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云旗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十六章遇黑狐娇娃变花驴
    不久工夫,单水仙已经在开封府内,她独自骑着马逛了一会儿大街,觉得街上之人目光很讨厌,心念一转,便出了城西,直奔中牟。
    路上风沙扑面,她用丝中障面,只露出一对眼睛,多日来的郁闷忽然消散,可是深沉的情愁却反面更浓重,极目乎野千里,使她更添形单影只的凄凉滋味。
    她在一座路亭驻马歇息,此时离中牟也不过只有十里之遥,但她却并非要左中牟,所以随意歇息。
    忽见来路上坐沙滚滚,一骑疾驰而来,离路亭尚有大半里路,马驰之势便渐渐缓慢下来,紧接着一股尘头迅快出现,疾追而到。
    这后面的一般坐头却是三匹骏马,来势极快,不久就追上前面的一骑,又过了一会几,这几骑到达了路亭,只见后面出现的三骑乃是华劲率领着两个宫中侍者,这两名侍者乃是宫中十名高手之二,都是劲装疾服,带着长刀。
    另一骑却没有骑士,但缰鞍俱全,华动人亭行礼,一面挥手命那两名待者回转去搜索,他自己对单水仙说道:“黑狐谢无我出现啦,属下等闻讯急急追来,却不料她弃了马匹躲起来。”
    单水仙道:“纵是她出现,也未必就会对我怎样……”
    华邵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说道:“宫主当真要赴少林寺么?只怕你目下身份不同,以前的老朋友也不敢跟你见面说话。”
    单水仙忖想一下,说道:“我正要瞧瞧他们是不是不敢理我?”
    华邵摇摇头,但不再多说。过了一会儿,两侍者回来,一个禀道:“半里外的树林内有一头驴子,此外别无可疑踪迹。”另一个则什么都没有发现,华邵带了他们退回去,顺便把空马带走。
    单水仙在路旁亭内又坐了一会儿,忽见一头驴子摇摇摆摆地走到亭外,她也没有在意,方一转眼,突然亭中多了一个人,举头望去,却是一个全身黑衣的道姑,面上遮着一块黑纱。手中还拿着一柄黑毛拂尘,轻轻摇摆,她大吃一惊,站了起身,呐呐道:“你……你是谁?”
    那黑衣道姑于笑一声,声音甚是阴森刺耳,单水仙打个寒噤,露出害怕的样子。
    黑衣道姑冷冷道:“奇了,难道你知道我不是好人?从何而知?”
    她的语调神态之中有一种力量,教人不得不服从。单水仙呐呐道:“你……你的笑声很可怕!”
    黑衣道姑哦了一声,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单水仙点点头,黑衣道姑惊讶地道:“铁柱宫果是名不虚传,敢情已经查出我的行踪,不错,我就是黑狐谢无我,平生最爱做一件事,谅你也晓得了……”她仰天不断地嘿嘿冷笑,笑声十分可怕。
    单水仙何等聪明,自然猜得出她不怀好意。不禁大为后悔,忖道:“我只顾逞一时之快,故意离宫独行,想不到当真落在这个凶人手上。”
    谢无我手中拂坐一挥,那一蓬黑色的尘尾扫过单水仙面颊,那比白玉还要嫩白的颊上,登时出现无数道极细的血痕。
    单水仙但觉面上一阵热辣辣的疼痛,伸手一摸,掌上尽是鲜血,不禁骇得呆了。
    谢无我手中的黑色拂尘不住地摇摇摆摆,在单水仙感觉中似是有人拿着刀子在她咽喉上抽磨一般,随时都可以要了她的性命。
    她突然伸出左手抓住她的手臂,拉出亭外,严厉地道:“伸直双手!”
    单水仙只好伸直双臂,谢无我一扬手,一件物事由头罩落,她不敢出声或反抗,任得谢无我摆布,眨目工夫,一个娇滴滴的绝色美女便变成一头花驴。
    黑衣道姑嘿嘿地笑道:“我这一手你想不到吧?既可瞒人耳目,又有坐骑。”
    单水仙四肢着地,由于前肢蹄上垫高了,所以不会感到前低后高。要知人类前肢较短,若以四肢行走,非屈曲后肢不可,绝不能像其他兽类一般的四足着地面行。
    她听到坐骑二字,心中大叫苦,但总算她非是出身娇贵,练过内功,所以勉强驮着一个人走路,也还支持得一会儿工夫。
    现在外表上瞧来,这头花驴毫无破绽,即使是单水仙根本没有试过的人,走起来也丝毫不觉是假,这原是黑狐谢无我近年来隐后练功之余的一项杰作,虽是极老的江湖人,也瞧不出破绽,除了外人瞧不出底细之外,这一块驴皮之内还有不少奇怪装设。
    一人一驴向中牟而去,谢无我一面走一面对单水仙道:“我老人家最喜欢摧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只要被我碰上了,就会情不自禁地出手。所以,你想保存一命,还是化身为驴的好。”
    单水仙心想假如永远变成驴子的活,倒不如早点死去更好。
    只听谢无我又说道:“我最爱摧残美貌女子的嗜好,宇内还有一个人跟我一样,那个人就是色鬼林落红,你想必也听过他的名字?”
    她忽然快走数步,缰绳因此绷紧,花驴也跟着急行数步,生似是鼻环着力因而负疼似的,其实这条缰绳可以控制内部一个装置,绷紧的话,变驴的人后脑便奇疼,非赶快向前走不可,缰绳向左拉,右边脑就痈,非偏头向左方迁让不可,右边也是一样。
    因此,谢无我只要手执缰绳,就可以控制如意,必要之时还可以借这个装置弄死她。
    谢无我又道:“话说回来,你今日化身为驴子,却是做了一件莫大的功德!”
    单水仙默然听着,谢无我怒喝道:“你敢不愿我说话?”缰绳一紧,单水仙疼得眼泪都掉下来。她连忙道:“我不是胆敢不愿你说话,可是世上哪有会讲话的驴子?”
    谢无我笑道:“这话有理,好,难你不开口,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功德?”
    单水仙摇摇头,突然觉得自己的形状一定十分滑稽可笑。
    谢无我道:“你是我平生所见最美丽的女孩子,因此这一路上我再也看不上其他的女孩。这一来她们的性命便可保全了!”
    天上时时见到鸽子飞过,有来有往,单水仙晓得那是本宫手下在传消息,想必已经发觉自己失踪、所以传讯搜查。
    走了两三里,后面蹄声大作,晃眼间,那华劭率着四名高手疾驰赶到。
    谢无我只向后面瞧了一眼,便道:“这几个武功都很高,要打发他们须得费不少手脚,我既然如愿以偿,还是让一让他们的好。”
    话未说完,五骑已停在他们的后面两丈左右。黑狐谢无我一拉缰绳,人驴一同避在路边。
    华劭一纵身落在谢无我面前,拱手道:“谢道长驾临开封地面,在下有失远迎,至为歉疚!”
    谢无我冷冷道:“你是谁?”
    华劭报了姓名职位,谢无我听知他是总管地位可就不敢轻视,道:“华总管匆匆赶来,有何指教?”她明知故问,华劭却说不出口,只因此刻瞧得明明白白,她除了牲口之外,别无他意。宫主虽是失踪,却也不能加之以罪。
    他淡淡地道:“在下只想请问谢道长,可曾碰见敝宫宫主?”
    谢无我点点头,道:“她长得十分美丽,贫道只见过一面,就永难忘记!”
    华劭道:“敝宫宫主可是往前去了?”
    谢无我道:“我可不管这些阳事,不过刚才倒是有人往前面去了,是什么恕难奉告。”
    她的声音始终十分冰冷阴森,好像有点做作,华劭忖想了一下,陡然一掌劈去,掌势一发,力道呼啸作响,极是威猛。
    谢无我恕道:“干什么?”拂尘一抖,封住他的掌力。
    华劭陡然退开几步,欠身拱手道:“谢道长武功绝世,在下甚是佩服,还望怒我无礼之罪!”说罢一转身跃上骏马,率着四骑,掠过她们向前迅驰而去。
    谢无我边走边冷笑道:“嘿嘿,真是异想天死,竟会出手试探是不是我本人,却没有想到有一头假驴子。”
    一人一驴又走了数里,转过一片树林,只见大路上七八个人围成一个圈子,圈中有一个文士打扮的人,肩上扛着个长条形的包袱,正以单手跟一个人拼斗。
    这两个动手的人,功力都十分深厚,每一对掌,都发出震耳的响声。
    谢无我讶然说道:“奇了,色鬼怎的跟铁柱宫之人动起手的?”
    她拉着驴子走近战圈,华劭严密注视她的动静,她瞧了一阵,又讶然说道:“华总管,这个跟色鬼拼斗之人是谁?”
    华劭道:“敝宫有总管而人,他便是其中之一,姓邓名当,外号五面阎罗!”
    谢无我暗暗心惊,忖道:“这个邓总管年纪如此轻,却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可见得武阳公果是一代怪杰,才造就得出这等人才。”
    华劭接着又道:“谢道长自然已晓得敝宫邓总管胆敢得罪林先生之故?”
    黑狐谢无我淡淡道:“我素来不管别人闲事……”华劭方自感到心情一松,只听她又接着说道:“但我与林落红相识至今,已有四十余年之久,就凭这一点,决计不能袖手旁观!”
    华劭一面运功蓄力,一面应道:“谢道长为了友情道义,果是难以袖手。”
    谢无我冷冷道:“目下尚非其时,我还不想出手!”华劭不一愣,忖道:“她既不肯袖手旁观,又不打算动武,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色鬼林落红单手擒邓当,已经占不到上风,谢无我说道:“你们停手片刻如何?”
    林落红一招“五丁开山”,掌力呼啸劈去,邓当迫得迅快闪开,林落红嘻嘻一笑,跳出圈外,眯缝着眼睛瞧住那黑衣道姑,说道:“有何见教?”
    他流露出一副色迷迷的样子,果然不愧是色鬼。谢无我道:“你肩上扛着的是什么物事?”
    林落红讶道:“这还要问么?难道你还有醋劲不成?”
    黑狐谢无我应了一声,道:“放屁,我只是想瞧瞧你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之后,长进了没有?”
    林落红被她唬住,愕然道:“什么长进不长进?我不懂你的意思?”
    谢无我道:“你这色鬼生性好色,乃是天下闻名之事,那是用不着我多说的了,现在且让我瞧瞧那女孩子,若是果真美丽,便算你长进!”
    林落红嘻嘻笑道:“原来你暗嘲我昔年没有弄上过一个好看的女孩子。但这一回我色鬼可没有丢人,让你一瞧便知。”
    铁柱宫方面自从谢无我一说话,露出要林落红打开包袱之意,便都退开一边,紧张地等待结果揭晓。
    林落红把包裹放在地上,然后伸手解开包袱,赫然出现了一个女孩子,年约十七八岁,长得柳眉眼,肤色甚白,确实算得上是个美女。她睁大眼睛惊慌地四面瞧看,见到这许多凶神恶煞一般的大汉,骇得不敢做声。
    华、邓二人见她睁大双眼,不但知觉未失,甚至瞧不出她有半点不舒服的意思,都暗暗吃惊,心想那林落红扛着一个活人,单手应敌,激斗之下。仍然不曾震动她或是夹痛了她,这等功力身手,确是高手。
    色鬼林落红得意扬扬地道:“小道姑你迟了一步,这个美女已落在我手中啦!”
    谢无我冷嗤一声,说道:“你见过武阳公的女儿没有?”
    林落红摇摇头,谢无我道:“那就不用说啦,等你见过她时,咱们方来谈论美丑……”
    邓当拱手大声道:“在下多有得罪林先生,还望海量包涵!”说完不等对方答话,转身便走,霎时间,铁柱宫的人走得一干二净。
    林落红等他们走远,面色一沉,道:“咱们到底没摸清武阳公的深浅,他宫中区区一个总管便如此厉害,瞧来咱们这次出世,仍然难报风仇!”
    谢无我不答腔,牵着花驴缓缓向中牟走去,林落红迅即包好那女子,扛在肩头,快步追上黑衣道姑,道:“你打退堂鼓,是不是?”谢无我道:“我是以退为进,咱们各显手段便是。”
    林落红原本想邀约她一同合力对付武阳公,现下见她如此冷淡,只好把话咽回肚中,默然跟在花驴之后。走了一会儿,林落红脚下加快,赶到谢无我身边,道:“等一等,你这头小驴哪里得来的?”
    黑狐谢无我心中一震,忖道:“敢是被他瞧出破绽了?”口中淡淡应道:“怎么样?”
    林落红道:“此驴躯体比常见之驴小了许多,想必就是域外名产小花驴了?”
    谢无我道:“是又怎样?”林落红道:“尝闻此驴脚程极快,还能踏水过江,我想瞧瞧可是真有此事?”谢无我这才放下心头大石,冷冷道:“不行,等将来有机会再给你开开眼界!”原来谢无我擒住单水仙之后,对武阳公之战已稳操胜券,假使色鬼林落红等先与武阳公拼上一场,她才乘机出手,自然可望独力取胜,所以她不肯与林落红联手,更不能泄漏已擒住单水仙的秘密。”
    色鬼林落红好生气恼,把肩上的女孩子往小花驴身上一搁,默默跟在后面。
    不久已到中牟城门,谢无我见林落红一味跟在后面,一则不知他打什么主意,二则怕他瞧破秘密,当下停住脚步,冷冷道:“林落红,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我且问你,这样跟着我是什么意思?”
    林落红笑眯眯应道:“我的耐性好得很,总有一日跟你到有水之处,瞧瞧这头小花驴先生踏水过江。”
    谢无我道:“我们上船渡江,你别想瞧得见。”
    正在说时,只听叭哒一响,接着一个女子哎哟一声。谢、林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小花驴背上的美女已掉在地上,跌得她痛叫出声。
    林落红惊道:“臭畜牲!胆敢跌坏我的美人儿……我要不给你吃点苦头,你还不知道我的厉害!”
    话声中纵过去,人影一闪,谢无我已落在驴侧。林落红面上色迷迷的表情完全敛隐,冷冷道:“好哇,咱们先比一场也好!”
    但右手一掌迎面劈去,左手却突然发出指力,只听锐响如剑,同时之间疾向小花驴袭去。
    谢无我拂尘一卷,接住他迎面的掌力,底下同时飞起一脚,奇快无匹,这一脚踢出之时,另一只脚的脚底透出一股无形劲气,托起身形,离开地面约摸两寸左右,因此下半身得以顺着踢出之势移前半尺。
    这半尺的距离在武学上有说不尽的奥妙,本来只是普通的一招脚法,此刻却变成一宗武林绝艺夺魄脚法。
    色鬼林落红久知谢无我平生最擅长脚法,忽觉她身形升高,登时顾不得伤害花驴,使出移形换位的身法,挪开半丈。
    谢无我说道:“小花驴,你且躲到那边的树林内,等我们停手才可出来。”说话之时,扑上去迅挥拂尘,疾攻色鬼林落红。
    单水仙可不敢怠慢,撒开蹄奔入林内,林落红见这头小花驴如此灵异,突然间贪念大炽,决意夺为已有,当下出手一味招架,并不还攻,面上泛起笑容,装出一派歉悔的神情,对架了十余招之后,才道:“你当真生气了?可惜瞧不见你的样子!”
    谢无我招数顿时迟缓,道:“咱们要拼就趁今日拼个死活!”
    林落红道:“这又何苦呢?你若是坚执不肯让我瞧见小花驴踏水渡江的情景,我不瞧就是了。”
    谢无我虚拂一招,正要跃出圈子。林落红蓦地大喝一声,指掌齐出,谢无我但觉左肩一阵剧疼,知道已被他的指力刺伤,心中又惊又怒。立即全力招架他的攻势。但她棋差一着,已被林落红抢占主动之势,招招挨打,形势险恶之极,动辄有性命之忧。
    单水仙入林之后,心想:“这一身驴皮制造得十分精巧,腹下接口之处全用精巧的钮扣扣紧,即使是用双手也不易解开,何况现下没有手可用,唯有求助他人才能脱固。”于是奋力向树林深处奔去。
    奔行数里,累得她浑身热汗,四肢酸麻,尤其是腰骨疼痛不堪,但这刻乃是她生死关头,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便永无希望脱身。
    因此她越奔越快,又走了数里,只见一片村庄横直去路。
    这座村庄屋宇甚多,可知人烟稠密。她想了一想,直奔入庄内。此时未到晌午,村人都在田地做活,庄内沓静无人,她暗暗大喜,绕小路奔到庄后,心想怎生有法子离开这座村庄而不为人见,那就可以避却一场大难了。要知她人庄之时无人瞧见,等到谢无我追到之时,无疑会错认村人贪心藏起驴子,势须逐屋搜寻,等到她查遍全庄,时候耽搁得久,她逃生的机会就大得多了。
    单水仙一向相信佛家的色空之义,所以对于一身死生并不十分在意,尤其是亲眼见到赵岳枫娶了别的女子之后,更是不惜一死。可是变成了驴子任人糟蹋,遭受种种折磨,却非她忍受得了的事。因此她已经想定万一无法逃走,就想法子淹死自己或者从高处跌死,绝不再落在那凶人手中。
    到了庄后,放眼回望,忽见一辆盛满干草的牛车停在一块草地上。她可判断不出这一车子草到底是从别处载来本村的抑是要载运到别处去。但目下已没有有第二条路,只好碰一碰运气,悄悄走过。好不容易才爬上车,又费许多气力才钻入草堆之内。
    这时她反而庆幸身上披蒙着驴皮,否则躲在于草堆内,不但衣服会勾破,浑身也将十分难受。而现在她只是气闷一点而已。
    她只觉全身骨节都散了一般,滋味十分难受,而且又累又渴,但她仍须凝神查听四下声息。
    不久,有人上车,叱喝连声,牛车缓缓向前移动,走了一程,单水仙从车行方向推田出不是回到村内,心中稍安。
    她听到车上的汉子跟田地中的村人打招呼,偶然讲几句狠亵的笑话。她用心推测这个赶车汉子为人怎样?是不是可以向他求救?
    要知她外形上瞧来毫无破绽,因此她若忽然开口,别人一见驴子能够口吐人言,不骇死也得骇跑。而且转眼间就会勾来许多壮汉用棍子殴打,因此她虽是逃出魔掌,但求救之举却十分冒险。
    牛车颠簸地走了好久,忽然听到赶车汉子的声音叫道:“喂,老头子,你几时坐在车子后面的?”
    单水仙大吃一惊,忖道:“原来有人到了车上,但我却毫无知觉,可知这人一定练有武功……”
    车尾没有声音,那汉子咕咬道:“瞧你一头长长的灰发,也不梳理,真古怪……”
    过了一阵,有两个村人顺道爬上牛车,压得单水仙几乎透不过气。他们三人有说有笑,后来低声谈论那老头子,单水仙听得明白,脑海中勾动出一幅人像,那是个满面皱纹的老头子,长长的灰发四散披垂,双眼望住天空,瞧也不瞧旁人一眼,口中咬住一截子草,有点若有所思,又有点严酷孤僻的味道。
    单水仙心中暗暗叫苦,想道:“我怎生如此命苦?才逃出谢无我、林落红两个凶人的魔掌,却又碰上了血手印程宾,邓当昨日提及的四个海外凶人已遇见三个,我瞧索性连那丁狼婆也一并碰上更是省事……”
    牛车陡然停住,赶车的汉子叫道:“奇怪怎的就走不动了?”跟着连声喝叱牲口。
    一个村人说道:“瞧,那老头子已经落地,拉住车子,敢是被他拉住了不能向前走……”另一个村人道:“呸,他的气力大得过牛么?”突然间一片寂静,过了片刻赶车汉子惊慌地道:“老爹,饶命……”
    单水仙只听到这个赶车汉子的声音,其余两个人寂然不语,便猜测出那两人必定已被血手印程宾这个老凶人杀死,不然的话,那赶车汉子不会叫饶命。
    但半晌无声无息,单水仙虽然才智超人,也无法想象得出外面是何情景。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粗浊苍老的声音道:“那是什么?”
    单水仙听不到回答,真想伸头出去瞧瞧,但她自然不敢动弹,只竖起耳朵倾听。
    半晌之后,那赶车汉子的声音应道:“是……是个血手印!”声调中无限惊骇。
    程宾说道:“不错,那就是老夫的记号,这两个死囚胆敢诋毁老夫,所以取他们性命,你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家伙,但你没有赶我落车,姑念这一点饶你狗命!”
    牛车又开始走动,那汉子频频叹气,程宾听了一会儿怒道:“怎么?老夫没有杀死你反倒觉得不对是也不是?”
    那汉子连忙道:“不,不,小的极是感激老爹,可是这一场人命官司,小的实在受不了!”
    程宾怔一下,头颅一摇,满头灰发都竖起来,形状十分可怖。
    那赶车汉子恰好见到,骇得全身簌簌发抖,程宾灰眉一皱,道:“老夫倒没有想到人命官司之事。”
    单水仙心想你是当今邪教高手之一,连武林人也难得见到你,何况普通的人?你杀人之后飘然而去,哪有人命官司好打?
    只听程宾接着又道:“好吧!老夫破例成全你一次,你把这两具死尸搬到林内隐僻之处就行啦!”
    赶车汉子道:“迟早会被公人发觉……”程宾怒道:“少罗嗦,老夫的化骨散连铁石也能蚀穿,目下洒了这许多在他们身上,不消半个时辰,这两尸就化作一滩黄水。”
    赶车汉子根本听不明白,但他极是畏惧程宾,便动手去搬死尸。程宾喝道:“小心点,别碰到他们身上的药未,你瞧,已经有些洒落草中。”
    单水仙顿觉身上一轻,但她可不敢舒畅呼吸,仍然做着内功,把呼吸调息到极微的地步。
    过了一会儿,牛车继续向前走,程宾问知这一车干草要运到城内一处马厩,这汉子就在厩中做工,住在马厩侧边的一间木屋内,程宾道:“老夫多日来没有睡觉,现在睡一会儿,不准弄醒我。”
    说罢,一会儿之后就传出呼噜的鼾声。赶车汉子连忙停车,生怕把他惊醒,过了片刻,一阵蹄声自远而近,到了车后。
    来的共是两骑,马上之人穿着得十分齐整华丽,都带得有兵器。这条小路被牛车拦住,一边是水沟,一面是灌木丛,无法过得。
    他们皱起眉头瞧住赶车汉子,那汉子见他们年纪青青,气派甚大,似是达官贵人,自应让路不迭,可是那凶恶的老人正在睡觉,岂敢驱车?
    他左右为难地涨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一个骑士已大声道:“喂!你到底让不让路?”
    单水仙一听此人声音,认得是宫中侍者,不觉大喜。但碍于程宾在车上,这个老凶人武功自然比宫中侍者们高强很多,是以不敢叫唤。
    那赶车汉子连连打恭作揖,后来还爬在地上叩头,这一番动作把两个铁柱宫侍者弄迷糊了,愕然瞧住他。
    他们也瞧见车子后面的老头子,但因他躺着,所以瞧不他面目形相,这两个侍者倒有耐心,勒马站着不动也不开口,等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并骑在车后,其中一匹马一低头,鼻中打呼,从程宾耳边擦过。那阵热气喷入程宾耳中,程宾也忍熬不住痕痒之感,跳了起身。
    他连连搔挖耳朵,两侍者笑得前仰后台,陡然间身子一沉,两匹马一齐摔倒。两侍者身手何等高明,一齐飘落一边,愕然查看马匹。只见两马都气绝毙命,也不知因何而死。
    其中一个侍者怒喝道:“老头子,是你出的手么?”另一个侍者问道:“你弄的什么手脚?”
    程宾冷冷道:“你们不长眼睛的是不是?”
    他们再低头瞧看,赫然见到马头上有一只血红色掌印。
    他们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血手印,程宾道:“不错,正是老夫了!你们识得老夫外号,还算不错,赶紧依规矩跪下听老夫发落!”
    两侍者一起掣出雪亮长刀,飘退两丈,并肩而立。其中一个说道:“程老先生的规矩恕我等不能遵命!”另一人道:“在下等无心冒渎大驾,甚感歉疚!”
    血手印程宾见他们并无惧色,反而惊奇不置,忖道:“武林中知道老夫名头的不多,但凡是晓得的,纵是一时名家,也会露出惊愕之容,这两个小子不知是何来历?”当下颔首道:“好!”
    这一声好字才送到他们耳中,人影连闪,霎时间,程宾已回到车后原位坐定,原来在这顷刻之间,他已纵上去同时攻击两人各一招,他的手法虽是奇快奇险,可是都拍在他们刀身之上,无法攻人。因为他对这两个年青骑士另眼相看,不敢托大。
    那两名侍者几乎被他的内劲震伤内脏,心中无不大骇,这才知道血手印程宾不愧为是邪教高手,海外老凶。当下赶紧说出来历,程宾灰眉紧锁,忖道:“武阳公手下的两名侍者就如此高明,他本身可想而知,我目前还是隐晦一点的好,否则纵是取了他们性命,却教武阳公察破我的秘密功夫,大是不值。”
    此外他也泛起找到谢无我、林落红等人联手对付武阳公之意,当下挥手道:“看在武阳公的面上,你们回去吧!”
    那两名侍者唯唯退走,片刻间走得无影无踪,单水仙在草堆中暗暗叫苦,更加不敢动弹。
    血手印程宾左瞧右看,好像是找寻什么物事。赶车的汉子忍不住问道:“老爹可是丢失了东西?”程宾没好气地道:“丢你的头,我怎会丢失东西……”但他仍然向前后左右张望,过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好像有一个人在这儿,哼!若是不错,我这个人就丢大啦!”
    那赶车汉子虽不敢做声,但双眼也瞧来瞧去,陡然一怔,原来那人细瞧之下,忽见干草下面露出一点毛茸茸的物事,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他呐呐道:“老爹,你可是说有个人在这儿?”
    程宾没有瞧他,斥道:“闭上你的狗嘴,不然我就撕破你的嘴巴!”
    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甚是骇人,赶车的汉子哪里还敢做声,再者忽又想到,倘若那人躲在草下,被老恶人搜了出来,势必要被这老恶人杀死。
    程宾瞧了一会儿儿,命他驱车上路,那牛车颠簸之下,程宾自是感觉不出草堆之内躲得有人。
    不久,牛车入城,到了一座马厩旁边,程宾道:“我到你床上睡一觉,你把干草送厩之后,即速回来,站在门口守着,别让任何人打扰我,否则把你们通通杀死!”他问知赶车汉子叫陈老三,便又道:“陈老三,这是你的造化,老夫说不定一高兴就收你为仆徒,以后日日跟着老夫,这可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事。”
    陈老三眼见这老人连杀死两人两马,不费吹灰之力,而且心狠手辣,当真是心胆俱寒,口中哪敢说个不字,低头应了,当下带那血手印程宾进屋,打点睡铺,他的木屋之内简陋无比,尚幸程宾虽凶恶,却不讲究起居,见了床铺,倒头便睡。
    陈老三把牛车拉入马厩,反而更觉惊慌,心跳不己。
    马厩内只有七八匹牲口,没有人影,陈老三压低声音,向干草堆说道:“快点出来,躲在草堆中不妥当!”
    干草堆内一阵簌簌乱响,接着钻出一匹小花驴,陈老三几乎晕倒,定一定神,道:“你这畜牲可恶得很,看我宰了你。”
    他担着风险瞒住程宾,为的是怕草堆内之人被那老恶人杀死,哪知只是一头驴子,这是他气恼的原因。其次,这头小花驴似是听得懂他的话,应声从草堆内钻出,此时又惊惊地向后退,简直是妖精一般,使他不由得大感惊恐。
    那小花驴驴头转来摆去,好像在探看四下动静,陈老三心想今日不知交上什么倒霉运,尽是希奇古怪和可怖的事给他碰上。
    他却也不敢得罪这头小花驴,生怕真是妖精,连心里头也不敢诅咒,正要回到木屋门口看守,那头小花驴突然横身拦住他的去路。
    陈老三心头直跳,勉强壮起胆子,道:“驴兄弟,别找我麻烦,我已经苦了半辈子啦……”
    小花驴发出女子般的笑声,接着道:“这话不通之至,既是受苦了半辈于,活着有何趣味?死亦无妨!”
    陈老三听得驴吐人言,头皮发炸,全身汗毛都竖起来。而那花驴的话更加令人恐怖,似是要取他性命,不由得全身发科,牙关碰撞有声。
    小花驴道:“说呀,我的话对不对?”
    陈老三道:“对……对……”但马上就醒悟不能承认它对,连忙道:“不……我……我可不想死……”
    小花驴长叹一声,道:“世上之人,宁可痛苦而生,不愿早死。所谓好死不如恶活,这原是人情之常……”陈老三听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
    只听小花驴又道:“你瞧我是什么?”
    陈老三用力揉揉眼睛,但横看竖看都是一条驴子,却又不敢说出,怕它不高兴弄死自己,此时只骇得面无人色,不知如何是好?
    小花驴道:“不必瞧了,我原本是人,现下变成这副摸样,莫说是你,即使是那个凶恶的老头子也瞧不出来。”
    它接着又道:“你做做好事,帮我一个忙行不行?”
    陈老三岂敢说不,连连点头,小花驴道:“烦你把我这身驴皮剥掉。”
    只见那乡下人连连摇头,这一回轮到单水仙十分惊讶,忖道:“莫非他晓得我无能为力,故此要我的好看?”当下说道:“陈老三,你苦了半辈子,若是帮助我这一回,下半生就用不着吃苦了。”
    陈老三呐呐道:“我……我……”他定一定神,才又说道:“我不懂得这等法术,实在没法帮你。”
    单水仙不觉失笑,转念一想,若是在此地剥掉驴皮,恢复人身,别的不怕,只怕有人撞见,这等奇怪之事不消顷刻工夫就会传遍全城。那时候黑狐谢无我势必极快地就找到此地。
    她想了一想,道:“你还有隐秘的地方没有?最好是没有人会去的。”
    陈老三摇摇头,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从后门出去,不多远就有一片空地,再过去有间庵庙……”
    单水仙急忙问道:“庵内没有人?”
    陈老三道:“有是有,只是个老尼姑,又聋又哑,我常常送些杂粮蔬菜给她……”
    单水仙道:“那也不行,她怎知你叫我去的?”
    陈老三道:“那庵分作前后两进,但左侧还有间砖屋,虽是有点残破,却可以暂时躲避,你不用入庵,就躲在砖屋里头,一年半载也没有人晓得。”
    单水仙道:“这样好了,你等到走得开之时,到那儿找我,帮我剥掉这张驴皮。我绝不会害你,更可以使你下半生衣食无忧。”
    陈老三半信半疑地去了,单水仙也依言到那古庵侧边的砖屋内躲藏。
    她走入砖屋,但见此屋倒也宽大,想是昔日此庵香火盛旺之时,庵中不敷诸尼居住,所以搭了这一间。然而此刻已经倾坍多处,满屋苔痕蛛网,空气甚是潮湿。
    她好像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但一时却说不出是什么缘故。
    过了一会儿,她发觉好像有一对眼睛在暗中监视着她,这对眼睛在什么地方她却瞧不见,只是有此感觉。
    屋中气氛霎时变得十分阴森可怖,好像是处身在鬼屋之内。虽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可是此处四周都没有人家,静得出奇。
    四壁都有破洞缺口,因此她无法查看每一个破洞,陡然间一阵异声传人耳中,却不知从何而来,宛如瞅瞅鬼鸣,甚是骇人!
    单水仙惊俱中把自己挤在角落中,等候这可怖的妖魔出现,她虽是不断地念佛诵骂,可是这阵异声忽远忽近,始终不曾间断。
    最后,她叹口气,蟋伏在角落中,闭上双眼,上面破屋顶洞掠过一道黑影,却没有进入砖屋之内。
    且说陈老三在木屋门口守候,过了个把时候,有些人来喊他做活,他用种种借口推托。
    鼾声忽高忽低,有时中断,好似是已经睡醒,但不久又震耳地响起来。
    他不知道这个凶恶的老头子要睡多久,心中又惦记着那头小花驴。经过这一阵时间让他冷静,他可就不大害怕那头驴子,只因它的声音是如此的娇柔悦耳,听起来实在不似是凶恶的妖怪。
    他幻想中驴皮一旦剥掉,定必是个美丽的姑娘,这个美女也许会嫁给他做妻子,然后家道兴旺,儿孙满堂,就如许多有关狐狸精的故事一样……
    突然间颈后痒痒的,回头一瞧,只见一张面庞近在飓尺,甚是可怖,只骇得他跳起老高,定睛看时,哪有人影?
    再向床上望去,血手印程宾正在床上缓缓欠伸坐起。
    他大骇道:“老爹,有鬼……”
    程宾打个呵欠,道:“胡说,老夫活了将近一百岁,什么地方都去过,从未见到一个鬼影。”
    陈老三余怖犹在,冲口道:“不是鬼,是妖怪,我知道的。”
    程宾道:“真的?妖怪在何处?”
    陈老三咬咬牙,道:“刚才一头驴子口吐人言,跟我讲了不少话,现下又有……”
    程宾突然间已站在他面前,一手抓住他胸口,冷冷道:“带我去瞧瞧!”
    他的声音像刀剑一般锋利,陈老三连抗拒的念头也不敢泛起,一脚高一脚低地带了程宾往庭院定去,顷刻间已走到砖屋门口,两人向屋中一瞧,果然有头小花驴站在当中。
    程宾冷冷道:“就是这一头蠢物么?”
    阵老三点点头,心中一阵怅惘,幻梦已经破灭,此生注定苦下去了。
    血手印程宾确信这个乡下人不敢骗他,所以此时不敢大意,手一推,陈老三跌出两丈以外。他用的劲道甚是巧妙,陈老三竟没有跌痛。
    老头子缓缓踏入屋内,鼻子嗅吸了几下,不但嗅不到人味,反而有一般浓郁的驴子气味。
    小花驴见他进来,便向后退,似是害怕他一般,程宾哂道:“小畜牲,听说你会口吐人言,何不跟老夫谈一谈?”
    那小花驴低低鸣叫,确确实实是驴鸣之声。程宾道:“走过来,否则老夫一掌劈死你!”
    小花驴果然趟趟着走到他面前,程宾道:“到左边墙下站着!”小花驴走过去,竟没有做错。程宾两道灰眉紧紧皱起,说道:“你若是听得懂人话,老夫倒也舍不得取你性命,老夫再试一次,我退出屋外,待我数到第十,你便必须出来。如若有违,老夫手底绝不留情……”
    他转身出屋,开始大声地数,数到第十之时,小花驴奔出了屋。
    血手印程宾仰天大笑:“这等怪事老夫也是生平初见,妙得紧,小畜牲,回到砖屋去。”
    小花驴立刻如命退入屋内,程宾取出一颗珍珠,把陈老三叫来,道:“此珠价值巨万,变成银子之后,你就是富有之人了,老夫平生难得开口一笑,你今日功劳不小,趁老夫高兴之时,速速离开!”
    陈老三连忙跪下叩头,接过珠子,转身就走,才走了丈许,程宾突然喝道:“站住!”
    陈老三浑身一阵冰冷,顿时呆如木鸡。
    程宾道:“这头小花驴真是无价之宝,老夫去邀几个朋友同来鉴赏,你且在此看守,若是走失了,小心你的性命!”
    陈老三叫声苦也,三魂七魄飞散了一半。
    程宾晃眼问已经失去踪迹,陈老三只觉昏昏沉沉,突然被人猛力一拳打在屁股上,登时跌倒。这才恢复神智,转头望去,原来是那头小花驴跑出来,拿后蹄踢他。
    陈老三叩头如捣蒜,拼命哀求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但望你老饶命……”
    小花驴骂道:“混账东西,竟把老恶人搬来,我跟你无怨无仇,你这般害我,今日容你不得!”
    陈老三遍体冷汗直流,叩头不已。小花驴举起前蹄,作势欲踏,陈老三被骇得涕泪交下,悲声求饶。
    小花驴收回前蹄,叹一口气,道:“人心便是如此,却敢怪不得你。”接着语声一冷,喝道:“还不与我滚蛋……”
    陈老三如奉纶旨,起身一溜烟奔去,忽又拆回,说道:“那老头子还未回来,你老快走吧!”
    小花驴道:“用不着你管,不过你若不是回来劝我走,谅你也活不了!我告诉你,倘若你被他们抓住,可以谎说有一个如此这般的人,自称武阳公,因你不肯走,他一手抓住你背上衣服,丢出三四丈远,落地还滚出丈许才停住,可是身上却一点不疼,所以你不敢不从,只好逃跑。”
    陈老三牢牢记住,撒腿逃跑,跑出老远,回头瞧时,只见那小花驴还在屋门外站着,好像故意等候那个老恶人来一般。
    他不敢多呆,赶紧又跑,他又不敢回去马厩,改道飞奔。一路上碰到一些熟人,也不逞打招呼。一口气跑出城外,突然间有人拦住去路,定睛一看,登时骇得昏倒路中。
    那个挡住陈老三去路之人,先不理会倒在尘埃中的陈老三,转眼望住路边的一个老妪,冷笑道:“想不到数十年后的人,比以前的人大胆得多啦!”
    那老妪甚是老态龙钟,背部伛偻,扶着一根拐杖。头发雪也似的白,甚是浓密,梳得齐齐整整。
    她瞧起来虽是这等龙钟老态,可是面部及双手露风处的皮肤,却仍然相当白嫩光滑,若是单单瞧她的手,定必错认为只是个三十左右的妇人。
    她微微一晒,嘴唇裂处,露出上下四颗尖锐长大的牙齿,双眼眼珠射出绿色的光芒,瞧起来甚是恐怖。她道:“程老兄,咱们不必为了这等蠢俗之人浪费时间。我老婆子不便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杀了他,还是由你给他一记血手印的好!”
    程宾摇摇头,满头长长的灰发四散飘舞,似是个老妖怪一般,他道:“老夫不服气得很,定要瞧瞧这厮怎的如此大胆,竟敢违背命令擅行逃走?”
    那怪异老妪正是著名凶人之中的丁狼婆,她在平时瞧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运功对敌之时,眼射绿光,面上笼罩着一层绿气,似是茸茸绿毛一般,獠牙外露,形相极是可怕,双手及十只爪甲也变为绿色,她口中发出的声音宛如狼曝一般,又喜欢抓咬敌人至死,真像是一头恶狼噬咬一般,所以人人称她为了狼婆。
    血手印程宾一手抓起陈老三,走到路边偏僻之处,拍拍他的穴道,陈老三顿时回醒。
    他睁眼见到老恶人,浑身像筛糠一般抖个不停。程宾喝道:“左右不过一死罢了,你既敢违令逃走,如何就这般脓包?”
    陈老三记起小花驴之言,连忙说道:“老爹别生气,小人本不敢不听老爹的话,可是……”
    丁狼婆冷冷道:“果然有点文章,可是什么?”
    陈老三道:“有一位大爷自称是武阳公,一手把小人甩出三四丈远。这位武大爷要小人滚,小人哪敢不滚蛋……”
    丁、程二人相顾一眼,丁狼婆道:“你身上摔痛了没有?”
    陈老三道:“小人身体倒也结实,侥幸没有跌断骨头,也不疼痛。”
    程宾道:“那一定是他本人赶到无疑了,当世之间,或许只有他才能办得到,老夫自问最多只能把人甩出两丈左右。”
    丁狼婆道:“要甩出十丈八丈之远都办得到,但要那人不伤不疼可就甩不到两丈以外了,不错,那厮必是武阳公无疑!”
    两人对望一眼,程宾道:“异驴已失,老夫独自瞧瞧去……”他故意不约她同去,以表示自己一个人也敢与武阳公为敌。
    丁狼婆狞笑一声,道:“老婆子也瞧瞧去,听说武阳公数十年以来容貌如故,不知是真是假?”她也故意诿说自己只想去瞧瞧武阳公的容貌,而不肯说出帮助程宾的话,免得程宾误以为她有联手之意。
    他们的脾气性情都与常人大不相同,有些事明明毫不相干,在可说个明白的,他们偏偏觉得关系到面子问题,决计不肯开口。有些明明是可耻可恨之事,他们却不以为意,谈笑自若。
    两人一同走去,果然没有对付陈老三,陈老三心中大叫谢天谢地,待他们走远,也就一溜烟地遁逃他乡,终身不敢回到中牟。
    两个老恶人到达古庵之时,一眼就瞧出地上留有花驴走动的痕迹,竟是向西北去的。程宾道:“那头驴子说不定已经在百里之外了?”
    丁狼婆露出尖长的獠牙,冷冷道:“这话说得不对,但可能也对!”
    血手印程宾道:“你几时学会这种模棱两可的江湖话的?”
    丁狼婆道:“老婆子细查驴子蹄印,每一步相距比寻常驴马还短些,是故可知此驴绝不是能够日行千里的牲口,所以我说你的话说得不对。”
    程宾道:“这就奇了,此驴既然不能日行千里,这刻定然不会在百里之外。老夫既是错了,如何又能对呢?你且说一说这道理……”
    丁狼婆道:“倘若武阳公不想跟咱们见面,挟驴而行,这会儿已在百里之外,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血手印程宾听了反而不悦,皱眉道:“这话虽是有理,但以我看来,说了也等于没说。”
    丁狼婆喉咙中发出一声咆哮,眼中绿光荧荧,形状甚是可怖。程宾面色骤然变得赤红,连脖子也是那么的血红一片,长长的灰发无风自动,也凶恶地迎视对方。
    两人对峙片刻,丁狼婆眼中绿光渐渐减弱。程宾也就慢慢地收敛起剑拔弩张的神态。
    丁狼婆道:“咱们循着蹄迹追上去瞧瞧,岂不是就可以查个水落石出了。”
    程宾道:“有理有理,咱们追!”登时又变回同心协力的形势。
    两人放开脚程追去,不多时已出了县城,蹄迹沿着大路而去,数里之后,忽然折入荒野中。
    不久,他们已处身在丘陵起伏的旷野之中,四下沓无人迹。
    丁狼婆仰天嗅吸一下,低嗥一声,獠牙外露,仿佛是嗅到美味的食物,不觉馋涎欲滴似的。
    血手印程宾也用力地嗅吸空气中的气味,道:“老夫专门练了二十年的鼻子,至今还是及不上你!”
    丁狼婆道:“像你这等灵敏的鼻子,世上也极少有的了,我老婆于是天生如此,算不了什么!”
    她奔上了一座丘顶,瞧瞧四下形势,道:“此处地势崎岖,最易藏匿踪迹,幸而咱们都能够靠鼻子追迹,否则一定无法找得到猎物。”
    程宾道:“等一等,武阳公不是不知道咱们鼻子功夫的人,怎肯把驴子藏在此处?咱们可不是怕他,但须得事先推究出他的用心好些。”
    丁狼婆沉吟良久,突然拍拍额头,道:“这等用脑子的事,老婆子干不来。”
    程宾道:“武阳公多年以前还未练成铁柱功,一身武功还未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那时候咱们哪一个都可以取他性命。”
    丁狼婆道:“老婆子还记得很清楚,你提这些四十年前之事做甚?”
    程宾道:“被时他全靠机变过人,诡计多端,才能逃过咱们多人的毒手。后来武功略高,已足以跟咱们平手对抗,他也是仗着过人的才智,把咱们一一逼得逃亡海外,不敢踏入中土……”
    丁狼婆面上闪过恐惧之色,虽是刹那即隐,可是程宾已瞧得清清楚楚。当下又道:“咱们早已领教过他的才智谋略,今日之事,我瞧他又是设下什么圈套,假使这回陷入他诡计陷阱之内,只怕难以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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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空城计幽谷拒群邪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丁狼婆道:“依你便怎么说?”程宾道:“老夫之意,你早该明白。”丁狼婆道:“好吧,咱们合力对付那厮,若是还赢不了他,只好认命。”血手印程宾道:“不行,须得再约一人,不拘是色鬼也好,黑狐也可,咱们有三个人合力,必定能够赢得那厮无疑,现下就怕他们不肯合作。”
    丁狼婆道:“不管别人怎么想,咱们总得先行瞧个明白,否则去找得他们来此,结果武阳公已经去远,岂不笑话?”
    程宾道:“好,咱们去瞧瞧,但须得小心,千万不可掉落武阳公圈套之中!”
    两人奔落山丘,寻路前行。不久,前面便是一个狭窄的石谷,在谷口可以瞧见对面山崖之下,尽是林立的石笋。
    他们不敢从谷口奔人,绕到石侧的山顶,俯视谷中,只见谷内有一处石壁下面有个洞穴。洞穴前面尽是尖挺的石笋,纵横错列,少说也有数百十根之多。
    这些石笋变成极大的障碍,使他们不敢迫近,生怕到了切近,武阳公会凭借林立的石笋击破他们联手之势。如果石笋内藏有古怪,还可以把他们一一活捉。
    程宾悄悄道:“好险恶的地方,咱们决计不能走人石笋阵内。”
    丁狼婆嗅了几下,道:“咱们得下风之利,是以嗅得出洞内不但有驴子气味,且有人的味道。”
    程宾道:“你这一说,我也区别得出来啦!这座石谷虽是很浅,两边山势低矮,举步即可冲落谷底,但反过来说也是一样,武阳公若是发觉咱们只有一个人在此,当必趁势上山动手。”
    丁狼婆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宾诡笑一声,道:“我打算去邀约林、谢二人到此,但又放心不下你独自留守此地。”
    丁狼婆不好意思说出怯敌的话,硬着头皮说道:“不妨,老婆子独自在此看守便是。”
    程宾暗暗得意付道:“最好她先跟武阳公拼上一场,但须得先拿言语激她先往探看,这一来武阳公纵然不想出手也办不到,我在远处窥视动静,如果她赢了武阳公,我就及时现身,如果她被武阳公杀死,我一则去一个对头,二则还可观测出武阳公的真本事和近年进境。”
    此意一决,便道:“我此去见到林落红、谢无我他们,便说我急于前往邀约他们,所以来不及到洞内探窥真相,不过,以你的鼻子功夫,可以断定武阳公便在洞内。你或者等见面时说曾经到洞口附近查听到武阳公的声息,免得他们耻笑咱们。”
    丁狼婆点点头,程宾算准这个老恶婆性情奇特,一定中计,便笑嘻嘻地走了。他这一走只是躲到较远的一座山顶,遥看动静。
    且说单水仙当陈老三回去服侍老凶人程宾之时,便感到暗中好像有对眼睛窥视着她,又仿佛在屋顶破洞之处见到黑影一闪而过。
    她正在疑神疑鬼之时,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甚是迟钝缓慢,过了一会儿,有人走人砖屋之内。
    她定睛望去,只见来人是个伛偻衰迈的老尼,知道必是这座破庵中唯一又聋又哑的老尼,便死了求她帮忙解脱驴皮之心。
    那老尼走到她身边,前前后后地瞧她一阵,伸手拉住缰绳,把她拉出屋外,她虽是老态龙钟,可是手劲不小,单水仙无法挣扎,乖乖地跟她走。
    老尼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单水仙心想:她也许孤独太久,所以对畜牲也十分喜爱。不禁袖然泛起同情怜悯之心,便用头摩擦她的手掌和身体,以示亲热。
    数丈外突然有人喝道:“此驴本是谢无我道长之物,怎的落在老师父手中?”
    单水仙高兴得几乎叫出声,那老尼姑不理不睬,可是暗中却使劲拉紧缰绳,这条缰绳装置得十分巧妙,能够使驴皮下之人感到疼痛而随意指挥,更妙的是如果把缰绳向后勒紧,则不但会感到额头疼痛,必须停步,而且脑后的哑门穴也被一件坚硬钝物压住,做声不得。
    单水仙听到说话之人正是铁柱宫两总管之一的邓当,心中大喜,这时额头一疼,正要喊叫邓当来救,谁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邓当眉头一皱,随手捡起一根木棍,举步迫近老尼,他后面还跟着一名侍者,这刻也自长刀出鞘,神情凶恶。邓当又道:“老师父怎生弄到这头小花驴的?”
    老尼望也没有望他,单水仙却暗暗叫苦,忖道:“那谢无我道姑说过,只要使劲勒紧缰绳,就可以把我无声无息地弄死,现下哑穴被制,此话果是不错,这老尼又聋又哑,邓当的话她全听不见。可是她手劲颇重,再一用力我就要死啦!”
    邓当见老尼一直不理他,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说话一般。他原是精细多智之人,心中一动,退回去跟手下低声吩咐几句话,那侍者转身如飞去了。单水仙见邓当退开之时,老尼的手劲就放松一点,突然大惊,忖道:“原来她手劲是跟着邓总管的进退而轻重的,可见得她并非不知道邓总管来到身边。”
    邓当虽是十分骄做自负的人,而且身为铁柱宫总管,连内四堂。外七堂这些高手见到他都甚是尊敬,可是出外办事却毫不浮躁托大。这时仍然忍住怒气,朗声道:“区区邓当,虽然与谢道长不是同路之人,但这一次离开铁柱官职守,却与他们大有关连,老师父面生得很,若然与谢道长乃是一路,那也罢了,若然不是同道,还望见告得到此驴经过……”
    这番话点出:一、他是铁柱宫的人。二、他跟黑狐谢无我不是同道。三、他只想明白此驴在这儿出现之故。四、他保持中立态度,不会多事。
    单水仙心中赞许不已,暗想这邓当武艺才智都是当世罕见之士,若是换了华总管华劭,定必没有这一套言词。
    那老尼姑这刻才转眼望他,装出惊讶的神态。缰绳也松了手,向他比个手势。邓当自语道:“啊!原来你听不见,说不出……”便丢掉手中木棍,向她比手势询问此驴来历。
    老尼姑招手叫他过去,指着驴背让他看,邓当大叫道:“什么?是宫主你么?”
    单水仙试试开口,果然发得出声音,便应道:“不错,我被那道姑拿驴皮蒙住,唉!快点剥开,那陈老三为人愚弱,说不定会自己露出口风……”
    她才智过人,这刻推测居然一点不错,她随即躺在地上,露出腹部,邓当急忙蹲下去解开扣子。
    单水仙开口讲话之时,老尼姑身躯突然一震,可是邓当哪有余暇注意她。
    不一会儿单水仙已经从驴皮中脱身,透一口大气,转眼望见老尼姑愣愣地瞧住她。这时她心情畅快,已忘了刚才被勒之事,嫣然一笑,感激地向她点头。
    邓当道:“若不是你背上有几个洞,可以瞧见你衣服的颜色,在下怎样也瞧不出破绽的!”
    他洋洋得意地大笑数声,又道:“宫主一直不叫喊,可害苦了属下啦!这等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单水仙嗔声叱道:“住口!”邓当吃一惊,呐呐道:“小人非是胆敢取笑宫主……”
    他本来想说的是这装驴的滋味不好受,该当抓住谢无我也教她尝一尝,可是单水仙已经发生误会。
    她道:“好,你这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永远不会忘记!”
    邓当不敢做声,他晓得单水仙历经凶险辛劳,心中情绪很坏,此时又无法发泄,所以大发脾气。为了要博得玉人一笑,当下一言不发,取起驴皮,套蒙在自己身上,虽是没有扣紧,却已经十分逼真。老尼姑突然间拿住单水仙手腕,另一只手用食指按在唇上,示意她别做声,随即拉她向庵中奔去,她手劲甚大,单水仙不由自主地跟她疾走。
    邓当武功精湛,这时也听到脚步声,立即退到砖屋中,不久,陈老三就带了老凶人程宾前来。其后之事,已经说过,不须再赘。
    邓当变化嗓音教陈老三说是武阳公所为,等他走后,单水仙已走出庵外。她道:“糟了,老头子再约得别人同来,你一个人决计抵敌不住……”
    邓当没有脱下驴皮,说道:“咱们逃也不行,那血手印程宾擅长追踪,若是约了丁狼婆前来的话,更是不得了。那老恶婆的鼻子比狼还要灵敏,这是她天生绝技之一。咱们逃走也得算计好才能动身。”
    单水仙虽是智计过人,可是一则对这等老凶人的行事绝技非所深悉。二则邓当也是著名的天计星,不免生出倚赖之心。所以空自忧心不已,却想不出办法。
    邓当想了一会儿,道:“请宫主骑到属下背上,免得留下足迹。咱们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了!”
    他驮着单水仙迅快奔去,他一身武功的人,虽是不惯于以四肢奔走,可是目下是迫于无奈,勉强而为,却也奔得很快,也不觉得疲累。
    不久,穿出城外。邓当早就想定逃到何处,这中牟县离铁柱宫不过百里,所以邓当对此地附近地形甚为熟悉,一口气奔到石谷内那个洞穴之内。
    不久,他们就瞧见了狼婆、程宾两人在低矮的山顶现身。邓当心中虽是紧张,却不露诸形色,低声道:“瞧来属下所布的疑兵之计成功啦!属下早就想到假使咱们走了,程宾一定先尽力找到陈老三,询问情形,所以我留下陈老三的性命,由他传出老山主的名头,宫主请瞧,这两个老外人不敢人谷,可知他们已见过陈老三无疑。”
    单水仙愁道:“他们纵是凛惧一时,但等到忍耐不住之际,仍然会入洞查看的!”
    邓当心想:“我难道不晓得事情会如此演变?担忧也没用,只盼早先的随从手下能够很快就把华劭及得力的十名侍者引来。”
    这个希望也很渺茫,第一,当时还不知道小花驴便是单水仙,邓当只是觉得老尼姑十分古怪,怀疑是谢无我设下囵套,所以当机立断,先行遣走侍者,着他回宫报讯,华劭得讯之后,会不会派人增援还未可知。就算他亲自赶来,可是若不把宫中侍者内的十大高手带来,仍然势力薄弱,不易应付。
    第二,纵然华劭出宫驰援,可是能不能像这两个老凶人一般循迹找到此地,也是问题,此所以他暗中认为华劭增援的希望很渺茫。
    他为了不让单水仙担惊害怕,便乱以他语,故意问起她那老尼姑的下落,单水仙说那老尼姑躺到地窖下面,再也不见踪影。
    邓当又道:“宫主晓得不晓得这两个凶名素著的人,为什么不敢入谷查看之故?”
    单水仙道:“是呀,我正在奇怪呢。他们纵然很畏惧我爹爹,但是他们并未亲眼见到爹爹,而且我爹爹没有道理躲在此处……”
    邓当道:“正是不合道理,他们才不敢入谷。要知以他们两人的身份和威力,纵是老山主在场,他们也敢现身出手。宫主大概不知道这些著名邪教高手以前曾经屡次上当吃亏,所以对老山主的智谋十分的忌惮。现下如此的不合道理,他们反而怕是圈套,所以不敢踏入洞外的石笋阵内。”
    单水仙嫣然一笑,道:“我瞧你的智计已经不在我爹爹之下了。”
    邓当心中大喜,嘴上却谦道:“宫主过奖啦,属下焉敢与老山主相提并论,便宫主的天聪睿智也比属下强胜百偌。”
    单水仙道:“你也无须过谦,论武功尽管有人胜过你,但论起才智计谋,还真不易找到对手!”
    邓当叹口气,说道:“属下此后没有别的奢望,只望能够长在宫主手下效劳驰驱,就心满意足了!”
    单水仙心中一怔,忖道:“他这话明明流露出暗中爱慕之意……”她心中不禁对他怜悯起来,想道:“他哪里晓得我的心早已给了赵岳枫大哥?若是不能侍奉大哥,这一生情愿剃度出家,唉!瞧来我此生定必出家为尼无疑了!”
    此时,低矮的山顶上只剩下一个丁狼婆,她伛偻地站在山上,远远望去倒也不觉得怎么可怕。
    丁狼婆仁立了老大一会儿工夫,突然长吼一声,说道:“武阳公可是躲在洞中?”
    革水仙微笑道:“她当真心中害怕,故意大声叫喊,却不敢落谷。”
    邓当面现忧色,说道:“她终于按捺不住天生凶野之性,明明推想是老山主的陷阱,仍然有不顾一切之概!”
    单水仙道:“只有了狼婆一个人,你未必就输给她,我仍然不感到害怕!”
    邓当心中十分焦虑,晓得那血手印程宾离开之故,多半是去勾帮手援兵,说不定他本人就在附近潜匿,只因丁狼婆在外表上人孤势单,武阳公或许会出洞取敌,其时程宾才现身合力拒敌!他心中虽然十分紧张,却不露出一点神色,应道:“宫主这话说得是,属下纵是功力略有未逊,但凭着老山主亲传的绝招手法,与她以死相拼,怕她何来?”
    丁狼婆搦战不已,到了后来,话说得十分难听。连单水仙也觉得甚是难过,叹道:“爹爹英雄一世,谁敢用这等言词侮辱他老人家,唉!只恨我性不喜武,爹爹的那一身盖世武功,我都没有下功夫去练,不然的话,今日一定要出手教训教训这个老婆子!”
    邓当面上一热,挺身而起,道:“属下愿意出去拚死一战!”
    单水仙吃一惊,说道:“我的意思不是这样,邓总管千万别误会。”
    邓当双眉一轩,慨然道:“咱们藏身洞中,任得那老妪辱骂老山主。这事若是传出江湖,老山主一生英名从此扫地,属下实是不能再忍,务请宫主准予出战!”
    单水仙愣了一阵,才道:“好吧,反正迟早都得与他们拼个死活,且趁程老儿尚未搬得别人到此以前出去决一死战,也许更为上策!”
    邓当道:“属下还以为宫主不晓得,这样也好,属下出去决死拼斗之时设法诱开对方,宫主可乘机遁逃,万万不可迟疑观望,以致坐失良机!”
    他双眸中冒出异样的光芒,凝视着那个国色天香的美女,胸中陡然涌起万丈豪情,想道:“我为她粉身碎骨之后,便永远活在她心上,我尚有何求?”
    他胸膛一挺,大步向洞口走去。
    单水仙忽然叫道:“邓总管,此事不可鲁莽,难道就没有一点别的机会不成?”
    邓当说道:“机会很渺茫……”他把命人回宫救援之事说出,接着又道:“华兄纵是尽起宫中高手赶来,为时亦须待到半夜或翌日凌晨才能到达,除了时间上来不及之外,还有两个困难,一是他会不会率领宫中侍者十大高手同来,若是只带两三个人,便不济于事。二是他能不能找到此地。”
    单水仙愁道:“这样说来,我们今日竟是凶多吉少的了?”
    邓当道:“不敢相瞒宫主,若论今日形势,只怕当真凶多吉少,属下等负责护宫,其中又以宫主安危最为重要,但这时居然无法保护宫主安全,属下极感汗颜,只好以一死相报了!”
    单水仙道:“这些话不须说啦!假如我们有法子拖延时间,说不定就可以等到救兵,是也不是?”
    邓当道:“目下难有这么想了。”
    单水仙轻俏地掠掠鬓云,笑道:“那也不一定完全没有法子可想。”邓当道:“属下愿闻宫主奇计!”
    单水仙道:“那也算不了什么奇计,你先把这丁狼婆和程宾最擅长的武功手法告诉我。”
    她显出一派闲情逸致的样子,邓当倒不好意思太过慌急,定一定心神,说道:“丁狼婆练的奇门功夫十分邪恶,运起功夫之时,眼射绿光,面上及双手都浮现一层绿气,一双利爪坚逾精钢,无坚不摧。因此当她运功扑敌之时,真活像一头恶狼……”
    单水仙点头谊:“那是魔教奇门功夫,称为碧血爪,我从前听爹爹讲过。”
    邓当道:“宫主说得不错,至于她的报数手法也大异于一般的武功,她是以咬、抓、刺、掐四诀为主,专一近身肉搏,那种凶狠狰狞的打法还可以震慑敌手心胆,纵有必死之心的人,也不禁地会胆寒……”
    单水仙点点头,道:“程宾呢?”
    邓当说道:“程宾有两宗绝艺称雄天下,一是回旋闪电身法,一是血手印奇功,这两宗绝艺加起来,便纵横无敌!”
    单水仙道:“原来是这两宗功夫,我也听爹爹详细讲过。”
    他们谈了好久,丁狼婆越骂越凶,句句都十分难听,隐身在另一座山顶的血手印程宾都听见了,暗暗得意,忖道:“眼下快要日落西山,若是再过片刻洞内尚无动静,说什么也要僧同丁狼婆入洞一探,武阳公若是在洞中,岂能如此忍辱吞声?”
    丁狼婆也作这等想法,慢慢地步下山坡,转眼已逼近谷底。忽听石洞那边传来一声断喝,接着一个年青俊昂的人从石笋中现身走出。
    此人身上罩着一件青色长衫,甚是潇洒,走动之时,长衫毫不飘摆,丁狼婆暗暗一凛,忖道:“此人内功极是深厚,想必就是铁柱宫两总管之一了?”
    她一问之下,果然就是邓当,她怪笑一声,道:“邓总管到底沉不住气,现身迎战,早知如此,何不早早出来?”
    邓当淡淡道:“在下奉命行事,谈不到沉得住气沉不住气,闲话少说,在下奉有严谕须得在二十招之内,略挫尊驾气焰,请!”
    他脚下丁字步一站,神凝气聚,眼中光芒四射,有一种不怒自威之态。
    丁狼婆纵声怪笑道:“别说是邓总管,就算武阳公出手,也未知鹿死谁手,这二十招的话,不值一哂!”
    邓当道:“不信就试试看!”
    丁狼婆厉嗥一声,面上绿气浮现,生像长出一层绿毛一般,她疾扑上去,双爪撕抓,口中潦牙外露,觅机噬咬,形相比恶狼还要可怕,她所取的部位和脚法都大异常人,长身斜扑,进退之间,却毫无倾跌之虞,手中的拐杖早就丢在一边。
    邓当左旋右转,双掌齐发,一味保持着三四尺的距离。他居然不使用兵器,丁狼婆因此大占便宜,出手都是强攻硬扑的路数。
    眨眼间,攻拆了十二三招之多,优劣之势已十分显明,可是邓当神情十分镇静,面色毫无变化。丁狼婆又攻了数招,双爪已罩住对方两肩,这一招纵是不能制敌死命,却也稳稳占尽上风,哪知邓当一个大翻身,从她爪影之下滚身翻到上面,反而从背后施以猛攻。
    丁狼婆万般无奈之下,索性仰跌地上,爪牙齐施,封住身躯上空。邓当一伸手便拗断了她一只利爪,接着纵退寻丈,
    丁狼婆怪嗥一声,滚开寻丈才敢跃起,低头瞧时,只见左手食指长长的指甲已经断折,断口处锋利如刀削,心中大惊,忖道:“我的利爪已练得坚逾钢铁,竟也不免折断,如此再战下去,十只长爪迟早都得被毁,只剩下十只光秃秃的手指。”
    那边邓当朗声说道:“承让,承让,敝上还吩咐在下转告丁前辈说,他向来不擅口舌之能,如果丁前辈心中不服,请移驾到洞府一晤!”
    丁狼婆喉中发出可怕的声响,却没有答腔,突然间转身飞奔而去。
    不过她仍然守在山顶石后,窥伺石谷中的动一静。血手印程宾瞧过这一场激斗,暗暗胆寒,早就抽身去了。不久,他带领着一个黑衣蒙面道姑,一个中年秀士,到达丁狼婆藏身守伺之处。
    丁狼婆双手藏在袖中,程宾先问过石谷内没有动静,便道:“老婆子敢是被挫?”丁狼婆双眼绿光闪射,怒道:“原来你目击一切……”
    程宾道:“别慌,老夫何曾目击什么,只是见你的拐杖丢在山下谷边,双手又笼在袖内,由此猜想出来。”
    黑狐谢无我、色鬼林落红一齐追问经过,丁狼婆无法隐瞒,只好亲口说出这奇耻大辱。
    程宾接口道:“老夫可不敢瞧低了丁老婆子的功夫,但以她隐修多年之后,尚且折辱在一个后生小子手上,武阳公功夫之高,由此可见!”
    谢无我冷冷道:“既是如此,咱们各自回到海外,这一生别想报仇雪恨啦广色鬼林落红道:“真是天大笑话,咱们生平只挫辱在武阳公手中,这番卷土重来,连他的人影也未见过,就夹尾巴滚回去。”
    谢无我冷冷道:“姓林的若不服气,这儿到那洞府只有一点点路!”
    林落红眯缝起那对色眼,笑道:“我可不受你的激将计,除非你……”他忽然住口不说,原来黑狐谢无我手中拂尘尘尾已经根根挺直,一望而知布满了内家真力。
    丁狼婆忍不住暴躁地道:“我老婆子最恨你们这等假惺惺作态,明明都是存心夺回师门秘宝,当然趁火打劫上一两件别的宝贝更好,可是都不敢讲出来。”
    程、谢、林三人面面相觑,丁狼婆又道:“你们若是有意夺回秘宝,目下就须同心合力,一齐落谷挑战!”
    那三人都点点头,表示赞同,可是没有一个肯先动身。
    丁狼婆皱眉道:“怎么啦?我老婆子领头落去!”举步欲走,林落红忍不住道:“等一等!”谢无我道:“果是鲁莽不得……”
    程宾沉声道:“武阳公才智出众,他的手下居然早就查出咱们四人留经探宫之事,可见得他目下已是有备而来,目下咱们虽是人多势众,不怕与他决斗,但万一又陷入他的诡计圈套之中,岂不是操切之过急?”
    丁狼婆想起往事,暗暗惊心,便不敢轻率奔落谷去。那程宾、林落红、谢无我等瞧来瞧去,都猜不透那石笋林后的洞内有什么阴谋?
    最后,四人同意,一道落谷,在石笋林外挑战,若是武阳公不出现,再另寻计较。
    这四个海外凶邪齐齐步落石谷,洞内的单水仙和邓当两人,都十分惊心动魄。
    单水仙道:“邓总管,你的长刀行不行?”
    邓当心细她说的是能不能轮番出战这几个邪派高手,于是答道:“论到气脉悠长,内力深厚,属下比不上华总管……”
    邓当接着又道:“属下不敢丝毫有瞒过宫主,这四个凶人功力极高,出手相搏之际,三招两式所耗的内力难说得很,只怕对付了一个之后,就须调息老半天。”
    单水仙瞧瞧天色,道:“我知道啦,咱们非出奇制胜不可。”
    她闭目寻思,外面传来谢无我的声音,道:“武阳公,为何不出见故人?”
    色鬼林落红接口道:“你在洞中弄什么手脚?你的声望身份已经今非昔比,难道还一味以诡计取胜不成?”
    单水仙睁开双眼,道:“我拟定的计策早就想好,刚才又想了一遍,只要你过得这一关,想必可以熬到天亮时分,纵或不然,也可以捱到半夜。”
    邓当奋然道:“宫主请即示下!”
    洞外的四人可不敢逼近石笋林,这刻继续出言挑战,忽见一个人走出洞外,徐徐步出石笋林,正是铁柱宫总管邓当。
    他神态冷静之极,好像不把他们四人放在心上。对方反而暗暗惊异不已!
    邓当缓缓道:“敝上暂时未能出迎诸位,特嘱在下出来说一声,但又知诸位定然不耐久候,因此转告诸位,若是定必要与敝上相见,便请入洞一叙!”
    那四人都不吭声,邓当微微一笑,表示早知他们定必如此,又缓缓说道:“诸位若是感到无聊,在下奉命得向林老师请教二十招!”
    他们一听又是二十招,便晓得其中大有文章。谢无我笑道:“想不到数十年后,重人中原,只能与武阳公手下之人较量。”
    色鬼林落红说道:“兄弟自然要出手应战,只不知各位意下如何?”此人极是老好巨猾,措词巧妙,想借别人之言下台,不肯把多年盛名,冒险轻掷。
    丁狼婆道:“咱们一同先把这小子拿下。”
    邓当面色丝毫不变,谢无我道:“邓总管武功虽高,但我们一同出手的话,举手之间,便当粉身碎骨!”邓当道:“这话没有夸张,诸位果然有此实力!”
    谢无我拂尘轻摇,道:“然邓总管你不回去教武阳公亲自出来?”
    邓当道:“敝宫法规极严,临阵退缩者处以极刑。在下统率全宫弟兄,向来执法如山,岂能知法犯法?”
    谢无我道:“哦!原来如此……”侧顾林落红一眼,道:“林兄若是没有把握取胜,我便出手助你!”她非迫着林落红说出求助之言不可,日后可以作为取笑羞辱他的话柄。
    色鬼林落红举步上前,哂道:“我色鬼平生见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岂惧区区一个黄口小鬼!”他向对方招招手,道:“来吧,赤手肉搏,抑是动用兵器?”
    邓当迟疑了一下,说道:“在下愿领教林老师一十三招落红手。”
    林落红笑一笑,露出一副色迷迷的样子,说道:“你错了,武功练到我们这等境界,徒手肉搏比动用兵器更为凶险,你死了之后,别怨我心狠手辣才好!”他的神情语调之中,不但没有一点火气,反而带着调戏女子的腔调。
    邓当冷冷道:“在下若是失手送了性命,只怨自己学艺不精……”说到这儿,忽然神色一变,恢复原来的沉着和不在乎的样子,道:“在下是练武之人,宁可死在当世名家手底,林老师尽管施为!”
    林落红微微吃惊,忖道:“他似乎懂得克制我独门武功的法子,是了,他出战之前,定必得到武阳公授予机宜。”
    旁边的谢无我,程宾等人,亦瞧出一点端倪,谢无我道:“色鬼小心,这厮似是谙晓你所擅的百炼心功威力所在。”
    色鬼林落红笑眯眯地答道:“强将手下无弱兵,邓总管识得兄弟的肤浅功夫,何足道哉!邓总管请!”
    邓当谨记着单水仙的指点,不管他们说什么话,只当是耳边风,一味保持沉着而闲逸的心情,连运功聚力时,也保持闲逸意味。
    他抱拳答道:“在下恭候已久,林老师请!”
    色鬼林落红双掌一拍,竟发出锤锵震耳的声音,宛如金属撞击一般,紧接着双掌一分,左削右劈地攻上去。
    邓当前此领教过他的武功,彼时林落红肩上托着一个女子,单以一只手应敌,掌力之沉实雄健,武林罕睹。他心中有数,晓得若凭本身修为,公平挟斗,决计落败,目下唯有牢牢遵照单水仙教导之法应付。好在前此因得她指点而赢了丁狼婆,是以对她极有信心。
    他本人早已深悉对方武功中擅长高明之处,情知林落红的一十三招落红手,法度精严,极尽雕镂的能事,双掌锋利如刀剑,只要被掌缘擦碰着,登时见红流血,是以取名为落红手。此外,他的百炼心功,这一门内功心法,亦同样以千锤百炼,精刻细镂取胜,内力发出之时,宛如千头万绪,令人无从设防抵御。
    邓当当下侧身闪避,顺势出手反击,招数手法都甚是平淡普通,却隐含一种简朴气象。
    色鬼林落红瞬息之间,双掌已使出十余种变化,而邓当还击的招数,则照旧平淡无奇的使足,丝毫不因对方花巧繁复的手法变化,而改变招式,这一招竟把色鬼林落红迫退半步。
    邓当一声不哼,继续出招进击,他手法招数,虽是以简朴平淡为主,可是拳掌上的力道,却是他平生功力所集,极是凌厉沉雄!
    这一招又把色鬼林落红迫退半步,血手印程宾不禁变色,心想:色鬼林落红一别多年,武功大有精进,但终究不能弥补本身武功先天上的弱点,武阳公把握着这一点,只命手下之人出战,就显示出他的才智、学力实是当世第一!
    黑狐谢无我也有同样的想法,不禁一阵胆寒,幸而她面部有黑纱笼罩住,别人瞧不见她的表情。
    且说色鬼林落红接连被邓当平淡无奇的招数迫退,霎时间已攻拆了十招之多,林落红那对色眼,一向眯成细细的长缝,这刻却瞪得又圆又大,终于明白了精巧雕镂之功,胜不过淡朴自然,纵起跃出圈外,咬牙跺脚不已。
    邓当这十招下来,内力大见耗损,这会儿可不敢开口说话,免得被对方听出自己功力减弱的秘密,拱一拱手,闲逸地转身回去。
    到了洞内,这才喘一口大气,刚才硬用内力收敛住的汗水一齐沁出,全身衣服顿时湿透。
    单水仙见他满头满面都是汗水,晓得他内力耗损极多,不禁泛起怜惜之心,取出手帕替他拭去面上汗水。
    邓当享受到这等梦想不到的温柔,全身疲乏立时消失,奋然笑道:“宫主不须担心,属下只要有一口气在,也绝不让他们侵损宫主千金之躯。”
    单水仙道:“我晓得啦!你好好的休息,只要挨得过今晚,援兵赶到的希望,便大得多了。”
    邓当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心中兴奋,在洞口旁边的墙下打坐用功,单水仙望住这个年青高手,心中思潮起伏,暗自忖道:“我现在才明白,最难消受美人恩这句诗的深意,然而赵岳枫大哥,却没有一点像普通的男子,唉……”
    她向来极是崇拜赵岳枫,可是自从那一日见到赵岳枫和梁珍姐,亲耳听他们在邻房的对话和声响,当时觉得实是难以置信,后来也极力地要忘去这回事,但哪里办得到,她觉得最不解的是,那梁珍姐只是庸脂俗粉,并没有特别动人之处,赵岳枫居然娶她为妻,而对于人人倾倒的自己,竟不放在心上?
    漫漫长夜,就在她胡思乱想中消磨了大半,她暂时抛开这些思绪,寻想目前危局,越是快到天亮,危机就越发迫近,她估计那四个邪教高手,现在随时随地会闯入洞来。
    她不由得想起诸葛武侯的空城计,暗忖:武侯此举虽然流传千古,然而在当时,武侯捏着一把冷汗,心情的紧张,深心中的恐惧,决不是后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邓当经过大半夜的调息运功,已经完全恢复,此时夜深人静,鸟兽无声,他们不敢说话,各自紧张地等待突如其来的变故。
    终于一丝曙色透入洞内,鸟啼虫鸣不住于耳。邓当急忙瞧着单水仙,只见她苍白的面上,泛起一丝笑容,向他颔首。
    两人不必说话,都晓得对方心中,是庆幸这漫长可怕的黑夜,终于度过了!
    邓当借石笋掩蔽,向外查看了一阵,道:“他们都不见影踪,但愿真是被老山主威名吓走。”
    单水仙道:“不会的,他们若是决定退走,一定会卖个人情,发话告别!”
    邓当道:“宫主料事如神,想必不错,唉!但望华兄及时率同宫中好手赶到……”
    单水仙嘴唇动了两三下,似是有话要说,而终于没有说出来。
    直到天色大明,邓当低声道:“他们果然出现啦!现在一齐步下山坡。”
    单水仙道:“咱们已竭尽智谋和所有力量,到底还是无法躲避大难。”
    邓当道:“宫主已把黑狐谢无我的弱点指明,属下仍用前法出去手延时间。”
    单水仙摇摇头道:“没有用啦,他们经过这一夜思索,这法子决计不灵了。”
    邓当道:“反正没有别的法子,何妨一试?”
    单水仙深深叹口气,道:“只好试上一试,不过,你切记把握时机,这进退之际,仍然有点作用。”
    邓当结束一下,向单水仙屈膝行了一礼,道:“属下决计以性命保护宫主,若是力尽而死,还望宫主恕我保护不周之罪!”
    单水仙美眸中涌出晶莹泪珠,道:“别这样说,唉,我心中难过极了!”
    邓当心满意足地笑一下,道:“豪杰与庸人的分野,就在这生死关头上!”
    说罢,转身大步踏出洞外。此时,朝阳还未晒到谷内,可是谷内气温,已不似夜间那么阴寒迫人。
    邓当走出石笋林,朗声道:“敝上奉告诸位,目下尚无暇分身迎晤,若是诸位有兴致的话,在下奉逾向谢道长请教几手!”
    那四个凶人都寒着脸不做声,离石笋林尚有十多丈,便停住脚步。
    邓当又把话说了一遍,黑狐谢无我冷冷道:“我们早就计议定当,这回不管碰上什么人,都是四人一道出手,邓总管自信接得住我们四人的话,便请过来,如若不然,那就回去把武阳公请出来!”邓当心中凉了半截,暗忖:果然被宫主料中,瞧来今日此地,便是我邓当葬身之所了!这刻已不能退缩,咬咬牙大步走过去。
    谢元我等四人见他勇在直前,胆豪气壮,可也不敢大意,四人分散开,各占一隅方位,把邓当包围在当中。
    东北角上的血手印程宾首先发难,大喝一下,满头灰白长发迎风飘飞,掌势遥印。一阵炙热之气随同掌力袭到,势道惊人!
    他的血手印功夫,武林知名,邓当自是识得厉害,侧身让过掌力凶锋,顺势一掌反击出去,紧接着掣出肩上长剑,刷一声直取东南角的黑狐谢无我。
    他这一剑功力十足,剑尖破空时发出嘶嘶响声,黑狐谢无我喝一声好剑法,拂尘一抖,洒出一蓬黑云,封住敌剑。
    邓当运功聚力,施展出平生绝学,剑如游龙,人若飘风,刷刷刷一连发出四五剑,分别袭取四隅强敌,这几剑,招奇功深,竟迫得四个强敌无法出手反击。
    陡然间,一阵急骤繁密的蹄声,送入众人耳中,邓当精神一振,勇气倍增,心想:“这刻驰到之人,定是华劭率人赶到无疑。”
    他的一柄长剑使得更加诡奇恶毒,力迫四人。事实上,对方也是因为蹄声大作,而微微警惕,深恐是武阳公布置下的天罗地网已经发动,要把他们一齐诛杀。所以他们并没有全力反攻,各各留手蓄势,以备应变。
    蹄声驰上山顶,出现了六骑,除了领头的一个之外,其余五人都较为年轻,衣着如一。
    谢无我等四人,曾经暗窥铁柱宫,是以一望而知,来者正是铁柱宫另一位总管华劭,以及五名宫中侍者。他们首先想到的是,武阳公会不会调遣全宫好手来对付他们?因此不约而同地放松邓当,暗中严密注视华劭等人的举动。
    邓当自然也瞧见华劭等人,他直到这时,才忽然恍悟单水仙早先对于华劭来援之事,为何欲语还休,敢情这位聪慧无双的美女,早就考虑到一个大大的危机,那就是华劭及时驰援之举,固然可以解救一时,但也显示出己方虚实,摆明武阳公不在此地的真相。
    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忖道:“须向从速设法送走宫主,以免落在敌人手中……”
    华劭已率众驰落山坡,那五名侍者各用一柄长而弯的大刀,寒光闪闪,衬上骏马急驰之势,极是凶猛惊人!
    华劭则使用一面混元牌,牌身特厚,一望而知沉重异常,他当先挥牌冲到,猛攻黑狐谢无我,其余五名侍者分作两股,一般三个人,力取血手印程宾,一股疾攻色鬼林落红。
    此时邓当独力对付丁狼婆,一则实力相差不远,二则丁狼婆曾是他手下败将,戒心特甚,所以邓当的一柄长剑挥洒自如,攻多守少。
    他用铁柱宫专用切口,迅快告诉华劭情势危急,须得及早撤退回洞,仗着他们马上随鞍携带着的强弩硬箭把守住洞口,才可支撑一时,若是苦拼下去,敌方一旦全力反攻,迟早溃败被杀无疑,纵然能拼掉他们之中一两个,可是对方只要剩得有一人,单水仙就没有安全可言了。
    两人用切口交谈了一会儿,先是下令五侍者退却到石笋阵内。
    谢无我等人虽是武功高超,但此刻却是被动之势。因此五侍者毫不困难便催马驰人石笋阵中
    华、邓二人接着退走,血手印程宾、丁狼婆杀得性起,衔尾急追,离石笋林三四丈远时,弦声连响,两支劲箭,破空射到,这两箭的劲道及准绳,都臻上乘手法,迫得了、程二人停步拨打,邓当、华劭立即冲入石笋林内。
    他们首先察看好地形,命令五侍者,以强弩硬箭布防,不支之时才逐步退却,借石笋的掩护,对方须得花不少时间和气力,才攻得入石笋林内。
    华劭、邓当两人回到洞内见过单水仙,华劭道:“属下若然知是宫主被困于此,当必尽调宫中十大高手,以及另外一些好手来援,目下已无法调遣救兵,实在可虑得很!”
    邓当接口道:“宫主才智绝世,若是想得出逃生之法,便请示下,至于属下等的安危,乃是次要之事,宫主不必放在心上。”
    单水仙微微一笑,道:“我纵然想得出逃生之法,也不能说出来,何况这四人武功奇高,今日居然联合一气来对付我们,任何妙计也是没有用处!”
    华、邓两人大为忧愁,皱眉无话。过了片刻,华劭跌足叹道:“属下在蒙老山主错爱,传以武功,托以重任。这等不世之恩,不但无能图报万一,还不能保护老山主唯一的骨肉……”
    他说得沉痛已极,连邓当也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心中万分愧疚。
    单水仙缓缓道:“今日之事,谁也怪不得你们,我虽然不大知道那四个邪派高手的身世来历,但却深悉他们一向独来独往,岂料今日四人联手对付我们,这才会形成今日的危险局势。”
    邓当咬牙道:“属下愿意率领侍者们出战,清华兄护住宫主乘机逃逸,谅可成功!”
    华劭道:“邓总管轻功较佳,还是由你护送宫主的好。”
    两人为了推出战之事争持起来,单水仙道:“你们不用再说啦!这法子根本行不通!”
    他们都注意地倾听单水仙的分析,只听她接着道:“咱们虽然有奋不顾身的决心勇气,可是武功之道,勉强不得,以他们的实力,只须其中两人,就可以接住你们的攻击,也就是说,他们随时随地可以分出两人追赶我,试问如何逃得出他们的追踪?”
    邓、华两人不禁愣住,单水仙满怀感激地想道:“他们都这等舍死忘生为我着想,这等忠义之心,纵是正派侠客,也未必办得到,可见得这世上的一切没有绝对,恶中有善,善中有恶,佛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这便是恶中有善之意。”
    她迅即有了主意,说道:“你们用不着多想了,现在先以全力防守,到守无可守之时,我自有妙计脱身。”
    邓当、华劭两人都觉得难以置信,但又不敢表示怀疑,于是一齐出去督战。
    那四个著名凶人,起先不敢强攻,后来果然一如单水仙所料,他们已想通了武阳公不在此地之事,开始逼近石笋林。
    他们武功虽高,然而五名侍者皆属铁柱宫侍者群中十大高手之列,箭法高明之极,每一箭都大有奥妙来历,不似寻常弓箭手发射那般呆板,故此谢无我等四人急切间无法侵入石笋林内。
    其后邓、华二人督战,更加厉害。双方对峙相持到午后,那四人最多只逼到三丈之内,就无法再进。
    华劭他们多人都带有一大壶狼牙箭,但这刻每人都剩无多,形势又开始危急。
    忽然血手印程宾的声音道:“汝等之箭快要用完,目下虽有诸葛亮之能,也无法借箭使用。咱们看在你们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分上,特别通融,即速献出那小姑娘,就放你们逃生!”
    邓当哈哈一笑,应道:“尊驾既然说我们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怎的又以逃生二字为饵?”
    程宾怒道:“汝等若再执迷不悟,负隅顽抗,莫怪咱们手底毒辣……”丁狼婆厉声嗥,接着道:“我老婆子誓必把你们一个个吃在肚子里。”
    华劭察看过外边情形,回到洞中,直皱眉头。单水仙道:“箭已经用完了,是不?”华劭点点头,道:“最多只能支持一会儿。”
    单水仙把邓当也叫人来,说道:“我这就独自出去,你们可乘机逃走。”
    华、邓两人面色一变,寒冷如冰,单水仙道:“瞧来你们都不肯听我的话啦!”
    华。邓两人一齐道:“属下等岂敢抗命,但宫主当知本宫严规!”
    单水仙道:“这不算临阵脱逃,是我下令你们退走,以图聚集实力,再与敌人一拼。”
    他们都泛起苦笑,邓当道:“宫主有意保存属下,实在教属下等感激不尽,可是属下决难遵命。”
    华劭接口道:“宫主若是以严令相迫,属下只好在宫主面前自刎。”
    单水仙心中想道:“他们一则惭愧无力保护于我,二则也极畏惧爹爹的严刑峻法,这一来我下面的妙计无法施展,这便如何是好?”
    于是她说了好多要他们通权达变的话,并且把以后如何设法救她的步骤也说了出来。但大凡一件事未曾成功之前,总有冒险之处。因此邓、华二人坚决反对。
    五名侍者已撤退入洞,每人只剩下四支狼牙箭,守住洞口。
    单水仙叹口气,道:“你们忠义之心诚然可感,可是太不信任我的计策,又不免今我伤心!”
    邓当低头无语,心中万分痛苦,他觉得以他的一身武功绝艺,居然不能救出这么一位绝世红颜,实在是莫大的耻辱。
    华劭愤然道:“宫主且瞧属下等拼掉他们其中一两个,好教他们晓得侵犯本宫须得付出代价。”
    程宾的声音在洞外石笋林中传出来,道:“我们只要活捉武阳公女儿,作为人质,绝不侵犯加害,汝等何苦送了性命?”
    谢无我也这么说,华、邓两人放心不少,邓当道:“先前我还不敢以死相拼,目下既然他们不会加害宫主,咱们就可以安心战死啦!”
    单水仙道:“他们志在哄我不要害怕而自救,但他们想错了,我焉能眼睁睁地瞧着你们战死而苟活世上。”
    这话使得所有的人,战振奋高昂,眨眼间,那四个凶人轮番进扑,使他们的箭都用光了。
    华、邓二人令众人取出兵刃,准备作浴血苦斗,陡然间,一宗物事飞人洞内。一名侍者扬刀疾所,陡然手臂一麻,原来被华劭扣住肘部。
    邓当飞身上前接着那宗物事,却是一束狼牙箭,都认得是刚才用过的箭,人人都大感惊讶。
    他们迅即分配羽箭,力拒强敌,邓当讶道:“谁在暗中帮助我们?瞧来对方还不知道有人暗暗送箭之举!”华劭道:“那一干对头个个耳目灵警无比,能够匿藏在他们附近,实是不易,可知暗助咱们之人,定是当今高手……但会是谁呢?”
    单水仙道:“若是我爹爹驾到,他焉能让这些坏人们继续欺负我们?可是除了他老人家,还有谁呢?若是本宫香主们,只怕无法躲得过对头们耳目。”
    她心中已想起赵岳枫,可是又觉得绝无此理,反复寻思,都猜不出是什么人?
    这一大捆羽箭,使他们又防守到天色入黑之时,本来天色已黑,无法取准,乃是对方的大好机会。但那一干凶人却不肯冒险强攻,免得为别人开了路,自己却大大吃亏,这一来自白便宜了单水仙他们。直到翌晨,他们发动攻势,不一会儿箭又用完。
    单水仙对华,邓二人说道:“昨日暗中赠箭相救之人,决不是我爹爹,现在我甚至怀疑是对方自己人跟自己捣鬼……”
    邓当道:“宫主猜得很有道理,华兄怎么说?”
    华劭道:“暗下赠箭之人,既不现身相助,咱们只好死了这条心,兄弟脑中只想到如何拚死突围,护送宫主出去之事。”
    单水仙感激地叹口气,道:“两位总管不负我爹爹之托,视死如归,当真是男儿本色,只是我连累了两位,心中极是不安!”
    邓当回顾手下一眼,低声道:“箭用完啦!”
    单水仙接口道:“由此可见得赠箭之人,不是那四个凶人之一。”
    华、邓两人都讶道:“宫主这话怎说?”
    单水仙道:“赠箭之人乃是捡拾咱们发射过的箭送还给我们,但那一次我们守在石笋林中,箭向外发,落处甚远,所以那人能够暗暗捡拾。目下咱们的箭都落在石笋林内,那人无法入内捡取,也无法接近咱们,赠箭的人若是四凶之一,则仍然可以拾箭丢入来。”
    华、邓两人大为佩服,邓当道:“四凶在洞口外忽隐忽现,迫咱们放箭拒御。赠箭之人纵然另行找来大批硬箭,也无法送入洞来。”
    正说之时,忽听一阵巨响,从东南两边的山上发出,声音沿着斜坡越来越近。
    石笋林内的四凶,都被这阵怪异的响声所惊动,一齐奔出查看。
    只见两面的山坡上,各有一棵长大古树顺坡滚下,枝叶飞扬,尘土蔽天,声势十分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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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战四凶误中碧血爪
    正在这时,左方山顶也传来响声,四凶转眼望去,又是一株大树滚下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拔脚向这座小山扑上去,都想此树刚刚滚下,暗弄手脚之人定然还在附近,须得先擒住此人,才可免去后顾之忧,此外,以他们四人的本事,也不怕洞中之人趁机逃走。
    他们刚刚扑上山坡,一道人影落在石笋林中,只见此人在林立石笋中飘忽绕走,片刻间便拾起一大捆羽箭,向洞口奔来。
    洞中所有的目光都注定在来人身上,只见此人身披黑色僧服,竟是个女尼。单是看她的身法,已可列入武林高手之列。
    华、邓二人甚是踌躇,一时难以决定让不让她入洞?若不是昨日发生过赠箭之事,那是考虑都不必考虑便拒绝她于洞外。
    那女尼眨眼间奔到切近,只见她约是中年的人,肤色白皙,轮廓甚是秀美,容貌与单水仙有一点相似。
    众人还在愕然不知所措,单水仙说道:“大师请进来……”
    黑衣女尼毫不迟疑地举步入洞,轻轻透一口气,把肋下挟着的一大捆羽箭,交给了一名侍者,道:“速到外面布防!”
    邓当道:“大师请恕在下唐突,此刻我们实是不敢轻易信任……”话中之意,便是说不能遣出五侍者,以致力量分散。
    单水仙缓缓道:“照这位大师说的去做,快!”
    华、邓二人怔一下,只好挥手下令,五侍者立刻冲出去布防,华、邓两人可不肯离开,紧紧夹护单水仙。
    单水仙道:“大师好生面熟,极像是我的一位亲人!”
    黑衣女尼颔首道:“不错,按俗家辈份来说,我是你的姨姨!”
    单水仙拜倒地上,抬头时面上染满泪痕,哽咽道:“姨姨见到我妈妈么?她在哪儿?”
    黑衣女尼没有回答,望了华、邓二人一眼,华、邓二人明知她要自己走开,以便说话,可是一则江湖险诈诡谲,什么怪事都有,这黑衣女尼的话未必可靠。二则她们既是提及老山主日夕索念的人,他们更加不肯走开,以便日后可向武阳公报告。
    他们不走,黑衣女尼便不做声,伸手把单水仙半拉半抱地拉起身。单水仙伏在她怀中哭起来,除了孺慕想念之情之外,连同情场上的失意也借此发泄,她哭得十分伤心,涕泪纵横。
    黑衣女尼轻轻抚拍她的后背,摩掌她的秀发,满面慈爱怜惜之容,口中频频叹气。
    华劭轻拉邓当一下,道:“咱们出去外面瞧瞧。”邓当犹疑一下,才跟他出去。到了外边,邓当道:“华兄竟敢决定让宫主与那位大师单独留在洞内,必有道理!”华劭道:“她们真情毕露,尤其是那位大师两眸中,尽泄心中怜爱之情,这是决计不能装假的!”
    黑衣女尼见他们都出去了,便在一方石头上坐下,单水仙跪伏在地,枕在她双膝上,凄凄切切地道:“我妈妈好狠心,一直都只说是我的姑妈。”
    她抬起头细瞧这黑衣女尼,眼中的神色又是悲惨又是欢喜,她道:“姨姨,你的法号是什么?你可是我妈妈的亲妹妹?”
    黑衣女尼道:“我姓单,这个姓却是真的,你妈妈跟我一样,平生化名极多,但现在你不要怀疑,你是用她本身的姓,我最近取了个法号如梦两字,你想想看,人生不是真像一场大梦么?”
    她歇了一下,又道:“我和你妈妈是亲姊妹,你见到我也就等如见到你妈。”
    单水仙道:“我早知道你一定是我的亲姨姨,但并不是因为你们长得有几分相似,而是你们的眼光和表情,简直毫无分别。”
    单如梦微微一笑,道:“你的眼睛敏锐得很,告诉我,你刚才那么伤心,是不是都为了你妈妈的狠心?”
    单水仙羞涩地笑一下,摇摇头,黑衣女尼道:“那就是说你一部分是为了赵岳枫啦!他已经去世很久,你几时才忘得掉他?”
    她显然不知道赵岳枫之事,单水仙不再隐瞒,把最近碰见赵岳枫如何如何都说出来。
    黑衣女尼面上泛起怒容,恨恨道:“这等薄幸无情的男子还伤心什么?我告诉你,我们离开这儿之后,我带你去见你妈妈,她身体不太好,所以不能来找你。但她见到你之后就会转好,还要带你到天下各地名胜游玩。她说她要补偿以往的日子,还要为你找个很好的丈夫!”
    单水仙欢喜道:“好极了,我们到处游玩,赏遍天下各地胜景,不过,我不要嫁人,我要落发出家,跟你们一样用心修行。”
    黑衣女尼现出吃惊的神情,但似是怕她瞧出,连忙换回坦然之色,道:“这事以后慢慢再说!”
    单水仙失笑道:“是啊,我们还未出险呢!姨姨只是一个人么?那些大树都是你布置的?”
    黑衣女尼道:“不错,我算定他们一定都扑向最后滚树下来的山上,所以等在旁边,果然不出所料,你猜猜看,我怎生能分开身子同时做这许多事?”
    单水仙心念一转,笑道:“姨姨先把三株大树砍下来放置在斜坡上,用一根细绳勒住,只要力道弄对,绳子便不会绷断。三面山坡上都布置好了,才分别在绳上架上一根点燃着的香,你便可以离开,躲匿在附近,香火烧到架在绳的地方,便把绳子烧断,大树就滚下山坡。最后的一株大树,只要架香之时多留一点,就较慢燃到绳子那儿,所以时间便迟缓了一点。”
    单水仙接着佩服地道:“好计!好计!这些大树若不是先后滚下,绝对无法把那四个恶人一齐诱开!”
    黑衣女尼单如梦说道:“你妈最近才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说,在她虽然觉得人生百岁,只不过是黄梁一梦,所以这尘世繁华,毫无值得留恋,须得皈依我佛,虔修来生。可是,这仅仅是她自己的体验和看法,尤其是体验二字更为重要,因为这是说她自身业已经验过人生种种悲欢得失!”
    单水仙大感兴趣,道:“体验二字诚然重要,可是有些人不必亲自经历,单凭想象推理就可得之。”
    黑衣女尼摇头道:“这又是另一种说法,在你妈而言,无论如何,她应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得以享受青春的愉悦,因为人能生在世上,也是一种罕得的机会。”
    单水仙道:“我并没有怨恨!”
    她道:“不是你怨不怨的问题,这是你应当获有的权利,你必须拥有,然后才可以放弃,是不是?”
    单水仙缓缓点头,道:“话虽如此,可是我对以往的生活感到满足,并不苛求,所以,妈妈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外面劲箭破空之声又起,弦声不绝于耳,可知那邪教四凶又开始进攻。他们细查之下,仍然没有发觉大树滚下的布置手法,知道是有人来援,但自知不敌他们,所以不敢露出,便用这种手段来扰乱他们。
    血手印程宾首先疾快扑回谷中,其余之人也不落后。然而此时对方已占回石笋林,仗着地势用劲箭抵拒,他们虽是一身武功,却也不敢硬闯这石笋阵。便又施展前法,四人出没无常,消耗对方的劲箭。迟早他们会无箭可用,便须短兵肉搏。
    果然不出所料,时间一长,劲箭已越来越稀,最后终于只能弦响而没有劲箭发出。
    邪教四凶一齐现身向石笋林迫去,逼到三丈之外。石笋后冲出七人,由华劭、邓当带头。
    这七人个个满面凶悍之气,各持兵器,迅扑四凶,华劭、邓当分敌丁狼婆、林落红两人,那五名侍者高手分作两队,三个迎战血手印程宾,两个直迫黑狐谢无我。
    他们一上手便拼死力战,杀声震天,转眼问,一个美女从石笋林中奔出,趁他们鏖战得难分难解之时,奔上山坡。
    华、邓等人拚搏越急,一望而知,他们正以全力牵制他们不得追赶宫主单水仙。
    邪教四凶早就商议好,因此毫不着急,一味严密防御。
    过了片刻,华、邓等七人锐气已失,黑狐谢无我低啸一声,手中黑拂坐上下翻飞,数招之内,便把两个敌手迫退老远。
    她迅快如飘风疾雨般在人丛中出没,拂尘连挥,转眼间,那三凶得她之助,也击退了这些拼命的敌手。
    四人一齐向山坡上奔去,华、邓二人率众急急追赶,霎时间,已远离这座山谷。
    石洞内此时又出现一人,却是个黑衣女尼,悄然出谷而去。
    且说四凶翻山赵岭的疾奔,他们脚下功夫非同小可,不多时就把华、邓等人抛在老远。
    这四人之中,以丁狼婆的鼻子最是厉害,其余三人在追踪方面也别有专长,所以一路不须停顿,很快地穿越过十多里路的崎岖山区,到了平旷之地。
    一座树林遮隔住他们的视线,他们穿人林内,丁狼婆陡然止住大家,比比手势,意思说他们的猎物就在左方数丈之内。
    四个人面上都流露出狰狞之容,悄悄向左方走去,三文之外,便是一块平坦草地,再过去是平畴旷野,有一条道路蜿蜒在乎野中。
    草地上坐着一个黑衣女尼,深深地垂着头,在她右方不远处,正燃烧着什么物事,火势熊熊。
    黑狐谢无我袍袖一扬,发出一团白光,直投火中。隆地一响,火势顿时熄灭。
    那黑衣女尼头也不抬,众人可以一清二楚地瞧见她头上的伤疤。
    谢无我走到先前起火之处,脚尖一拨,还有数截衣帛未曾烧毁。她沉声道:“诸位,这是武阳公独生爱女单水仙身上穿的衣服!”
    四凶中只有她见过单水仙,所以她这么一说,无不相信。
    丁狼婆厉声道:“小尼姑,抬起头来!”
    黑衣女尼动也不动,口中低诵一句佛号,接着说道:“诸位施主追赶之人,业已借火遁走,无迹可寻了!”
    林落红平生好与女子打交道,这时一皱眉头,道:“这嗓音似是年青姑娘所发!”他接着色迷迷笑一笑,举步上前,道:“但我敢打赌这姑娘长得很美!”
    他伸手要去抬起那女尼下巴,黑衣女尼冷冷道:“色鬼何敢大胆戏侮佛门弟子……”
    话声中只手合十微微送出,一股劲道疾袭林落红小腹要穴。林落红发觉这女尼功力精深,竟不在自己之下,吃了一惊,飘身疾退。
    谢无我纵声笑道:“色鬼啊色鬼,这一回碰上有刺的花啦!”
    林落红懊恼地道:“有刺之花岂只一朵,你也不是有毒刺扎手?”
    谢无我怒道:“放屁,你敢调戏本真人?”举步便向林落红走去。
    色鬼林落红笑道:“谢无我越是气恼,就越是美貌动人……”口中说着便宜话,面对落红手已经提聚功力,严密防备。
    黑狐谢无我拂尘刷地抖出一团乌云,向他面门罩去。左手从袖中伸出,指顾问已点戳了七八下之多。这谢无我一身功夫极是精纯不说,最厉害的是她心肠狠毒无比,所以不出手则已,大凡出手,没有一招一式不是制敌死命的。
    林落红双掌迅快封拆,口中一面说道:“咱们自己先打起来,未免教别人见了笑话……”
    他口气转软,黑狐谢无我才放过他,直奔那黑衣女尼。她冷冷道:“道友若不抬头答话,莫怪我们心狠手辣!”
    黑衣女尼缓缓道:“人人都等你出手与我拼命,以便坐收渔人之利,谢道友中何不退身一旁,瞧瞧他们怎生对付我,岂不更妙?”
    谢无我心想:“这话有理,我若是拼个两败俱伤,只怕首先就得被色鬼杀死!”当下冷森森地笑一声,道:“三教原来是一家,本真人没有出手之意,但道友何须掩藏起来面目?”
    黑衣女尼道:“谢道友劝我的话不甚妥当,你自家何尝不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谢无我嘿然无语,她自从昔年出道不久,就以黑纱遮面,其中有一段伤心之事。因此她忽然对这女尼生出同情之心,道:“好吧,我不迫你就是,你若是要遮起面孔,我还可以赠你一块面纱。”
    她取出另一块黑色面纱,丢在她怀中,退开一旁。黑衣女尼用面纱掩住大半个面庞,只露出两道秀长的眉毛和一对灵活的大眼睛,抬起头来,向众人扫瞥一眼,色鬼林落红先觉得全身一麻,宛如触电一般。
    要知道色鬼林落红平生专在女人身上下功夫,极有心得,是故这刻虽是只见到女尼眉眼,却已晓得必是仙姿绝色,举世罕见。
    他定一定神,道:“你的秀眉美眸,我这一辈子也忘记不了,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一般……”
    谢无我泛起嫉妒之心,冷笑道:“你既说永远不忘,又想不起哪儿见过,可见得你说话就等于放屁一般!”
    林落红凝神寻思,没有理她。血手印程宾道:“咱们不是跟这小尼姑打交道来的,喂!
    你且说一说这焚毁的衣服从何而来?”
    丁狼婆道:“对,小尼姑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要了你的小命!”
    黑衣女尼缓缓起身,从僧袍下面取出一柄长剑,拔剑出鞘,剑鞘随手丢在地上,她一手合十当胸,一手持剑,徐徐道:“贫尼虽然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可是练剑数十年,也不肯轻易被人杀死,哪一位上来赐教几手?”
    她首先开口挑战,这倒是四凶料想不到之事,丁狼婆运起碧血爪功夫,只见她面上及双手泛起一层绿芒芒的颜色,她厉吼一声,猛扑过去,利爪迅急钧抓。
    黑衣女尼长剑一展,刷刷连发三招,每一招都是当今四大剑派的心法绝招,精妙无匹!
    邪教四凶都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功力如此深厚,剑术如此博精的剑家,没有一个不是倒抽一口冷气,都想此尼武功了得,除非是有两三人联手进击,才能取她性命。
    丁狼婆原以狞恶气势见长,这刻反而被对方高明出奇的剑术骇住,气势一失,险些受伤落败,十招不到,便即狼狈而退。
    五个人屹立不动,无声无息,人人心中各有主意,不知不觉耗去两盏热茶时光。
    黑衣女尼仰天冷笑一声,道:“贫尼多年来已不曾亮剑出鞘,倒不是因为皈依我佛之故。”
    色鬼林落红道:“你现下已略微恢复了逼人的锋芒,更美丽动人!”
    黑衣女尼不理他,继续道:“贫尼不动剑之故有二,一是放眼当世,没有值得出手之人!二是当今武林之中,轮不到贫尼仗剑称雄!”
    这两个理由本是自相矛盾,可是邪教四凶都不觉奇怪。只因以她的剑术造诣,世上果然少有匹敌之人。然而又有一个武阳公独霸天下,谁也赢不了他。
    黑衣女尼纵声笑道:“今日诸位来得正好,贫尼积郁胸中的多年闷气,得以尽情倾泄!”
    她双目射出凌厉的光芒,扫瞥四人一眼,长剑一起,喝道:“先请林施主指教几手!”
    剑光电掣驰逐,罩住林落红身形。
    其余三人落得瞧瞧热闹,都迅快退开,腾出空地,林落红挥掌封拆,一面说道:“为什么先找我?”黑衣女尼冷冷道:“等一会儿再告诉你!”
    两人激战起来,但见剑如奔雷掣电,掌似飘絮飞棉,极尽变幻凶险之能事,林落红的十三式落红手,经过数十载苦练,已经坚逾精钢,掌缘锋利如刀,偶尔击中对方剑身,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黑衣女尼先是使出峨嵋派七煞剑,出手便是七剑连续劈去,凶毒无匹。那林落红却一点也不怕这一门凶煞的剑法,双掌时时从剑影中反攻,极是奇幻奥妙。黑衣女尼攻出三组七煞剑法之后,陡然剑势一变,由凶煞无匹化作平易冲淡,招式绵绵不绝,以阴柔为主,借势用力,前后剑势之间,毫无空隙。
    这一路剑法,乃是武当派罕见的一字慧剑,要旨在于大智若愚和道家冲虚恬淡的气度,登时克制住林落红以精巧雕镂为能事的百炼心功,立时占尽上风。
    色鬼林落红数十年以前,就雄视武林,横行江湖,万万想不到遁迹海外苦练了多年之后,踏入中上,就接连受挫。
    他已瞧出这女尼在剑上用的功夫,少说也有三十载火候,极是精纯不过,尤其难得的是她使出不同家派的剑法时,精微奥妙之处没有半点含糊,称得上丝毫不苟,法度精严。因此她体力虽是略略吃亏,却在以劲发力的诀窍上和剑法上弥补过来。
    一流高手争雄逐胜之际,有时激斗数昼夜不能分出胜负,有时三招两式便水落石出。
    只见黑衣女尼玉腕连震,剑光绵绵吐出,如春蚕之丝,夏梅时雨,无穷无尽,出入无迹。
    色鬼林落红大叫一声,气死我了,踉跄退出七八步,只见他胸口一道伤痕,由左肩直到右肩那么长,宛如一字。衫裂血涌,把胸前染红了一片。
    他尚未失去战力,这等皮肉之伤,只须上点药包扎一下就行了,可是他斗志己失,不能再出手了。
    黑衣女尼傲然一笑,莹莹眼波落在黑狐谢无我面上,缓缓道:“谢道友可愿指教?”
    谢无我岂能示弱,拂尘一摇,轻步走出,道:“道友似是精通四大剑派的心法,使人惊佩交集,我一时真想不起武林中有谁能尽识四派无上剑法之人,尤其是武当派的秘传心法,竟不是九宫剑法,而是一字慧剑,尝闻武当派极是珍视这一路无上剑法,武当派中若不是天资特异而又天性忠义之士,也难得到传授。”
    黑衣女尼静静地望住她,不但不答腔,连一点表示都没有。
    黑狐谢无我接着道:“因是之故,本真人倒要查究查究道友的来历身份,才能甘心!”
    血手印程宾道:“听说新近出了一个后起名家赵岳枫,也精通三门四派绝艺。可惜竟已死了,这且不提,单说他的武功之中有关武当一派的,也不过识得几手九宫剑法而已,诚然他练成了武当九转玄劝和少林愣迎金刚力之事,乃是武林古今罕见闻的奇迹,但却不曾听说他懂得一字慧剑。”
    丁狼婆怪声怪气地道:“我老婆子不大打听这等事,不过二十余年以前有个道人去见我,他就是武当派高手紫心道人。”
    她忽然停口,程宾讶然道:“怎么不说下去?”丁狼婆鼻子皱动几下,说道:“奇怪,好像有人来了,但这会儿又嗅不到气味啦!”
    黑狐谢无我道:“你的鼻子天下无双,既是嗅不出气味,可知当真没有人潜伺。其实以咱们数人的耳目,谁能迫近咱们?”
    丁狼婆便接着道:“紫心道人其时已有四十余岁,不过他们修习正宗内功的人,又摒嗜除欲,到似显得很年青,看上去似是二十左右之人一般。”
    谢无我笑道:“你老是描述这道人的形貌做甚?”
    丁狼婆道:“自然有道理啦,其时我们都退隐了十多年,因此我根本不晓得他就是当时号称武当第一高手的杰出人物,见他年纪轻轻,很瞧不起他。他开口就问我有关武阳公的武功,这才使我惊讶起来,当即出手试他武功,好不容易才仗着功力深厚赢了他一招。他使的就是这一字慧剑了!”
    她略略一顿,又道:“那道人长得丰神温润,仪容俊美,我见过天下无数男子,恐怕只有武阳公才能跟他相比,所以至今还牢牢记得。这小尼姑居然识得这一路秘传剑法,想必跟紫心道人有关,只要让我老婆子瞧一瞧她的全貌,或者就猜得出其中渊源……”她这话不啻怀疑黑衣女尼是紫心道长的女儿。
    血手印程宾、黑狐谢无我都道:“这话甚是,想必瞧得出一点端倪。”
    他们先不必多说,三人已形成了合围之势,黑狐谢无我冷冷道:“道友取下面纱,我们便无须一齐出手!”
    黑衣女尼沉吟一下,道:“贫尼若是坚持不从,势必激使你们三人联手围攻,好!贫尼就把面纱取下……”她伸手抓住面纱,却又不见她取下。
    丁狼婆厉声道:“快点!”程宾也道:“你何必拖延时间?”
    黑衣女尼目光向四下打量,缓缓道:“莫非是武阳公来了?天下之间只有他擅长这等潜踪隐迹的本事,足以避过丁狼婆的鼻子和我们大众的耳目。”
    谢无我冷笑道:“道友想把话岔开,可惜此计在我们面前使用不上!”
    丁狼婆也道:“你到底怎么样?”
    黑衣女尼道:“贫尼虽是单身孤剑,但诸位未必就赢得了我。”
    血手印程宾怒道:“好啊,讲了半天敢是缓兵之计,大伙儿上!”
    他当先扑去,双手由掌至时,莫不奇红如血,面色也红得像喝醉了酒一般。
    黑衣女尼长剑疾吐,一招“退迹天涯”,剑势大开大阎,即时把程宾迫退。
    谢无我道:“这一剑是华山六合剑法,这女尼果然精通各家剑法。”
    丁狼婆厉嗥一声,扬爪扑去,只见她双眼绿光闪闪,面手都有一层蒙蒙绿气。九只长爪通体碧绿(其中一只利爪早已被邓当拗断),形状极是可怖!
    程宾也纵身进击,黑狐谢无我拂尘一抖,尘尾化为一蓬黑烟,电罩对方面门。
    这三大邪教高手同时发招,声威强猛无比。黑衣女尼的一把长剑施展不开,五个照面不到,已经陷入危局,动则有杀身之祸。
    丁狼婆的碧血爪最是凶残恶毒,这时略略松懈,情势登时和缓得多,丁狼婆喝道:“你难道宁死也不肯取下面纱?”
    黑衣女尼应道:“不错,我宁可死在当场,怕只怕你们没有杀死我的本事!”
    这话只激得丁、程、谢三人凶性大发,狠狠攻去,数招过后,已变成有死无生的局势。
    要知他们这等一流高手各用全力拚搏,所使招数都是险恶无比,其中间不容发,若有一招落败,挨上了一记杀手,非死不可。然而这等险恶局势却是黑衣女尼自家做成。她如若不是出言相激,那三凶还存有摘下面纱查看究竟之竟,目下大家都迫入绝地,纵有不杀死她只摘下面纱之心,也办不到了。
    正在危急之际,十余丈外突然传来一阵雷鸣似的话声,道:“三位大名鼎鼎的高人居然联手出战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尼,使本人甚觉不解?”
    话声初起之时在十余文外,声音却像划空流星一般飞到,接着一人现身在林落红身侧,却是个身量瘦长,潇洒俊逸的中年人。
    他面上泛现出严厉森杀之色,色鬼林落红不由得连退七八步之远。林落红自从两度受挫之后,已经死心塌地的承认自己不是武阳公敌手,目下见他落在身边,满面杀气,焉能不为之惊骇辟易。
    武阳公双目如电,罩住尚在动手诸人,又道:“本人奉劝诸位还是暂时罢手的好!”
    他的话声出口,自然而然挟有雷鸣之声,使他的话显得特别威严有力。
    黑狐谢无我最是狡黠,迅即抽身退出圈外,丁、程二人也就只好跟着退下。
    丁狼婆忿忿地道:“谢无我你太没有种啦!”
    黑狐谢无我冷冷道:“你有种就上去把武阳公的头割下来给大家瞧瞧!”
    丁狼婆大怒道:“我先扭断你这妖狐的脖子!”喝声中纵身向谢无我扑去。无我拂尘一阵挥扫,封住她碧血爪的凶狠攻势。武阳公此时竟不瞧他们一眼,远远望住黑衣女尼,面上神情甚是古怪。
    黑衣女尼双眼溜来溜去,似是要避开武阳公的注视。可是没处可避,终于跟他炯炯有神的眼神相遇,登时移动不了,好像被他的眼神吸住,美眸中露出痴痴的神情。两道秀长的眉毛也微微颦住。
    黑狐谢无我守得严密无比,激斗了七八招。谢无我冷冷道:“老母狼虽是功力精进,可是想扭断我的脖子还办不到。”
    丁狼婆被她一声老母狼叫得火冒万丈,凶狠进攻,眨眼又攻了五招,居然把谢无我迫退六七步。
    黑狐谢无我又道:“设若武阳公当时出手相助那女尼,以他们两人之力。咱们恐怕难以取胜,丁狼婆你说是也不是?”
    这几句话说得甚是柔婉,丁狼婆怔了一怔,攻势顿时松懈。
    血手印程宾说道:“瞧,他们在眉目传情呢!我瞧谢道长你刚才退出战圈之举,只怕是弄巧成拙了!”
    丁狼婆听了这话,才恍悟那谢无我竟是为了不让武阳公有参战的借口才退下的,并不是害怕,于是停手纵开,转头观看。
    黑狐谢无我微笑道:“瞧来他们竟是老相好呢!”
    武阳公和黑衣女尼两人互相凝视,都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他们似是忘记了旁边还有凡个虎视眈眈的邪教高手,只沉迷在一种狂热的情绪中。
    谢无我向程、丁二人比一比手势,示意他们出手暗袭,程、丁二人都深知武阳公实在无法力敌,倘若他只有一个人,还可联手围攻。目下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剑术高手助阵,情势大不相同,所以都颔首赞成暗袭。
    林落红精神一振,也比一比手势表示他参加暗袭之举。
    原来他站在武阳公这一边,清清楚楚地瞧见黑衣女尼,但觉平生见尽天下美女,却没有一个美女的眉限比得上这女尼这般销魂彻骨。单是为了这一点,他就愿意丢下性命换取。这正是他外号色鬼的由来了。
    谢无我把林落红,程宾和自己分为一组,全力攻袭武阳公,丁狼婆则对付黑衣女尼。
    他们悄悄移动,很快就占好位置,人人望住谢无我手中拂尘,只见她拂尘划空一挥,便同时发动,不声不响地向那两人袭去。
    这四个著名凶邪,昔年都是开宗立派的高手,论起来已是宗师身份。
    因此之故,他们偷袭之势凶猛无匹,别人也断断想不到他们竟肯出此卑鄙手段。
    武阳公哼了一声,身上连中程宾的血手印和色鬼的落红手各一掌。那黑狐谢无我的拂尘扫到他面上之时,被他提功运气一口罡气吹开,不然的话,一对眼睛势必当场瞎掉。
    他左手一掌把林落红震开五六步,右手一拳劈开血手印程宾,耸身疾退,避过谢无我的拂尘。
    那边丁狼婆愉袭黑衣女尼时,只抓伤她左肩,撕裂一片衣服,露出雪白晶莹的肩臂,但上面却有四道两寸长的绿痕,虽是皮肉绽裂,却没有鲜血流出。
    黑衣女尼退开寻丈,低头查看伤势,丁狼婆狞笑道:“不必瞧啦,你这条性命决计保不住!”
    黑衣女尼低低哼了一声,双膝一软,跌坐地上,但她手中长剑仍然微微挺翘,显然尚可一拼。
    丁狼婆侧眼向武阳公那边望去,不觉一惊,原来武阳公掣出一柄弧形利刀,力攻黑狐谢无我,左手忽拳忽掌,夹在刀招之内,变化无穷,威勇无比。黑狐谢无我相形见细,就在这匆匆一瞥之间,已经数度遇险。
    林落红,程宾两人都被武阳公内力震得真气流窜,内脏翻腾。这刻个个运功压制真气的波动,都没有法子出手去助谢无我。
    武阳公武功如此之高,当真大出众凶意料之外,丁狼婆霎时间已想清利害关系,知道这刻须得火速过去助谢无我抵敌住武阳公,免得武阳公把她杀死之后,趁林、程二人尚未恢复,容容易易便尽行杀死。那时节四人已去其三,剩下自己一个,还不是武阳公刀下游魂?
    她狼嗥一声,凶猛扑去,这一扑恰好赶上时候,黑狐谢无我手中拂尘尘尾刚被武阳公弧刀缠住。若不是丁狼婆驰援得快,定必难逃一死。
    饶是如此,谢无我手中拂尘也保不住,随着刀势飞出三四丈远。
    武阳公面色铁青,杀气腾腾,弧刀圈、打、劈、削,手法奇特无比,一下子罩住了狼婆,谢无我两人,招招都是凶毒无比的手法。
    谢、丁二人见他武功深不可测,心胆俱寒,这一来更形不济,气势衰颓。
    就在这生死胜负立分之际,程宾突然大喝道:“两位休得惊惧,武阳公中了我和林兄各一掌,内伤不轻,你们再支持片刻,我和林兄就可以出手助战!”
    这几句话登时使丁、谢二人勇气振奋,气势转盛。
    武阳公左掌横拍,一股不可抵御的劲道疾撞谢无我,把她迫退五六步远。
    他在同时之间刀光闪处,划中丁狼婆左肩,顿时鲜血涌出。
    武阳公居然不趁势取敌性命,身形旋风般掠出圈外,晃眼落在黑衣女尼身边。
    他一弯腰抱起黑衣女尼,此时血手印程宾和色鬼林落红顾不得伤势未曾完全恢复,齐齐吼喝连声地纵去拦截。
    武阳公一看今日形势已不能携带黑衣女尼一同逃走,一低头咬在黑衣女尼裸肩伤势之处,右手弧刀怪招迭出,抵挡林、程二人。
    他自知目下身负内伤,若是独自一人在此,则不论再战或者逃走,仍然毫无困难,但带着这个被碧血爪伤了的黑衣女尼,可就逃不过四凶的踢迹穷追,终必伤势加重,筋疲力尽而双双就擒。
    他乃是一代袅雄,极是果断明智,立时想出釜底抽薪之法。
    黑衣女尼肩上伤势痒痛攻心,正以全力抗拒,一方面提聚功力运集右手长剑之上,只要到了忍熬不住痒痛之时,不等哭笑之声出口,便先行自刎。
    她深知碧血爪这门魔功凶毒无比,只要伤了肌肤,就有一种奇痒奇痛攻心钻肺,常人那是不用说了,纵是武林高手,也熬忍不了多久,哭笑之声一旦出口,便狂乱昏眩无法自制,一直大哭狂笑至死方休。所以她已准备自刎,一则免得徒然多受惨苦,二则在敌人面前出丑而死,倒不如早点结束了自己。
    武阳公一口咬在她肩上,顿时感到痒痛之感减轻许多,心知他甘冒奇险,用口替自己吮吸毒素。
    一般而言,若是被毒蛇咬中,身边没有药物的话,唯一救急之法,便是用口吮吸伤口,尽量把含有毒素的血液吸出,蛇毒须得侵入血液之内,才能致人死命,吞入腹中的话,于人体毫无影响。
    然而这碧血爪的毒与蛇毒不同,入口的话,便即由唾沫侵入,很快就破坏脑神经,中毒之人,转眼之间便癫狂而死。
    武阳公乃是一代无敌高手,见闻何等广搏,自是识得厉害,但他居然不惜冒着奇险,运集功力封往口腔内所有孔道,用力吸吮。
    那边厢丁狼婆先赶到助阵,紧接着就是谢无我拾回拂尘,调息一下真气,从远处疾扑而来。
    武阳公单凭一柄弧刀,威力十足地抵挡住那三凶猛攻之势,眼角瞥见谢无我正纵扑而来,心知这个黑衣道姑一旦赶到出手,便形成无法突破的险劣局势。
    谢无我紧急赶到,武阳公的弧刀突然一紧,眨眼之间攻退林落红,并且迫得血手印程宾仰身后退,程宾只是虚势仰退,其实那丁狼婆双爪已攻到武阳公侧面,料他非收刀转身让开不可。
    蓦地里一阵劲风压面,来势如此之快,而且无形无声,简直无法闪躲。程宾但觉一片暖热的液体喷洒在面上,急忙一个筋斗倒纵出老远,正待举手抹拭,陡然间双眼一阵攻心剧痛,惨叫一声,咕咚跌倒在地。
    别的人都瞧清楚那血手印程宾乃是被武阳公一口唾沫喷在面上,那唾沫流入他双眼之内,登时中毒倒地,会不会死谁也不晓得。
    丁狼婆理也不理程宾,疯狂进击。黑狐谢无我此时已经出手助战,又是三人合攻武阳公一人。
    武阳公伤了一人,心头一宽,又低头吮吸黑衣女尼肩上之伤。
    黑衣女尼目睹种种经过,眼中涌出热泪,低声道:“别管我,你自个儿逃走,日后替我报仇便是!”
    武阳公猛力一吮,但觉一股鲜血冲人口内,心细爪毒已清,连忙离开伤口。
    阵阵山风吹到,武阳公深知伤口不能吹风受寒。因此顾不得利用口中毒血伤敌,随口喷去。对方三人早已有备,各自躲过。
    武阳公功力深厚无比,这一喷已把口腔内的毒血完全喷个干净。
    当下说道:“玉环,快把伤口掩住,我翼中有药,就是那个玉瓶……”
    黑衣女尼一手掩住伤口,用口咬住长剑,腾出另一只手探入他囊中,摸出一个玉瓶。
    他们的动静说话已显示出关系非比寻常,谢无我诡计陡生,道:“丁狼婆,快点抢救老程。”
    她故意支使开丁狼婆,为的是诱驴武阳公乘隙冲出圈时,把黑衣女尼放下。
    那时节武阳公固然得以施展全力搏斗,但下一点他决计没有想到,那就是他为了防备对方分人去伤黑衣女尼,势必竭尽全力左边力牵掣住他们。这等打法自然极是损耗真元,他有内伤在身,不消多久,就将支持不住。
    还有一点可以冀望的,就是丁狼婆若是能够立刻治好程宾,则这一方势力加强,说什么也可以杀死武阳公无碍。
    这条毒计用意极深,别的人根本测想不出。丁狼婆纵到程宾身边,瞧了一瞧,大声道:
    “老程这番惨啦,这一生别想再见天日了……”说话之时。武阳公果然趁机冲出圈外,把黑衣女尼放下。
    那黑狐谢无我及色鬼林落红决不肯让武阳公有机会调息,圈踪疾扑。
    武阳公减去负累,手中孤刀威力陡强,一连数刀,把谢、林二人迫得连连倒退。
    那边厢的丁狼婆已取出独门灵药,塞了三粒在程宾口中,说道:“老程打起精神来提气运功,这三粒灵丹可以保住你一身武功。”
    血手印程宾此时已熬过那阵剧痛,他耳听丁狼婆说他这一生再也不能见物,当即勾起一肚子恨毒之火,暗暗提功聚力,打算一掌击毙丁狼婆。
    要知毁他双目之人,虽然不是丁狼婆,但一则这毒液是丁狼婆爪上之毒。二则他们这些邪教高手,平日都面和心不和,有机会的话,谁也会要了谁的性命。
    因此血手印程宾在了无生趣的痛苦心情之下,便泛起狠毒伤人之念。
    丁狼婆竟不曾防备对方恶念,喂完他三粒丹药,回瞧看。但见武阳公力敌林、谢二人,竟是攻多守少。
    血手印程宾双目虽是瞧不见,但这等一流高手耳聪何等灵敏,知道丁狼婆还在原处,并且扭头瞧看,这正是千载一时的机会,当即突然伸腿一勾。
    丁狼婆万万料不到程宾对她打主意,被他一脚勾中,翻身栽倒。
    程宾血红如火的手掌,已覆按在她胸口穴道之上,动作快如闪电。
    那丁狼婆但觉胸口如被万斤大石压住,而且炙热无比,心中暗叫一声我命休矣,双眼一闭,不作反抗之想,只听程宾冷冷道:“我程宾总算出了胸中一口恶气……”接着仰大纵声怪笑。
    他们都是生性残忍之人,每总以瞧人受苦为乐,程宾眼下好不容易逮往丁狼婆,哪里舍得立刻杀死?他已发出独门内力制住对方经脉,决计不怕对方反抗逃脱,因此暂时不取她性命,冷冷道:“老婆子,你想死得快些?抑是零零碎碎地死?”
    丁狼婆大怒道:“你要杀便杀,何用多言!”
    程宾道:“晤!这就是说要零零碎碎的死了!好!待事先挖掉你一对眼睛再说。”
    丁狼婆骂道:“老乌龟,老王八,我真悔不该听黑狐的话送药给你!”
    程宾默然不语,也没有出手挖她双眼。丁狼婆又狠狠地道:“随便你怎样下毒手,我若是鼻子中哼一声,就算我没出息。”
    血手印程宾缓缓道:“不错,换了我是你,也决计不哼一声!”
    丁狼婆此时已被激发凶野之性,破口大骂,一面催他动手。
    那边的林、谢二人,想不到局势有此激变,都暗暗失惊,不约而同地泛起逃走之心。
    黑狐谢无我大声道:“丁狼婆,你有这等气概,本人佩服之至!以你瞧来,那小尼姑活得成活不成?”
    丁狼婆应道:“任凭武阳公有回天手段也活不成,除非及时所敷之药,是我独门秘制的化毒回魂散。”
    谢无我道:“好极了,总算有人陪你一道到黄泉地府。”
    武阳公的弧刀攻势略见缓和,似是有意纵他们逃走。色鬼林落红首先跃出圈外,谢无我也反身一跃,退出两丈之外,道:“林兄动作比我还快,足见高明。”
    林落红道:“我犯不着跟他同归于尽,你说是也不是?”
    谢无我还未回答,那边程宾突然发出可怖的狂笑声,另一只手落在丁狼婆面上,两只手指叉开,点按住她双眼。
    丁狼婆厉声喝道:“老程你有种的就干脆杀死了我。”
    程宾道:“我不杀你,只要挖了你双眼,好让他们摆布咱们两个。”
    丁狼婆哼一声,道:“他们是谁?”
    程宾道:“就是谢无我,林落红他们。”
    丁狼婆道:“他们决计不会杀我,我与其失明受罪的活着,不如被你杀死。”
    血手印程宾喃喃道:“不错,我现下才想通了这个道理,我双目失明,从此以后再也不能跟他们争强斗胜,他们自然懒得理我!因此之故,谢无我才会教你送药给我,你也因此才会答应……”
    他双手一松,推开丁狼婆,道:“我不对付你啦,快点去收拾武阳公。”
    丁狼婆滚开六七尺,怔了一怔,才跃起身。她真是梦想不到今日会捡回来这条性命,不禁仰天吼一声。
    武阳公说道:“诸位都是宗师身份之人,出道日子比本人还早,今日居然联手对付于我,尤其是程兄为了本人之故,竟然放了丁狼婆,请问你们与我之间有何深仇大恨?能够使得诸位如此同心合力?”
    那四凶都没有做声,过了片刻,黑狐谢无我喝道:“咱们快快动手,他是设法缓住咱们以便运功调息。”
    但连她自己也没有动身扑去,须知谢无我狡猾无比,自从听丁狼婆说那黑衣女尼无法救治的话,便考虑到武阳公会把满腔怨毒向他们发泄,所以她若是先上,而别人留手观望的话,自己首先就得遭殃。
    色鬼林落红大声道:“你想知道我们对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不是?我告诉你,这数十年来,我们都被你压得不能在江湖上出头露面,犹如被放逐一艇流居海外。但这都不算什么,主要的是伤那一身武功,实在使我感到万分痛惧!”
    武阳公微微一笑,道:“这话甚是,本人的秘传武功,独步天下,为内家第一正宗功夫,你们专擅魔功外道之人,越是功夫精进,就越发忘不了本人的功夫!”
    他豪气干云地长笑一声,招手道:“来,来,咱们反正是死对头,今日作了断也好!”
    那意思说他们如若不联手上来,就须得迅速分头逃走,不然的话,势必被他一个一个地赶上诛杀。
    二凶对望一跟,个个眼光中流露出森厉凶捍之光。这一眼望过,都会意于心,不再打话,一齐补上去。
    他们动作如电,武阳公弧刀划处,一招三式,分头攻袭他们。
    武阳公虽是主动挑战,可是面上却显露后悔之色。一望而知他出言太快,调息得不够时候。
    这一趟动手大家都专心致意,全神贯注,比起上一次更为惊险激烈。
    血手印程宾目痛已止,跟前一片漆黑,只仿佛见到一点点影子而已。
    他用心地侧耳倾听,脑海中想象得出战况之激烈。他好斗的凶性渐渐触发,却又无法参加,只急得他满头青筋暴现,血管快要炸裂。
    突然间一个主意浮上心头:“我何不趁此机会悄悄绕过去,擒捉住那黑衣女尼。虽说是杀不杀她也是一死,可是我可以先当众侮辱她,然后再加以处死。武阳公瞧了非当堂气死不可……”
    这个恶毒的念头使他感到十分畅快,凭借极灵敏的听觉和嗅觉,查出黑衣女尼的位置。
    他悄悄地奔过去,眨眼间,已站在黑衣女尼身后,耳中听到她沉浊不均的呼吸,知道她毫无抵抗之力,即迅伸手捏住她的粉颈。
    突然间手腕脉门一阵疼痛,半边身子都麻木不仁。这血手印程宾到底是一时高手,虽是没有瞧见,也晓得中了对方诡计。
    原来那黑衣女尼一直抱剑盘坐,程宾绕过来之时,她早就瞧见,便把呼吸变粗变浊,诱他上勾。
    程宾伸手去捏她的颈部时,黑衣女尼早一步把长剑翘高,停住不动,程宾腕脉穴道是自己撞上剑尖,所以无法觉察。
    黑衣女尼上半身向后一扭,左时趁势撞出,登时把程宾身躯撞飞,抛落两丈以外。
    她这一手显示功力恢复了大半,谢无我大吃一惊,道:“狼婆瞧见了没有?她不但不死,还恢复了原来的武功。”
    丁狼婆微一怔神,刀光电闪而过,登时在她左肩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涌出,幸而伤势不重,而且林、谢二人怪招迭出,抵住武阳公的攻势。
    武阳公显然已经气衰力竭,刀法不似早先凌厉,谢无我喝道:“咱们宰了武阳公再说……”
    他们一阵狂攻猛扑,武阳公几乎抵挡不住。此时他们若是一鼓作气地奋身猛攻,定可把武阳公这个一代枭雄当场杀死。
    哪知丁狼婆忽然缓住招数,喝道:“武阳公,你怎生救得活那小尼姑?”
    武阳公松一口气,最凶险的局势暂时避过,以后他们再要形成这等局面,只怕不大容易。
    当下应道:“咱们三十年前打过交道,那时我算准你的碧血爪魔功,日后自然更是精进,所以费了不少气力,弄了一瓶解药,那就是你独门的化毒回魂散,是以这事毫无奇怪之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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