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恩仇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三、几疑为幻因祸得福
    当一切平静以后。
    楚云十分纳罕的立起身来,回首望去……
    这一望,顿时将他惊奇得呆在当地。
    原来,他身后那堵耸立的黑色岩石,此刻竟然崩裂出一个半人高的缺口,自缺口向内望去,黝黑难辨。
    他向前走进两步,忖道:“奇怪,这缺口内会是什么地方呢?适才拉起那枚铁环,便引发了这岩石的崩裂,莫非缺口关键在那铁环之上?这必是人为的,但是,是谁如此聪明,竟能将这巧妙的设计保持如此长久而不失效力?”
    想着,他已行近这缺口之前,鼻管中却闻到一阵阵冲鼻闷脑的污浊空气。
    楚云急忙回身闪避,双目则凝注不瞬,心中却想:“这缺口必是早经凿建,后又被人封闭,因为年深日久,不透空气,乍开之下,浊气自然外溢,以致冲鼻闷脑,令人难于忍受……”
    过了片刻,污浊的空气已全然散尽,楚云始匆匆将衣衫穿好,谨慎的向缺口之内缓缓行去。
    他弯腰进入这深沉的缺口后,却发觉下面尚有石阶,一阵阵潮湿的空气,仍带着霉味向四周发散。
    楚云毫不迟疑,举步缓缓前行,石级行尽,是一间大约五尺方圆的石室,石室十分黝暗,空荡荡地没有任何东西。
    “难道说,化了许多心机财力,建成这间石室,会毫无作用么?”楚云满腹怀疑的忖度。
    他仔细的在石室周围留心察视,双眼与十指并用,不放过任何一寸地方,注意的看,严密的摸索着。
    终于——
    他发出一声低哑的欢呼,他敏感的手指,已在壁上触摸到一片似是文字的凹痕。
    楚云凑上眼睛,将瞳孔放大,凝视着手指所接触的凹痕,果然,那是两行虽然已经模糊不堪,却十分工整的字体。
    他注视了一刻,口中低念:“毋庸问我是谁,莫论你自何来,几件小小玩意,不算赠,只是缘。”
    这两行字说得没头没脑,但是,其中却充分地透出留字人豁达的气度与浓厚的人情味。
    楚云有些迷惑的想道:“这留字之人好生古怪,既不落款,也不再说别事,却说有东西赠送人洞之人,只是这间石室空空荡荡,一目了然,哪有什么物件?”
    他摇摇头,又望望壁上这两行字,自语道:“此人气度之恢宏旷达,已跃然于字意之间,唉!我恨不识此人,否则,大可领略一下他的玩世风范。”
    楚云倒不想得他那几件所谓:“小小玩意”,在此刻,他便是有了世界上最珍罕的宝物,又能如何?
    于是,他有些好奇的在石室内徜徉起来,他这时的好奇心,却较任何希冀来得炽热。
    当楚云脚步行至那石阶旁三寸之处,却蓦而觉得脚步声的回音有些空洞,他心中微动,又俯下身躯细细察看起来。
    借着他尖锐的目力,不久终于发现了地面上一条细微得较丝线差不多少的隙缝,楚云沿着这条隙缝细查之下,在石级之旁,寻着了一个微微突出的圆钮。
    他用右手食指用力按下,那圆钮乃应手陷入石中,而一块二尺方圆的石块,已无声无息的轻轻移开。
    一道色彩缤纷的亮光,随着这移开的地面,闪耀而出,映得石室之中,晃动着一片奇幻的色泽。
    楚云心头大喜,行前两步,却看见这活动的地面入口,有一块纯金的金牌,牌上刻着八个字:“慧敏心细,难得,难得。”
    楚云忍不住敞声一笑,伸手掀起金牌,竟露出一条亦是纯金制就的小巧窄梯来。
    他微一犹豫,付道:“这块沉重的金牌及这条窄梯,全为纯金所制,十分珍贵,可见原先辟此石洞之人,必是一代富豪!只是不知窄梯之下,又有什么奇罕事物,而且那美丽而炫目的五色光彩,又是自何处发出的呢?”
    他身上的伤痕,虽已大部收口,但行动起来却仍然有些不便,他尽量使自己的伤势不再遭到碰撞磨擦,小心翼翼的循着梯级往下踏落。
    当楚云的身躯没人这二尺宽窄的洞穴后,他低下头去,环视眼前的景物,在他目光下瞥及洞中之际,已惊异得几乎自梯上摔了下去!
    原来展现在楚云面前的,是一间布置得宛如琼楼玉字般的豪华石室!地上铺着软厚而纯白的毛质地毡,四张刺绣着金边的慢幕挂在壁上,六把珊瑚雕就,上设锦垫的椅子,极其悦目的摆在一张嵌有银丝图案的莹沽大理石桌之旁,乌心木雕成的支架上置着两只紫玉香炉,一方小巧精致的矮几上,却摆着一组嵌有红蓝宝石的银杯、玉壶。
    浪子楚云闯荡江湖多年,一般富丽堂皇的场合,也见识过不少,但是,若与眼前这问有若仙境一般的石室来比,简直就成了萤光皓月,不值一比了。
    他有些张口结舌,一再用左手搓揉着自己已然有些迷乱的眼睛,这是真实的么?抑是因孤寂过度而生出的幻景呢?楚云以牙齿试咬着舌尖,一阵剧痛过处,而眼前的景象井未随之消失,仍然似向他微笑般静静的置于原处,似乎专在等候着他来处理。
    “在这险恶荒凉的孤岛上,却辟建了如此神秘华丽的石室,这位石室主人,若非智慧超人,别有用心,便必是嫌他的财富大多,无处挥霍……”
    楚云一面想着,一面沿梯而下,脚步已踏在厚实柔软的地毡上,在他的手指正欲自梯缘收回时,却触到一卷插在梯缘隙缝中的物件。
    他轻轻将这卷物件抽出,缓缓展开,原来,这是一条柔韧的羊皮所制成的长条。
    灰褐色的羊皮上,写着白色的字迹:“惊奇么?这石室中的一切全属于你了,掀开右面幕幔,将会使你更为惊奇。”
    楚云怔怔的看了一阵,一股温暖的感触,在他寂寞的血液中循环,他宛如觉得这神秘旷达的石室主人,正在慈祥的与他娓娓而谈,虽然,楚云至今尚不知道此人的任何经历底细,甚至连其形象也幻拟不出,但是,时间与空间,却不能阻止两个性格相投之人的情感交流。
    楚云好似觉得这未见面的人便在眼前一般,他喃喃说道:“谢谢你,虽然在下处于如此绝境得之亦一无用处,但尊驾的高情厚意,在下仍然衷心拜领……”
    于是,楚云依言往右边幕幔行去,他无意抬头一望,全身不由因惊叹而微微颤抖,他终于发现了石室内绚丽的五色光彩之来源!
    原来洞顶垂挂着一串串菱形的多角状透明水晶,这一串串的水晶,不易察辨的在轻微摇动着,洞的角隅中,却嵌有四枚大如鸭卵,光辉闪耀的宝石,这四股光彩,透过垂挂壁顶轻微摇摆的水晶串,将光线折化成绚烂缤纷的美丽色彩。
    那四颗宝石安置的角度位置恰与壁端成串的水晶相配合,形成了一片幻异而炫目的奇境!
    楚云赞叹不已的嘘了一口气,想道:“石室主人的才华,真是无可比拟的惊人。”
    他舒适的在地毡上行到右间幕幔之前,轻轻伸手掀起,映入眼帘的是遍地闪烁着异彩的黄金、宝石、翡翠、美玉、玛瑙、珍珠……而这些珍贵的珠宝,却零乱的堆在地下,珠光宝气,形成了一片人世间最难见到的奇异景色。
    人类贪婪的本性,使楚云的双眸有些花乱迷蒙,一股出奇的兴奋,在他体内燃烧,心脏几欲脱腔而出,全身不住的颤抖着,这是一笔多么令人动心的财富啊!
    但是,这股狂热的兴奋,不久即如灰烬般逐渐的冷息下来,不错,在此时此地,便是有了这笔富可敌国的财富,又能如何呢?
    楚云失望而颓唐的叹息了一声,当他落寞的四下察看的时候,在黝暗的角落里,一柄玉雕的如意下面,隐约放着一物,他行近一步,拿起来一看,又是一卷灰褐色的羊皮,他迅速的展开,上面,仍然是笔划工整的白色的字:“假如你发现这卷羊皮,便证明你未被眼前这点财富所迷惑,那么,朋友,你的性格便与我相投了,‘功名富贵,只不过是一阵过眼烟云’,也就好似海中的浪花,或者有时会随潮汐的高扬汹涌,但终将会消失散灭,来,朋友,踏着眼前这些与泥沙无异的珠宝,到里面去,我将赠给你比这些更有用的东西。”
    这一段话的字里行间,一句一字,饱含着无比地和祥慈蔼,在楚云的耳边响起,他昂起头来,充满希望的踏着遍地珠宝,大步向内行去。
    幕幔后的空间,约有丈许阔,两丈来长,石壁之内,则嵌有三对龙眼大小的明珠,乳白色的光晕,映着遍地色彩灿烂夺目的珠宝,闪耀着梦一般绮丽的幻光。
    楚云缓缓向内行近,鼻孔中嗅到的空气,清新而掺有一股桂子芬芳,在他尚未察出这股奇异的空气自何而来时,一个更引人的目标,已吸引了他的视线——那是一尊红宝石雕镂而成,十分精致的马,这马高约二尺,通体散发出一片晶莹的光彩,刻工可谓已夺天地之妙,栩栩若生,甚至连马身的一毛一鬃,亦雕缕得那么清晰逼真和传神。
    在马的缰辔上,又挂着一条羊皮,上面写着:“提起它。”
    楚云眼中一亮,快步行上,双手捧住这匹价值连城的红色玉马,用力往上一拉。
    于是,连在玉马之下的一方水晶座,亦被提起,下面,却现出一只檀香木所制,精工雕刻着的一对龙凤的木箱来。
    木箱上放置着一块青翠欲滴的玉牌,牌的中心,却雕有一枚血红如朱砂般的太阳,而且,只看它纹理的细密与滑腻,便知道是天然生就如此,决非以人工硬嵌入内。
    牌下,又压着一方羊皮,上面仍是白色的字:“你找到了,很好,把这木箱拿起,里面或者于你有大用的物件,我虽不认识你,可能我早已死去,但是,你是我的朋友,真正的朋友,收起那方太阳牌,假如你有雄心,拐子湖有我的部下,他们永远会为你誓死效力,像对我尽忠一样,或者,你我在这世界上出现的岁月相差得很远,但是,你不用担心,我手下的子孙也会永远敬奉持着太阳牌的人,我再说,这并不是条件,只看你是否愿意,那一群忠心不渝的老兄弟,正为他们失去首领而痛苦,如你肯去,你便是他们的领袖,你可不必探寻我是谁,诚挚的友谊,是不会受时光隔绝的,我极愿认识你,只是无情的岁月,已不容我有如此奢望了,现在,我在脑海中幻构着你的形态,我很聪明颖悟,你相信么?但我却想不出你的模样,可能你是个意志坚强的年轻人,因为能活着来到这回魂岛上,没有强健的体魄与卓绝的毅力,是不行的,我可能说对了,是么?但我仍然想不出你的形象。未了,愿你能记得我这个从未一见的老朋友,就好似我记得你一样。”
    楚云看着,心头一阵感动,眼眶也微微湿润起来,这人的口吻是多么的诚恳与真挚,字行辞句之间,洋溢着奔放而豪迈的情感,楚云直觉的感到,自己与他好似早已订交,没有一丝陌生的感觉。
    他谨慎而恭敬的拿起玉牌与羊皮,低声祝道:“在下楚云,能做你的朋友,使我感到兴奋与骄傲,我会永远记得你,因为你是我在孤立无援时,唯一给我安慰的人,我会尽力达成你愿意我去做的事,假如我能生还的话,而且,如你所说,这不是条件,只是老朋友对我的嘱托。”
    楚云说罢,心头感到一阵安慰与宁静,略一养神,双臂握在檀木箱的两环之上,用力往上提起。
    这檀香木所制的精致木箱,十分沉重,楚云异常吃力的提起后,又气喘吁吁的置于地上。
    他喘息了片刻,双手有些颤抖的将那未下锁的箱盖缓缓启开,箱中几件奇异的物件,立即呈现在楚云眼前。
    一卷似是鱼皮般的尺许大小的页片,用麻索串连,另有一小堆像是衣衫上的青色碎布,还有一个颜色黝黑的木碗,及一块雕成鱼形的寸许红木。
    此外,便是一柄外鞘莹白,上面雕有一条黑龙的长剑,龙目嵌以明珠,闪闪生辉,大有呼云唤雨的威势,慑人至极,剑鞘尾端,尚套着一枚硕大的指环,指环上,亦雕刻着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这柄华贵奇异的宝剑与指环,在木箱之中,与那堆残旧的鱼皮碎布比较起来,却有些不太配衬,但楚云并不理睬这些,他先将那卷鱼皮似的页片拿起,翻开一看,只见灰色的鱼皮上,密密麻麻地写着黯红的字,上面分列着天文、地理、医卜,奇门之学,词句简明而明确,记载的尽是一些珍罕难得,世人咸认为最是困惑不解的应用问题,上面以最简略的原理,分析其最深奥的因素,然后,化解出它的答案,这是一本价值无比的奇书!
    页后,尚标明此岛的岛名方位,与岛后一处暗崖之下,有着足可果腹的野生山羊及植物,更说出此洞之中,尚埋存有大量美酒,及存酒处一条竹管衔结引导而成的清泉。
    楚云看到这里,欣喜欲狂,忽然,他又匆忙拿起那位石室主人留下的画简,向未端一望,嗒然若失的自语道:“唉!照这位石室主人留书的日期计算起来,与现在相差至少已有了五十年,只怕那些食物与泉水,早已不复存在了……”
    他虽然灰心,却仍不失望,放下手中连串的鱼皮,却又看到箱中黝黑的木碗。
    楚云拿起木碗,正不知其功用如何,目光瞥处,却发现本碗之侧,刻着几行密密的小字!
    “碗盛清水,将以北归木刻就之木鱼浮于其上,鱼首则北向,循此辨位,可达陆地,碗为‘绝木’所制,不受气候干扰,不为海中磁力影响。洞中左面幕幔后,有皮舟一艘,若欲离去,可循而乘之。”
    希望在楚云心中萌芽,他又抓起那串连的鱼皮,细细观看,发现此“回魂岛”的方位旁,有一箭头,上面写明:此岛偏僻孤立,远居深洋,暗流密礁,距陆地,最少也有三百里水程。
    楚云将鱼皮奉在胸前,感激的低语:“朋友,你对我太好了,太好了,你并未因不认识我而放弃我,你告诉了我一切,包括延续我的生命与日后的幸福……”
    良久之后,楚云才自深刻的感怀中抬起头来,将那一堆布片拿起。
    布片并不多,只有六片,上面以白色的字迹,明确的写着一套剑法,一套掌式,及另一种奇异的武功。
    楚云本身武功不弱,嗜武之人,一见到与武功有关的物件,怎不雀跃三尺?他迫不及待的捧起那些布片,逐一检读。
    于是,他有些迷茫了,因为,这套剑法虽然词句简要,却尽是说明它的用途要窍,至于招式的变幻,却一字未提,仅以纵横的点线、弧度来表示。
    楚云细细的研读了一番,仍然不得要领,再看那只有三式的掌法,及那奇异的武功,却说得甚是详细。
    他望着布片上这三种武学的名称,呢喃道:“嗯……弧光剑式,太阳掌……魂游一丝……”
    “铮”然轻响,楚云已顺手将那柄置于箱中,外套白色剑鞘的利剑拔出,一溜森森的寒芒,带着一股令人畏惧的冷气,随着那狭长而锋利的剑身映照四方。
    楚云又拿起剑鞘尾端的指环,顺手套在指上,微一闪动,指环上雕缕的太阳精光隐隐,仿佛在闪耀吐辉。
    他倏然掀开上衣,胸前的五爪青龙,随着肌肤的起伏,恍然欲出。
    楚云举剑胸前,大叫道:“楚云遭逢家难,九死一生,借受人间艰辛亡命孤岛。今沐受无名友人殊恩,楚云向是恩怨分明,对有恩之人,永不忘怀,对陷害楚云的人,誓必复仇!等着吧,我就要回来了……”
    他神经质的大叫着,举剑在洞中狂舞一番,寒光闪射中,他那血污而憔悴的面孔上,刻划出深沉的仇恨。
    虽然如此,但在这些仇恨的情绪中,仍可寻找出一丝隐约的宽恕,假如你留心去寻找的话,即可发现,这也是楚云心地厚道之处啊!
    楚云的身躯原本甚为硕壮,在他无意间吸饮了那八角形的怪鱼精血后,创伤已复原得更快了。
    石洞的主人,是一位旷古难遇的奇才,他在建造这石洞之初,便已寻到一处通风的暗穴,他以坚韧耐久的“七弦竹”通在这风穴之中,又连接在石洞之内,故而洞中空气鲜洁,毫不腐闷混浊。
    而这位极懂生活情趣的奇才,又在每个通风口,置放了一块可保百年不散的“桂精香胶”,因而海风吹人,带有桂花香味。
    这些都是楚云在洞中养息十日,所发现的事,凭他的智慧,更寻出这石室因何会在他拉出铁环之际,忽然暴烈的原因。
    原来,当初那高耸的黑岩之底,亦是一个隐蔽的风穴,自岛沿旋进的强劲海风,在每一时刻都充斥在那风穴之中,这石洞主人沿着风穴,凿建了一条甬道,又将甬道出口缩小,对正这进入石室的缺口,再用铁板将甬道封闭,上以索链铁环相连,后将缺口以石堵住,略加伪装掩蔽。
    若发现了铁环,用手拉起,则连带启开堵住甬道的铁板,那么,无尽的地穴海风,便会强劲的自那甬道中涌进,甬道的出口甚小,将吹人的海风,聚为一股大力冲出,自可震塌那并不十分牢固的缺口掩蔽。
    这原因并不复杂,但是,能想到利用这大自然神秘力量的奇才,可说是太少了。
    一件事的原理,多半是单纯的,只是,要寻求出这个原理的真正所在,却须费一番苦心。
    楚云在这十天中,更衷心的感激那神秘而可亲的石洞主人,因为,他告诉楚云的事,完全没有错误。
    埋在地下的美酒,更加醇厚了,岛后暗崖下,果然有着成群的野生山羊,及可食的植物,对光虽然荏苒,但生物也与人类一样,有着延续。
    楚云在那华丽堂皇的石室中,享受着安谧而舒适的生活,他暂时抛开世上的“恩”与“怨”,专心致志的苦习着石室主人留传给他的武功,以及宝贵的知识。
    这些,正是他踏人另一段人生的基础。
    海涛怒号着,也有时平静得像处子一样,象征着人类的愤怒与宽恕。
    回魂岛仍如往昔的屹立着,但它却在沉默的造就着一位武林中充满热力的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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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扬帆而还温情处处
    二年后的一个晴天,在岛缘一块矗立的岩石上,坐着满面胡髭,衣衫褴楼的楚云,他望着随波涌来,永不停息的潮水,手指轻轻地敲着岩面,目光在平静中含着忧戚。
    “今天是什么日子呢?海上的风已有无数次的变幻,而候鸟也飞过去两次了,活在文明世界里的人,只怕谁也不会再忆起江湖上那个‘浪子’了……”
    楚云有些嘲弄的一笑,又道:“生活虽然是孤独与寂寞的,但那位石洞主人留给我的一切,都是充实这寂寞生活最有意义的奇宝,呵!那太深奥,太玄微了,里面说的,简直听都未曾听过,包括广泛,而合于实用,自己若能生离此岛,只怕永生永世也享用不尽,这不仅是物质方面,尚有精神与技能的磨练与砥砺。”
    他垂下眼睛,抚摸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是这孤岛给予我大多的回忆,抑是那石洞主人留给我的一切大使我迷恋、沉醉?否则,是什么力量促使我孤单的在这荒岛上留居了如此长久的日子?在今日以前,我虽然孤独,却没有想回去的念头,难道说人类终于不能离开大众么?”
    他伸了一个懒腰,自岩石上徐徐站起,海风吹着他破碎的衣衫,猎猎作响。
    “尽情吸取一些清新的空气吧,我每次被那些鱼皮,碎布上的记载所迷惑,便不自觉的沉溺其中,有时往往数天不出洞口一步,啊!那时甚至连饮食睡眠都遗忘了。而融汇贯通了这些东西,却是我最大的快乐……”
    楚云想着,双臂舒展,身躯已似一只海燕般,自高耸的岩石上飘然而落,姿态美妙优美已极。
    他微微一笑,想道:“这石洞主人的武学,真是深不可测,想不到那‘魂游一丝’的功夫,却能艺集大成,触类旁通,苦习之下,竟连轻身之木也突飞猛进起来,而那‘弧光剑’及‘太阳掌’的威力,更是几乎使我不相信这是自我手中展出的奇技。啊!有一次施展这两种功力时,自己那震惊逾恒的模样,现在想起来亦不免好笑,不过,这些煎熬我体力心智的难关,总算被自己克服了。”
    楚云缓步向岛心行去,眼中看到那神秘的洞府上高耸的黑色岩石,这时,那黑色的岩石侧旁,已用石块砌成一圈矮墙,里面围着数十只野生山羊,正在咩咩低鸣。
    原来,楚云为了避免整日至后面崖下,寻食跋涉之苦,便捉了五对野生山羊,置于自己砌成的矮墙中,又觅得一些可食植物,移种岩石之间的泥土里。
    “生活过得可算优裕了,不是吗?整天有新鲜的龟蛋,鱼虾可食,还有香喷喷的烤羊肉及带着泥土芬芳的青菜。野生山羊的脂肪熬练成油,也十分不错哩。”
    楚云愉快的为自己能适应这寂寞的生活而庆幸。但是,当他目光无意间转向浩渺的海洋时,明澈的双眸中,又顿时蒙上了一层阴霾。继之,陷于沉思:“精神的痛苦,有时却较肉体的磨难更加深刻,我常常大声向空室嚎叫,在荒岛上翻滚爬行,捶胸顿足,尤其在狂风暴雨之夜,更使我的心扉如绞,血液也好似沸腾了一般,当我每次自狂乱而疯暴的意识下醒转时,我所能做的,只是对着被自己抓咬破裂的肌肤强作苦笑,这能怨谁啊?没有人逼我去追思那些以前痛苦的回忆呀……”
    楚云痛苦的搓着双手,回想来到这荒芜的孤岛上之后,所遭受到的精神折磨。而他却感到十分自豪,因为,他在每次为昔日的痛苦遭遇而疯狂或感觉悲愤时,最后都能以自己的理智克制住,躺在冰冷的岩石上,让泪水来冲洗这些毫无意义的举动。
    他也知道,这些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折磨,必会给他在另一次人生的阶段上,奠定下良好的基础。
    这时,他抬头望了一望天色,脸上又漾起一丝兴奋的微笑,低呼道:“啊!时辰又到了,这是我每天练功的时间,月亮升起的时候,哈哈,我又要到岛沿的礁石上,与那绵绵不尽的波浪奋斗了……”
    楚云瞧瞧洞口,大步沿级而下,又顺着金梯落下那间豪华富丽的石室中。
    他行至那精致小巧的矮几前,拿起一只银杯,斟满了一杯淡红色的美酒,向空中一举,笑道:“前辈,我又向你敬酒了,这酒酿制得香醇极了,我想,你不会嫌我太贪杯吧?”
    楚云仿佛看见一抹无形的微笑,他仰首饮于,放下银杯,又拿起水晶桌上的一块青色布片及一旁的长剑,依着布片上所划的点线弧度,孜孜不倦的演练起来。
    他是经过了一段长久的日子,才悟透这“弧光剑”的变幻,是表达在这奇异的圈点上,而他在日夜不断的勤苦磨练后,才深刻的体会出这套剑法的奥妙与搏大。
    而且,弧光剑法的狠毒与辛辣,亦是令楚云深深感到戒惧的,他曾在无意间发觉,那柄锋利逾恒的利剑剑柄上,雕着八个篆字:“沾血饮剑,
    一念存心。”
    这亦充分地表明了此柄神兵的主人,那良苦的用心啊。
    此刻,锋利的剑身,在楚云手中抖成一圈圈的圆弧,圆弧中,又现着一丝丝的寒芒,冷气森森,一片轻微的似是海啸般的尖锐风声,也在弧光外悄悄响起。
    五色的彩光幻闪不已,而时间,也在缤纷的彩光与精耀的寒芒中流失了——
    假如以人世间的历法计算,又过去半年了。
    自然,荒岛上的楚云是不十分清楚的,但是,在他的感觉上,也有了一段相当长久的日子了。
    半年来,孤寂啃啮着他的内心,而浓厚的,希望回到文明繁华之地去生活的欲望,与日惧增了起来。
    于是,这一天清晨,楚云下定了决心,带着他这许多日子来出乎意外的收获,再回到那令他最伤心的地方。
    这是需要决心与毅力的,除了要应付那广大海洋上变幻莫测的危险,还得忍心与这已经发生情感的孤岛离别——连楚云也不知道,这次离别,是永久的抑或是暂时的。
    他巡视了石洞内任何一处地方,含着泪水向那些冰冷的陈设告别,他吻着洞内亲手抚摸过的一几一桌,依依难舍。
    是的,这孤岛,这石洞,给予他的,可说是大多,大多了。
    楚云掀开石洞旁边的幕幔,奋力抱起那卷成一堆的皮舟,行出洞外,又数次往返,将所须带起的一切物件,全然运至海边。
    这处海边,是他经过多日的探察,在回魂岛上所发现的仅有的一处较为平坦的所在。
    楚云又寻找了几块大石,将洞口封闭,并加以细心的掩蔽,然后,他逐放了所饲的山羊,将矮墙与种植的植物全然毁去,尽可能消除一切痕迹。
    善后的事情,在他强健的双臂下,一件件的做妥了,岛上重又恢复一片荒凉,没有一丝痕迹。
    楚云黯然无语地默默痴立着,眼中含着泪光,带着依恋,凝视着这曾经给他过欢乐,给他过激奋,也给他过痛苦与绝望的孤岛。
    时间在不停地飞逝,离岛的时刻眼看就要到了……
    一声海鸟的低鸣,使楚云在低迷而凄楚的依恋中惊醒,他抹去溢出眼眶外的泪水,大步向皮舟行去。
    楚云早已检视过这皮舟多次,这时,他熟练的将皮舟展平,紧缩胸腹,无数次的吹气于皮舟的气管内。
    随着他每次的努力,皮舟缓缓涨大,在澎涨到丈许长的时候,楚云随即迅速的将栓塞扭紧。
    这艘皮舟,纯为乳羊皮所制成,轻灵柔韧,长约寻丈,上面并连有一张小巧的皮帆,舟的两旁,更附有四片翅膀般的透明水晶,平伸而出,这是石洞主人造此舟时,为顾虑到海上的颠簸,专门用以平衡稳定舟身之用。
    楚云将携带的物件,全部安放于这艘皮舟精巧的舱格内,食物与饮水,则置人舟内特制的严密皮囊中。
    一切安置妥当之后,他又回头向岛上作最后的一瞥,蓦而大喝一声,双臂肌肉虬起;将这艘重量不轻的皮舟高举过头!顺着一阵涌到的波浪,楚云双臂疾振,皮舟立即应手平稳的飞出。
    水花迸溅中,皮舟随流而退,楚云却早已在皮舟尚未全然落水时,轻灵得有如一片落叶般飘身而上。
    他不及抹拭头脸上的水渍,急忙操纵那条连在皮帆上的筋索,灵活而谨慎的避开水中锋利的礁石硕贝,在一个个可怕的漩涡间轻巧而快速的掠波而过。
    当楚云艰辛而紧张的渡过了这些危险的难关时,这条不大的皮舟,已远离孤岛五十余丈之外了。
    他吁了一口气,待心神稍稍平静安定之后,便启开皮囊,将他在那鱼皮上描绘下来的方位石板及绝木碗指针拿出,照着石板上所记载的方位,风速,潮流,标定皮舟的去向,惜着浮于碗中的木鱼之助,明确的分辨出皮舟的方向。
    皮帆鼓足了海风,皮舟轻灵的划波而驰,疾如奔马。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风调势顺,水波如纹,平静而又柔和。
    楚云早已自旭阳的晕光及云层的高度上,知道这两天必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他期待与选择这种适合航行离岛的日子,已经很久了。
    海是蔚蓝而澄清的,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更予人一种心旷神抬的感觉。
    依目前的速度看来,只要三天的功夫,便可接近陆地了,但愿上天保佑,不要出什么意外的变化才好……
    楚云兴奋的扯着桅绳,心情是愉快而欣慰的。
    他回头望向回魂岛,而那孤岛,已然逐渐在海平面中消失。
    气候果然没有什么变化,整日来都是那么平和而安详,楚云由衷的感激着那孤岛石洞的主人,由于他的赐予,才能使楚云学到了一些深奥而博大的知识,这包括他在启行前对天候的预测。
    晚间,风浪较大,然而天空却是明朗的,楚云借着夜空中罗列的星辰,依旧毫无阻碍的继续前行。
    他舒适的躺在皮舟尾端,仰望空中闪烁的群垦,自语道:“不错,经过‘钩漏星座’在它的两星中间穿越,帆尖便可接触到‘织女星’,再转帆微向‘玉皇星,,直往前驶,今夜的行程便毫无差错了。”
    于是,楚云又伸手一试海水的流速,再扬起来探测一下风向,他熟悉的调整好皮帆的偏差,便微笑着拿起身旁的一个玉瓶,饮了一口嫣红的美酒。,海风,柔和的吹着,皮舟行驶更速,楚云浅啜着芬芳的红酒后悠闲的望向夜空,那儿,正有一幅美丽而恬适的远景……
    这是一座破落的渔村,在一片贫瘠的沙滩后面,沙滩上散落的堆集着欲待缀补的渔网,损坏的木舟,及零落的打鱼用具。
    沙滩右面,有两块岩石巍然矗立着,一波海水,则顺着海潮,淹到那两块岩石较为低陷的后面。
    此刻,正是黄昏之前。
    渔舟尚未归来,但海平线上,己可看到远帆点点。
    沙滩上极少人迹,渔村中却已炊烟袅袅,渔人的妻子们,正在欣悦的做着晚膳,以便迎候她们虽然辛勤,却未见能满载而归的夫子。
    于是,当我们视线回转向海面时,一艘奇异而轻巧的皮舟,竞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在右侧的海面上如掠波飞燕般疾驶而到。
    这艘皮舟借着饱满的风帆,及船弦旁四片似鸟翼一般的水晶物体,宛如在水面上无声无息地飞行着,舟上,一个发如乱草,蓬头垢面的青年,正熟练的操着风帆,面孔上却流露出一片令人感受极深的表情。
    假如你去细心分析的话,那么,这便是:欣喜,激奋,渴望,而又掺杂着悲哀与仇恨的综合表情。
    当我们尚在对这奇异的皮舟纳闷与惊奇时,它已经轻快而利落的降下皮帆,凭借船弦旁四只翼状水晶物体的展动与风力,稳定而快速的驰人那两块矗立的岩石之后。
    这个人,正是历经苦难,终于又回到文明与人群中的浪子楚云。
    他以在回魂岛上所习的知识,判测出气候的变幻,在三日夜不眠不休的航行中,到底回到了他久已魂索梦系,却又深恶痛绝的地方。
    楚云竭力平静着自己的心情,虽然他的热血沸腾得厉害,他低声的叫着:“我回来了,是的,终究回来了……这大陆的泥土散发着芬芳,但却又沾满着血腥,有过欢乐,也有过仇恨……”
    他有些迷茫地痴立着,过了一刻,微微摇了摇头,又轻轻跳入水中,将皮舟高举过顶,向渔村侧旁的一丛树林奔去。
    这片树林虽然不大,却十分茂密,楚云奔至林中,稍事喘息了一会,又深沉的思忖了一阵。
    忽然,他猛的一个转身,迅速将皮舟内一些必要的物件取出,以一条羊皮袋斜缚身上,又将皮舟的空气放出,并将其摺成一卷,背在背后。
    一切妥当后,他望着自己一身破烂的衣衫,及蓬乱污垢的身躯,作了一个莫可奈何的苦笑,举步向一家房舍最大的渔户行去。
    一扇始才漆过不久的本门,终于在楚云的轻敲下启开。
    于是,一双惊愕过度的眼睛,唤起了一声惊呼!
    “啊!……你……你是谁?”
    应门者,是一个年方及笄的姑娘,皮肤虽然稍黑,却面目姣好,此刻正因惊惧而微张着小嘴。
    楚云知道自己久未修饰的形状惊吓着她了,但是,楚云并没有即时回答,有些新奇纳罕的注视着这自己多日来,第一个和他如此迫近的“人”。
    屋内,一个低哑而苍老的声音响起道:“黑妞,什么事呀?是你爹回来了吗?”
    这叫黑妞的姑娘,并未因楚云的骇人形象而返身逃去,她仍然睁大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语声略见平静的问道:“你是谁啊?敲我家的门可有什么事吗?”
    楚云微微一凛,收回目光,沉声道:“在下姓楚,为冀境人氏,因出海打鱼,船只遭遇风浪沉没,全船九人,仅在下一人生还,在海上借着浮木,飘流三日,故而落得如此狼狈,倒使姑娘受惊了。”
    楚云奇怪自己,多日未曾与人类交谈,口齿却依然如此清晰,况且,这套谎言,又编造得如此流利。
    这位姑娘“哦”了一声,回头叫道:“爷爷,快来啊,咱们这里到了一位海龙王放生的贵客……”
    随着叫声,一个白发皤皤,满面皱纹的老者,已颤巍巍的自内问行出。
    他眯着一双老花眼睛,细细在楚云的面孔上打量了一番,又亲热的把着楚云两臂,笑呵呵的道:“快往里请,小哥儿,海龙王放生的人可真不多见啊;——呵呵,你真是命大福大,快快,进来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此际虽是初春时令,但春寒料峭,在这滨海之地,更增浓寒之意,楚云装出一付畏寒之状,打了一个寒噤,踏入室内。
    老人一面张罗茶水,搬过炭炉,口中一边唠叨着道:“唉,小哥儿啊,不是我老头罗嗦,鱼自然要打,命也是要的啊,看着天候不对,便不要冒险出海,唉,咱们靠打鱼为生的都是三分靠人,七分靠天,可说是朝不保夕,只要一上船出海,便算把一条命交给龙王爷调配了……”
    老人言语之间,虽然俗气,却带着一股浓厚的乡土人情,及长者慈蔼亲切的情感。
    楚云心中一阵激动,低声道:“谢谢老丈,小子知道了,老丈若能对在下照顾,日后小子必当报谢大恩……”
    老人一瞪眼,双手急摇道:“这是什么话?谁不有个失算失着的?何况咱们又都是靠海吃饭,小哥儿,快别这样说,我老头子可担当不了……”
    这时,那叫黑妞的姑娘又给楚云换上一杯热茶,有些好奇的注视着楚云,老人劝着楚云喝下热茶,边向黑妞笑骂道:“二丫头,直勾勾的瞧着人家干吗?自海上生还的人又不是头一次看见,呵呵,你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黑妞嘤咛一声,粉面微红,不依道:“爷爷,你就爱当着人前数说孙女,我……我不来了……”
    老人呵呵大笑,眼中透出怜爱的神色,道:“好,好,看你这孩子,连爷爷说两句都不行,日后到哪里去找婆家啊。”
    黑妞娇嗔一声,满脸嫣红的跑向内室。
    老人幸福的笑了,连声道:“这孩子,给我宠坏了……”
    楚云望着眼前这一幅融洽的天伦之图,再比较一下自己的遭遇,不由感慨万千,低声道:“老人得以享此天伦之乐,当真令人羡慕不已,小子自幼失估,流离异乡,尝尽人间悲欢离合,老丈年及古稀有所倚恃,且有子孙绕膝,奉侍左右,正是人生能得如此,又复何求了……”
    老人闻言之下,老怀大慰,呵呵笑道:“好说,好说,小哥儿,如不嫌弃,请在舍下多住几日,也便分享一份寒舍欢洽之情。”
    他说到这里,忽然若有所思,问明了楚云姓名籍地,又道:“小哥儿,我看你谈吐之间,温文尔雅,书卷气极重,倒不似是个打鱼为生的粗人,莫非你以前有个好出身么?”
    楚云神色微形黯然,一笑道:“老丈谬奖了,小子不过幼时略读诗书,粗识文墨,尚谈不上其他……”
    老人细眯着双眼,向楚云一望,拿起一旁的水烟袋,打着火石,呼噜呼噜的吸了起来。
    这时,后面忽然传来黑妞的声音:“爷爷,爹和哥哥回来了……”
    老人哈哈一笑,扶椅而起,向楚云道:“小哥儿,快来看看我那犬子及孙儿。”
    楚云立起身来,目光转向大门。
    大门外,传来一阵愉快的谈笑声,一个满颔于思的粗扩大汉与另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相偕进入室内。
    老人笑着踏前一步,指着楚云道:“大全、祥生,来见过这位楚哥儿,他可是自鱼口下逃出来的哩。”
    那叫大全的粗犷汉子,闻言之下,前行两步,亲热的紧握着楚云的双手,豪迈的大笑道:“兄弟,你真是命大,来来,快坐下,咱们不用文绉绉的客气。”
    他又回头向背后的少年道:“生儿,到灶房去帮你娘与妹子整治一下,今天早些开饭,咱们薛家今天可有贵客哩!”
    楚云为这渔家朴实而诚挚的情感所深深地感动着,他嘴唇微微抽搐的道:“无庸如此张罗,各位对楚某太好了,真令楚某有些汗颜……”
    薛大全关切的请楚云落座,大声道:“这算得什么?兄弟,来到这里,便当是自己的家一样,靠海吃饭的人,谁能担保没有个差错?”
    老人又拿起水烟袋,笑道:“说得是呀……对了,楚哥儿,我看你应该先将身上收拾一下,你大概很有些日子没有梳洗了吧?”
    楚云面孔微红,禁不住有些窘迫起来,不错,他已整整有数天未曾梳洗,发髭更是蓬乱丛长,身上除了有一股浓厚的盐腥气息外,汗垢污秽更是令人掩鼻。
    薛大全不待楚云出言,连忙起身人内,半晌后,又笑嘻嘻的行出,宏声道:“兄弟,进去洗个澡,架上搁着我的一件粗布衣裳,先将就着穿一会,洗完了咱们就开饭。”
    楚云感激的谢了一声,举步人内,在里间一条窄小的过道旁,便是一间简陋的浴室,浴室对面,则是油香扑鼻的厨房。
    薛大全亲自将浴室大门自外带上,笑着离去。
    楚云望着置满热水,雾气腾腾的木盆,及木盆旁整齐摆着的布中、皂果、剃刀等,一丝由衷的笑意,浮上了他的嘴角。
    一段不算太短的时间过去……
    堂屋内已摆好一桌虽然简单,却十分丰盛的菜肴,薛姓老人,及他的子媳孙儿五人,亦坐在桌旁,含笑等候着他们的贵客。
    于是——
    木门启开的声音响了,脚步轻快的移近,一个容光焕发,面目英挺而雍容的青年,英姿慑人的出现在各人面前。
    薛家诸人几乎个个都看得目瞪口呆,他们料想不到,不久前那狼狈而污秽的“罹难渔人”,在经过一番修饰后,竟是如此英伟而俊朗。
    楚云虽然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土布衣衫,但仍然掩不住他那顾盼生威的雄浑气度。
    他被眼前十道毫不转瞬的目光注视得有些尴尬,红着脸道:“各位久等了,真是失礼……”
    薛姓老人赞叹的道:“呵呵,英伟挺逸,果是青年俊彦……”
    老人之子薛大全豁然长笑起立,为楚云搬来坐椅,宏声道:“兄弟,你这副模样,可真不像我们打鱼出身,坐下,坐下,我也不说什么客气话,菜虽不好,却定能吃饱……”
    楚云连声道谢,适才落座,大块的红烧肉、油炸虾、白切鸡、黄花鱼,已自数双不同的竹著上,如两点般夹落在他面前碗内。
    一个面目慈祥的中年妇人,亦在薛大全的引见下,与楚云见过,她望着楚云手忙脚乱的为那些夹到碗中的菜肴道谢,不由笑道:“楚叔叔不用客气,这些菜大概太油腻了……”
    薛大全哈哈笑道:“我说老婆,你也不用谦虚罗罗,全福村谁不知道我大全有个贤慧浑家,相夫教子,奉伺公公,更能做一手好菜?”
    妇人白了薛大全一眼,笑骂道:“碎嘴,你也不怕楚叔叔见笑。”
    一旁的黑妞抿嘴一笑,目光却瞟向楚云,轻声道:“喂,你吃菜呀,别不好意思啊……”
    薛姓老人望着楚云惶然的点头吃菜,笑道:“大丫头,不懂规矩,叫楚叔叔呀,喂呀喂的,也不怕人家见笑……”
    黑妞鼻尖一皱,嗔道:“他才二十几岁模样,就长我一辈,我便叫他叔叔,他也不见得好意思答应,是吧,哥哥?”
    黑妞说到后句,转回头来望她哥哥,那年轻人却憨头憨脑的傻笑了一阵。
    楚云吃着这久已未曾尝到的美味食物,心里被眼前温馨的天伦乐趣所感染,但欣慰中,却略带有一丝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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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拦路劫宝狐偃罗汉
    晴朗的空中,高悬着一轮晴朗的太阳。
    薛家门外,站立着面露依依之色的薛氏全家五人,他们正在送别一个相处虽暂,却情感融洽的青年——楚云。
    楚云仍然穿着那件土布衣衫,左手提着一个狭长的包裹,他强忍着心头的怅然别绪,苦笑道:“老丈、大哥、嫂子,我去了,不过,我在办妥了一些俗事以后,自会寻暇来此探望各位的,还有,谢谢大姑娘及祥生对我的照拂……”
    薛姓老人虽然有些不舍,但在他长久的人生旅途上,已经过大多的坎坷与磨练,是而,他仍能忍住这世上必有的悲欢离合,强笑道:“楚哥儿,我们全家都欢迎你再次莅临,你放在这里的那卷物件,我们也会为你妥善保存的,希望你不要忘怀这全福村一家对你有着长远怀念的人……”
    薛大全亦语声喑哑的道:“兄弟,沿途可要保重身子,愿你下次来时。体魄比现在更强健焕发……”
    楚云望着自己古铜色的肌肤故做豪迈的笑道:“兄弟知道,再来时,只怕我已强壮到使你们不敢相认了。”
    这时,薛姓老人颤巍巍的自怀内摸出一封银子,交到楚云手上,正色道:“楚哥儿,你万莫推拒这点盘缠,财物事小,却有着我们全家的一番心意……”
    楚云没有客套,道谢一声,恭谨接过,目光微扫,却发现那黑妞一人孤立门旁,眼圈微红,一副该然欲涕之状,那双水汪汪的美眸中,隐约透露出丝丝包含着“奇特”情感的柔光。
    而这种眼神,这种表情,楚云或者是熟悉的,但是,却已睽违得太久,太久了!
    朴实的渔村,人性亦多是真挚而坦诚的,这包括男女之间的“情”字,在这儿生长的大姑娘,对这一方面,可能不懂得什么叫“含蓄”,但是,她们却有着另一股直率而纯真的美。
    楚云心头有一阵寒惊,但也有一阵激动,他不敢再事犹豫,于是,又向面前这一家热情的渔人抱拳长揖,在连续的“珍重”声中,在五双恋恋不舍的眼神中,迈开大步,向前行去。
    大丈夫,做事要拿得起放得下,决不能当断不断,是的,楚云头也不回,脚步稳定而快速的离去。
    然而,他的心头也在依依不舍呢!
    行出这座荒落的渔村,便是一条不大的驿道,楚云早已打听清楚,这条驿道,是通往“龙口城”的,而他登岸的地方,正是鲁境。
    他长长的叮了一口气,是那一家人的热情,真压得他有些不能呼吸了。
    “假如,他们发现自己留在床上的玉串珍珠,一袋宝石,真不知会有什么感觉?”
    楚云想着想着,不禁微笑了起来。
    “不过,若非如此,怎能略微报答一丝薛家对我的恩情?明着相赠,他们势必不会接受,更要对我这飘流海上的渔夫发生疑问了,唉,昨天我才知道,自己已在孤岛之上,整整居留了两年有半……说不定他们会怀疑龙王爷对我是真好,不但未要我命,反而赠送了如此多珍贵的宝物……”
    脚步随着脑中的思潮在翻涌,渐行渐快,向右转过一个山头的时候,却忽然望见路边躺着一个袒胸露腹的胖大汉子。只见这胖大汉子红光满面,头皮刮得青光闪亮,再配上一副小鼻小嘴,生像极为滑稽可笑。
    楚云骤然一见之下,不由微感一怔,忖道:“奇怪,光天化日之下,这汉子为何竟躺在驿道之旁,莫非是有病么?”
    他急行前几步,却忽而听到那汉子发出隐隐的鼾声,好似正睡得十分舒适。
    而且,空中的阳光,虽然不算猛烈,却也十分炙热,这胖大汉子四仰八叉,天下太平的睡在路边,宛如躺在柔软的锦床上一般,香甜中,竟没有一点汗渍。
    楚云闯荡江湖有年,见状之下,心中已自有数,他知道,此人若非武林之士,亦必为道上同源。
    在微一沉吟之下,他决心不去招惹这人,折向路旁行去。
    忽然,那胖大汉子似是梦呓般道:“奶奶的,那保暗镖的两个杂碎怎么还不来?这阳光虽不错,却晒得俺头皮有些发炸。”
    楚云闻言之下,有些惊异,因为,照江湖规矩来说,下手劫镖之人,必须严守口风,并且多有帮手同伴,以免走漏消息,临阵失风,那有似此人这般荒唐与大意的!
    楚云在心中略一推断,不由得将脚步放缓了下来,他知道这胖大汉子未见得会如此大意,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此人武功奇高,根本不将来人置于眼中,故意装聋扮痴,做出如此散漫形态,再则、此刻只有自己经过此处,这人口中出言,大有可能是冲着自己而来。
    他脚步适才一顿,那胖大汉子已有气无力的开口道:“打鱼干活的老弟,想看看热闹么?暂且站到一旁,俺稍待打发了那两个废物,说不得分你一点花红。”
    那汉子说话时,仍旧闭着眼睛,晒着太阳,像是在自言自语。
    楚云暗中一哂,抱拳道:“老兄,你怎知道在下是打鱼为生之人?”
    胖大汉子一龇牙道:“这有什么不知道,你脚步声来自全福村那岛方向,经过俺身旁时,衣裳上还带着那么一丁点儿鱼腥气,要不是打鱼的,莫不成还是射虎的?”
    楚云听着对方这一番话,真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他默立一刻,正待开口——
    胖大汉子忽然一摆手,贴耳于地,面带喜色的道:“来了,奶奶的,可教俺久等了,打鱼的伙计,快站到后面隐蔽之处去,免得吓破你的胆,呵呵吓破胆可要尿坑的啊。”
    他说话时,仍然没有睁开眼睛,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楚云依言退后三步,眸光微抬,就看到前路灰尘飞扬。一片蹄声,急骤地向这边移到。
    顷刻间,两乘白马,已在两名中年大汉的驾驭下,如泼风洒雨般驰至二人身前。
    胖大汉子忽然如杀猪似的高唱道:“呃唷!”
    媳妇不上坑哟。
    为了俺尿床了。
    可恨哪,你这小没心肝,狐狸精呀,
    就忘了俺喜礼、喜饼、喜金送嫁妆?”
    这首小调词谱甚为不雅,又在这胖大汉子的嗓门中怪腔怪调的唱出来,闻之令人捧腹喷饭,不敢恭维。
    楚云强自忍笑,面孔却已涨得血红一片,而那两名骑士,更是惊得急带马缰,当下两乘健骑已嘶叫一声,人立而起。
    这时,他们适才发觉,原来是有人在“唱歌”。
    胖大汉子换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态躺着,双目已缓缓睁开,口中仍怪声怪气的唱道:“老哥唷”
    日头照得心痒腰酸哪;
    奴问你:“怎的尚不来?”
    他又哈哈笑道:“咦,来矣,来矣,二位老哥呀,奴家还道你们变了心肠哩!”
    两名骑士,俱是身材魁梧,容貌威武,二人睹状之下,已知不是好路数,倏然勒马退后几步,炯然注视着眼前的胖大汉子。
    右面一个颔蓄短髭的大汉冷一笑道:“阁下拦路相戏,莫非是与金钧银鞭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不成?”
    胖大汉子一摸肚皮,搓下一团污垢,在手中把玩半晌,气定神闲的道:“岂敢,岂敢,俺不过有件小事,意欲麻烦二位当家的一番。”
    二人互视一眼,心中忖道:“那活儿来了!”
    仍是右侧的大汉开口道:“阁下如若有所赐示,但请明言,只要在下等力之所及,无不从命。”
    路旁的楚云听得不由赞叹一声,想道:“这金钩银鞭果然是老江湖了,行事老辣落槛,光棍已极,自己以前好似亦曾听过二人之名,在镖行中混得甚有威望……”
    这时,胖大汉子皮肉不动的一笑道:“客气,客气,不过,只怕俺这个要求说将出来,二位非但不会从命,还恨不得要活剥了俺这身老皮也说不定。”
    金钩银鞭二人同时心头一凛,但仍然强笑道:“但请明示,以便斟酌。”
    胖大汉子龇龇牙笑道:“好说,好说,俺这个要求么,说出来也十分不大好意思开口,便是,俺想‘笑纳’二位鞍内所分藏的那一对翠佛。”
    一言出口,金钩银鞭二人神色立变,右侧大汉面如寒铁般道:“朋友,说话不能过火,逼人不可逼急,朋友既是道上同源,便也知道我们兄弟吃这行饭十分不易,若有其他要求,兄弟尚可设计周全,此事则断断无法从命!”
    胖大汉子闻言之下仍然不温不怒,细眯着双眼道:“这是自然,用口把式向二位商求,定然徒费唇舌,不过,若用手把式么,二位或者可以从命。”
    金钩银鞭二人双手一拍,同时翻身下马,行动整齐划胖大汉子啧啧赞道:“果然训练有素,不愧为鲁东第一镖头!”
    二人不由气得面色焦黄,却是一言不发,四只眼睛,怒瞪着仍然躺在地下的怪汉。
    胖大汉子吁了一口气,懒散的舒展了一下四肢,忽然闪电般翻身而起,长吟道:“鲁晋迢迢连,狐偃一罗汉。”
    金钩银鞭闻声之下,俱不由全身一震,脱口惊呼:“狐偃罗汉!”
    胖大汉子一摸光头,洪声道:“狐偃罗汉严笑天,专诚伺候二位来了!”
    他紧接着又道:“金钩董泉、银鞭何樵,俺要得罪二位了!”
    语声未住,这狐偃罗汉严笑天已神速绝伦的掠身向前,向二人一口气劈出十六掌!
    金钩董泉厉叱一声,旋身斜步,一溜金芒闪处,已如毒蛇般插向严笑天肋下。
    银鞭何樵与同伴一起动作,向相反方向跃出,但见银光闪处,一条鞭影猝卷敌人下盘。
    狐偃罗汉大笑一声,右掌并指点董泉腕脉,左掌却穿过一片劲风,奇奋诡异的折向袭来银鞭,一招两式,狠辣刁钻,兼而有之。
    金钩董泉厉叱半声,金色单钩急偏而上,反挂敌人手臂,双腿倏起,踢向对方腰股,而另一条鞭影,也配凑得恰到好处的抡到严笑天背后!
    狐偃罗汉忽然将浑身肥肉一抖,“呼啦”一声,竟在瞬息之间缩矮了一大截,于是,钩挂、腿扫、鞭砸,已全然在一线的差异中落空。
    严笑天这时的形态十分可笑,宛如一个随地溜滚的大肉球一般,只见他招式如飞,在一连串的反击中,尚且呵呵笑道:“二位当家的,狐偃罗汉这两手庄稼把式还过得去吧?”
    金钩董泉厉叱连连,吼道:“严笑天,只要董某等生还此地,你便永远不得安宁!”
    严笑天避过了银鞭何樵攻到的三鞭,长笑道:“董镖头,咱们是骑在驴背上看书——走着瞧了,嘿嘿,俺狐偃罗汉虽然痴肥,却也不是水泡的哩。”
    三人在笑骂怒叱声中,身形交击如电!绝招有如长江大河,交互迭出,人影、掌风、钩刺、鞭舞,闪成一片,难分难解。
    楚云默立一旁,目光随着眼前跃掠的人影流转,心中忖道:“这狐偃罗汉久享盛誉,为武林黑道中有数人物,却料不到竟是这副德性,而且,看他目前出手之下,虽然故做慌乱,却似是未尽全力,金钩银鞭二人功力虽高,只怕要保不住所携的暗镖了。”
    要知道。楚云昔日武功,已是不弱,足可列为武林中高手之列,再加上在回魂岛上经过了那段虽然痛苦,却十分幸运的生活,在坚毅卓绝的磨练下,已怀有一身深奥无比的奇技,但是,他此时的一身武学,到底高强到什么程度,则连楚云自己亦不甚了了。
    因为,他自离岛以来,尚未曾正式与人交过手呢。
    但是,楚云却可自内蕴的丰富经验中,看出目前激斗三人的武功深浅。
    这时,金钩董泉蓦然狂吼一声,将手中兵器挥舞成一片金网,密不透风的向敌人攻去,口中同时大叫道:“樵弟,双功连一!”
    银鞭何樵在避开严笑天撤身攻到的六掌之后,左手疾伸,立时与盟兄董泉所腾出的右掌相握。
    二人手掌甫一接触,但见钩影银芒,蓦的威势大盛,有如飞瀑倒挂,带着一片锐风,呼轰压倒!
    狐偃罗汉严笑天哈哈长笑,肉球似的身躯,已迅速无匹的在地面转旋了一个微妙的弧度,双掌挟着劲风,猛劈“二人背心!
    于是,在瞬息之间,一道凝结成金银光网的劲气,竟如乾坤倒旋般倏然移转,不但适时挡住严笑天攻来掌势,反而凌厉的逆卷而上!
    在呼吸之间,狐偃罗汉严笑大又怪叫一声,滴溜溜贴地游走,双腿几乎已不分先后层次的扫出十六腿!
    罡风更烈,人影加速,在金钩银鞭施出他们压箱底的本领之后,抢制先机的激斗,已更为凶猛的展开。
    假如楚云没有深奥的武功,便无法判测出场中各人的拼斗招式,而此刻,他却十分清晰的明白,两百招已过去了。
    狐偃罗汉蓦而推出八掌,劲力洋溢中,他忽然大叫道:“喂,二位莫非真个不见棺材不掉泪么?俺大罗汉善心发够,可要拿出屠刀了!”
    金钩董泉运出一股真力,传到银鞭何樵身上,在何樵挥出厉烈的七鞭后,他亦怒声喝道:“严笑天,休想做你的春秋大梦了,翠佛可以予取予求,不过却须连我们兄弟两条贱命一并拿去!”
    真力反涌,金钩董泉在愤怒中,亦借势戮出九钩。
    狐偃罗汉严笑天仍然一味游斗,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身形在急速闪晃中,笑骂道:“好家伙,二位可当真是死心眼,如果非要认定必须‘赔了夫人又折兵’,才能甘心的话,罢,罢,姓严的也不必再行体念上天好生之德,就要为二位超度了!”
    楚云旁观者清,他已自严笑天多肉的面孔变化中,看出这在武林中有名的独脚大盗,已被引动真火了。
    但直至此时,楚云尚取决不下,自己是否应该出面阻止这场即将流血的激斗。
    正在他脑中意念闪动之间,狐僵罗汉严笑天已长啸一声,声如裂帛,继而又如狼嗥一般,端的慑人心魄。
    啸声初起,严笑天缩小的身形已呼的一声恢复原状,双目怒睁如铃,不进不退,右掌迅疾无伦的劈出,适在第一团劲力甫出之际,左掌则紧接而上,如此连绵不断,刹那间攻出二十一掌!
    雄浑的劲力,连续而成一股恍如铁杆般的气流,直冲而到,不容对方有丝毫的喘息余暇。
    金钩银鞭二人在短暂的惊愕下,已调匀了体内真气,发挥出“双功连一”武技最高的性能,将真力逼人兵器之中,倾力抵抗那呼轰袭来的劲风。
    狐僵罗汉大马金刀的钉立原地不动,掌势循环,劲气如流,仿佛永远不会止竭般的凌厉推出。
    武学一道,最忌讳的便是硬接硬碰;全以内力相斗,因为这是丝毫取巧不得的,一有差池,轻则残废,重则丧命。
    在每一次劲风的撞击下,金钩银鞭二人所布成的那道光网,便宛如狂风卷残云一般,纷纷波散震荡!
    二人的面孔也随着时间的增加而逐渐涨得血红,汗珠顺额而下,但二人仍然咬紧牙关,手臂加力挥舞,尽量想在危困中扭转战机。
    于是,叹息在楚云嘴唇内轻轻发出,他知道,胜负之分,就在不远了。
    此刻,狐惬罗汉严笑天面色沉凝,嘴角紧抿,以雄厚的功力,将他最适于正面较斗的“拔山三连环”掌法,淋漓尽致的发出。
    气压变得令人口鼻皆窒,劲力充斥四周……
    忽然——
    楚云面上神色微动,目光向右前方的草丛中望去。
    而这时,在那片草丛中,响起一个冷峭得毫无一丝情感的语声:“老狐狸,大罗汉,你也未免有些太贪得无厌了,一对翠佛完全归你,不觉得有些坠手么?”
    狐偃罗汉闻言之下,却绝不惊慌,多脂的肥大肚皮骤然暴缩,一团较前更为猛烈浑厚的劲气蓦而涌出!
    一阵“轰”然巨响声中,光芒顿敛,金钩银鞭二人跄跟地退出五步,面色惨白,喘不成声。
    狐偃罗汉严笑天看也不看二人一眼,霍然一个转身,狂笑道:“怎么着?俺早就料定你这一半像人一半像鬼的老杀才会跟踪而到,呵呵,请出来亮个像吧,别一个劲地躲躲藏藏、羞人答答的似个未出嫁的大闺女一般………
    草丛中微微一响,随即现出一个形状吓人的老者来。
    楚云向现身之人面上一望,不由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这位现身之人,半边面孔全然布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疤痕,血红乌紫,疬疬瘰瘰,一只眼球突出眶外,闪映着黯淡得有如死鱼一般的光晖。
    但是,他的右半侧面孔却一如常人,皮肤细白光润,与左边脸孔恰好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他冷森森的站在那里,再衬着一身雪白的长衫,越发显得鬼气逼人,全身竟寻不出丝毫活人味道。
    狐偃罗汉皮笑肉不笑的一摸肚皮,又搓下一团污垢在手中揉捻着,大摇大摆的走近两步,道:“喂,俺与你是老朋友了,别这么死眉愣眼的瞪着俺行不行?有话说在当面,别怕难为情不好张嘴,你如果真个要想插进一腿,也并非不好商量哩。”
    他说着,又回头向楚云一笑,道:“打鱼的伙计,你可知道这位半面美男子是谁么?”
    楚云闻言之下,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但他却装出一副惊惧迷惑之状,愕然摇头。
    狐偃罗汉笑道:“这位便是鼎鼎有名的‘半脸鬼使’皮昌,呵呵,不过本罗汉认为,他应该叫做皮厚才对。”
    楚云微感震惊地忖道:“是了,自己猜测得果然不差,竟是这位煞星到了,不过,而对着这半脸鬼使皮昌,狐偃罗汉却依然嬉笑怒骂,狂放如常,可见此人武功之高,必然不在来人之下。”
    他正想着,那半脸鬼使皮昌已要死不活的阴笑半声,冷然道:“老狐狸,你说完了?嗯,让你痛快的吐露一下也好,否则,只怕你再也没有机会信口雌黄了。”
    狐偃罗汉嘿嘿一笑,毫不气怒,依然闲散的道:“老伙计,咱们是死冤家,活对头,不干上一次是不行的,来吧,俺早等这一天等得不耐烦了!”
    半脸鬼使面上一无表情,全身未见任何动作,已飘然向前移出寻丈之远。
    这时,二人已经相距不足五尺。
    狐偃罗汉严笑天忽然叹了口气,一脸优伤之色的道:“唉,俺真是自怨自艾,什么事不好去做,却专来做这不要本钱的勾当,唉……”
    半脸鬼使早已暗蓄真力,准备暴起发难,却不料狐偃罗汉忽出此态,他虽然知道这个假罗汉诡谋百出,诡计多端,却仍然忍不住脱口问道:“姓严的,你无庸扮死装活,是好汉何需叹气?”
    狐偃罗汉严笑天摇头道:“俺是在叹俺又要作孽了,眼看着俺连你那一边面孔也要毁去,如此一来,阁下岂不是变为‘全脸鬼使’,不成人形了吗?”
    半脸鬼使万万料不到在这种情形之下,对方仍然如此促狭自己,故意出言讽损,他不由气得全身微颤须眉俱张。
    狐偃罗汉却在此时闷声不响的骤然闪进,并指如戟戮向半脸鬼使皮昌上盘一十五处重穴!
    他说打就打;毫无一丝转目的余暇。
    半脸鬼使皮昌正在怒火攻心,中气浮躁之际,严笑天身起指到,宛如泼风似的点到他要穴之前不及寸许!
    皮昌冷叱一声,连出七招,上拦下格,左挡右架,始手忙脚忙的应付过去,但已被逼退出两步。
    他不由气得目瞪如铃,凶光闪射,嘶吼道:“严笑天,想不到你竟如此卑鄙,也罢,老夫自现在起,与你誓不两立!”
    狐偃罗汉严笑大半声不啃的一轮急攻猛打,毫不迟疑的重又展开狂猛凌厉的攻势,直到抢制先机以后,始呵呵笑道:“奶奶的,见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俺正要在你火头上加桶油,呵呵,你可真听话啊!”
    半脸鬼使皮昌面色己因愤怒而剧烈地扭曲着,形同厉鬼,更显得狰狞可怖,但他却闷声不吭,竭力施展身法,在劣势中做最为阴毒的反攻。
    二人出手捷如电掣,俱是稍沾即走,身形跃闪中,更不带有丝毫声息,较诸适才与金钩银鞭之战,又自不同。
    一旁观战的楚云,这时却安闲的盘坐地上,目光不时转向此刻正对面而坐,运功调息的金鞭银钩。
    他们适才已在与狐偃罗汉以真力硬拼之下,受了内伤,只是尚不十分严重而已。
    楚云对金钩银鞭所保有的那对翠佛,可说毫无贪念,否则,以他目前的功力,大可乘虚而入,唾手而得。
    这时,他望着正在含怒拼斗的两位黑道高手,心中忖道:“那狐偃罗汉功力之高,不料竟如此惊人。看情形,就连半脸鬼使皮昌也比他逊了一筹!”
    忽然——
    半脸鬼使皮昌沉喝一声,两只手掌缩成鸡心之形,利用空间,纵身而前,紧密如繁星似的点向敌人全身重穴要脉。
    出手之下,不仅变幻莫测。更是阴毒异常,谁要是被他点上一下,不死也得重伤。
    狐偃罗汉见状之下,心头亦不由微凛,他知道,这乃是对方仗以成名的“鬼火沾身”点穴术!
    于是,在他还攻九掌九腿之后,身形蓦然钉立如桩,随着双掌的循环疾起,罡风狂飙重又破空而出,这正是严笑天所擅长的绝技:“拔山三连环”。
    劲力涌处,若巨浪排空,反卷而回,闪幻的鸡心掌形,已在瞬息间被摒绝于外,空自散飞聚戮,却无法突破这浑厚的气墙一步!
    须臾之后,战势再变,在问不容发的急斗中,二人身形越走越快,招式也越出越险,掌影漫天,劲气纵横。
    半脸鬼使早已怒发冲冠,气愤至极,他除了竭力施展着“鬼火沾身”的点穴奇术,更在招式中夹杂着轻易不露的“一绝掌”法。
    但是,狐偃罗汉严笑天亦不是省油之灯,长笑声中,掌势更急,浩荡得有如波涛千里绵绵不息,他借着深沉雄浑的内力,已将眼前的空间凝成一道无形气墙。
    在威力惊人的罡气中,一片片恍如落花的掌影,时而闪击而出,实是神鬼莫测。
    于是,百招近了。
    狐偃罗汉在激斗中,时而斜脱正在运功疗伤的金钩银鞭二人,他在连出十一腿中,哈哈笑道:“老伙计,咱们打到什么时候才算终了!”
    半脸鬼使小心翼翼地拆招还击,阴恻恻的道:“到你这条老狗不再动弹,破嘴不会狂吠的时候。”
    狐偃罗汉严笑天一个旋身,连连攻出一十九掌,笑骂道:“半面美男,你那心肝可狠着哪,老娘在哪里得罪了你啊?”
    半脸鬼使寒着脸不答一言,兀自拼命寻隙出招,自他右眼闪耀的凶芒中,可知他此刻早已兴起了无边的杀机!
    狐偃罗汉闯江湖数十年,见多识广,练达已极,半脸鬼使心中之念,他如何会看不出来?
    但是,他却置于心中,不予叫破,表面上依然嘻皮笑脸,口不择言地乱扯一通,好似完全不曾察觉。
    于是,当狐偃罗汉险极的躲过一招“磷火青萤”之际,他目光瞥处,却发现已运功完竣,正缓缓立起身形的金钧银鞭二人。
    当即一个环身旋步,击出七掌五腿,乘隙叫道:“半面美男,阁下大约敌不过俺,但是,老实说,俺要将你抬掇下来,亦非暂时之功,只怕咱们到头来弄个两败俱伤,要便宜那两个为人跑腿的了!”
    半脸鬼使不作一声,依旧闷首疾攻,他此际已认定对方诡计多端,不可轻易置信。
    于是,战斗在刹那问又趋厉烈,二人各不相让,俱以一生所学相互硬拼,都想将对方挫于掌下。
    然而在这场惊魂慑魄的激战中,路侧的杂草之内,蓦的,飘然闪出一条人影,毫无声息的移向正立在金钧银鞭身旁的坐骑之后。
    这条有如鬼魁般的身影,举止是如此轻灵而飘忽,轻悄得甚至连功力高如狐偃罗汉及半脸鬼使二人都没有注意到。
    但是,却没有脱开楚云那双深遂而清澈的双眸,他有意无意的斜脱着这条已逐渐掩至金钩银鞭二人身后的人影,嘴角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嘲弄意味。
    楚云这时不但清晰的看到这条行动隐秘轻悄的人影,而且更看出这人是一个女子,再由那窕窈婀娜的身形看来,年龄将不会太大!
    他并不点破,也不叫喊,心中却在想:“目前除非自己出手,否则,金钩银鞭的这对翠佛便难于保全,不过,若自己出手,是否能抵得过眼前这两名功绝一时的黑道果雄,则仍难逆料,何况自己在回魂岛上所习的武功,也不知到底达于何种程度,若自己一个应付不来,非但自身难保,如万一泄露风声让三羽公子及百角堡知晓,那就更棘手了……嗯,倒不如由这女子将那对翠佛窃去,便可省却一番麻烦,自己仅须注意一下这女子的容貌,到时设法拿回便了……”
    想着,楚云的目光紧紧凝注在那逐渐摸进的身影上。
    但是,他失望了,因为那两乘坐骑的遮挡,楚云并没有看清那女子的面孔,仅在微一闪动中,望见一个模糊而轮廓甚美的面容。
    他正待设计瞧个仔细——
    两只雪白细腻的纤手,已然闪电般伸人两匹健马的鞍囊之内,因为其中一匹马的鞍囊是挂在马身的右股旁,故而那只美丽的玉手伸展人鞍囊之时,被楚云匆匆瞥到那纤手左腕之上,有一料豆大的黑痣!
    马匹忽然惊惧的立起,长嘶起来。
    美丽的人影飘然掠出,手中分拿着两只精致的乌心盒。
    于是,金钩银鞭悚然一回头,气急败坏的大叫:“不好,有人乘隙开扒!”
    叫声中,二人也无暇他顾,展开身形不要命的狂追而去。
    半脸鬼使皮昌惶然瞥视,只见到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一掠而过。
    他倏然虚出一招,纵身追去,边在空中阴声道:“老狐狸,咱们记下这笔帐,一对翠佛总比你这狗头值钱得多!”
    狐偃罗汉慢条斯理的一整衣袖,还敬道:“半面美男,俺只怕你脚踩两条船,左右落空哩!”
    他又毫不慌乱的回头向盘坐地上的楚云一龇牙:“打鱼的伙计,你倒有几分胆识,好,坐着别动,那几个老小子谁也别想得到翠佛,且待俺迂回掩上,来个坐收渔人之利,呵呵……”
    笑声中,狐偃罗汉严笑天身形倏然电射而出,三起三落,已自踪迹不见,身法迅捷已极。
    楚云暗中一咽,忖道:“那窃去翠佛的女子,轻功之佳,十分惊人,较之狐偃罗汉仅逊一丝,若狐偃罗汉不存大意,尚可追上,现在么,嗯,却嫌得慢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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