕无比,刚才的说法不过是故意找他麻烦而已。”
    纪香琼道:“他的哀伤之中诚然含有此意,不过还有更深更大的隐忧,这才使我觉得奇怪万分。”
    正在说时,突然间琴声忽歇,原来已断了一弦。夏侯空推琴而起,回到亭中,露出郁郁不乐之色。
    齐茵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怎么啦?。”
    夏侯空沉吟了一下;才道:鄙人抚琴遣兴,却不料忽现杀身之凶兆,是以心中郁郁。
    齐茵道:当然啦!你惹上了我们自是难逃杀身之祸。如若幡然大悟立刻改变你的行为,,真心求我们宽恕,或者就能够免去杀身之祸。
    夏侯空点点头,道:“姑娘指点的明路果然不错,不过鄙人却恐怕很难做到。”
    纪香琼暗暗寻思道:“他的隐忧明明不是怕被我们杀死,这倒是十分耐人寻味之事呢!。”
    夏侯空目光落在纪香琼面上,沉重道:“纪姑娘以绝世天资超人之学,连破敝庄九院之多,但愿你能顺利地继续闯过后面的四院。”
    纪香琼笑道:“这可说不定了,假使你是真心希望我能够一直赢下去,则你须得开诚布公,才较有把握。齐茵心中疑道:“这就奇了,他如若当真想输,只须出题之时放水就行啦!这又何难之有?”
    却听夏候空长呼一声,道:“两位若是已休息够了,便请动身。这后四院分别设在这一片园林之内,而这片园林之中不但藏有极深奥的奇门阵法,同时又有许多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消息埋伏,当真是步步危机,凶险无比,两位万万不可走错了路,以致遭遇不测。”
    纪香琼至此灵感涌现心头,恍然大悟,道:“等一等,我有几句话想向庄主请教。”
    夏侯空道:“姑娘好说了,鄙人在此恭聆。”
    纪香琼道:“夏侯庄主才大学精,大有凌迈古今之慨,使我心折不已,只不知庄主在师门究心精研这诸般学问之时,可还有先进同门学力比庄主还要深厚的没有?。”
    夏侯空颔首道:“当然有啦!。”
    纪香琼故意露出骇然之容,道:“这真了不起,贵派将享誉天下,可以断言了。”其实她却在心中暗喜,因为若然如此,则刚才浮现的灵感便绝对正确的了。
    原来她一听夏侯空说这最后四院设于这片园林之内,其间的畦圃树木都暗藏阵法妙用,一步走错,便有迷失或被杀之厄,一听之下,隐隐泛起此地与前面九院乃是两种境界,是以陡然悟出这后四院另有高手主持,而这个高手必是身份更在夏侯空之上的人物,不过身份是一同事,学问又是另一回事,这个隐藏不露之人尽管可以指挥夏侯空,但学问却未必就胜得过他。
    她所以窃言之故,便因这夏侯空既然只能设九院,则学力显然比不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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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齐茵做梦也想不到纪香琼已悟出许多道理,不仅如此,纪香琼心中还正盘算两件事。一是这后四院既是别的人主持,则眼下正在那不见天日的“十三元大阵”中通行的金明池亦同样遭遇到变化,她已不能接照以前的推算以指点他,须得另行观察推算。二是这夏侯空显然是出身于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亦无恶不作的万孽法师门下。这一派奉行罪恶主义,心性残忍无情。是故早先她曾把一名白衣童子考倒,其实那白衣童子情不自禁的流露出心胆俱裂的神色。她当即晓得定必是立有严酷门规,凡输败者即须处死,故此那童子如此惊惧。
    这情形亦可适用于夏侯空身上,现下他九院皆被破去,纵因身份较高而不致处死,恐怕重罚仍免不了。她考虑及此,便试探道:“夏侯庄主何不早点恭送我们出去?”
    夏侯空微笑道:“姑娘认为定必能赢么?”
    纪香琼道:“这余下的四院谅也阻不住我。”
    夏侯空欣然道:“那是最好不过,鄙人甚望姑娘索性直下四城,把敝庄一十三院完全破去。”
    纪香琼忖道:。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假使我破得这四院,则那个主持四院之人遭遇到惨败,便也不能独责他战败之罪了。故此他乃真心想我全胜的。”
    齐茵道:“你若是当真想我们安然出庄,你不就此罢手?”
    纪香琼没有听到夏侯空的答话,因为她正在寻思那十三元大阵的后四阵,将会有什么变化?她同时考虑到要不要把事实讲明,请夏侯空帮助金明池出阵,免得自己过于损耗精神,以致万一过不了那四院之关。
    这原是两利之事,她考虑了一下,便道:“夏侯庄主,我们做一次交易如何?”
    夏侯空讶道:“什么交易?”
    纪香琼道:“你设法暗暗指点金明池安然穿出十三元大阵,我便直下四城,把贵庄一十三院通通破去。”
    齐茵好生莫名其妙,暗想这个交易从何谈起?他怎肯这样做?
    但这刻她却发觉十分奇怪的一点,那就是夏侯空居然沉吟忖想,似是在考虑这个交易行得通行不通,而并不一口拒绝。
    夏侯空歇了一会才道:“对不起,鄙人不能接受姑娘的条件。”
    纪香琼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提了。”
    于是三人起身出亭,夏侯空在前头带路,纪香琼小心地观察四下树木的位置,泛现出十分深思的神情,齐茵只好抓住她的手臂,防她踬跌。
    头前带路的夏侯空一直没有回头,这刻他心中果然充满了隐忧。那纪香琼的猜测一点儿没错,这后四院果然是由他的一个师兄摆设主持。这个师兄年纪比他大一半都不止,今年已在六旬以上,自是三绝老人。
    夏侯空虽是后来居上,但格于门规,照例是先打头阵,倘若他所摆的九院被破,而敌人却过不了后四院的话,夏侯空便须按规处死。
    他不是不想答应纪香琼的条件,但一则他晓得那十三元大阵之中另有高手窥伺,因此他毫无暗加指点的机会。二则纪香琼若有本事过得这四院,她决不会故意落败。
    有这两点理由,他根本无须答应,何况这是办不通之事。
    谁知这正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夏侯空今番竟是两失之多,一是金明池业已制服了双面人胡望,所以他尽可以指点得金明池。二是纪香琼虽是不会不尽全力而自甘认输,可是她一旦精神不支,仍是大有考败之道。
    他们在园林中弯弯曲曲的走去,良久才见到一幢高敞石屋,屋门前有个青衣童子恭立迎候。
    夏侯空方自走近那青衣童子,纪香琼推了齐茵一下,道:“姊姊快阻止他们交谈,或是用其他方式通传消息,此举十分重要。”
    齐茵纵身一跃,迅快如电光石火一般落在夏侯空与那青衣小童之间,纤纤玉指轻轻点出,那青衣小童顿时呆如木鸡。
    夏侯空朗声道:“齐姑娘此举是什么意思?”
    齐茵道:“我不准你们说话或者传递任何消息,听明白了没有?如敢有违此言,我就先取你性命。”
    夏侯空苦笑道:“姑娘凶得紧,但姑娘当知处身敝庄之内,武功全无用处。”
    齐茵道:“没有用处才怪呢,走吧!这孩子反正在一个时辰之后自能走动。”
    她那灵敏之极的感觉之中,好像发现有人在暗中瞧看着她的举动,但她却查看不出半点线索痕迹。
    石屋之内,四方八面都堆满了书籍卷轴,要知集部不但卷帙浩繁,而且古今天下各家之言如□河沙数,任是最聪明强记而又博学之人,亦不可能通通读过。
    夏侯空心中大为宽慰,忖道:“她们先发制人,把那孩子点住穴道,使我取不到题目。
    现在任我出题,这就好办了,待我想一个似难而实易的题目,助她顺利的通过这一关。”
    他略一沉思,便道:“王勃作滕王阁序,中有『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之句,一时之人共称之,姑娘想必也知道的?”
    齐茵直到现在才算是有机会插口,前此的九院,她连人家出的题目几乎都弄不明白,自然无法插咀。
    这时她赶快道:“这有什么稀奇的,谁没有读过这一篇文章?我看你还是换一个题目的好。”
    夏侯空笑一笑,道:“鄙人只想请教一事,那就是这落霞孤骛之句仿效何人之作?”
    齐茵顿时瞠目结舌,做声不得。
    纪香琼取巾拭去额上汗水,微笑道:“隋代德州长寿寺碑有『薄云共岭松张盖,明月与□桂分丛』之句,殊为浅陋。梁朝庚信马射赋云:『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王勃当是仿其语。“夏侯空道:“虽是不曾答错,但未免过于简陋。”
    纪香琼道:“那就再往上根寻便是,庚子山仿效梁简文帝南郊颂序中的『朝叶与密露齐鲜,晚花与薰风俱落』之语,我说得对不对?”
    夏侯空道:“很对,但好像还不止此呢!”
    纪香琼微微一笑,道:“你急什么,我正要往下说呢!这梁简文帝的朝叶晚花之句,实是出自齐王俭褚渊碑中『风仪与秋月齐明,音徽与春云等润』之句,到此为止,再找不出更古更早的根源啦!”
    夏侯空道:“姑娘学究天人,无所不通,实在使人惊佩不已,这一院算是通过,两位请。”
    齐茵越来越发佩服纪香琼,不住的审视她。但见她年青美貌,表面上只不过是个好看的女孩子而已,怎猜想出她满腹经论,学富五车。
    她多看几眼,才发现纪香琼大有憔悴之色,心中暗想道:“她一生究心于各种学问,自然于武功力面大见生疏,等离开此处之后,须得想个法子助她一臂之力,让她炼好武功才行。”
    转念之时,怜爱之意油然而生,伸手拥揽住她的纤腰,道:“今日辛苦了妹子你啦!”
    纪香琼乏力地偎靠在她怀中,略作休息。这刻她已感到脑子疲乏得很,大有心力不继的现象。不过她认为此是用心过度的现象,不足为奇。只忧虑自己是不是能支持过这最后三院?因为她必须把敌人完全击垮之后,方能找一处地方调息休养,目下决谈不到休息。
    夏侯空眼望着这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女,不觉呆了,半晌,才举步走出这座石屋。
    纪香琼陷入沉思之中,全靠齐茵抱持,才会得跟蹑着夏侯空的背影向前走去。
    原来她因为得知这末四院乃是夏侯空的师兄三绝老人所摆设,是以晓得那金明池正在通行的“十三元大阵”亦将如此,如此则这末后的四座阵图,定必全然不同。故而一路行来,都十分留心地查看四下情势,以便找出破那阵法之道。
    要如金明池目下虽是与她们形隔声阻,好像到了别的地方。但其实他也在这儿附近,那十三元大阵乃是设置在这十三院之间,先前是房舍密楼,时时可能与金明池只有一墙之隔。
    目下虽是在园林中,但那阵法的通道仍然散布在园中。只不过在金明池而言,乃是从不见天日的甬道中奔行。在纪香琼齐茵她们眼中,那些甬道看起来都是假山或隆起的高地。
    齐茵当然连一点影子也摸不到,纪香琼却了然于胸。是故她能够从自己经行的路径查看出十三元大阵的奥妙。
    现下那末四院与末四阵俱换了一人布置,她便须另行观察方能指点金明池。可是已过了一院,她还测算不出破那十三元大阵中第十阵的方法,是以无法指示金明池,也因而陷入苦思之中。
    第十一院乃是一座高大的八角亭子,亭内石桌上摆放得有筹算器物,书籍却甚是稀少。
    此院乃是“算术院”,最初时纪香琼便是凭算术的难题击败那五名白衣童子之一,得到夏侯空惊佩而让她通行十三院。当时她还出过一题使夏侯空计算不出。
    夏侯空在亭中顾盼一匝,找不到师兄三绝老人留下的题目,心头一宽,微笑道:“纪姑娘算学一门精妙无双,鄙人岂敢不自量力,还用这一门来考究姑娘?”
    齐茵道:“你敢是自动认输么?”
    夏侯空道:“不错,这一院不必耽误时间啦!”
    齐茵侧头一看,纪香琼茫然望向亭外,不知听到这话没有?便拍拍她,问道:“香琼妹子,你听见他的话没有?”
    纪香琼如梦惊醒,道:“什么?”
    齐茵把对方认输之事说了,纪香琼苍白的面上泛起一丝笑容,道:“总算他们还有一点自知之明。”
    夏侯空直到这刻,才发现纪香琼情形有异,略一忖想,已明其故,暗暗大惊,忖道:
    “原来她已经心力不支,唉!我有意赠她一粒灵丹,使她捱得过这最后的两院,但此举却有两宗困难。一是我那师兄须臾不离地在暗中窥视我们的举动,送药之举,本来就很难瞒得过他。二则此药功效如神,能益智强心,大增精力。可是服下之后,一个时辰之内体放异香,面红如火。是以我纵然能够暗暗送药与她,但她服下了之后,仍然瞒不过师兄之眼。”
    他虽是知道纪香琼心力不支,却不明白她乃是因为既须用心解答这十三院的难题,又须暗中测算那十三元大阵,才会精枯力竭,大大不支。
    这刻纪香琼正因老是测算不通这末后的四阵,才更为耗费心力。
    她举手指着西北角一道高拱的陵脊,说道:“你虽是渊知博学,但于风水之道却丝毫不通,这一道高拱的陵脊便是明证。”
    夏侯空大感兴趣,道:“姑娘如若不吝指教,鄙人自当洗耳恭听高论。”
    纪香琼忽然改变了话题,说道:“不过庄主于奇门阵法之学,却造诣甚深。我自入园之后,一路所见的阵法埋伏,都很深奥奇妙,比起先前过那九院之时,所见又大大不同了。”
    夏侯空苦笑一下道:“好说,好说。”他苦笑之故,便因前九院是他一手布置,在这片园林中的后四院,却是他师兄三绝老人设计布置。故此纪香琼这话竟是不啻评论他及不上他的师兄了。
    纪香琼又道:“不过这园中的阵法,也有十分不通之处,正如我刚才指出这一道陵脊,不但在风水上乃是『断龙绝脉破砂□水』,能使本庄覆亡绝灭,而且于阵法上来说,这一道陵脊恰好自破其妙,使陷在阵内的敌人一旦登上陵脊,就可以察破全园的阵法奥妙。你居然有这等大大的败笔。实是十分使人不解。”
    夏侯空顿时大感欣慰,笑道:“这可是碰上了姑娘,方会成为败笔,稍差一点的人决难窥破。”
    纪香琼道:“不然,这一败笔使贵庄覆亡绝灭,应于今日,只不知你信也不信?”
    夏侯空惊想道:“若然她连破一十三院,而金明池又出得十三元大阵的话,本庄果然面临覆亡绝灭的命运,她这话倒不是胡乱说的呢!”
    要知夏侯空虽然希望纪香琼破得十三院,以免师兄三绝老人惩以失机之罪。不过若然连金明池也破得十三元大阵,则不独这金、齐两个武功绝高之人,就有本事使此庄覆亡,即或他们不出手,他自己和师兄二人也将受到师父万孽法师的重罚。
    因此他怦然心动,忍不住问道:“若然如此,只不知有没有破解之法?”
    纪香琼沉吟一下,道:“我实在很爱惜你这个人才,所以不妨教你一法,可以使你免去身遭惨死之祸,但你须得答应听我的话去做。”
    夏侯空道:“只要没有妨碍之处,鄙人可以听从。”
    纪香琼道:“容易得很,决无任何妨碍。你这就差人用锹锄等工具在那陵脊当中开个缺口,只须两尺之宽,便可以免去杀身之祸了。”
    夏侯空一怔,道:“不行,姑娘还有别的方法没有?”
    纪香琼泛起笑容,摇摇头道:“没有别的法子啦!”心中却想道:“谢天谢地,我终于找出破那十三元大阵后四阵的枢钮啦!”原来她说了这许多话,目的只在试探这一道陵脊是不是那阵法的甬道,只要能够确定,便不难测算出来了。而那夏侯空的回答,无疑是说陵脊下面乃是甬道,所以才不能开个缺口。
    这纪香琼的心计,连夏侯空也不晓得,更别说齐茵了,因此她埋怨道:“依我看来,妹子你连此法也不该教他,幸好他们不能依计去办。哼!哼!这等邪恶能减少一个,世人的福气就增加一分。”
    她说得极尽嫉恶的能事,夏侯空目光转到她面上,缓缓道:“姑娘此言差矣,若论残暴杀人作恶,莫过于历代争雄开国之主,还有青史留名的将相英雄,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鄙人再活上两百年,也断然比不上历史上任何一场斩首万级的战争。但他们却名垂万世,流芳千古,姑娘何不先谴责他们?可见得人性之中,本来自私嗜杀,贪婪攘夺之心与生俱来。是故人人艳羡他们的成就。”
    他略一停顿,准备让对方有反驳的机会,但齐茵没有做声。
    夏侯空这才又道:“像敝门上下之士,也不是特别自私好杀,只不过认定人之本性自来如此,我们便不用虚伪的礼教,虚伪的慈悲来抑制自己。况且中国土地虽大,但只有小部份土地可供耕作,而人口之多却孳生不息,越来越多,若不发生战争或是多出现一些不惮杀人之士,这人口之增无可抑制,到时全国亿万之众竟无一人能穿得暖,吃得饱,试问姑娘纵有悲天悯人之心,却有何计得以解决这等危机,喂!嘿!只怕到时父烹子,兄烹弟以求一饱之事,也变成毫不稀奇之事。”
    齐茵一时被他说得张口结舌,做声不得。
    纪香琼笑道:“这样说来,你们这个由令师始创的门派虽然可以叫做万恶派,但其实却是存有悲天悯人的心肠,将未来的大祸浩劫暗暗消弭,免得有一日出现父子相食的残酷之事对不对?”
    夏侯空道:“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齐茵骂道:“放屁,放狗屁………”她想不出用什么道理反驳对方,但又觉得大大不对,所以生气地乱骂。
    纪香琼微微一笑道:“你们这一派视人命如草菅,全然不把别人的喜怒哀乐之情放在心上,只把人当作一件用物,合则留用,不合则毁之。这是根本上犯了一个大错,那就是只把自己当作人看待,而不把别人当作人看待。也就是说,你们可以随便侵扰别人生存的权利,全然没有想到每个人既然生于世上,便已具有他自家一切活下去的权利,你提起将来人口增多之时,好像在计算牲口一般,可见得已自私到极点,只知有己不知有人。”
    她喘一口气,面上微微露出激动之色。
    齐茵喝采道:“对,对极了,每个人都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你凭什么剥夺人家的这种权利?”
    纪香琼又道:“说到人口增加太多,以致粮食供不应求这一点。你万恶门用残杀手段减少人口,却是大错特错。上古之人穴居野处,茹毛饮血,其时人类如野兽一般,终日猎食,却时时有挨饿受饿之虞。其后懂得畜牧耕种,这才脱颖而出,成为万物之灵。可见得人类可以运用智慧,想出种种方法找寻粮食,而用不着自相残杀。除此之处,人类尚可以减少生育以抑制人口的增加。在医药这一门学问之内,已有这等方法。这恐怕令师学力未到,故而不知,也就没有传授与你们了。”
    她这一篇议论莫说是齐茵,连夏侯空也从来没想过,当下凝眸寻思。但他的面上却流露出忽喜忽怒之色。
    纪香琼见了微叹一声,心知此人自幼在万孽法师薰陶之下,不但漠视世间一切法规礼教,而且还极力发挥人类种种不良的本性。要知世间的法规礼教,乃是使每个人认识自己的权利亦尊重别人的权利,才不致有强暴攘争之事,方能和平相处,不致于日夕争夺仇恨。如若不然,这世间焉能找到一块没有仇恨争夺的干净乐土?
    纪香琼博通群经,学力深厚,是以深知“守法”二字的重要。深知每个人唯能守法自制,不侵害别人权益,社会方能安宁,自己也因而得到保障。这本是相因相成之理,甚是浅鲜不过,但只由于有等人自恃才智过人,又或是失诸教养,性情桀傲不驯,凡事只顾自己之利益,或是快意一时,做出种种无情违法之事,还沾沾自喜,以为高于别人一等。殊不知这正是害群之马,被人人心中鄙视唾弃。
    她晓得夏侯空不会接受这些真理,所以一点也不寄予期望。当下思路转到那“十三元大阵”去,忖道:“原来夏侯空的师兄所摆设的后四阵,其实只是一个大阵,并非每阵分开,害得我上了大当,耗费了无数心力。现在既已测算出来,自应早点通知金明池,让他出阵。”此念一生,便向齐茵低语数言。齐茵点点头,走到夏侯空面前。
    夏侯空收敛起沉思的表情,道:“下一院是书画院,纪姑娘无所不会,无所不精,对这书画之道,自然甚是擅长,定必难不住她。”
    齐茵冷冷道:“你师父在那里?”
    夏侯空一怔,道:“姑娘何以忽然动问此事?”
    齐茵道:“我想见见他。”
    夏侯空道:“姑娘想见家师不难,但须待过了鄙人这一十三院再说。”
    齐茵面色缓和下来,夏侯空随之而减少戒备之心。忽见她惊讶地望住房外,正当他背后来路。
    夏侯空以为是师兄三绝老人亲自出手,转头望去,猛可感到数缕劲力袭到胸口,这才知道对方竟是利用最平凡的计策使自己上当。
    他一提气护住胸口要穴,底下一脚□出,快逾闪电。此是与敌俱伤的打法,全然不管敌人向胸口袭到的招数。
    这正是夏侯空过人之处,他明知对方功力极高,又是猝然偷袭,定难闪避得过,索性豁出生死,回敬一脚,好歹也捞回一点本钱。
    齐茵在武功上可就丝毫不让任何人逞强了。她出手之际早就晓得对方唯一反击之法是出脚。故此她利用对方扭转头的机会,出手之时已经提气缩起下身,整个人悬空停顿。
    是以她这刻根本不须闪避,五指在他胸口一拂,夏侯空顿时向后便倒。
    齐茵一手抓住他,冷冷道:“你师父在那儿?快说!”
    夏侯空穴道受制,全身瘫软无力,但却能够开口说话,他道:“鄙人决不会说出有关家师行踪的片言只字,姑娘不信的话,不妨出手一试。”
    齐茵冷笑道:“你想找死还不容易?”
    纪香琼忙叫道:“姊姊不可下毒手。”
    齐茵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五指已拂过对方腰际。
    夏侯空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齐茵等他笑了一阵,这才一掌拍在他身上,冷冷道:“滋味如何,若然还敢硬抗,我让你一直笑到死为止。”
    夏侯空只笑了这一阵,就连泪水都笑出来了。他懒得理会对方,眼中露出忿恨之色,却是向纪香琼望去。
    纪香琼走过来,说道:“姊姊有所不知,他若是供出他师父的行踪,将来所受的酷刑,只怕比你所能做得出的还要恶毒十倍,所以他是宁死也不会说的。”
    齐茵道:“原来如此。”
    伸手一拍,夏侯空顿时挺身站稳。齐茵已接道:“别高兴,反正我若被你暗算的话,你此生此世休想恢复一身武功。”
    纪香琼已趁夏侯空大笑之时,暗暗使用那“铜母珠”通知了金明池,此时已全无心事了。
    原来齐茵无理取闹地修理了夏侯空一顿,用意不过是扰人视听,好让纪香琼有机会通知金明池。
    夏侯空本是气狭量窄之人,受此侮辱,激起凶毒之心,霎时间已想出了六七条可以制敌死命之计。他迅即选定其一,准备如计施行得手的话,当可活活擒住这两个少女,然后他将加以淫污。纵然此举触犯门规,也宁可丢了性命。
    原来他目下已踏入三绝老人布置的地方,任何行动皆须受这位师兄的管辖。是以他若是仗着深知此地各种机关埋伏的妙用而擅行出手,拿下二女,违背师兄意旨,将受到极惨酷的刑责。正因此故,他宁可早一步自杀身亡,也不愿意落在师兄手中。
    在这座极为宽大的八角亭中,其实暗暗藏有好些巧妙机关。这等机关布置无一不是针对一流高手而设。是以须得利用人力操纵,不能自动。此是由于大凡自动的机关埋伏总是不免流于呆板,一旦对付起身负绝技之人,便往往失去效用。
    夏侯空第一步便是分隔二女,然后逐个击败。他晓得纪香琼已经心力殚竭,虽有武功,不足为患,但须全力擒下齐茵,那纪香琼便是网中之鱼,□中之鳖,定必手到拿来,不费吹灰之力。
    他走到一根柱边,身子靠在柱上,左手已揿过枢钮,这刻他只要用点气力一靠,身躯便没入柱内。而柱上这道半圆形的钢门十分巧妙灵活,人一隐入,立时又转出关上。此时除非齐茵能够击破厚达两寸的钢板,否则无法伤得夏侯空一根毫毛。
    二女一点也没有想到他会为势所迫,加上受辱之念,将施展毒手□愤。齐茵陡然惊道:“妹子你觉得怎样啦?”一跃丈许,落在纪香琼身边,伸手搂住她的纤腰。
    纪香琼已流出冷汗,道:“不妨事,歇一歇就行。”
    她们这一凑合,夏侯空便暂时无计可施,定须等到她们再次分开,才能利用机关诱使齐茵攻击自己之时被分隔开。他皱起眉头等候,耳中转到纪香琼柔弱而可爱的声音,不知不觉减去了不少忿恨。
    纪香琼勉强提高声音,道:“假使我因病不支,算不算败在贵庄十三院之中?”
    齐茵大声道:“这事暂时别管,你先调查一下,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纪香琼摇摇头,缓缓抬头向两丈外的夏侯空望去。但见他靠在柱上,竟不过来瞧瞧她。
    这等情状自是十分可疑,纪香琼乃是用惯心思之人,虽在这等心力枯竭之际,仍然忍不住寻思其故。好在旁人全然猜想不出或者须得花费很多时间才想得出之事,在她只须略一注意,即有答案。
    她心中大为震惊,因为她跟着联想到若然最后的一院亦被她闯过了,但对方却仗着精妙的机关埋伏,□下己方两人,岂不是白费了无数心血?
    此是智慧学问也无法破解的难关,主要原因是她全身发软,四肢无力,对齐茵而言乃是累赘,而自己却无力迅快纵跃以闯过机关埋伏。
    若问以她如此聪慧多谋之人,难道事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答案是纪香琼最初当然有考虑到,但她算定有齐茵在侧,自己又有独步一时的轻功,加上她精研消息埋伏之道,根本就不把这一点放在心上。目下是形转大变,才使她悚然而惧,这形势的变化有二:一是夏侯空已全部失败,换上别人主持。二是她用心过甚,体力不支,已不能施展武功。
    她精神一振,从囊中取出一个银盒,打开盒盖,盒中放有七支金针,长短粗细俱不相同。她伸手取出一支,咬咬牙便向颈侧刺去。那锐利的金针无声无息地刺入两寸之多。
    齐茵惊道:“你干什么?”
    纪香琼未曾回答,反倒是夏侯空说道:“她是利用金针刺穴之法,提聚精力。”
    但见纪香琼苍白的面色渐渐恢复红润,拔下金针,收回盒中。
    夏侯空又道:“鄙人对医药之道涉猎不深,但亦晓得这等金针刺穴之术,虽是收效神速,但对身体为害甚大,乃是一种『饮鸩止渴』的法门,纪姑娘何必出此下策?使玉体受莫大损害?”
    纪香琼微微一笑,道:“你刚才差一点就出手擒杀我们,既是如此,我身体受点损害何用你□在心上?”
    经过一番波折,夏侯空的恶念更淡了,当下道:“鄙人一开口就得罪人,所以还是少说话的好,两位请移玉书画院吧!”
    他当先走出八角亭,沿着青石板□□的平坦大路走去,转过一座假山,但见一间长形屋子,一面尽是窗户,另一面却是雪白粉墙,光线充足异常。在这一堵长达八丈,高达两丈的粉壁上,挂满了书画。远远一看,琳琅满目。身在其中,但觉这间屋宇有如一道高大宽阔的长廊一般,气派堂皇壮丽。
    夏侯空引领她们由这一端迟迟地走到另一端,观赏那千百件书画精品,其中有些作者无籍籍之名,但其实一点也不逊于名家之作。可见得收集这些书画之人,实是极精于鉴赏,全然不为虚名所动。
    鉴赏既毕,一迳走出这座屋子,踏入另一间方形的屋子之内。这间屋子两面皆窗,亦是光线充足,两面则是雪白的墙壁。
    屋内有一张巨大的桌子,上面放得有各式各样的文房用具以及纸张等,尚有许多精制颜料。此外,还有梯子等物放置在一侧。
    夏侯空指一指空白的墙壁,道:“请姑娘随意挑选一堵墙壁,作壁画一幅,以较高下。”
    纪香琼抬头向这堵墙壁望去,但见此墙壁高达丈半,长达三丈,若是在上面作画,少说也得费上三五个月时间才行。如若必须求胜,只怕要一年半载之久。
    她倒吸一口冷气,晓得这一场很难有取胜之望。因为她虽然也精于绘事,却没有试过绘创如此巨大的壁画。
    齐茵一点也不懂得这一场如何较量法,所以无从置喙。纪香琼淡淡道:“这一场是你出手呢?抑是别人出手?”
    夏侯空道:“这一场恐怕敝师兄三绝老人,将忍不住而出手一趟。”
    话声甫歇,门外传来数声玉磬,声音清脆异常。屋中的三人都不由自主地向那道门户望去。谁知身后的门口步声连响,八个黑衣劲装大汉抱刀奔入。
    齐、纪二女转头望去,但见这八名大汉排列成两列,都是面向她们,两列相距只有四尺,而每列的人相距亦只有四尺。
    齐茵冷笑道:“他们摆出这等阵势干什么?哼!惹恼了我的话,每个人都抽上几鞭,教他们晓得厉害。”
    门外传来一阵冷漠苍劲的话声,道:“齐姑娘诚然武功超卓,不同凡俗,但最好先问一问纪姑娘才说话。”人随声现,只见一个青袍老者跨入来。他入门数步之后,便停身不动,所立之处,恰在这八名大汉结集成长方形阵势的后面。双方可以从两列之间互望得清清楚楚,但齐茵如若想向他袭击,那就非把这八名劲装抱刀大汉先行击倒不可。
    这个青袍老者长得像貌严峻,颔下三绺黑须更衬托出他气派尊严。齐茵皱皱眉头,道:
    “你就是夏侯空的师兄三绝老人了?”
    青袍老者点头道:“正是老夫。”
    夏侯空远远躬身行礼,道:“小弟叩见师兄。”
    青袍老者摆手道:“师弟毋须多礼。”
    齐茵向纪香琼道:“他口气之中,似乎表示这八个手下结成的阵势十分厉害,妹子怎么说?”
    纪香琼道:“他们没有夸口,这个刀阵名为『天堑』,虽是只有八个人,但任何高手若想穿行过去,必须杀死其中六人之后才能办到。而此时那三绝老人已大有时间躲避起来,此所以他们十分地大放心。”
    齐茵冷冷哼一声,道:“我倒不大相信此阵在阻挡敌人上面有如许威力,待我一试便知。”
    纪香琼一手已抓住她衣领,说道:“姊姊不可中了此人诡计。”
    齐茵讶道:“诡计?有什么诡计?”
    纪香琼道:“他的手下尚有多人在屋外窥伺,姊姊如若冲入阵去,势必施展毒手杀死多人。这么一来,他其余的手下奉命进来结阵的话,再对付姊姊之时,定必人人尽力拚命,免得被姊姊所杀,这一来威力陡增,对你有害无益,换句话说,他乃是利用几条人命激起别的手下们拚命之心,你何必中他诡计?”
    齐茵秀眉一皱,忖道:“我虽是不怕中他这等诡计,但香琼她口气中好像认定我决计不能一出手就破去此阵,不能一举擒下那老家伙,这一点倒不可多加考虑。”她若不是亲自见到纪香琼学识渊深无比,那是决不肯轻易相信她的意见。
    三绝老人冷冷笑道:“纪姑娘果然聪明绝顶,世上恐怕很少人能够向你施诡弄诈了。”
    纪香琼道:“好说、好说,但我若然当真那般聪明的话,今日就不会陷身这等险恶之地了。”
    齐茵接口道:“我虽是无法一出手就擒下了你,但夏侯空此刻尚在我掌握之中,我只要抓起他做人质,不怕你不低头认输。”
    夏侯空微微一怔,他这时离齐茵只有七八尺远,心知若一纵退,齐茵定必如影随形般跟到,当此之时,她为了定要成功,手法之重辣可以想见,因此他果真不敢轻易动弹,免得她猝然发难。
    三绝老人神色丝毫不变,道:“姑娘若是仗恃武功,胡作非为的话,恐怕只有自己吃亏。”
    齐茵猛觉衣袖一紧,纪香琼说道:“姊姊不要着急,三绝老人正要假借你手杀死夏侯空呢!”
    齐茵感到难以置信,道:“我虽曾听说万孽法师视人命如草芥,唯恐天下太平无事,但他亦不会容许门下之人自相残杀的吧?”
    纪香琼道:“万孽法师然虽没有这样鼓励他们,但他门下之人个个自私自利,争权夺势,当然无同门之情。”
    夏侯空道:“纪姑娘倒是很会血口喷人。”
    纪香琼淡淡一笑,道:“这话可是当真?好吧!我这一关认输便是。”
    此言一出,夏侯空面色为之一变,他变色之故,前文已经说过,但纪香琼决定认输也有很深的用意,第一是她自知过不了这一院。第二是她晓得自己如若过不了这四院,则夏侯空将被他师兄处罪,这一来说不定迫得夏侯空叛变,自己也因而有了逃生的机会。
    三绝老人第一次泛起欢愉的笑容,道:“姑娘既是认输,那就要按照约定行事了。”
    纪香琼道:“这个自然,我隐湖□屋一派从此不再踏入江湖,本人也留在此地,但齐姊姊却可以离开。”
    三绝老人对齐茵不大放在心上,道:“好极了,老夫这就派人送齐姑娘安然离开敝庄。”
    纪香琼乘机向夏侯空望去,只见他面色变化极为剧烈,一望而知他心情波动得十分厉害。
    纪香琼自然明白这是因为她过不了这四院,以致他的命运落在他师兄三绝老人的掌握中,虽然事实上她很难过得这“书画院”的一关,但她也是有意认输,希望能激得夏侯空叛离师门,此计如若成功,在“万恶派”方面折损一员大将,实力削弱,而在自己这一方来说无形中增强了实力。
    她自从因薛陵之事,查出了朱公明的恶迹。又从齐家庄之会得知了不少事,对万孽法师的用心和手段都大有认识。晓得上至国家民族,下至江湖武林,若要太平无事,唯有诛除万孽法师这一派的人才行。
    此所以凡是能够打击万恶派之事,她都用上心机手段,宁可暂时失利,例如她自愿对三绝老人低头认输,折损了师门声誉也在所不计,又例如金明池这个人,她在对他未有感情以前,亦是为了要收服此人,才下了许多功夫。
    且说那三绝老人心中大感得意,拍一下手掌,两名黑衣大汉从对面门户奔入,躬身待命。
    三绝老人道:“你们领路送这位姑娘出庄,不得怠慢。”
    齐茵转眼向纪香琼望去,但见她含笑点头,便不出言反对,谁知纪香琼却道:“不行,我得亲眼见到姊姊走出庄外,才能放心。”
    三绝老人冷冷一笑,道:“使得,但你须得让老夫手掌笼罩穴道。”
    话犹未毕,纪香琼面色一沉,道:“我不喜欢你,若然定要如此,那就叫夏侯庄主出手。”
    三绝老人觉得很难坚持己意,当下只好答应了,夏侯空走到纪香琼身边,伸手?
    ?住她的手臂,沉声道:“鄙人的武功虽是比不上金兄,可是这刻只须内功一发,仍然能把姑娘立毙于掌下。”
    这话自然是威胁她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惨遭杀身之祸。
    纪香琼道:“少罗苏,走吧!”
    话声未歇,一阵钟声随风传来,三绝老人面色微变,纪香琼瞧在眼中,顿时醒悟,必是金明池业已闯出十三元大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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