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佛刀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十章
    十方大师道:“老檀越客气了,你这种龙锺之态,竟是一种炼气功夫,实是难得之至,贫衲总算开了眼界。”
    佝偻老人双目射出精芒,道:“大师目力不凡,胸中渊博如海,我黎无畏大感佩服。”
    众人一听这个佝偻老人,竟然就是一代魔头毒厨子黎无畏,都铄然注目。也是直到此时,大家才为之心平气和,因为他们早先都认为这佝偻老人不配与那三位名门大帮主站在一起,但既然是他,却又不同说法了。
    十方大师道:“黎施主好说了。”
    他目光扫掠过这四人,缓缓道:“诸位可是有意拦阻老衲取回金钥么?”
    黎无畏冷冷道:“不错,这件事若是讲理,一百年也讲不完,我这老厨子自告奋勇,要先向大师请教几招。”
    十方大师道:“黎施主是个痛快的人,很好,贫衲当得奉陪。”
    黎无畏手一抖,皮袋褪落,掉在地上。
    但他手中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刀。
    此刀长度不及常见之刀,但又宽又厚,形状与菜刀一般,只不过比菜刀大上许多倍。
    但见他身子一挺,背脊骨发出一阵连珠脆响,顿时变得又高又瘦,比常人都要高出一个头。
    他跨开大步,迫近对方,扬起了手中的大菜刀,忽然开口道:“十方大师,你纵然能一一击败我们,但假如我们联手出战,谅你孤掌难鸣,必败无疑,其时你又将如何应付?”
    十方大师道:“此事关乎气数,如若诸位这样做法,迫得老衲与天下武林结怨,那也是天意如此。”
    他的话中隐含玄机,要知他事实上非是只身孤剑,如若对方联手出战,则韦夫人和韦家兄妹一定拔剑参加。
    以他们一家四口的力量,大施屠戮,并不困难。但这么一来,便等如与天下武林结怨了黎无畏怎知他的话中,另有玄妙,他乃是老奸巨滑的恶人,总想鼓动其余之人一齐出手,以便稳操胜算。
    当下嘿嘿一阵冷笑,道:“大师取去金钥之举,无疑已是向天下武林挑战了,以老厨子看来,今日之事,势难善罢干休,咱们何不谈谈条件,例如咱们可以开启金浮图,但却有限制,不许把全部武功学去,也不许动那金塔内的财宝。”
    十方大师道:“这话只怕仅是黎施主个人之意而已,假使别人都肯推你作为代表,老衲才跟你理论。”
    后面的人群虽然许多人叫喊说是黎无畏可作代表,但像齐茵、方锡以及各大门派帮会的主脑,都不做声。
    黎无畏见那慧海老方丈、俞长春真人和屠龙手吴伟帮主等人都不做声,心中大怒,倏然退回,泠冷道:“这样的话,老厨子何必打头阵。”
    黄旗帮帮主吴伟拂髯一笑,道:“老朽却愿先上,领教过无敌绝艺之后,老朽当即率领敝帮之人,撤离此地。”
    他举步上前,又道:“如若我们数人都败于十方大师手底,则这金浮图内的武功,得与不得也是一样。”
    齐茵插口道:“吴帮主这话怎说?”
    吴伟道:“十方大师心存慈悲,极力想保存金浮图,不让俗人亵渎,又不想因此伤人。
    这等之心,可知必是有道之士,则他说金浮图内的武功,比不上无敌三大绝艺,大可采信,以老朽想来,不管是武林任何形势,要重见今日这等几个门派领袖聚在一起,一齐出手的机会,定难再得,以是之故,我等数人纵是联手能胜,亦属徒劳无益之举。”
    此人不愧是第一大帮会的领袖,雄才远瞩,分析事理之时,透辟入微。
    齐茵佩服地道:“吴帮主说得是。”
    吴伟向十方大师说声得罪,随即双掌先后劈出,掌力如狂风拱空,呼啸震耳,声势之威猛,实足以惊世骇俗。
    十方大师拂颊黑眉轻轻一耸,长剑一划,立时在敌我之间,以剑气布下一道无形墙壁。
    说时迟,那时快,黄旗帮主吴伟的两记掌力,已击中了这一堵剑气之墙。
    但见吴伟长髯乱飘,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站稳。
    群雄一看连吴伟那么高明的人物,上去一个照面,就落了下风,都不能不相信这位老和尚,实是有惊世艺业在身了。
    要知早先齐茵、方锡等人,虽是败退,但由于齐茵很爽快的肯交还金钥,以此许多人都不禁动了疑心,疑惑这会不会是一幕骗局?况且以齐、方二人的声名,在武林中尚属后起之辈,纵然认输落败,教人觉著并非十分了不起之事。
    但“屠龙手”吴伟成名数十年,乃是当今黄旗帮帮主,身份何等高隆,因此他若非真的不敌,决计不肯牺牲本身盛誉,制造骗局。
    吴伟一拂髯,慨然道:“大师已具超凡入圣之神通,若论剑艺成就,足可当得『无敌仙剑』四字,老朽自量远有不及,就此告退。”
    十方大师合什道:“善哉!善哉!吴帮主这等胸襟气魄,果然是领袖武林的霸才,贫衲不胜钦敬,恕贫衲不远送。”
    屠龙手吴伟迅即退下,武当派掌教俞长春真人缓步上前,稽首道:“道兄的剑艺出神入化,贫道深为佩服。但尝闻武功之道,千变万化,攻坚破锐,各有奥妙,贫道略献薄技,道兄幸勿哂笑。”
    十方大师一听对方并非出手拚斗,觉得有点新鲜,当下道:“道兄好说了,贫衲自应拭目以观。”
    俞长春真人一抬手,掣出长剑,众人但觉他举手投足之际,自有一种超凡绝俗的风度,无不暗暗惊叹。
    但见他长剑划个圈子,随即弯腰刺入地面的坚冰上,剑刃破冰之时,如割豆腐一般轻松自在。
    但见他划了一个两尺见方的四条深痕,紧接著抽出长剑,哧地刺入方格当中,口中轻喝一声“起”,一块四四方方的冰块,应剑挑起,竖起来以剑尖顶住。
    群雄见了他这一手,无不大声喝采,只因这地面的坚冰,硬度可比石块,寻常之人,拿刀剑斫也难毁损,但俞长春真人却挥剑割削,不费吹灰之力。最奇的是这方格的底部,并未以剑割开,但他使剑一挑而起,此举尤比割冰之时难上百倍。
    十方大师尚未有所表示,反倒是旁边的毒厨子黎无畏猛可一跺脚,口中叹道:“罢了,罢了,我老厨枉自苦修多年,还是盖不过人家。”
    他一回头,又道:“阿弘,咱们趁早走吧,用不著丢人现眼了。”
    众人都愕然地望著这个老魔头,带了门徒阎弘离开。
    十方大师道:道兄以纯阳真火,运剑割冰,贫衲虽欲邯郸学步,只怕事与愿违,有所不能。“群雄都暗暗高兴,心想只要你办不到而认输的话,这金浮图就可以开启了,只听那十方大师又道:“但贫衲却不能临阵退缩,只好勉强一试。”
    这句话又使群雄的兴奋完全打消,不过终是有一线之望,是以人人睁大双眼,看他施为。
    十方大师缓缓举剑,指住俞长春真人剑上的冰块,两下相距达丈半以上,因此谁也弄不懂他如何施为?
    十方大师的长剑遥指冰块,僧袍微微鼓荡,显然是在运功聚力,群雄方想他莫非是以剑遥指,就可以使坚冰溶化?但又感到这个想法不免太玄了。
    俞长春面色凝重,望住十方大师,生似是准备抵拒对方剑尖射出来的无形力量一般,把气氛弄得很紧张。
    十方大师嘿的一声,突然间长剑一送,脱手飞出,化作一道精芒,掣电般向俞长春真人剑上的冰块射去。
    赫地一响,十方大师之剑,已刺入那方冰块中。
    这一手飞剑刺冰,虽是不易,但比起俞长春真人的那一手,显然不如远甚,此理人人皆知,是以无不露出讶色。
    但俞长春真人固然面色严肃地仰首望住冰块,连少林寺方丈慧海大师亦是如此,因此群雄也不能不定睛向冰块望去。
    一转眼间,果然奇事发生,原来那一方两尺见方的冰块,忽然直往下滴水,竟是在开始熔解。
    当此之时,寒风凛冽,呵气成霜。这方冰块,照理说搁上一年半载,也决计不会溶解才是。
    群雄起初莫不迷惑地直瞪眼睛,但不久就猜想到一定是十方大师那柄长剑使然。俞长春真人已经把冰块挪到前面,免得冰块上的水滴在身上。
    但见那方冰块体积很快地缩小,几股细细的冰水流注地面,转眼又凝结起来。不一会,那方冰块已剩下一半,“舶”的一声,水上的长剑掉在地上。
    俞长春真人甩去冰块,收剑入鞘,弯腰捡起长剑,亲自送还给十方大师,稽首道:“道兄功力通玄,此剑至今入手尚温,贫道总算是开了眼界啦!”
    十方大师道谢一声,又说道:“贫衲此举,难免有班门弄斧之讥,还望道兄不要见笑。
    俞长春真人随即退下,慧海大师提著禅杖,徐徐上前。群雄一看武当派掌教真人竟也认输了,现在只有寄望在少林寺方丈大师身上,假如连他也不能取胜,天下间谁也休想击退十方大师,开启那金浮图的”财势之门“了。众人几乎都为之屏息噤声,静寂已极。慧海大师直走到十方大师身前数尺之处,才停下脚步,道:“老衲已难以独善其身,是以不自量力,还要请教师兄的内力修为。”
    十方大师道:“自古有道是形势比人强,师兄处此境地,不能罢手,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师兄即出手赐教吧!”
    慧海方丈霜眉拂动,威棱自生。却见十方大师的双眸之中,也闪射出慑人心胆的光芒。
    双方对峙片刻,在气势上谁也没压倒谁。
    慧海方丈暗暗一叹,忖道:“这位大师心性强毅,气度坚凝,实是武林中一代宗师的境界造诣。我虽是得传少林法乳,修为数十载之久,但今日之局,只怕还是输多嬴少。”
    转念之际,已缓缓举起手中禅杖,又缓缓的向对方长剑压落。他提起禅杖以至压向敌剑这些动作之中,谁也瞧不出他用了多少成内力劲道。
    十方大师却在禅杖尚未碰到己剑之时,已感到一股潜力,重如山岳,直压下来。不由得在心中叫一声:“好深厚的内力。”
    当即横剑封架,两股兵器霎时黏在一起,却不曾发出一点声响。群雄方自注目凝视,竟发现这两位佛门老僧都矮了不少。定睛看时,方知道他们双足俱已陷入坚冰之内,皆达半尺以上。
    他们手中的兵器虽然仍旧交叠在一起,但看起来却不像有用力的徵象。
    然而他们双足陷入坚冰之内,却泄露出这两件兵器上,蕴蓄著石破天惊,强绝无伦的力道。
    转眼工夫,慧海方丈全身僧袍都鼓涨起来,而十方大师那一双拂颊黑眉,也缓缓的挺竖,一望而知他们已出全力。
    云峰禅师以及好些少林弟子,固然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即使是其余的人,也无不捏一把冷汗,等候结果。
    又过了片刻,但见慧海方丈突然弹起数尺,退飞寻丈,落在地上。
    十方大师这时才提脚拔出冰洞之处,群雄一时之间真的弄不清谁赢谁输?因此全场仍然静寂无声。
    只有齐茵、俞长春、方锡有限几个人,瞧出慧海方丈分明是被敌剑弹起禅杖,因此他才随杖飞退。
    这自然也就是说十方大师的内功造诣,比慧海方丈还强胜一点。
    慧海大师叹一口气,道:“师兄取去金浮图之钥,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老衲告退了。”
    十方大师合什相送,齐茵突然叫道:“俞真人,慧海老方丈,都请留步。”
    那一僧一道闻声止步,回头观看。
    齐茵把手中金钥,交给了十方大师,道:“大师已遂所愿,取回金钥,只不知大师打算如何处置此钥?”
    十方大师微微一笑,道:“齐姑娘即管放心,贫衲托大说一句,这金浮图内的武功,贫衲都用不著,是以这枚金钥,将永沉冰川之下,不再重现于人间,只不知姑娘信是不信?”
    齐茵愉快地道:“晚辈焉有不信之理?只不知您老将要驻锡何方?”
    十方大师沉吟一下,才道:“姑娘的心意贫衲大概不会猜错,只可惜贫衲自家亦不知日后归隐何处,恕我无以奉告。”
    齐茵果然是存心问明他的禅踪,以便日后可以找他出马,抵抗万恶派的凶手。此时听他这样说法,心知这十方大师已表示不会伸手管事,只好放弃此念,道:“既是如此,大师请便吧,晚辈想趁天下名家高人全集此地的机会,先行商谈一下。”
    十方大师点点头,转身自去。回到冰崖后面,会见韦夫人和儿女,韦夫人伸手拿过金钥,把玩一下,才道:“那些人倒也真的有两下子,假如他们联手出战的话,你只身孤剑,只怕难以抵挡。”
    十方大师点头道:“夫人说得不错,但他们吃亏也在这一点,假如不是名门大派的领袖,而是妖邪之辈,他们就不会如此讲究面子,一败就退了。”
    韦夫人道:“那也未必见得就是吃亏,假如他们联手出战,我们定必出手。哼!哼!我可没有你那么好说话,这些人总有不少得死在我剑下。”
    她目光转到儿女面上,又道:“现在事情巳解决了,我们一同回家吧!”
    韦小容骇然变色,道:“娘,难道我们丢下阿陵不管么?”
    韦夫人眉头一皱,道:“你哥哥已经来了,咱们还不回家?你想等到什么时候才死心呢?”
    她居然没发脾气,韦小容忙道:“女儿给他准备的干粮,可以支持很久。”
    韦夫人正要开口,十方大师已轻咳一声,道:“阿容,你说说看,打算等多久呢?”
    韦夫人一听,便闭口等她先说。
    韦小容沉吟一下,道:“女儿情愿等上一辈子,但娘一定不肯。”
    韦夫人接口道:“这还用说么?”
    韦小容凄惋一叹,道:“那么就是一年吧,这是我和阿陵的约定,对不对?”
    十方大师伸手搂住女儿,眼中流露出无限怜爱。
    韦夫人欲言又止,最后才道:“看来你爹定必愿意陪你等上一年之久,假如是这样。我也没话好说。”
    十方大师颔首道:“就是这么办,你和龙儿先回去。”
    韦夫人把女儿拉到怀中,柔声道:“孩子,你只要专心等候,别胡思乱想,娘先回去,过些日子再和你哥哥来瞧你。”
    她虽是主观极强之人,但女儿究竟是自己生的,是以这几句话说得慈爱无比,与平日的严厉大不相同。
    十方大师道:“夫人放心回去吧,龙儿,咱们父子多年不见,本该稍为聚一聚。但情势如此,你还是奉侍汝母回家,一年之后始行畅叙。”
    韦一龙恭敬地应了,韦夫人又叮嘱了好些话,这才带他儿子,先行回家,韦小容却倒在父亲怀中,不住哭泣。
    这一折腾,已经耗去了个把时辰之久。
    十方大师突然惊讶地推推女儿,道:“阿容,那些人为何还在塔下徘徊不去呢?”
    韦小容深知老父为人沉稳,等闲之事,绝不会使他惊诧。因此她虽然在心乱神伤之中,仍然注目望去。
    但见那一大群人还在金塔下,甚至还陆续有人赶到。
    她瞧了一会,道:“爹爹以为他们想干什么?”
    十方大师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那少林的慧海方丈,武当的俞长春掌教真人,黄旗帮主吴伟等人,都没有离开,这就值得奇怪了。”
    韦小容想了一想,道:“也许齐茵须得请他们作证,向天下武林之人解释今日之事,又或是借重他们的声望,趁目下天下群雄簏集之时,研讨对付万恶派之计。”
    十方大师颔首道:“后一个猜测有点道理。”
    韦小容叹一口气,道:“爹爹,我们回到石室吧,也许阿陵恰在此时,须要我们帮助。
    十方大师点点头,道:“好,咱们走吧!”
    两人举步走去,更不回顾。
    假如他们再留片刻,便可以发现齐茵等人为何还徘徊不走之故了。
    这刻齐茵正与那慧海方丈等数人商量妥当,推由屠龙手吴伟发言。吴伟跃上一块冰岩上,鼓掌发声,使在场群雄全都向他注视,这才高声道:“老朽受命向诸位同道宣布一件事,那就是金浮图之钥,这儿还有一枚。”
    群雄顿时议论纷纷,这才晓得何以留住大家不要走之故。吴伟等大家平静下来,才又高声说道:“原本齐茵姑娘也不知她手中的金钥,竟是膺品。皆因齐南山兄昔年为了报恩,保护持有金钥之人,以致齐大娘遭朱公明、梁奉杀害,此事大概情形,诸位已知,毋庸多赘,其后因情势所迫,这枚金钥便交与齐兄保管。齐兄全然不知此是膺品,是以这次齐茵姑娘才有发出讯息,召集天下武林中有志深造的同道,到此地来之举。”
    他深深吸一回气,接下去道:“早先十方大师强讨金钥之时,齐茵姑娘忽然接到消息,得知手中之钥非是真物,所以才爽快的交还与十方大师。”
    群雄闻言,无不惊喜交集,但大家都等吴伟说下去,是以全场寂然,不闻声咳之声。
    吴伟大声道:“现下谅那十方大师已经走远,所以才向诸位宣告此事,并且决定立时开启这一座金浮图。”
    齐茵已从梁克定手中拿了金钥,这时跃上冰岩,高高举起,让大家瞧见,底下发出一阵阵欢呼之声,山鸣谷应。
    ,齐、吴二人正要飘身落地,突然间人丛中出来了十余人,铮锵连声,都掣出兵刃,光华耀目,杀气腾腾。
    这一群人之中。只有三个人没有撤兵刃,两个是老者,一个是中年人,由于皆是重裘皮帽,把面貌身材都遮掩住了。
    不过在行家眼中,单是见了那十多个大汉掣出兵刃时的手法,便知他们个个武功高强,无一弱者。
    这一小队人马摆出来的阵势,分明是有抢夺金钥,占为己有之意。是以群雄无不忿然,都想以此地这么多的人,又有齐茵等一流高手多人在场,难道还能被这十多人抢去金钥不成?。
    齐茵尖笑一声,道:“好啊,诸位取出兵刃,是什么意思?莫非想霸占独吞这金浮图的武功财富么?”
    她未尝不联想到这些人可能是十方大师的手下,但只要十方大师本人不在场,那倒不必过虑了。
    那个没有取出兵刃的中年人步出阵外,仰天一笑,道:“本人姓张名公茂,乃是大秘门门下,现奉大秘门袁祖师之命,传谕汝等,速速交出金钥,离此而去,如若有违严谕,格杀不论。”
    群雄喧闹喝骂之声大作,齐茵一听是大秘门人马,连忙举手示意众人肃静,才提高声音,道:“你既是大秘门中之人,名字又有一个公字,只不知与朱公明如何称呼?”
    张公茂道:“他是我大师兄,本人在大秘门中,排行第二。”
    群雄听了这话,无不瞠目结舌,要知近二十年来,朱公明声名之盛,武林无人可及,乃是公认第一高手。因此张公茂既然自称是他师弟,那袁祖师必是朱公明师父无疑。准此而论,天下亦难有匹敌之人。
    这么一来,这又变成只有有限几个人可以出头伸手之事了,全场按又寂然无声,都看齐茵如何应付。
    齐茵道:“那么你所说的袁祖师,就是朱公明的师父,又是万恶派万孽法师的兄弟袁怪叟了,他可曾到了此地?”
    张公茂道:“你倒是知道得不少,说得一点不错,袁祖师现下就在此地。”
    齐茵冷冷道:“朱公明尚且赢不了我,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多言出头?快叫你师父出来说话。”
    张公茂面色一变,怒道:“小丫头,你这是自寻死路了。”
    齐茵冷笑道:“不见得吧,或者你才是自寻死路呢,假如你师父肯当著天下英雄面前,说一声让你与我放对拚斗,至死方休的话,我们可以瞧瞧死的到底是你还是我?”
    她悍辣地向他挑战,除非张公茂不敢应战,否则的话,这一场拚搏将是扣人心弦的生死之斗。
    张公茂厉声道:“小丫头你下来动手。”
    齐茵道:“你还愁我跑了不成?要动手容易得很,只要你师父敢站出来说一句话,我们就分个死活。”
    要知齐茵深知大秘门其实就是万恶派的一支,凡是投身此派之人,无一不是心狠手辣,丧尽天良之辈。因此她大可以放手诛杀,尤其是这张公茂是仅次于朱公明的人物,如能当场杀死,大秘门就减弱不少实力。
    但见那两个老者都取下皮帽,卸去皮裘,在冰天雪地之中,每人只穿一件夹长衫,居然毫无寒色。
    不少人可认出这两个老者之一,就是朱公明当日介绍过的尹泰,另一个老者,满面满腮皆是白色长毫,乍看宛如白毛猿猴一般。
    齐茵突然提高声音;叫道:“尹泰,你身边之人就是袁怪叟么?”
    尹泰点头道:“是啊!”
    话一出口,方始醒悟不该轻率答覆敌人询问,骇得出了一身冷汗,向袁怪叟偷觎一眼,但见他并没有怒色,这才略略松一口气。
    齐茵又道:“袁怪叟,你怎么说?”
    袁怪叟嘿嘿冷笑一声,道:“好,你们动手拚个生死,在未分出生死以前,双方都不许插手干扰或援救。”
    齐茵一跃下地,群雄已自动散开,排成一个巨大圈子围观。齐茵走过去,张公茂则迎上来,两人相距只有一丈时,都停下脚步。
    齐茵高声道:“袁怪叟,以你的眼光,我和你的徒弟这一场拚斗,谁的嬴面较大?”
    她突然提出这个问题,甚是奇怪。
    但袁怪叟却不能不答,因为他若是不答,将被天下之人误以为他眼力不高,竟瞧不出胜负之数。
    袁怪叟嘿的冷笑一声,道:“自然是你较高一筹。”
    齐茵见那张公茂并无惊讶的反应,心中一动,忖道:“假如袁怪叟说的是真话,则死生大事,谁能漠然无动于衷?因此这张公茂的反应太以奇怪了。”
    她口中说道:“既然你明知他非我敌手,何以又允他出战?这岂不是教他送死么?”
    袁怪叟道:“像他这种材料,天下间多的是,俯拾即得,因此他送了性命的话,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这番回答不但出人意料之外,而且冷酷得使别人也感到寒心。但张公茂仍然神色不变,一如没有听见一般。
    齐茵心中一动,忖道:“是了,张公茂虽然武功拚不过我,但他必有一种阴毒奇怪的功力,可以在最后关头突然施展,转败为胜,取我性命,他对此信心十足,是以对袁怪叟的话根本不放在心上。”
    除此之外,齐茵再也想不出任何可以解释的理由了,因此她叮嘱自己必须万分小心提防,最好能迫使对方没有机会施展毒手,才是上上之策。
    她摇动手中的乌风鞭,招手道:“张公茂,过来送死吧!”
    张公茂撤出长刀,大步迫近齐茵,蓦地大喝一声,挺刀袭至。
    齐茵挥鞭封架,随手反击。两人立时展开一场激斗,双方皆以迅快招式抢攻,霎时间已在互拆了十多招。
    但见那张公茂的刀光如潮,从四面八方卷涌拍击,不但招数奇奥狠毒,实在也极是功深力厚,不同凡俗。
    齐茵显然稍形逊色,手中之鞭攻少守多,有点像捱打的局面。群雄都瞧得目眩神摇,一时还看不出优劣胜负之机,但方锡、慧海、俞长春、吴伟等高手,却了然于胸,是以莫不忧形于色。
    袁怪叟不住地嘿嘿冷笑,别人都弄不懂他这等冷笑法,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哂笑齐茵不济事?抑是还有别的用意?
    齐茵自然不致于很容易就落败,虽说她上来就不大妥当,但张公茂想取胜的话,至少也在两百招以后。
    群雄尽皆屏息噤声,紧张得有点透不过气来。直到齐、张二人斗到百招以后,几乎全都瞧出了她形势不妙,是以众人更为紧张。
    事实上齐茵的武功一点也不弱于张公茂,只不过她既然猜测对方另有阴毒杀手,她一上来自然不可尽展绝艺,以免对方情急之下施展,无法防备。
    她用尽心思,多费了无数气力,才维持得住这等稍落下风的形势,一面极力观察对方的任何微细动作,希望找出线索,才能设法破解。
    一般而言,任何阴毒杀手总不外是出奇的霸道暗器,是以她最是注意对方空著的左手,察看有何动静。
    但见他左手时时保持在腰间某一部位,罕得移开。齐茵好不容易才观察出这一点,时势已迫得她不能再拖延时间去观察了。
    她迅即想妥了用什么招数手法,才可以诱使对方放手进击,此时他左手非离开腰间不可此举无异是以生命作饵,诱对方上钩,实在是危险不过。但她已别无他途可供选择,只好咬咬牙,下了决心。
    她心中转过一念,忖道:“但愿我的观察没错,更希望这诱敌的一招,别先送了性命。
    假如仅只受伤,我就十分满足了。”
    此念才掠过心头,她已开始实行计划。
    但见她猛可挥鞭反攻,凶悍凌厉之极,全是拚命的手法,竟把张公茂硬是迫退了四五步之多。
    不过张公茂毫不慌乱,因为齐茵看起来只是情急反噬而已,虽是凶悍之极,却仅是困兽之斗。
    就在此时,张公茂觅到空隙,手中长刀电急劈去,大有长驱直入之势。陡然间双目一阵急疼攻心,隐隐连尿也疼出来了。
    他左手向腰间摸去,猛可腕上一紧,敢情已被对方鞭丝卷住,说得迟,那时快,齐茵一脚踢出,正中敌人下阴要害,张公茂惨叫一声,身形飞起七八尺高,然后跌坠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齐茵刚才乃是手足并用,才收到毙敌之功。当她开放门户,诱敌入击之时,左手骈指发出指力,突施偷袭,果然射中敌人双目,而此时敌刀已堪堪到了她胸口要害,她不但不能招架,还须以右手之鞭卷住敌腕,制止他取出暗器。
    当此之时,人人以为她自家也难逃一刀之厄。谁知她底下一脚同时踢出,恰好及时踢毙敌人。
    假如她这三个同时施展的动作,有任何一个发生错失,她便得当场毙命,可说是惊险到了极点。
    只见那张公茂身躯落地之后,滚了两滚,突然又发出“蓬”的一声,群豪转眼望去,但见一股浓黑的雾气,从他身上升起,晃眼已散布两丈方圆之广。
    一阵特别的气味随风弥漫,似香非香,似臭非臭。全场百余武林之士,无不闭住呼吸,尽量退开些。
    谁也瞧得出这一股黑雾,必定剧毒难当之物,从那一声爆响推想,必是一种能爆炸喷射的暗器,一旦出手,威力笼罩范围极广,纵是齐茵这等身手高强之人,亦决计无法逃过劫难。
    那张公茂既有这等歹毒厉害的暗器,武功又复是高手之列的人物,无怪乎不惮与齐茵拚个生死了。
    这一大团浓黑的毒雾,初时不畏劲冽寒风,笼罩当地,过了好一会工夫,这才瞧出外面逐丝逐缕的被风吹掉。但像这等吹散的速度,起码也得等上三五个时辰之久才行。
    在下风处之人早就散开了,齐茵掩鼻高声道:“袁怪叟,莫怪我心狠手辣,你大秘门中之人,事实上没有一个不该死的。”
    袁怪叟桀桀狂笑数声,所有人听了他的笑声,都感到很不舒服,但觉这笑声中不但意味著阴谋毒计,而且极是冷酷残忍,不似是出自人类之口的声音。
    他笑声收歇,这才说道:“张公茂自家学艺不精,死在你手底,祸有应得,老夫焉有怪你之理?但你别得意,你和在场之人,但凡是嗅到异味的,都休想活得过一炷香之久。”
    此言一出,群豪无不震骇变色,人人都连忙运功调息,查看体内是否有中毒后不适之象。
    袁怪叟又发出刺耳惊心的笑声,彷佛是死神呼声一般,许多胆气较弱贪生怕死之辈,不觉心寒胆裂,却感到混身不对劲,大有支持不住之意。
    这时莫说是齐茵、方锡他们,即使是少林慧海方丈、武当俞长春真人以及黄旗帮主吴伟等老练江湖,亦莫不皱起眉头,觉得袁怪叟之言,难以置信。但以他的身份,就又不能不信。
    齐茵由于退避毒雾的关系,已回到己阵中。
    忽听白蛛女低声道:“齐姊姊,那张公茂的黑雾乃是集天下各种毒虫的毒液制成,威力之强,果然正如袁怪叟所说,只要嗅闻到异味,就不能活过一炷香之久。”
    齐茵皱皱眉头,道:“这样说来,这一役咱们定有多入受害了?”
    白蛛女低低道:“照小妹的估计,最少也有四五十人,送了性命。”
    齐茵道:“那么我们何不趁毒力未曾发作以前,上去动手,好歹也捞点本钱回来。”
    方锡接口道:“这话说来不错,我们出手吧!”
    白蛛女忙道:“等一等,我的话还未说完,当那张公茂出场之时,我身上的黑神蛛已经向我报讯。这黑神蛛天生克制百虫,因此那黑雾阵的毒力,与黑神蛛气机吸引,被它察觉,向我示警。”
    齐茵道:“黑神蛛示警后又如何呢?”
    她长眉微微蹙起,看来不似是因为担忧,反而像是受了伤一般,方锡发觉了,却暂时忍住不问她。
    白蛛女道:“我得知之后,暗加布置,莫非是黑雾弹那种异味不能要人性命,即使姊姊你被黑雾弹所困,亦将全然无恙。”
    齐茵点点头,道:“好吧,那么我们就等上一炷香之久,让袁怪叟吃上一大惊。”
    方锡接口道:“齐姑娘,你可是想利用这一炷香的时间,设法调息运功,压住内伤么,若然如此,兄弟甚望能助你一臂之力。”
    白蛛女大吃一惊,道:“什么?姊姊受了伤啦?”
    齐茵道:“这也是没奈何之事,我如不拚著受伤,便无法在一举之间,不但从劣势里脱身,而且还击毙张公茂。”
    白蛛女咬牙切齿的悔恨道:“假如姊姊早知道我能克制张公茂的暗器,就用不著姊姊求功,以致于受了内伤,只不知伤势严重不严重?”
    齐茵安慰她道:“还好,假如伤势严重,袁怪叟焉还有看不出来之理?”
    白蛛女道:“那么姊姊快点运功疗伤,唉!那袁怪叟武功深不可测,而且善识各种恶兽毒虫之性,不怕黑神蛛。如若不然,我早就放神蛛出去,把他们通通杀死。”
    齐茵双眉紧锁,楚楚含颦,另有一种美态。
    她并没有立刻运功疗伤,却沉吟道:“那袁怪叟纵然冷酷无情之极,全无人性,竟不把弟子门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可是为了他自己著想,也不该轻易损失人手,以目前的比数来说,我们的人数多他十倍。”
    白蛛女道:“小妹可以解答姊姊这个疑团,那就是他目前所率的十余名手下,其中有一半以上是迷失了本性的人,只要他一声令下,个个奋不顾身,拚死冲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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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齐茵道:“假使他们只是普通好手,则虽说一夫拚命,其势难当,但放著这许多名家高手在此,仍然不难抵挡。”
    白蛛女道:“姊姊错了,这些人一旦动手,功力能增强数倍,加上不要命的打法,实在难有几个抵挡得住他们之人。”
    齐茵道:“以前听你说,万孽法师培育出一批蜂婆子,每人只有一击之力,立刻送命,因此之故,厉害无匹。现在这些人大概亦是把生命之火,压缩在一刹那间燃烧精光,是以功力能增强数倍。”
    白蛛女道:“正是如此,这几个人才可怕不过,只要有动弹之力,就不肯罢休,所以袁怪叟有恃无恐,不把张公茂放在心上。”
    方锡道:“以朱公明等人的武功看来,袁怪叟的武功,大概可以赢得过在场任何一人,以他这等特异高手,咱们纵是想凭仗人多,围攻他一个人,恐怕也未必就有收获,更何况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以及黄旗帮主等几位大有身份之人,亦不会肯联手围攻对方,至于其余的高手,如叶高前辈、邱氏兄弟、沙问天道长等人,虽肯联手应战,只怕没有什么大用,除非是齐姑娘内伤已愈,能出全力应战,大事便尚有可为。”
    齐茵叹口气,道:“我的伤势虽然不重,但碰上袁怪叟这等强敌,这一点点内伤,已成了无法挣扎的弱点了。”
    他们一直低声议论,四下群雄却十分骚乱,有不少人跌倒坐在地上,似是毒发而支持不住。
    至于那一团黑雾,兀自浓黑如故,使人触目惊心,越看越怕。少林慧海方丈、武当俞长春真人以及黄旗帮主吴伟,各以本身数十载精修苦炼之功,行那内视之法,一次复一次,都查不出丝毫中毒迹象。
    这实在是十分奇怪的情形,因为如果袁怪叟的话不假,则他们站得最靠近战圈之故,当时俱曾闻到异味。
    既然中毒,不论毒性何等高明厉害,但总瞒不过他们这三位一流高手。
    齐茵望望混乱的场面,摇头叹道:“这些人也真是,平时个个自命英雄,但一旦面对死亡,就都原形毕露了,这些人还算是武林精英呢!”
    方锡道:“这也难怪,谁能真不怕死呢!”
    白蛛女道:“这些人即使学去了金浮图的武功,但以他们的胆色为人,恐怕将来也得不到什么帮助。”
    齐茵恍然地哦了一声,道:“你这话大有见地………”
    方锡长眉一皱,道:“齐姑娘不会是打算放弃金浮图吧?”
    齐茵道:“为什么不?假如十方大师之言不假,这金浮图内的千百种绝艺,俱比不上那无敌三大绝技的话,我们何必拚了命强求公开金浮图之秘?L方锡道:“十方大师之言,想必不假。但这是从某一角度来看而已,假如其中有些武功绝艺,被某一门派之人得去,其武力比之别的家派之人修习,相去能有天壤之别,这是由于武功之道,千变万化,相生相克之理,微妙奇奥,谁也无法尽窥其秘,所以兄弟仍然主张不可轻言放弃。”
    齐茵道:“唉!假如十方大师在此,出头干涉,定可稳操胜券。”
    她举步向慧海方丈走去,俞长春和吴伟都过来聚合,商议大计。
    齐茵见他们面色安详,不似别的高手们那般瞑目运功调息,以便集中全力与毒力对抗,像他们这种风度,果然不愧是大帮大派的领袖。
    她微微一笑,道:“三位放心,那黑雾之毒,早已破去,袁怪叟尚未知道,还在夸口而已!”
    她这么一说,慧海方丈等入岂能不信,都露出会心的笑容,表示无怪他们全都查不出来中毒之象,原来有此内情。
    齐茵又道:“晚辈特向诸位奉商目下的局势,我们是奋争到底呢?抑或是把金钥双手奉送与他?”
    那三人默然寻恩顷刻,吴伟首先道:“袁怪叟既是朱公明的授业师父,武功之强,可以想见。因此之故,齐姑娘的话,大是值得慎重考虑。”
    齐茵道:“不但他本人武功奇高,还有无法抵抗的,便是他手下那十多个持刀大汉了。
    她把内情说出,最后道:“咱们纵然能把这些手下拚掉,但想来也得不少代价才行,假如划不来的话,我们便趁早撤退的好。”
    俞长春真人道:“进退之间,关系到在场许多人的性命,自然也关系到各帮派今后的存亡凶吉,此事实是重大不过,是以必须多加考虑:…”
    他停歇一下,又道:“假如大家都赞成退出,贫道亦不反对,不过,从此之后,咱们这一帮两派,很难在江湖上抬头了!”
    慧海方丈道:“这正是贫僧难以解决的困难,试想我们连著认输两次,以后还有何面目,在武林中提名道姓呢?”
    吴伟鞭眉一挑,长髯飘拂,道:“老朽不才,却愿充任先锋,打头一阵,说到投降放弃,却是万万不可。”
    他的话声虽然很低,却十分有力。慧海、俞长春都不作声。
    吴伟接下去又问:“老朽眼见这袁怪叟如此冷酷残忍,视门下弟子的性命,贱如尘土。
    可见得以往探听到关于此人恶毒的情报,并无虚假。”
    齐茵道:“此是千真万确之事,尤其是万孽法师,更是以弄得生灵涂炭,天翻地覆为己任,这就是万恶派的最高宗旨。”
    吴伟道:“若是如此,则那万孽法师早晚必有出世大肆为恶之举。到了那时候,咱们是伸手管呢?抑是韬光隐晦,闭眼不管?”
    他自家持髯苦笑一声,又道:“当然到了那时候,恐怕必将是不由咱们不管的局势,咱们如若现在嬴不得袁怪叟,将来更无赢得过万孽法师和袁怪叟联手之势的道理。是以与其那时被毁,倒不如现在就出全力拚上一拚,成败利钝,只好暂时不想它了!”
    他一力主战,所说又十分有理,慧海、俞长春可就不能不再行慎重考虑了。
    齐茵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思路。
    她直接了当的道:“晚辈但要请问三位一者一句话,那就是你们肯不肯联手出斗?”
    吴伟、慧海等三人,都定睛望住她,并不立刻开口。这意思自然是要她再解释清楚一些,方能作答。
    齐茵道:“假如三位前辈被身份声望等条件所限制,实是碍难联手出战,那就不要多想了,晚辈有个计较在此。”
    他们三人几乎是齐声道:“愿闻姑娘高见。”
    齐茵道:“假如你们不能联手迎敌,那就由晚辈和方锡兄上阵,双斗袁怪叟。诸位一瞧之下,当知敌我之间的强弱胜负。倘若自知难敌此人,即可免去出战之举,咱们把金钥交给他也就是了。”
    吴伟轻唤一声,道:“这般劳动姑娘,又是出生入死的大事,却让姑娘和方大侠涉险,教老朽此心如何安得?”
    齐茵道:“凭良心说,假如我不是受到薛陵的影响,也不会把天下之事,看做一己的责任。说到眼下这一场拚斗,我和方兄自问还有能力保存性命,三位前辈不必过虑。”
    她看这三位领袖一派的人物,都无反对之意,当下转身走到白蛛女身边,凝望著那一团黑雾,道:“方兄,咱们联手出斗那袁怪叟,如若还抵敌不住,那就只好认输放弃。那一帮两派的领袖也不必出手啦!”
    方锡剑眉一皱,道:“他们不肯联手对付袁怪叟么?唉!这也实在怪不得他们,这叫做各有苦衷,为势所迫。”
    白蛛女忽然惊道:“齐姊姊,你有一根白发。”
    齐茵淡淡道:“是么?那有什么打紧?”
    白蛛女道:“你今年才二十岁,怎会有白发出现?”
    方锡道:“最近一阵真够她耽心焦虑的了!尤其是薛陵兄失去影踪,而他在失踪之前,又是那般模样,假如无人护持,说不定会挨饿受冻……唉!齐姑娘内心中一定万分焦急,只不过她不说出来就是了,因此之故,她头上才会发现白发………”
    白蛛女道:“多可怜啊,唉!我竟不知你内心是如此酸苦!”
    齐茵道:“这些话以后再谈吧!”
    她眼中射出强毅的光芒,又道:“白妹妹,劳你放出黑神蛛,收去这一团黑雾。”
    白蛛女点点头,随即把两只黑神蛛一齐放了出去。这两只奇凶奇毒的蜘蛛,出现之时,全场无人发现。
    它们很快就投入毒雾之中,说得迟,那时快,但听雾中发出一阵嘶嘶之声,晃眼之间,那一大团又浓又黑的毒雾,霎时已生出变化。颜色由浓黑变成淡黑灰色,又变为灰色,弹指工夫,已变成灰白色。
    接著忽然间随风而逝,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的人,包括袁怪叟在内,都因受地上出现的两只乌黑发亮的巨大蜘蛛而大吃一惊。
    这时黑神蛛吸了毒雾之后,体积已有海碗那么巨大,加上脚爪的话,那就有面盆那般巨硕了。
    任何人见了如此庞大的毒蛛,没有不汗毛直竖的。
    齐茵高声道:“袁怪叟,你当必认得这一对来自洪炉秘区的黑神蛛,更且知道此蛛能克制你的毒气黑雾,因此之故,你想眼见尸横遍野的心愿,只有落空了!”
    群雄一听此言,顿时都雄心振奋,人人欢呼。
    袁怪叟早就收起震惊的神情,等到群声平息。
    这才怪笑一声,道:“两只小小毒蛛,也值得如此卖弄么?老夫却还不放在心上,你不信的话,让它们过来对付老夫瞧瞧。”
    齐茵向白蛛女问过,这才说道:“你也别夸口了,以你的能为本事,诚然可以击毙这两只黑神蛛,但你本人也难幸免,这是两败俱伤的结局而已!”
    袁怪叟道:“胡说八道,凭这两只蠢物,岂能伤得老夫?”
    齐茵困惑地望望白蛛女,但见她也露出茫然之色。
    她道:“袁怪叟说谎,我的神蛛除了万孽法师之外,谁也休想击毙它们之后,自身还能安然无事,特别是目下它们都吸饱了百虫之毒,莫说袁怪叟,连在场所有的人,无一能够幸免。”
    她接著又道:“以我之力,也不过仅能护著你和阿锡的性命而已,但你们回头还得害一场大病呢!”
    齐茵顿时恍悟,仰天一笑道:“袁怪叟,你真不愧是万孽法师之弟,更不愧是万恶派第二号头子,你凶毒之性,与生俱来,竟不惜以一己之性命,想使在场数百人,都陪你一同死掉!”
    全场人人都骇得出了一身冷汗,谁也不敢作声。
    齐茵又道:“但你可别忘了,我这白妹妹现下神通越发广大,最少也能庇护数十人,又能迅即救治数十人之多,而你们这几个凶徒恶棍,休想有一个活得成!”
    其实她但须说出有三个人能活,而袁怪叟就断断不肯出手了。
    袁怪叟冷笑一声,道:“老夫仍然不大相信。”虽然还说不信,但口气之中,分明已软弱得多了。
    齐茵道:“闲话休提,言归正传,我倒是有一个建议,希望大家都不要反对。”
    她锐利地扫视众人一眼,又道:“想你袁怪叟既是大秘门的开山祖师,出过朱公明那么高明的徒弟,论起真正武功,自然强绝一时,因此,我如是一人独力出战于你,未免大小觑你了。”
    袁怪叟嘿嘿冷笑,道:“然则你打算找多少人帮忙?”
    齐茵道:“只找一个人,就是昆仑派名宿白头翁老前辈的传人方锡兄。我们两人代表全场英雄,与你纯凭武功,决一胜负,假如我们侥幸得胜,你袁怪叟立刻离开,假如我们败了,这金浮图之钥双手奉上,我们所有的人,也即时离开。”
    袁怪叟欣然道:“如此甚好!”
    慧海方丈等人都不做声,他们不反对,旁人更无反对的资格。
    白蛛女召回黑神蛛,尖声道:“袁怪叟,你这老混蛋今日如若杀害在场任何一个人,我拚舍这对宝贝,也得弄死你,方消心头之恨!”
    袁怪叟不怒反笑,道:“好家伙,胆于真不小,竟敢骂起我来了。”
    他随即把注意力放回齐、方二人身上,竟不计较白蛛女的辱骂。于此可见此人性情之怪,难以用常情推测。
    方,齐二人各持兵刃,全神待敌。袁怪叟走出来,手中也拿着兵器,乃是一口大刀,寒光闪耀,锋快异常。
    他们不再打话,动手便打。但见袁怪叟一口大刀,幻化出千百道精芒寒光,宛如一面大网,把方、齐二人笼罩住。
    他的刀法神奇奥妙,千变万化,加上功深力厚,每一刀都有大量内力发出,排空生啸,威势之强,无与伦比。
    那方、齐二人,也自各施绝艺,他们同行日久,时时谈论武功,是以攻守之间,配合得十分严密坚固。
    只见他们两人互相照顾,无微不至。进攻之时,宛如水银泻地,无孔而不入,配合之佳,直如水乳交融,难分彼此。
    这三人的武功,皆是当世罕见的高手,连慧海方丈这等身份之人,也瞧得有点目不暇给,旁的人更是为之目骇神摇,不在话下了。
    双方看看拚斗了五十招以上,百十股潜劲内力鼓荡挑轧之下,生出无数强劲的风柱,呼呼直响。距他们尚有三丈以上之人,也都感到有立足不住之慨,由此可知这三人的功力竟是如何的深厚了。
    齐、方二人,尽避是有攻有守,气势强大。但事实上那袁怪叟已逐渐掌握了主动之势,占得上风。
    慧海方丈看到此处,喟然一叹,转眼向俞真人和吴帮主望去,只见他们恰也沮丧地望过来,彼此一望之下都已会心,确实知道袁怪叟武功实是强绝当代,若是单打独斗,远非他的敌手。
    吴伟到底是帮会之主,乃是讲究心机谋略之人。
    当下低声道:“老朽打算与两位一同开口发话,要他们罢打认输………”
    这是因为再斗下去,方、齐二人更落下风之时,固然是任何的一刹那都有丧命之虞,而且其时败势已成的话,也很难退得出战圈。
    慧海方丈俞真人都一齐答应了,当下觑准时机,齐齐喝道:“双方暂时罢手停战!”
    这三人都是功深力厚之士,齐齐发声,非同小可。连拚斗中的袁怪叟也感到耳鼓大震,不由得心中微凛,忖道:“若然再加上这些老家伙,胜负之数,就得倒转过来了。”
    当下一跃而退,齐、方两人自然也退下,转首向慧海等人望去。
    吴伟高声道:“齐姑娘,把金钥给他吧!”
    全场之人,都不敢出声反对,只因以慧海方丈、俞长春真人以及吴伟帮主,皆是当今顶尖人物,他们尚且认输,谁人还能不服呢?
    齐茵犹疑一下,才叹息一声,道:“好的,这座金浮图,只好让给大秘门独享了!”
    袁怪叟仰天冷笑,道:“不错,你们马上撤退,但若有愿意投入我大秘门中之人,却可以分享金浮图内的奇功秘艺。”
    在场之人,纵然有不少势利贪得之士,但一则时机不对,总不好意思马上应声而出。二则人人眼见袁怪叟如此残酷无情,视弟子性命如草芥,也是寒心。因此,没有一个人出声答腔的。
    齐茵方在取钥,突然间一阵清冷严厉的声音响起来,打破了岑寂。这阵话声说的是:
    “金钥拿过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数丈外的雪地上,站著一个灰袍僧人,身材颐长,两道黑眉,垂拂双颊。
    此人正是早先取钥而去的十方大师,他手中提著一口连鞘长剑,站立如山,自有一股震慑人心的气度。
    袁怪叟来得迟了,根本不知十方大师夺钥之事。
    当下桀桀怪笑,道:“和尚是谁?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十方大师道:“贫僧奉命守护圣迹,岂容你这等邪魔外道之辈,玷辱了圣地?你如是不服,那就过来印证一下!”
    袁怪叟道:“好大胆的秃驴,老夫今日若不宰了你,难消心头之恨,通名受死………”
    十方大师道:“贫僧道号十方,适才已观看过你的刀法,果然有点门道,却不知你为何在武林之中,并未享有盛名?”
    他们一边说,一边凑近,袁怪叟道:“你一个出家无用之人,懂得什么武林………”
    十方大师道:“不见得吧,贫僧多年前,倒也会过一些高人,如广寒玉女邵玉华邵仙子,如无手将军欧阳元章,如孤云山民徐斯,在这些人面前,你大概不敢逞强称雄了,是也不是?”
    袁怪叟厉声道:“难道你在他们面前,就敢称雄么?”
    十方大师道:“这不是在下舌上称能之事,咱们还是动手吧,免得耽误时间。”
    他又向齐茵道:“金钥暂时交你保管,谁赢了给谁?”
    袁怪叟扬起大刀,见他尚不拔剑出鞘,心中冷笑一声,忖道:“你如此大意,这叫做自取灭亡,老夫定教你连长剑出鞘的机会都没有,便自横尸此地!”
    十方大师仍然毫无戒备之意,袁怪叟表面上也生像是尚未打算出手,但一转眼间,猛见千百点精芒寒光从袁怪叟身畔涌出,疾如闪电般向十方大师当头罩扑。
    这一招刀法不但快极,而且奇幻无方,刀尖星洒电转,宛如放黑夜中烟花一般,好看之极。
    但在场之人,无不骇得惊魂不定,以为十方大师剑术虽是深不可测,但这袁怪叟也是高手中的高手,目下突然攻袭,刀势如此强,纵是十方大师,亦将难以禁受。
    齐茵、慧海方丈等有限数人,虽然晓得十方大师不会有性命之危,但他如何能挡住这一招,却是颇值得用心视察之事。
    只见十方大师屹立如山,大有渊停岳峙之象,对于敌人漫天电急罩落的刀光,视如无睹档贸伲?鞘笨欤?胍鸬热肆?钔飞形丛僮??鼋鲋焕吹眉奥庸??戎?椋?豆庖鸦髦辛耸?酱笫Α*
    只听“锵”地响了一声,袁怪叟连退了三步,这才稳得住脚步,但见他满面凝重之色,手中长刀,不住地摇移作势,似是在变招换式,手法奇奥无比。
    众人明明见到十方大师并没有撤剑出鞘,也就是说他并无进攻的迹象,那袁怪叟何以这般严封固守?大家都弄不明白。
    十方大师缓缓道:“天下之间,裆得住你这一击之人,实是无多了,你大概也没想到贫僧居然挡得住吧?”
    他一发话,袁怪叟这才松了一口气地停止摇移手中之刀,但却又连退三步,这才挺刀屹立,阜视著对方。
    十方大师停歇一下,又道:“贫僧的剑气,平生还是第一次施展,如若换了别的对手,这刻也定必被贫僧剑气反击之势,格毙于当场,似你这等功力,实是举世罕见了!”
    他一直在评论这件事,众人一方面明白了这奥秘奇妙的过程,另一方面又不懂得他何以说个不停?
    袁怪叟闷声不响,仍然毫不放松地凝视著对方。十方大师长眉轻轻飘拂起来,沉声道:
    “贫僧仰体我佛慈悲之者,今日放你逃生去吧!”
    众人听了,都感到不大妥当,齐茵正要开口,突然想到这十方大师出头阻止群雄开启金浮图,实在算不得是侠义中人,如何能望他出手为世除害呢?当下忍住到口之言,默默地观看事态如何发展。
    袁怪叟的反应,可真是天下群雄作梦也想不到的,敢情他霜眉一掀,狞声怒笑道:“放屁!今日老子不宰了你誓不为人,贼秃驴,你有本事就出手,用不得噜里噜嗦。老子岂是认输逃命之人?”
    群雄初时一楞,继而大喜。
    十方大师并不著恼,淡淡一笑,道:“孽障,你定要迫贫僧破这杀戒,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他说话之时,手指第一次碰到剑柄,微一作势,一股森厉剑气汹涌冲出,袁怪叟虽是凶横无比,却也突不住又退了两步。
    双方相距已远达八尺以上,袁怪叟猛可厉啸一声,叫道:“老子少陪了!”拨头就走,动作如电。
    此人外号不愧是“怪叟”,实在是怪得可以。早先人家让他走,他偏不走。等到人家真动手了,他又一招也不接,转身便逃,所作所为,无不大与常情乖违。
    众人只见到袁怪叟电光石火般飞掠而去,都瞧不清十方大师几时也出剑追击的。那十方大师身随剑走,化作一道经天长虹,凌空电射,奇幻得不可思议。
    那袁怪叟只掠出数丈,背后的剑虹已狭著“嗤嗤”破空之声,衔尾追到。一晃眼间,剑光暴涨,疾向下射,光芒爆洒中,袁怪叟发出一声厉嗥,猛然摔在坚冰地面之上。
    剑光随之收歇,仍然是一个灰袍僧人,手提长剑。却见袁怪叟所卧之处,霎时间呈现一片血光,染红了白皑皑的冰雪。
    这时已无人不知袁怪叟业已惨遭诛戳,当场毙命,许多人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声音嘹亮,群山相应。
    十方大师猛可怔住,那阵欢呼之声,对他而言,竟是如此新奇,又能使人十分激动,热血沸腾。
    他面上虽是泛起冷漠的微笑,但内心却不停地活动,想道:“由此看来,正邢之分,实甚分明,即使是佛门中的高僧大德,这刻想必也不会怪我破了杀戒………”
    他突然间生出一念,转眼向齐茵望去,齐茵走了出来,手捧金钥,满面欢容,高声道:
    “大师诛灭此人,功德无量,金钥在此,祈为查收。”
    早在袁怪叟中剑倒地之时,他那群手下已急急逃遁,作鸟兽散。
    十方大师摇摇头道:“贫僧乃是出家之人,不能再破杀戒,是以行侠仗义之举,只有仰赖诸位了,这枚金钥,贫僧决意奉赠与齐姑娘,任凭处置。”
    群雄几乎难以置信,呆了一下,这才又爆发出响澈群山的欢呼。但见十方大师在欢呼声中,放步行去,那高瘦颐长的背影,渐渐走远,不久便隐没在冰雪之中。
    齐茵向方锡等人叹道:“这真是令人大感意外之事,这位十方大师,实是得道高僧,使人景仰崇敬,难以忘怀。”
    这一大群人,无不兴奋地谈论著此事,接著簇拥著齐茵向那座矗立了百余年的金塔走去。
    齐茵依照钥上刻著的指示,从千百道小小的门中,找到了其中一扇,乃是在第二层上。
    金钥毫不困难地送入匙洞中,她往右边一扭,“呵答”一声,这扇只有两尺见方的小门,应手而开。
    但见门内的底壁,乃是一块白色的木板,板上刻有无数字迹以及人像图形,姿势各别,一望而知乃是一种武功的秘诀和图解。
    她伸手取出木板,但见板后另有一根金钥。忙又取出,立刻丢给方锡。
    目下正是当仁不让之时,方锡也希望早早找到某种绝世武功,快快炼成,以便对付万孽法师。
    他按照钥上所示,在第三层上找到该门,打开来一看,情形一如齐茵,他取出木板,把板后的金钥拿出来,丢给白蛛女。
    白蛛女把另外取得的金钥丢给原主梁克定,粱克定便给慧海方丈,慧海传给俞真人。如此一个接一个的不断开启,天黑之时,人人都轮到一份。
    当此之时,在金塔底下的薛陵,可也就发觉那圣地秘室之门忽已开启。
    他心头一热,怔道:“这显示出金浮图之门已被打开,无疑是阿茵、方兄等人已到了此地,但可怜她竟不知我就在地底,欲出无门……”
    他自然梦想不到这俗传“财势之门”,真费了好大一番周折,这才能够打开,如若十方大师不是忽动善心,把行侠仗义之责,交给大家,却取回了金钥,这道秘室之门,永远再无开启之日。
    薛陵在门外先收摄心神,想到这密室之内;乃是两位武林大宗师法体密藏之地,顿时大为恭肃,躬身行了一礼,这才举步行入。
    这密室之内,迎面便是一道高及室顶的迎面壁。左边两丈之远,有道门,透出了光线。
    他折过去,但见门内挂著一重帘幕,是以只漏几丝光线,当下伸手轻轻拨开,但觉这道帘幕入手微温,甚是干燥,毫无霉湿腐朽的迹象。
    拨帘进去一瞧,这座秘室占地十分广阔,总有十余丈方圆,甚是明亮。
    薛陵先得眯起眼睛,以免眼球刺激过甚。
    饼了一会,这才转眼四瞧,细细打量。首先映入眼帘中的是对面有两张石榻,榻上并没有铺垫被褥,光滑温润,上面各有一人。趺跏盘坐,当中隔了一张四方石桌,对面而坐。
    这两人一个是须发俱白,身穿青衫的老人,长得高额隆准,眉长入鬓,相貌极是威武而又俊秀。
    另一个是位肤色黧黑,相貌奇古的天竺老僧,那样子生象画上的罗汉一般,宽大的僧衣,竟微露胸肉。
    这两人都栩栩如生,似是对坐闲谈,自有一种潇逸出尘的风致。
    薛陵心知这两位老人,就是天竺圆树大师和天痴翁,当下不暇打量别处,蜇走过去,在每人榻前恭敬行过拜见之礼。
    在每张石榻前,都有一只蒲团,似是专供入室之人跪拜之用,薛陵每次跪拜其上,都仿佛感到蒲团似是很软,往下微微沉下少许。
    拜见过之后,起身瞻仰。
    这才见到天痴的身畔左右放著一张古琴,右边有一只古色古香的茶壶,还有一个瓷杯。
    圆树大师左手竖掌,腕间有一串鸟黑发亮的拂珠,右边则放置一本摊开了的经卷,好像圆寂以前,还在阅经一般。
    他恭敬地看了一会,这才流目四顾,但见一层宽大的石室之内,墙壁正是平整光滑,在靠右侧角上,有一道木门,门上还有供人拉启的把手。
    除此之外,再无一件物事,空荡荡的,大是萧然。
    他举步行去,伸手试行拉门。那道门应手而开,门框上微微一响,掉下一块薄薄的木板。
    薛陵是何许人也,伸手接住,目光到处,板上更有不少字迹。当下低头阅看,只见板上用朱笔写道:“入室之人,如非深有渊源之后辈,或是诚敬尊贤之士,定然不会拜见两位祖师法体。若然如此,当罚以不获得睹无上心法。反之,具此大福缘者,万勿浮燥贪得,须视此内室中之财宝及各种速成绝艺神功如无物,可从此门之夹层内。
    取出一张皮纸,其上纪录著祖师们合参而得的无上神功心法,如若研悟这『两极心功,则天下无敌,可以断言矣!”薛陵心头既欢喜,又怅惘,欢喜的是心功既得,可望天下无双,扫荡妖氛,成不世之功,立千秋之业。怅惘的是洞府石门紧闭,无法出入,纵然炼成了绝世之功,终归亦是无用,甚至得活活饿死此中。
    他旋即驱去心中杂念,向内室望了一眼。只见珠宝杂陈,壁上挂著七幅条轴,有文字,有图解。假如入室之人,不曾拜见祖师遗体,则打开内室之人,只瞧见这些神功秘图以及珍宝诸物。他不必过去瞧看,也知道这七种武功定然也是极上乘的绝学,并且有些还可以速成,以期使来人不会入宝山空手回,亦万万想不到尚有一种至高无上的两极心功,未曾出现。
    那扇木门上,并无痕迹,但既有示知,薛陵小心查看之下,很容易就找到了夹层,打开后但见里面有一张坚韧的羊皮纸,写满了字迹。他拿了这一张心功秘解,步入内室,找个角落坐下,开始阅读。一开始便是一首七言韵诀,共有二十八句之多,薛陵小心地诵读,初时尚能领悟其意,到后来便渐感茫然,终于完全不懂。
    韵诀后面,另有解释文字,麻麻密密,少说亦有万言之多,薛陵越看越感兴奋,越读越有味道,一口气看了一遍,已经大有所得。
    这是一门极高深的神功秘法,如果能遵照这门心法的要求修习,而得到了成功的话,所成就的力量之强大,将使举世震惊,天下决无敌手。这似是提供了一项方法,一条道路,以胜过那无敌三大绝艺。
    在理论上来说,无敌三大绝艺虽然是三种兵刃招式,入于神化之境界,可以当得“无敌”二字。但从这两极心功提示出的理论而言,那也不过是三种修习最上乘的力量的法门而已。
    这理论是说,两三种无敌绝艺,凡是以不用的兵刃,以特别精确的招武,发挥出无坚不摧的威力而已。不论它们以何种方式出现,也都同是一种攻击及防守的力量而已,而这两极心功修达到有成就之时,亦具有这等力量,并且由于这股力量是以“心”为兵刀,精致奇奥之处,更在无敌三大绝艺之上。
    薛陵一旦悟晓此一武学上至高至深的理论,如卧冰雪,顿时心身通爽,生出一种再世为人的奇怪滋味。他双手捧住那张羊皮纸,神态庄严,喃喃自语道:“是的,两位祖师以莫大智慧,究悟出天人合一之理,竟以心『为兵刃,自然胜过刀剑拳脚等物了。”
    这门神奇的两极心功虽是如此厉害,远胜过天下间已知的任何一种武功,但修炼之法,却并不艰深难做。
    薛陵第一步先设法了解功夫的内容,那一篇口诀没有一个字轻轻放过,全都细加参研。
    这一步功夫,费去了他十天的时间,直到他自问已完全弄清楚,甚且倒转过来也背诵得出,这才停止了这初步的功夫,进而著手修习。
    他估计过韦小容为他特制的那份干粮,每日只嚼上几曰,以供体力消耗之用,最多最多不过支持上三个月到五个月而已!假如这密室没有开启,又或是开启了之后,他由于没有参拜遗体,以致获取不到这一门“两极心功”的话,他决计无法以那末一点点粮食,支持三五个月之久。这是因为修习任何武功,定须消耗大量气力。气力之补充,又须靠食物供应,这是说密室已经开启,他能找到别的武功心法而言。倘使密室根本不开启,他长久的处于黑暗和绝对的孤独中,不论他多么的坚强,意志能如何的集中,但人类在这点上,亦有天然的极限,过一段时间,薛陵他决逃不掉发狂的噩运悲剧。
    换言之,他纵然有足够的粮食,但在黑暗和绝对的孤独中,过不了某一段时日,达到了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他的意志将完全崩溃发狂而死。薛陵在目下缺乏食物的情况之下,假使是被困于黑暗和孤独,则他定必不知不觉地大量消耗食物,因而不须待多久,他便将活活饿死,并不须等到他意志崩溃发狂而死。
    现下情势大大一变,第一点,他不再是在漆黑无光之中,相反的,这密室之内,甚是光亮。这使他醒悟到外面蛛网似的通道,以前也一定有光线,只不过其后完全被封闭了,变成极度的黑暗。第二点,这两间密室内温暖得多,那石榻上的两位前辈宗师的遗体,彷佛是活人一般,使他减去不少孤独寂寞之感。第三点,这一门“两极心功”,使他忙于参悟修习。
    一个人无事可做之时,当然会万分的痛苦。反过来说,有事情忙碌的话,自是可以扫除单调乏味的感觉。第四点,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这“两极心功”所修习的对象是“心”。
    首先要求的是达到寂灭不动,非眠非醒,非生非死的境界。此一境界,只是一个起点。但只要做到这初步功夫,他就可以不受饥饿的威胁了。
    原来这两极心功的口诀之中,已说明,他若是修习到此一起点,就等如已迈入成功的坦途,余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宛如花开结实,这果实的成熟,只差迟早而已。
    秘藉中讲得明明白白,那就是他只要达到“寂灭”的境界,则他此时身体的机能,完全停顿,只有心灵在神奇的境界中。凝积力量。由于体能之不再消耗,加上以精养精,以气补气的神妙变化,他已可以辟谷绝食。其时没有食物的话,他也能继续活下去。并且一直不断地修习心功。时日一到,他不但所有的体能,能在一击之中完全发出,并且还能在同时之间,摄取宇宙间某种神秘不可解释的力量,增强这一击的无限威势。
    正因如此,炼成这“两极心功”之人,方能超越过无敌三大绝艺。因为那三种绝艺,只不过借兵刃之力,把全身的潜力、体能,完全发挥出来,变成无坚不摧的威势。而“两极心功”则更能摄取大自然的神秘力量,此中的差别,不问可知了。目下,他怕只怕在食物耗尽以前。尚未能达到那“寂灭”的初步境界,这一步功夫。需要多久的时间呢?他一点也不知道。
    他一直在外面的一间石室内,修习心功。而把木门关起,从不进入内间。这是因为那方木板上的留字,曾警告过他,小心勿被内室的珍宝和武功所诱惑,以致分散了心神。他在天痴翁那张石榻前面的蒲团上,终日打坐炼功,尽量减少活动,以免消耗体力。他也没有考虑到,即使心功炼成,使他往后永远可以不进饮食,但困居此处,却又如何善后?难道当真等上十年之久,等到开启府门的期限,然后又得期望十方大师、韦夫人和韦小容他们到来,打开这府门?
    假使他寻思这些问题,那么他一定不能修炼“两极心功”了,幸而他原本就已十分消极,漠视生死。是以陷入这等绝境之时,他反而感到轻松自在。假如他永远出不了这座别府,他便不须面对许多使他痛苦的世事了。
    日子不断地消逝,他身边那一大盘腊干的皮索,已日见短少。在这种时候和环境中,薛陵很自然地没有去记日期。到底已在这儿耽了多久?他全然不知。有一天,他出去取水,为了节省体力,他伸手按榻而起。手掌碰到石榻,一阵暖热之感,霎时传人心坎。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这两张石榻,都是人间异宝,无怪两位坐化榻上的前辈宗师,遗体丝毫未损了。
    他慢慢的在黑暗中,走向水室,饮过水之后,又慢慢的走回去。虽是全然瞧不见道路景象,但由于走熟了,他根本不必瞧看。回到密室中,他习惯地走到蒲团前,方要坐下。忽然间涌出一念。便只膝跪下,向天痴翁叩拜行礼,自语道:“请老祖师恕我狂妄之罪。”
    行过礼之后,便登榻而坐,但觉一股阳和温暖之气,从下盘透起,充满于四肢百骸,真说不出多么的舒服。
    他修炼心功,已成习惯。是以两目一瞑,便行起吐纳摄心之术。这一坐不知过了多久,才从空灵缥渺中回醒。
    这一次他睁开双眼,觉得似乎有点儿不一样,但又说不出什么地方不一样,他懒得多想,下床舒展一下筋骨。随即向水室走去。
    在甬道中走了一程,他这才恍然大悟,敢情他一向在甬道中全然瞧不见四周景象,而现在却朦朦胧胧的,依稀得见灰白色的墙壁。
    他立时晓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已踏人心功的初步境界,也就是已得到必能成功的保证了。他缓缓的走著,心中不禁泛起了喜悦之感。
    四下的景象是那么朦胧和单调,可是在薛陵来说,已经十分美丽悦目。因为任何人假如不是籍著火光的话,休想在这些甬道之中。看得见一点影子。
    不过,他对心底泛动著的喜悦,却感到很不习惯,因为他长久以来,都没有动过任何喜怒哀乐之情。
    照他以往的日子来说,可以称得上是道道地地的行尸走肉,完全没有比较复杂的情绪变化可言。
    因此,他一方面以好奇的眼光,观察自己这种喜悦的情绪,彷佛是另一个人观察著别个人一般。
    这种喜悦,一直维持了好多天,才慢慢的淡了下来。他由于已断绝了重出人间的念头,加上人世间一些事情,都是使他自然而然地想逃避的,所以在他内心中,简直没有一点遐思。他可以三五日连续地处在一种虚无停顿的状态中,除了依照诀窍用功之外,全无半点活动。
    由于他几乎完全不曾支出体力,并且又能够还精补脑,化气养神,使他的体质有了钜大的改变,根本上不会感到饥饿,总是许多天不进一点饮食。
    在外面广大浩瀚的人世中,无数的事情正如海面上的波浪,起伏交织,此采彼去,永远的无休无止。
    参与金浮图求取武功的武林各家派英雄豪杰,俱有所得,所有的人返回中原后,都闭门修习各式各样的武功,武林之中,变得十分平静。
    万恶派已成为天下武林皆所畏惧忧虑的名词,人人都相信,当那万孽法师一旦出头露面之时,将带来亘古所未见的大劫难。
    这是因为在武林中起领导作用的几个大门派,都深信如此,影响所及,整个武林之间无论是黑白两道,俱相信齐茵等人的预言,决不会假。那就是这万孽大师以积孽为宗旨,此人天性邢恶,不问是黑道或白道之人,届时无不遭殃。至于这一场劫难风暴,将是以何种形式出现。可就无人能够测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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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自从金浮图开启之后,时日如梭,岁月轻逝,不觉已过了一年。
    齐茵在家中,那赫赫有名的齐家庄,每日与方锡、白蛛女以及她的徒弟邱稚春和许平等人盘桓,用心修习武功。
    他们各人修习的武功俱不相同,在这一年当中,进步神速。但齐茵和方锡都心中有数,知道自己修习的武功,纵然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仍然胜不过那“无敌三大绝艺”。
    因此之故,齐茵现在把希望寄托在两件事上。一是纪香琼,这位才华绝世,智谋冠绝天下的姊姊,驽临齐家庄。有她策划大计的话,五分力量,可以变成十分。只不知她情况如何?那夏侯空是否能救得活她?
    其次,就是那金明池了。他整整有一年没有音讯消息,乃是隐遁修习无敌拂刀这门秘艺神功。
    以他的底子和资质,自然一年可抵别人多年的时间之用。
    金明池与薛陵本有一年之约,以前她希望金明池练功无成,免得两雄相争,发生惨剧。
    现在她却反而耽心金明池未有成就。假如他已修习成功,而又肯出力对付万恶派的话,加上纪香琼,那万孽法师手段虽多,也不易得逞了。
    她自然也知道,这两个希望都很容易破灭。因为纪香琼的性命,从她的口气推测,实是不易延续。即使可以延续,但她已嫁与夏侯空,金明池遭此情变,会不会一怒之下,反而帮助万恶派,杀害天下武林之人?金明池这个人意气用事,可说不定会这样做的。
    总而言之,她心中又急又烦,又是情怀如灰。这是由于薛陵既已全无消息,想来他一定遭遇到不测,永不回来了。
    要知,当日薛陵离开她之时,正是最消沉颓废的时候,武功那么好的人,已弄到连行走也软弱无力的地步。因此他其后郁郁而死,并不希奇。
    在距那齐家庄数千里之遥的高邮湖边,时间也是在金浮图开启后一年左右。这一日,一个文士装束之人,独自在大路上前行。
    寒瑟的秋风,把四下的树木,吹得起伏如潮,发出箫箫的声音。他的衣袂,也在秋风中飘拂,猎猎有声。
    正是日落西山,倦鸟还巢的时候,这使那文士心中,平添一份孤寂之感。虽然大路上行人不绝,可是他那股孤傲的神态,生似是这大路上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他在一处岔路口停下脚步,往那条荒草蔓生,通向湖边的岔路打量了一下,眉头轻皱,好像心头泛起了一丝疑惑,接著才举步走去。
    穿过一片树林,但见里许外湖光映眼,水波接天。在靠近水边有一座屋宇,四周以浓密的灌木作篱笆,看来占地还不少。但房屋只有这么一座,却显得甚是孤零。
    他望了一眼,俊秀而冷峭的面上,现出奇异的表情,可真教人说不出他心中倒底是些什么情绪?不一会工夫,他已走到园门口,那只是一道五尺高的木门,两旁则是同样高度的灌木篱笆。
    因此,一个普通身量之人,可以从门上或篱上望入去,见到屋子正前方的园圃,一条三尺宽的小径,从门口一直穿过园子,直达屋门。
    这刻屋门紧闭,夕阳余晖在屋门前投下巨大的阴影,那荒芜的园圃,野草蔓生的小径,实在使人有一种凄凉幻灭的感觉。但这文士似乎不大注意这些景象,他只察看园圃中的许多小径,生像是研究都些小径中,有没有陷井?
    看了一会,他冷冷一笑,身子一耸,已跃入园内。随即大步向屋子走去,脚步所经之处,竟不会踏到任何一根野草,自然也不曾发出任何声息。但他却是随意地举步而行,并没有小心地躲避脚下的枯叶或野草。
    霎时已登上台阶,只见大门上那对青铜兽环,已经变成黝黑色,甚且还有蛛丝结附,一望而知,久已无人动过。
    他徐徐举起右手,向那兽环拍去,掌心离环尚有尺许,那铜环已向底下的铜扣碰击,发出清脆的响声,门环连响了四五声,这文士垂下手,屹立不动,乍看真像是一尊石像,双眼只都不霎,面色冰冷。
    饼了许久,屋内仍然没有声响。这文士双眉一皱,回头打量那园圃。但见正面宽广的地面上,栽植的都是各式各样的花卉草木。虽然都芜杂不堪,大致上仍然可以分辨出这些花木的品种。
    屋子两侧,也是园子,后面便是湖水了。他可以从两侧绕到后面,在屋子与湖水之间,还有亩许的地面。据他推测,当然也种满了各种花木无疑。
    他没有往侧翼走,因为这是叩门之后,得不到回音时第一个反应。这第一个反应,定必是人人如此,因而假如要设下什么陷阱埋伏的话,自然会在屋子两翼著手。
    他再举手叩门,一连响了七八下。然后又耐心的等候。以他眼中流露出的神色看来,他根本不相信会有人出来应门。事实上,他是籍这等待的片刻工夫,寻思一些事情。一些能使他心情大为激动之事。
    殊不知等了一阵,大门上传来轻微的声息,接著咿呀一声打开,门内出现一人,须发纠结,衣衫破烂,形状古怪而可怕。
    他那对呆滞无神的双眼,向那文士注视片刻,这才点点头,道:“请进来吧!”
    那文士双目中射出严冷得可怕的光芒,细细审视面前的这个人。之后,突然面色一沉,冷冷道:“你是夏侯空,是也不是?”
    那形状古怪的人哼了一声,道:“是的!金明池,咱们又见面啦!”
    这两个人的姓名,在武林中都极有份量,尤其是以金明池为然。
    金明池向屋内瞅了一眼。那是一座大厅,可是黑暗和杂乱,使人生出鬼宅般的感觉。
    金明池森寒的目光,迫射著夏侯空,道:“你干什么变成这副样子?”
    在他记忆之中,夏侯空风度翩翩,濡雅秀逸。文才武功,俱臻佳妙。若论学问之道,他金明池自知远远不如夏侯空。
    因此之故,纪香琼与他临别之时,虽然讲过下一世嫁给他,而又言明这下一世为人,并非多年后之事,最多只是两三年之久。不过,她又说过,这一辈子须得嫁与夏侯空为妻的话。
    这些话,听起来既奇怪又难懂,金明池不是不相信她的智慧,但她既然已嫁与夏侯空为妻,不论她如何有本事,又保证过必定还是处子之身再嫁给他金明池。但只须想想这夏侯空人才何等出众,他的爱情何等深挚,这就足够使金明池他大感不安了。
    他怕的是纪香琼与夏侯空同居一室,久而久之,受他感动,因而生出爱情,当真嫁了给他。以往他尽避不把纪香琼放在心上,但现在情形大不相同。变得十分在乎,十分关心。
    因此,他眼中充满了忌火和可怕的杀机,即使是普通的人,也看得出来这股杀机而感到害怕。
    但夏戾空面上冷漠如故,他似是一点也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甚至现出懒得答理金明池的神态。金朋池顿时被他激怒,突然一伸手,揪住他胸口的衣服,厉声道:“别装模作样了,我此来不是找你,而是要见香琼。”
    夏侯空忽然精神一振,道:“你说要见谁?”
    金明池逐个字说道:“纪香琼,我要见纪香琼,这回你听清楚了没有?”
    夏侯空点点头。道:“听清楚了,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因为我竟是那么渴望听到别人提起她的姓名,唉…………”
    金明池面上森寒的杀气,忽然消尽,代之而起的是极度的震惊,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竟然遭遇了意外不成?不对,以她绝世的智慧,必有自救之道,天下间没有人能加害于她。”
    夏侯空点点头,道:“不错,天下间谁能伤得了她?可是她却禁不住自己伤戕自己。她正是太聪明了,才会脑枯精竭而逝世。”
    金明池身子大震一下,呆呆半晌,才道:“逝世?她果真已经死了?我不信。”
    夏侯空冷冷瞅他一眼,道:“别忘了我是她的丈夫,她是我的爱妻,她的逝世,任何亲友都比不上我伤心,你别忘了这一点。”
    金明池怒道:“放屁!你这是找死。”
    夏侯空纵声狂笑,久久不歇。但气促声弱。一听而知,他武功失炼,功力大减,远远比不上以前了。
    他笑声一收,道:“金明池,不是我夏侯空自高自大,门缝里瞧人把你给瞧扁了,要知,以你那一点点能为,实是休想杀得死我。”
    金明池还揪住他胸口衣服,此时手臂一拉,五指发动,把他揪到身边。但见他面色苍白,似是透不过气来。这自然是由于他五指透出的内劲,压迫得他不能呼吸所致。
    照这样看来,他但须稍稍加上一点劲,夏侯空当即气绝身亡,那里还有抗拒之能呢?然则他又何以夸称杀不死他?莫非还有什么毒著反击么?
    他小心地查看一下,觉得毫无异兆,心下甚是疑惑,忖道:“这厮实非等闲人物,我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此念一生,金明池立时抑制住满腹怒火,也收回了内劲,但仍然揪住他,使他双脚几乎触不著地。
    他冷冷道:“好呀!你死在眼前,还敢口出大言。我真得试试看才行,在我动手以前,你如有遗言,我不妨听听。如果我办得到,就替你办。”
    夏侯空道:“你决计杀不了我,不过世上之事难说得很,万一……………”
    他喘了喘气,才又道:“万一我当真死了,那就劳你驾把我丢在后面园子的一座空坟中。你连泥土也不必碰,因为我已完全准备妥当了。”
    金明池道:“你在坟内弄了什么手脚是不是?这等诡计太没有趣味了。”
    夏侯空道:“你反正不怕官府,大可以找一个乡人,替你做这件事。你但须站在远处瞧看,便可见到奇景发生了。”
    金明池似是感到兴趣,做出沉吟忖想之状。其实他是用心查看四下的动静。假如一有可疑之情,他先以最强劲的内力,把他心脉震断。
    但奇怪的是,全然查听不到任何迹象,而夏侯空也全无挣脱之意。甚至相反的,他似乎很希望自己快点动手。
    这真是使他十分难以理解之事,他突然放手,轻轻一推。夏侯空直向后退,退了六七步远,突然又向他冲回来。
    金明池毫不紧张,因为这是他使的一种极上乘手法,另有一股内力潜蕴在夏侯空身上,到他退了六七步,才突然显现,反而把他推了回来。
    假使夏侯空真有什么奇怪的企图,则当他脱离金明池掌握之时,一定迅疾闪跃。如是这样,他非突然失去了重心,跌一大跤不可。
    此时金明池出手一击,就算是宇内无双的高手,在这等情形之下,也将禁受不住。何况夏侯空并非一流高手,自然难逃一死。
    夏侯空一直冲了回来,金明池又一把揪住了他。讶异地摇摇头,道:“你倒底耍什么花招?我看香琼的情份上,可以从轻发落。”
    夏侯空怔一下,道:“你当真是看阿琼的面子,泯去杀我之心么?”
    金明池皱眉道:“我哄骗你作什?”
    夏侯空叹一口气,道:“若然如此,我可就不能这么做了。”
    金朋池不耐烦地道:“你倒底在说什么?”
    他突然烦躁起来,松手走开,在大厅中绕了一圈,又道:“倒底是怎么回事?你本是才华超越之人,何以变得如此阴阳怪气?”
    夏侯空道:“唉!自从阿琼不治亡故,我已乏人生乐趣,活下去实在大感乏味,而且你当也明白,老师父一定会派人来取我性命,这是迟早间事而已。”
    金明池大怒道:“那么你竟是想藉我之手,得遂死愿么?”
    夏侯空道:“我果然有这种用心。”
    金明池道:“你想死还不容易么?何须假手于我?又何须拖延不决?”
    夏侯空叹口气,道:“这是我答应过阿琼之事,她临殁之时,殷殷劝慰于我,当时我为了使她心安,只好答应绝不亲手戕害自己的性命。”
    金明池怔了一下,忖道:“他对香琼如此的情深一往,实在罕见罕闻,唉!我再气恼,也不能过于对他怎样啊!”
    他当下又问道:“那座空坟是怎么回事?”
    夏侯空道:“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如若我的尸体丢在坟中,墓门自闭。里面机关发动,谁也无法破墓而入。同时我的棺木,自会移到她的棺木旁边。纵是千秋万世,再也不会分离了。”
    金明池本已不恼他对纪香琼的忆恋,但一听“生则同衾”之言,顿时又忌火中烧,忿恨填胸,冷冷道:“你和香琼只怕没做过几夜夫妻,就已人天永隔了,是也不是?”
    他怕直接询问之时,问不出纪香琼是否与他同衾共枕过?所以这样说法,假如他点点头的话,那么时间尽避很短,但纪香琼讲过以处子之身再嫁之事,便全属虚言。这时,他会如何对付夏侯空,目下连他自己也不晓得。
    夏侯空长叹一声,道:“兄弟真是天下间最薄命之人,虽然已娶了阿琼,但为了治病之故,便不能与一般的夫妇那样,唉!早知她终难治愈,我就…………”
    金明池心头一宽,忖道:“阿琼这一点可说对了,她至今还是处子之身,但她却已死了,不过我还是要弄个清楚,也许她并非真死?”
    当下说道:“夏侯兄,是不是你亲手埋葬她的?”
    夏侯空道:“当然啦,这事我岂能假手于人,让一些凡夫俗子沾污了她的玉体?”
    金明池道:“她当真已经死了?你可曾详细检查过?”
    夏侯空道:“你这话好没道理,难道我连这一点也看不出来,以致把她活埋了么?”
    金明池道:“她不是普通的人,因此即使是死神,也不容易夺去她的性命。”
    夏侯空沉吟一下,才道:“你说得有理,不过,我的医道,敢说天下罕有匹俦,岂有连一个人的生死也瞧不出来之理?她分明心脉已绝,躯体冰冷,脉搏全无,唉!我倒希望这些征象并非死亡。”
    金明池双眉一皱,道:“也许你已把她藏起来,却对外宣称她已死亡,嘿!嘿!除非我亲眼得见她的尸体,不然的话,绝难相信她当真已死。”
    夏侯空道:“假如你早两个月到此的话,当可以见到她一面。”
    金明池道:“原来她才逝世不久。”
    夏侯空道:“那倒不是,她是在四个月前气绝亡故的,但我也是感到难以置信,才一直没肯收殓入棺。”
    金明池精神一振,道:“你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才会停尸屋中达两个月之久,倒底是何事令你感到难以置信?”
    夏侯空道:“这也难怪你要询问,那是因为阿琼在我悉心疗治之下,仗著宇内罕有的灵药,起初的三个月,进步有限,但三个月后,却大有起色。那精枯力竭之象,渐渐消失,到第八个月时,情况更佳,几乎可以说她已经痊愈了。不过,她却仍然时时感到头晕怔仲,心头郁痛,连我也查不出是何缘故?”
    他的声音越说越凄怆,这时停歇一下,泪水突然夺眶而出,又道:“就在第九个月开始,她忽然病倒,不出三天,便已气若游丝,药石罔效。”
    金明池听到这儿,身躯也不禁大大震动一下,道:“难道她便那样子死了?”
    夏侯空道:“不错!她安排好后事,这才瞑目去世。我一直觉得不能置信,于是并不移动她的身体,一直过了两个月,这才绝望,把她放在棺中。”
    他颓然地瘫在椅中,金明池也连忙找张椅子坐下,心想:“假如他的话不假,则香琼果然已逝人世,唉!这真是令我难以相信之事,因为她的预言向来灵验非常,难道就是这一次她哄骗我,好让我一心一意修习那『无敌佛刀』么?”
    夏侯空道:“现在你相信了吧?”
    金明池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侯空道:“假如你还不相信,我可以设法让你瞧瞧她的。”
    金明池道:“如何一个瞧法?”
    夏侯空道:“你入墓一看,自然知道我所言不诬。”
    金明池讶道:“入墓去瞧?你不是说过,墓中有极精巧的机关,一入墓中,坟门即闭,而且外面的人,谁也不能进入的么?”
    夏侯空道:“不错!但假如入墓之人,尚未死亡,则还可以从里面开启机关出来,此墓是阿琼坚持筑造的,她说:万一我们被强敌所迫,无处可逃的话,便可以躲在墓中,住上三五个月才出来。”
    金明池想了一下,道:“这座坟墓能有多大?你们如何能久居三五个月才出来?”
    夏侯空道:“那本是一座古墓,全是以石头砌筑,有一条长长的地道和三间厅房,相当宽敞,我们只略略改动,设了一些新的设备,例如封墓的机关和泉水等,又在一间石室内贮满了干粮,足可供应三五个月之久。”
    金明池点点头,道:“若要我相信,非得让我瞧上一眼不可,你带我去吧!”
    夏侯空带了他往后走去,穿过凌乱的屋宇,抵达后园。这座后园宽大异常,在当中有七八株古树,浓翠遮天。就在这些古树之间,有一座微微拱起的草丘,丘前立著一方石碑。碑上刻著“爱妻纪香琼之墓”的字样。
    在墓碑后面的丘顶,有一块巨大的石板,板上嵌有铜环。
    夏侯空向金明池苦笑一下,道:“这就是古墓人口。现在我大概已掀不起这方石板了。”
    金明池道:“她就在这下面么?”
    夏侯空道:“不错,你入墓之后,不管墓门是怎样封闭,只要扳动柯琼的石棺,连转三次,墓门便自行打开,可以复出。”
    金明池冷冷一笑,道:“很好,咱们一同进去吧!”
    夏侯空道:“这个自然,让你独自进去的话,我比你更不放心,万一你出不来,岂不是使我永远失去陪她的机会。”
    他走到石板旁边,金明池戒备著掀起石板,但见下面是个六七尺深的坑洞,洞底是个棺材形的长木箱。
    夏侯空道:“我们一齐跳下去,就可以自然地移到阿琼的身边,我许久没见到她了,也该去瞧瞧她啦!”
    金明池没有做声。夏侯空道:“不必担心,底下的石室,各种用物皆备,蜡烛可以点之不尽。其实经我利用镜子折光的设备弄好之后,底下不算太黑。”
    金明池突然一伸手拿住他手臂,五指扣紧他的经脉穴道,厉声道:“既然可以随意出来,你何故许久都不进去瞧瞧她?”
    夏侯空不假思索,道:“因为她那石棺底下的一根主轴,力量不够,随时有断折之虞。
    以我精密检验过的结果,这个机关最多再用一次,第二次就将断折,所以我十分珍惜这仅有的机会。下一次除非打算不出来,否则便不能再进去了。”
    金明池道:“有这么巧么?偏偏只可使用一次?这样说来,我纵然有意教你独自进去一次,让我看过果然可以出来,才进去探看,这个想法也是办不到的了?”
    夏侯空道:“我们一同进去,一同出来,你还不放心么?”
    金明池道:“你早有追随她于黄泉之下的意思,假如你有意拉我陪葬,我岂不是后悔莫及了?”
    要知金明池为人素来自私,兼且他虽是爱纪香琼,却还未到殉情的地步。所以这样说法。
    夏侯空道:“胡说!我才不要你也混在一齐哩!”
    金明池初时觉得有理,但旋又想道:“此人计谋多端,我必须步步为营才行。”
    当下摇摇头,道:“不!我得考虑考虑。”
    说时。已把石板放下,重新盖好,夏侯空突然道:“阿琼安排后事之事,其中一项是与你有关的。”
    金明池精神一振,道:“什么事?”
    夏侯空道:“她有一封遗书。讲明若是一年左右,你来到这里,便交给你。假如你是三年后才来,便毋须交给你了。”
    金明池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夏侯空道:“她说:假如你在三年后方始艺成出关,则她墓木已拱,同时我夏侯空也早就死了,是以这封信根本无从交付。”
    金明池道:“有这等事?为何我三年后出关的话,你便活不成了呢?”
    夏侯空耸耸肩,道:“假如我有她这么聪明,早就把内情告诉你了。”
    金明池认定那封遗书,必定大有文章,说不定柳暗花明,尽在这一封遣书之内。当下一叠声催他取出来。
    夏侯空和他一同走入屋内,但见四下甚是脏乱,一望而知,许久无人收拾。他在房中取出一封书信,交与金明池。
    金明池先瞧瞧封口,竟没有封死,任何人都可以抽出阅看,当下大为不悦,面色一沉,问道:“这信你瞧过了没有?”
    夏侯空道:“我若回答说没有,你信不信?”
    金明池道:“当然不信啦!”
    夏侯空道:“既然不信,何必问我,但事实上我当真没有偷看。虽然我三番四次动了取阅之念,但还是没有这样做。”
    金明池道:“这话骗谁?”一面说著,一面取出信笺。但见笺上字迹十分秀媚,顿时使他平添无限忆思。
    那信上写道:“你如在一年左右抵达此处,必因万恶派之人透露地址,方能寻到,由此可知,万孽法师一直有人窥伺你我。此举乃是万孽法师怕我诈死,利用你探测实情,又认为可假你之手,取夏侯空性命。由此亦可知,万孽法师训练的高手,业已炼成了『无敌神手』,将于最短期间,找你一拚。”
    他一口气看到此处,脑海中彷怫听见她那银铃似的声音,以及那清丽绝俗的面庞。然而她倒底是不是真的逝世了呢?如若真的已如春梦秋云般逝去,这可真是教人不能置信之事!
    金明池叹一口气,又急急往下阅看。
    信上写道:“妾身有两全之计,望你务必依计而行。那便是你和夏侯空对换一下身份,让他化装成你的样子,扬长而去。”三日之内,那万孽法师训练出来的高手,一定赶到。你可在我墓边与他决战,如若不敌,即可避入墓中,妾身仍有使你终必胜过那厮之力,夏侯空如若不愿这么做,可告以此举无异于自杀,有违诺言。“最后,并没有其他的话,只署了姓名,那秀丽的字迹,使人感到不愿移开目光。金明池慎而重之地收起信笺,道:“她要我为她办一件事。”
    夏侯空道:“什么事?难道我不能办么?”
    金明池道:“废话!你如是办得到,她何必托我?她说:万恶派高手,三日内定必赶到,要取你性命,所以要你化装成我,离开此地,躲藏起来。”
    夏侯空摇头道:“我不信!”
    金明池道:“我骗你作什?”
    夏侯空道:“你想哄我离开她。”
    金明池道:“真是好笑得紧,这等事我何必骗你。”
    他心念一转。又道:“那么你瞧过她的亲笔函,当可相信了?”
    夏侯空沉吟一下,道:“拿来我瞧瞧。”
    金明池果然把信交给他,夏侯空瞧了半天。这才说道:“她替你设想得真周到啊!”
    金明池双眉一皱,道:“你如不依她的话,我立刻就走,省得罗嗦。”
    夏侯空长叹一声,道:“金兄别生气,我走就是了。”
    于是他开始动手化装,换上金明池的衣服,极为相肖,如若不是十分相熟之人,实是无法认出。
    他拜别了纪香琼之墓,这才离开。
    金明池独自耽在屋子里,心中胡思乱想,忽然警觉,忖道:“我如若再不收摄心神,好好的修习无敌佛刀的话,这一辈子也休想达到登毕造极的地步。”
    要知他聪明有余,沉潜不足。
    性情又放诞自傲非常,是以这次闭关潜修,进步之多,不比从前在师父督促之下那般的踏实修炼。
    这次也是忽然心血来潮,忍不住离开了潜溪寺,在路上无意中探听到纪香琼隐居之处,果然找到了。
    现在才知道是万恶派之人特地透露与他的,足证纪香琼果有前知之能,早在逝世之前,就把一切情形算定,自然,金明池一定不等到大功告成才出关之事,也在她的算盘中。
    既然如此,则她信中所说的,必将一一实现无疑,金明池突然生出好胜争强之心,立时摄神定虑,修习绝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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