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恩仇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十六、枯道凝霜绝剑一现
    一鞭卷龙深恐那老道会伤及树林内的各人,是而情急之下,甫始现身便毛躁躁的吼了起来。
    那瘦长枯干的老道,闻言之下似是一怔,待他看清了一鞭卷龙之后,鼻孔中哼了一声,虽在喘息,语声却十分阴森的道。
    “小辈,今天冲着这几句话,本道爷便要慈悲于你,哼,你这叫自寻死路!”
    一鞭卷龙汤小庸尖笑一声,唇角的肉痣微微一抖,冷笑道:“妈的,咱看你才是离着正果不远了,浑身没有四两肉,他妈的三根筋吊着个脖子,还在咱一鞭卷龙汤某人面前发横使赖!”
    瘦长道士听到汤小庸报出名号,不禁微一沉思,随即冷厉的道:“不管你是一鞭卷龙也好,一鞭扫蛇亦罢,今夜你这条狗命必得飞升极乐!”
    说着,一步一步的缓缓向前逼进,手上的匕首闪出道道青芒,在黑夜中有着砭人肌肤的寒凛。
    一鞭卷龙汤小庸毫不畏惧,大马金刀的向前一挺胸膛,大叫道:“老牛鼻子,你唬得着谁?妈的,刀枪棍棒咱见多了,什么样的玩意也耍弄过,来,来,走进一点,咱可以牵着你这牛鼻子戏耍一阵!”
    瘦长老者冷哼一声,距离汤小庸尚有寻丈之遥,右手匕首猝然向前一挥!
    汤小庸正在开口讽刺,一股凌厉的宛如有形之物的锐风,挟在一片青白的寒光中,急似闪电般扫到!
    那柄匕首长仅尺许,握在那老道手中更距着汤小庸有寻丈之远,所以,汤小庸做梦也想不到,这老道隔着如此距离一挥之下,竟然与近身相搏有着同样的威力!
    他魂惊魄散的疾速低头跃身,只听“嚓”的一声轻响,一绺头发已在那凉森森的锋芒下扫落!
    瘦长道士冷冷一笑,极其不屑的嗤道:“道爷还以为你这一鞭卷龙有什么绝活哩,看来亦不过是个银样蜡枪头,窝囊废一个!”
    汤小庸惊魂甫定,怒骂一声,身形倏偏,“嚯”的一声,一条怪蛇也似的鞭影,猝然卷向老道颈项!
    老道脚步未动分毫,手中匕首略一颤动,青白色的芒尾蓦而暴涨,有如电掣般反削挥来皮鞭!
    于是,汤小庸大喝一声,急速挫腕扬时,“唰”“唰”“唰”就是七鞭,鞭身撕裂空气,刺耳已极的抽到老道身前。
    老道两条灰色的长眉微微一皱,好似在忍受什么极大的痛苦,他蓦然紧咬下唇,脚步不稳的抢上一步,匕首倏挥十一次,十一道锋利的芒尾,竞霍然暴伸而出,奇快无比的卷向汤小庸!
    他这展出的凌厉光芒,好似将十一次出手融为一次施出,青白色的光华如匹练般舒卷不已,不容敌人有任何一毫回环的余地!
    一鞭卷龙汤小庸的武功,论起来不过是武林中的三流角色,怎能躲得过这老道“运气凝剑”的上乘内家剑术绝技?
    他但觉眼前刀光电闪,青白色的寒芒耀目生辉,根本连对方出手的来势都看不真切,又如何招架躲避?
    正在此间不容发之际——
    一股猛烈的劲风,有如启云天中倏捣而下的巨大铁锤,猝然向那老道袭至!
    于是,惊呼声自老道口中发出,寒芒急急迎向那片劲风,只听“轰”然一声大响中,光芒与劲气同时消逝,但是,那片劲风的余力,却将老道撞出三步之外,一屁股坐于地上!
    夜影中,一个瘦削而壮实的人影缓缓行出,冷然瞥视了老道一眼,转向那神胆俱颤的汤小庸道:“汤兄,你受惊了!”
    汤小庸大大的喘息了两口,感激逾恒的向来人道:“楚大侠,又是蒙你援手,啊啊,这老牛鼻子料不到恁般厉害,他是用的什么邪门啊?
    咱几乎被他断送了性命!”
    楚云淡漠的一笑道:“这位道长用的是剑术中最精奥的奇技之一:“运气凝剑’,不过他好似身有暗疾,所以这‘运气凝剑’绝技尚未发挥至极限,否则,只怕汤兄你纵有十条性命,也早就报废了。”
    说到这里,楚云嘴角微微一撇,转眸望向那仍然坐在地上,面色忽青忽白的老道。
    这老道等到一口气调顺了过来,双眼一翻,阴狠的道:“好小辈……你竟藏于暗处算计道爷……好,好,道爷会叫你即时看到颜色……”
    楚云微笑道:“什么颜色?是道长坐在地上的颜色么?”
    老道长枯于的面孔蓦然涨红,仿佛气忿至极,但是他尚未及说话,却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呻吟。
    楚云冷然踏前一步,沉声道:“道长,若在下未曾看错,道长好似身染暗疾,而且还十分严重;因此,道长还是平心静气来得好些,暴躁愤怒,只有对道长本身不利。”
    老道重重的哼了一声,怒声道:“小辈,看来你倒有两手,竟然识得道爷所使的手法,不过你这乘人于危的小人行径,道爷却要好生管教于你!”
    楚云毫不动气,淡然道:“罢了,以道长的身手,已足可列为武林顶尖之流,只是修身养性这一宗却仅是未进后学,差得还远,老实说,道长手底下的功夫,在区区看来,虽已登堂,却尚未入室呢。”
    老道灰眉怒轩,叫道:“好小辈,你口气未免也太大了,道爷如非行动不便,即刻便要试试你这小辈有多大道行,哼哼,普天之下,除了我‘枯道凝霜’一本,还有几人能施出这‘运气凝剑,的功夫?”
    枯瘦老道报出名号,楚云不由暗自一震,忖道:“原来这其貌不扬的老道士,竟是中条山玄武观的主持,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枯道凝霜,一本道人?咳,这老道士是出了名的难惹难缠呢……”
    一旁的汤小庸骇得一哆嗦,失声道:“什么?你这老牛鼻……啊,不,道长竟是一本道人?以赤手空拳撕裂中条九头白额大虎的一本道人?”
    枯瘦老道十分得意的嘿了两声,道:“怎么?难道山人尚是假冒的不成?哼!你这两个小辈便是不识得山人庐山真面目,也该听说过山人手中这柄‘凝霜短剑’吧。”
    汤小庸一想不错,神情中不禁透出一片惶恐之色,他带有求援意味的将目光向楚云一瞥,微微退后两步。
    原来这“枯道凝霜”一本道人,在武林中是个声威慑人的怪物,平素绝步不出中条山,更少与江湖中人交往,性情十分怪异乖僻,他的派别来历,武林中人鲜有知悉,而他为何出家当了道士,出家以前是做什么的,就更难令人揣测了。
    严格说起来,这“枯道凝霜”一本道人的名气,较之狐偃罗汉,半面鬼使等人更有过之,而又是个身在五行之外的亦正亦邪的人物。
    此刻,楚云洒脱的一笑道:“一本道长,盛名之下,果无虚士,道长技业惊人,在下更是素仰久矣,只是这次小小的误会,尚请道长看在区区薄面,赐予揭过……”
    一本道人冷然摇头,道:“天下哪有此等便宜之事?小辈,除非你等二人当面向道爷叩三个响头,承认过错,否则,道爷便要尔等每人自断一手以谢此罪。”
    一鞭卷龙汤小庸硬着头皮道:“道长,俗语说得好:“不知者不罪’,久闻枯道凝霜雅人大量,必不致与晚辈等为难……”
    老实说,白狮门连遭惨变,汤小庸等人已成惊弓之鸟,实不愿再树强敌,故而说话之间,一反适才鲁莽之人,尽量婉转平和,以求息事宁人。
    哪知一本道人双目骤睁,煞气毕露的道:“住口,道爷岂会被你这黄口小子几句巧言所惑?道爷限汝二人于半炷香时刻内叩头认罪,过时休怪道爷不行上天好生之德了!”
    忽然,楚云冷漠的启口,声音幽冥得似来自另一个世界:“一本,一本,当有一条梯子接你自困境中下来,那么,你便要把握住这个时机,莫要这梯子收回时,再自半空中摔落。”
    一本道人惊然一凛,但随即又吼道:“好小辈,你是说道爷不趁此下台,便会自讨没趣是么?好极,道爷便讨讨这个没趣试试!”
    楚云沉静的一笑,笑容又在嘴角凝聚,像是一抹含雨的云彩!
    “一本道长,你要试探在下么?”
    不知怎的,煊赫一时的“枯道凝霜”一本道人,任他见过多少惊心动魄的大场面,在看到楚云这样含有深意的微笑时,亦不禁有些寒凛的感觉……
    空气中有一阵短暂而不调合的沉默,一本道人努力咽了口唾沫,语声有些沙哑的道:“是便如何?莫不成道爷尚含糊你?”
    楚云玄异的一笑,缓缓掀开长衫,露出左旁悬挂的黑龙玉鞘长剑——他挂剑的部分与众不同,一般使剑者,大多将剑背于背后,或者挂在腰际,但是,楚云挂剑的部位却在左胯,而且,特别悬挂得底。
    当那柄以莹玉为鞘,上雕黑龙的珍罕长剑映入一本道人眼中时,虽在黑夜,亦可看到他神色大变,瞳孔骤张!
    但是,尚不待作出另一个表示,“铮”的一声轻响起处,夜色中倏而闪出一恍似浩月般的明亮圆弧,圆弧蓦然长射十丈,变成一条蒙蒙的剑气,几乎在这圆弧出现,剑气盘绕的同一时刻,一切骤敛,楚云又仿若另一个人般安闲的卓立原地——速度之快,好似他本来便站在那儿没有移动一样。
    一本道人双目圆瞪,嘴已张得老大,良久,他才“啊”了一声,惊惶的道:“这好似绝传武林已久的‘弧光剑法’啊!善哉!善哉!这位施主,不知贫道猜得可对?”
    楚云冷然一哂,道:“好眼力,道长,这是弧光剑法的哪一招?”
    一本道人微微一窒,摇头道:“贫道今天六十有八、早在五十多年以前,曾目睹昔日武林瑰宝‘无畏金雕’武老前辈施展此招,于七丈之内以剑芒虚空斩断一株合包巨树,自武老前辈隐居江湖后,如此神技,不复重现……想不到今日却在施主身上得见……”
    楚云淡淡的道:“此技较之道长‘运气凝剑’功夫如何?”
    一本道人老脸一热,郝然道:“施主高姓大名?贫道认栽了。”
    楚云微微一笑,道:“道长无须过谦,武学一道,浩瀚无际,在下不过乃苍海之一栗,实不足道也。”谈话中,他谨慎的没有提到名号。
    一鞭卷龙汤小庸十分惊异于这名蜚一时的“枯道凝霜”形态之改变,他只知道楚云适才显示的一手剑法神妙无伦,但是,到底高深到什么程度,他却有些茫然。
    这时,一本道人万分感叹的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古人此言,殆不欺我,施主,无畏金雕武老前辈可与施主有着渊源?”
    楚云深沉的仰首夜空静静的道:“在下对他老人家十分神往,我们或有很深的渊源,但是,也可能毫无关系。”
    一本道人有些迷惑的道:“无畏金雕技比天人,正气滂礴,五十年来,无出其右,施主不知于何时得传其不世武功,武老前辈如今仍在人间么?”
    楚云眼帘微阖,望着空中淡银色的天河,微沉的道:“道长,世上有许多东西,我们皆在探索之中,道长的赐询,请让吾等保留一个完美的答案,在下或有隐衷,道长想必不会定欲追究吧?”
    一本道人忙道:“这个当然,唷——”
    他皱了皱眉,枯稿而松弛的脸皮微微一颤,右手抚向右边腰际。
    楚云趋前两步,道:“道长,可是暗疾复发?”
    一本道人长长吸了口气,苦着脸道:“唉,说来真令贫道汗颜,贫道为了寻求一味珍奇药物之配制,月前下山四处探求那味灵药之方主药——‘黄花百斑蜂王’,贫道历尽艰苦,方始在离此不远处的一块临河巨岩下,发现一窝极难寻求,却又奇毒无比的‘黄花百斑蜂’,贫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将那窝毒蜂消除殆尽,但是,正当贫道依照医书所载,伸手入那蜂巢之内,捕捉那应该缩眠不动的蜂王之时,却不想医书记载竟然不大灵验,那只硕大无朋,其大如拳的蜂王非但并未缩收藏身,竞在贫道伸手入内之际,急飞而出,唉,贫道失惊之下,虽将那蜂王一举砸烂,右腰上却被它尾部毒针螫了一记……”
    楚云略一沉思,道:“针尾可留在道长肌肤之内?”
    一本道人颔首道:“不错,贫道已封住毒针四周血气流循,只是这毒性好生厉害,贫道此刻不但右腰全然麻痹,连右边身躯也感到炙痛无比……”
    楚云又道:“道长可有方法自疗么?”
    一本道人尴尬的道:“贫道医术尚称不恶,但对目前己身所受,却是无能为力……”
    楚云古怪的一笑,忽然转首向着疏林,沉声道:“树后可是赵大彪,赵兄么?且请现身一见。”
    随着语声,那隐匿林内甚久的赵大彪已自一颗柏树后走出,有些惶然的道:“楚大侠,事情都完了么?怎的适才好似在林外又有叱喝之声?敝掌门师伯久候二位不归,深恐发生意外,故令在下前来探视。”
    楚云大声道:“请赵兄回禀魏老前辈,此间已经无事,半个时辰之后,吾等即可启行了。”
    他又回头道:“汤兄,此间经过情形,请详报贵掌门师伯,以免他老人家悬挂。”
    一鞭卷龙汤小庸答应一声,招呼了师弟赵大彪,二人同时向疏林之内走去。
    一本道人摇头道:“贫道早就疑虑林内有人,果然不错,施主,他们可是与施主同路么?”
    楚云含笑点头,道:“是的,现在,请让在下一观道长伤处。”
    一本道人奇道:“什么?莫非……莫非施主尚识医道不成?”
    楚云笑道:“不敢言知,只不过略通皮毛而已,据在下揣测,道长之伤,可能尚不至于过份严重,即时施术,或较日后来得简易。”
    一本道人间言之下,微微犹豫了片刻,终于将灰白的道袍掀起,露出右腰一块已然紫涨得有如巴掌大小的肌肤来。
    楚云蹲下身躯,仔细探视了一阵,断然道:“长吸气!”
    一本道人不由自主的长长吸人一口气,楚云又连声道:“行血,纳劲,气转三车,澄灵台,顺鼻息,气泄右腰阴脉!”
    一本道人马不停蹄的顺着楚云语声施为,至“气泄右腰阴脉”一语出口,楚云左掌倏拍一本道人背心“命门穴”,右手食中二指往一本道人伤处一按,动作疾如闪电,一本道人狂吼一声,楚云手中已拈着一枚带着丝丝紫血,细锐的寸许的乌黑针刺!
    他凝视着这枚“黄花百斑蜂王”的尾刺,沉声道:“道长,请自行挤出瘀血残毒。”
    一本道人顾不得疼痛,双手用力,压挤伤处四周肌肤,紫黑色的乌血汩汩而出,楚云急忙掏出一方白丝帕,为他抹拭干净。
    半盏热茶之后。
    楚云又取出一个莹洁透明的水晶小盒,洒落一些白色药未于一本道人伤口之上,为其包扎妥当。
    一本道人舒适的吁了一口气,无限感叹的道:“施主,你这行功疗毒之法,贫道尚是首次见到,的是高明之至,神效无边,料不到施主除了武功惊人之外,医术一道更是如此精湛,贫道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楚云淡淡的道:“雕虫小技,何值一哂,道长,但愿你我能结一方外至友,在下于愿足矣。”
    一本道人灰眉一扬,紧紧握住楚云双手道:“施主,贫道素来独行独往,不喜与人结交,但是,施主的磊落风范,雍容威仪,确令贫道道折服无己,只要施主不惜折节下交,只怕贫道尚难于高攀呢。”
    楚云一笑道:“先前之事,想道长不会再予计较了?”
    一本道人连呼荒唐,道:“施主万莫再提,嘿嘿,想起来确令贫道无地自容,唉,施主说得对,贫道在养性方面,实在尚须磨砺。”
    楚云连忙肃容道:“戏谚之言,道长岂可当真?置诸一笑,便算在下未曾启口便了。”
    说着,楚云缓缓将一本道人扶起,又抬头望了望天色,低声道:“群星闪烁,夜空澄碧,明日天气定然绝佳,‘太极星座’已倒移半寸,现在大约已是初更了。”
    一本道人衷心的道。
    “施主,你真是个奇才,这许多学识,不知都是自哪儿学来的?”
    楚云一笑道:“此乃一些极为浅显的日常问题,算不上学识,道长,当你在注视观察研习之后,那么,便一定会知道这只不过是些小小的知识而已。”
    他微微一顿,回首向林内高呼:“汤兄,时光不早,吾等可以上路了。”
    随着语声,疏林内传来汤小庸的回答:“楚大侠,这就来——”
    片刻后,一鞭卷龙汤小庸仍然驾着那辆双辔篷车,在赵大彪、吴胜二人的左右护卫下,缓缓驶出。
    一本道人看见篷车,低声向楚云道:“施主,车内可载有妇孺?”
    楚云未置可否的一笑,篷车车帘已被掀开,长髯如雪的美髯神鞭魏百豪探首出来,正待向楚云说话,目光却瞥到站于一旁,面色枯稿的“枯道凝霜”一本道人。
    美髯神鞭似是微征,凝眸细瞧之下,哑声一笑道:“这位道长可是中条山一本道人?”
    一本道人亦向美髯神鞭打量了一阵,蓦而叫道:“施主可是流坞坡白狮门魏老掌门?”
    美髯神鞭魏百豪疲惫中带有欣悦的道:“老朽正是,呵呵,十二年不睹道长风采,此时此地重逢之下,老朽几乎不敢相识呢。”
    一本道人行前三步,兴奋的道:“十二年前贫道行脚三宫山白马崖,于‘碧目老农’周施主处得见老掌门,当时便对老掌门谈吐风范十分心仪,奈因尘事相扰,未克久聚便已匆匆告别,不料竟于此处得晤老掌门,这真是‘有缘哪怕隔山水’……”
    他说到这里,已注意到老人孱弱的神色,不由急问道:“老掌门,你可是受了掌伤?”
    美髯神鞭魏百豪苦涩的一笑道:“不错,想必道长也曾闻及本会与两河‘灰旗队’‘莽狼会’之间发生之事吧?”
    一本道人沉思了半晌,额首道:“贫道于旅途之中,似曾风闻过贵门与‘灰旗队’‘莽狼会’之间所生之瓜葛,但是看来这件事还较贫道所闻来得严重?”
    美髯神鞭艰辛的移动了一下身躯,哑声道:“老实说,道长只要看看老夫等目前的狼狈之状,便知道这次争纷给予本门何等严重的打击了……”
    说着,老人已将前后经过,又断续的向一本道人讲述了一遍。
    一本道人听得面上神色大变,美髯神鞭语声一停,他已激愤的道:“好个灰旗队、莽狼会的魔孽,贫道不料他们竞是这般横行无忌,有干天和,贫道虽然独来独往,从不与江湖中人打交道,此番也要看看,这般魔崽子到底有多高道行!”
    美髯神鞭魏百豪嘴角一阵抽搐,尚未说话,一本道人仿佛已下定决心般断然道;“罢,罢,虽然贫道已与三宫山周施主有十余年未曾来往,和老掌门更是一面之缘,但也要拼出这付臭皮囊,与老掌门相偕至三宫山一行,路上好歹也有个照应。”
    美髯神鞭感激良深的颤声道:“准说世情冷暖,有如春冰薄纸?老夫等在几濒绝境之下,先得楚大侠慨赐援手,后蒙道长仗义如此,若白狮门得以重兴,二位深恩大德,必永力白狮门弟子感怀!
    一本道人枯稿的面上,漾起一丝少见的湛然异彩,呵呵笑道:“老掌门言重了,贫道虽为武林同源,日常所为却少令他人赞誉,久而久之,贫道也不觉有何异处,一意非行天下,遂为天下人不解不谅,善事义行更是从未做过,此次若能替老掌门略尽绵力,非但可使天下人知悉贫道并不如言传中之乖僻,更可为贫道本身积一善功,呵呵,说来惭愧,贫道出家数十年,善功却是积得历历可数呢。”
    楚云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二人畅述旧情,心中想到:“看样子,这一本老道心性却是不恶,外界传言,总是过份渲染了些,他们彼此之间并未有深厚交情,一本老道却肯恁般仗义相助,这位‘枯道凝霜’盛名之下,如今不但应该除去‘孤僻’二字,更应该加入‘道义’的成分了……”
    这时,一本道人看了坐在车首的一鞭卷龙汤小庸一眼,十分歉然的道:“老掌门,这位想是贵门弟子了,咳咳,真是不打不相识,嘿,嘿嘿,此子根骨不差,若能加以磨练,倒是一块上好材料呢。”
    美髯神鞭含笑不语,汤小庸连忙抱拳为礼道;“不敢,尚请道长多加栽培。”
    一本道人大笑道:“孺子可教,呵呵,你如开始便这般温和达理.又何至于令贫道大发肝火?”
    一鞭卷龙汤小庸面孔一热,一本道人又道:“罢了,不用脸红,输给贫道也算不上丢脸,现在,倒是吾等应该起程了。”
    楚云一言不发,扶着一本道人进入篷车之内,自己又坐回车前原来的位置。
    汤小庸看着一切弄妥之后,口中“得儿”一声,皮鞭扬起一声脆响,篷车已行出疏林,向着大道驰去。
    -------------
   

举报

十七、大漠浩瀚麻风之谷
    时光是飘渺而难以捉摸的,像一抹云彩,一缕轻烟,又似一个变了心肠的情人那嘴角虚无而空洞的微笑。
    半个月之后。
    三宫山青翠的峰峦玲珑的浮凸在曲堤东方三十里的地平线上,这山并不雄伟高耸,但是却十分巧致灵秀。
    迄逦在三宫山之前,有一条植满松柏的山径小路,此刻正有两条人影缓缓沿路而来。
    这两个人,一个是全身黑衣,神态沉稳飘逸的楚云,另一个人却是大名鼎鼎的“枯道凝霜”一本道人。
    一本道人的毒伤好似已全然痊愈了,面色虽然仍旧瘦黄枯槁,精神却异常矍砾,只是眉宇之间,好像隐隐含有些说不出的离怀愁绪。
    楚云随手折了路旁松树上的一根枝芽,在手中轻轻拗弄,深邃的双眸凝向天空,低声道:“道长,长安虽好——”
    一本道人黯然道:“是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唉,贫道寄情山水,长伴青灯黄卷,自以为已是大彻大悟了,谁知却依然排除不了这乱丝般的离愁。”
    楚云微微仰首,一笑道:“道长,佛家有云:因果相循,有因则必然结果,今日吾等离别,既是原因,异日吾等重逢,则称其为果,假如我们不分离,又哪有再见之期呢?”
    又缓缓行了一段,一本道人低声道:“楚施主,虽然你没有告诉贫道,此去所欲为何,但贫道亦可猜出,施主你必是去办一件与本身极有关连之事,贫道阅人多矣,但以施主这般豪迈中蕴育深沉,忠义里含有真挚的奇才,却尚是初次仅见,贫道恨不能与施主多事盘桓……”
    楚云停下脚步轻轻的道:“道长,皇天保佑,在下等得以平安无事的护送白狮门魏老掌门等人来至三宫山,道长毒伤已复好如初,更难得道长慨允为白狮门出力,助其重整门墙,这些云天高义,在下除了以同心人身份感到赞佩外,站在江湖道义立场,在下更为道长鼓掌喝彩,武林仁义,到底尚未泯灭殆尽!”
    一本道人老脸竞微微一热,有些不好意思的道:“罢了,施主你对贫道如法谬奖,贫道是确确实实的愧不敢当,人家‘碧目老农’周施主才是恩尽义至,不但热诚款待魏老掌门及贫道等人,又一再担待日后一切结果。从他亲送施主你下山三里之遥看来,可见这位‘碧目老农’更不愿施主你离去呢。”
    楚云悠远的道:“再会之期,指日可待,道长,在下敬赠道长一点小小礼物。”
    一本道人双手乱摇,急道:“使不得,使不得,出家人原是四大皆空——”
    楚云微笑道:“道长,记得道长曾经说过:需要那‘黄花百斑蜂’的蜂王来配制一味灵药,假如在下猜得不错,道长想要配制的那味灵药,可是专门医治‘脑抽搐’这种怪症的?”
    一本道人闻言之下,不由奇道:“不错,难道……?”
    楚云深沉的道:“是的,在下知道这味灵药的奇效,不过,道长,在下可以奉赠道长一个秘方,便是这味灵药,若寻不着‘黄花百斑蜂王’之时,以枇杷果核三钱,加合蝼蛄两只,以一碗‘阴阳水’蒸煮,可以十足抵用,或者,效果可能比那渗有‘黄花百斑毒蜂’的灵效来得更高。”
    一本道人闻言之下,惊愕得有些张口结舌,直望着楚云发呆;在他想来,如此深奥,却又十分明确的药理,不该是像楚云这般年轻的人所能知晓的啊!
    于是,一抹微笑在楚云嘴角展开:“道长,我们若行往一座高山,很多人只知道沿着前人行过的大路走去,却不知道,在这大路之外,还有很多条更为方便的捷径呢。”
    一本道人钦佩得五体投地的道:“楚施主,贫道不知应该如何感激你这丰厚的赐予,啊啊,贫道最疼爱的一个小弟子便是患有此种怪症……唉,贫道恐怕无法向施主你做相对的报偿了………
    楚云长笑道:“区区心意,何值一哂?而且,道长曾言:出家人原本便是四大皆空啊。”
    一本道人单掌问讯为礼,千恩万谢,尽在不言之中。
    楚云抱拳躬身,沉声道:“别了——”
    “了”字出口,一条瘦削的身影,宛如一片被风吹拂起的枯叶,是那么轻俏,却又神速无匹的飙然掠出七丈之外,终至杳然。
    一本道人依依的凝望前路,凝立不动,良久,良久……
    在一片浩瀚无际的金黄色沙漠上,有一匹高大神武的黑色骏马,正放开四蹄,在扬起的滚滚尘沙中奔驰着,马上骑士,也是个全身一片纯黑的青年俊彦。
    天空是一片蔚蓝,偶而有两片飘浮的云彩,在空中轻闲的飘移着,像是澄碧的浪波上几点白鸥张开的长翼。
    苍穹是一道渺遥的弧盖,而弧盖似一个蓝色的琉璃罩子覆盖着大地,无边的沙漠延长至地平线的尽头,象征着宽阔,豪迈,粗旷与永恒。
    天是澄蓝的,沙是金黄的,云是洁白的,地上的人与马却是一身纯黑,这纯黑在长天下移动,在沙漠上成了一个小点,与空中的白云相映,在辽阔的金黄色上做着坚毅卓绝的竞走。
    于是,空中的烈阳光辉更盛炽了,似一把火伞高张在头顶上。
    黑色的骏马身上渗着汗水,黑衣的骑士鬓鼻洼也渗着汗水,他的黑色长衫却被风拂起,露出左胯下那一柄雕有黑龙的珍罕长剑。
    这是楚云,他在一个万马聚集的贩马场上,自一个偶然的发现中买到胯下这匹异常难寻的“双日驹”,在日夜不停的奔驰下,在他出发的第二十个午时,已到达了目前的境界——
    绥远境内的沙漠。
    空中的阳光十分猛烈,晒得人马俱皆焦渴无比,楚云以手遮额,向远处眺望了一阵,心中忖道:“自己这次摒当一切,依照那神秘老人所嘱,至此寻找他所说的‘拐子湖’,但是,黄沙渺渺,一望无际,又哪里去寻这‘拐子湖’呢?那位神秘的老人,却又未详细说明这湖的方向位置……”
    沙漠是寂静而没有半点声息的,楚云环视着四周如波纹,又似小丘似的黄沙,又看着它们被带着热气的风吹成一圈圈的小漩涡。
    于是,他策马奔到一座沙丘之下,借着这沙丘的阴影,挡住了炽烈的阳光,虽然仍旧是懊热无比,但却较诸适才在太阳的直接照射下凉爽得多了。
    楚云轻俏的下马,自鞍旁拿下以羊皮制成的水囊,自己先饮了个饱,又倒在手中捧着给坐骑喝了,方才有些疲惫的坐在沙地上休息。
    空气有着出奇的沉闷,仿佛浓厚的云翳,而那与寻常不同的燠热,更是令人难以消受,沉闷而又烦躁。
    楚云的衣衫已给湿透了,汗濡濡的十分不舒服,他甚至连运功调息都懒得去做,管自半倚在沙堆上闭目养息。
    忽然——
    他似乎听到一阵极为轻细的沙沙之声,缓慢的自右方移近,而又有一阵更为细碎的声息,则自身后移到,速度好像较那右方的声音快捷得多。
    在没有睁开眼睛前,楚云的脑海中急速闪过几个念头:“自己在进人沙漠之前,已向当地土著约略探问过沿途情形,据他们说这路五十里方圆之内,不可能再有人烟水草,但是,这两种方向迎异,声音不同的韵息,却又是自何而来呢?”
    念头自他脑海中一转,楚云双眸骤然睁开,在他目光瞥扫之下,却几乎惊得从沙堆上跳了起来!
    在他扩张的瞳孔中,映射出一幅恐怖的画面:那是一个手足俱全的人类,只是这人不但头顶寸毛不生,疮痕斑斑,甚至连面孔上部长满了已经溃烂的疮疤,全身浮肿得成为紫红之色,在他穿着的一件破烂不堪的衣衫遮掩之下,予人一种惊惧而作呕的感觉,好像这已是一个不属于人类的人类似的!
    另一个思想如雷殛般在楚云脑中闪过,他脱口叫道:“大麻疯!”
    此刻,那人距着楚云约有五丈之遥,正站在一个高起的沙堆上,像是忽然自沙漠中浮现的幽灵一样,用那一双迟滞而肿烂的眼睛向楚云直怔怔的凝望。
    气温虽然是如此沉闷燠热,但楚云却觉得有一股寒气自背脊冉冉升起,他几乎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站立起来,瞪着这染有“大麻疯”的人发呆。
    楚云十分清楚,这“大麻疯”是一种极为剧烈的传染病,被染之人,周身肿涨溃烂,日夜折磨,痛苦辗转,终至无可救药而死,其病状之残酷,患病人之痛楚,实为百症之冠,而患染此病之人,又大多被隔离遗弃,不得与常人相处,精神及心理上的负担,更非笔墨所能形容。
    所以,凡事沉静逾恒的楚云。骤然发现这染有大麻疯的病人,那有些失常的举止,却并非显示他心中畏惧,而是多少年来累积留传的渲染,使他心中本能而自然的升起一股戒备之心:当一个人在突然的机缘中,发现一件他素闻中的事情,而不论这事情的成分是好是坏,这个人的神经一定是紧张而惶乱的,只是因人而异,程度各有深浅罢了。
    那患有大麻疯的怪人,在楚云站身立起时,艰辛而近乎木呐的举起手臂,向楚云身后指了两下,迟滞的眼神中,好似隐约流露出焦虑的神色。
    于是,当楚云辩明了这怪人的意思后,那阵细微的“沙沙”之声,己更形接近,而且,在这片轻细的声息中,好似还含有一股节奏分明的“嘎”“嘎”之声!
    楚云尚未回身,心头己自一跳,从他昔日行走深山大泽的经验判断,他已明白身后这阵声音是发自何物!
    但是,他并没有继续回身,微微仰起面孔,让一抹感激的笑意浮上嘴角,双手抱拳,向那染有大麻疯的怪人深施一礼——
    在那怪人尚未看清楚云面孔上微笑的绽展时,在烈阳的光辉映射之下蓦而闪出一道迷蒙而寒森的剑气,如雨后经天的虹彩,在划过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长弧后,又似一抹流光般逝向虚无。
    而这时,楚云面孔上的微笑依旧,一条粗若儿臂,长约五尺的斑斓“响尾蛇”,已血雨横飞的被剑芒斩成九段,抛出寻丈之外。
    空中仍是一片澄朗无云,火伞高张,楚云出手之快,就好像这条响尾蛇原先便已断成九段,早就摆在那里一样。
    那染有大麻疯的怪人,似乎惊异至极的张大肿烂的眼眶,口中发出阵阵的“啊啊”之声。
    楚云洒脱的一笑,沉声道:“朋友,谢谢你的警告,吾等在这里见面,好很有些奇怪,是么?”
    那怪人好似听得懂楚云的言语,又伸手向楚云招了一下,可怖的面孔上,展示出一丝可以意会的笑意。
    楚云轻笑一声,也未耸身作势,一条身影已如惊鸿般掠向沙丘之上。
    这怪人的形态,近看比远望更为吓人,周身尚散发出一股有说不出的恶臭,不但刺鼻,而且令人恶心。
    但是,楚云并没有丝毫嫌弃之状,他走上一步,便待伸手与这怪人相握。
    这染有大麻疯的怪人,一见楚云向他伸出双手,竟十分惶急的向后退了两步,双掌乱摇,口中啊啊不停,他的意思,宛如不愿楚云沾染到他的身体,进一步说,他是唯恐己身的恶疾,会传染到对方啊。
    其实,楚云又何尝不明白呢?他目光凝注面前的怪人,诚挚的道:“朋友,贵姓大名?”
    怪人一见楚云不再前进,方才放心似的吐出一口气,嘴唇蠕动了良久,始艰辛的吐出几个字:“你——来——自——中——土?”
    楚云颔首笑道:“不错,绥境风光,却别有情调。”
    怪人又思索了一阵,含混不清的道:“改路……前面……是……麻疯……谷……”
    楚云往日曾经听过传说:蒙古藏边一带,有这“麻疯谷”之名,乃是将染有大麻疯恶症之人,全然逼迫押送到一个荒凉偏僻之处,与广大民众隔绝,任其自生自灭,这些麻疯患者聚集之处,便多称为“麻疯谷”。
    自然,这种做法是极其残忍而不人道的,但是,在没有方法治疗这种可怕的恶症时,为了其他人的生命安全,亦只有出此下策,麻疯病人一旦被送至“麻疯谷”内,便等于定了终身监禁,永远不能与外界接触,甚至他们最亲近的人也包括在内,所以,不幸患染此疾之人,在心理上所受的磨难,往往比肉体上的痛苦更有甚之,但是,除了他们自己的哀伤呼号,又有谁能反应出他们的凄楚呢?
    楚云十分同情的摇了摇头,低声道:“朋友,告诉我一件事,你这大麻疯恶症,已患了几年了?”
    那怪人好似有些迷惘的向楚云凝望了一阵,有些颤抖的伸出他那已经烂掉了食中二指的右手,再展开仅存四指的左掌,嘴唇颤抖不停。
    楚云一望之下,叹息了声,仰望长天,仿佛在苦思一件事情。
    良久——
    他目光平视,悠然道:“朋友,我想助你,但是,如今已迟了,你患这恶症,是否已有六年以上?”
    怪人宛如十分惊异的连连点头,楚云一叹道:“老实说,以我的一身医术,有很多世人视为绝症的怪病,在我看来说皆可药到病除,这大麻疯恶疾也不例外,但是,我适才苦思之下,却想不出有什么方法能治愈患染三年以上的病者……”
    怪人这时忽然上前一步,呆滞的双眸似乎闪射出一丝兴奋的光彩,他口齿不清的道:“你……是说……三年……年……以下的……可以抬……治好?”
    楚云用力颔首道:“是的,绝对可以医好。”
    怪人仿佛高兴至极,手舞足蹈的在沙地上晃了起来,口中更是啊啊大叫不停,那样子虽然难看的像是填鸭,但是,却可直接的表露出他发自内心的激动与喜悦。
    楚云嘴唇微抿,有些奇异的想道:“怪了,他这绝症已患染六年以上,我已无法将他治好。但是,他在听了我能治愈三年以内的患者时却如此高兴,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正想着,那怪人已停止了动作,回首向他连连招手,一面步履跄踉的往右侧行去。
    楚云略一沉吟,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啼亮口哨,沙丘下的那匹“双日驹”啼哩哩一声长叫,立时放开四蹄跟了上来。
    于是,楚云随在那怪人身后,缓缓向前行去。
    阳光是炎热的,但那怪人好似丝毫不觉,他没有说话,管自闷着头行走,二人一马,沿着漠漠的黄沙在炎热的阳光下蠕动。
    约在一个时辰之后。
    楚云以那双尖利如箭的眸子,已可遥遥望见在浩瀚的沙漠上,有着无数块矗立的白色巨岩,这些白色的岩石是如此的高大,以至使岩下微微移动的人影:看来便好似一些渺渺的蚂蚁一般。
    前行的怪人回首向楚云笑了一下,走得更快了——自然,他行走的速度便是再快,也不值一个健康的常人一哂。
    楚云知道,前面那片直接曝晒在烈阳下的白色巨岩,大约便是那“麻疯谷”了。
    他轻轻一叹,沉声道:“朋友,快到了,是么?”
    前行怪人啊了两声,又急忙点头,楚云微笑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我设法治愈麻疯谷内患病在三年以下的其他病人罗?”
    怪人又连连颔首,含混不清,而语声显然又在颤抖的道:“请……可怜……他……他们……”
    楚云骤然觉得喉头有些梗塞,双目也有些湿润,他在这刹那之间,有一股深刻的感受在心中澎湃,是的,眼前这遭到人生最大的苦难麻疯的患者,在他自己完全陷入绝望的深渊中时,犹不忘伸出援手给别的受难者,他的善良发自内心,真挚而恳切,没有丝毫虚伪,也没有一点矫揉造作,更不以己身的绝望而罔顾遭难的同伴,这是人与人之间最超然的爱,最浩博的情,而在文明的世界里,又到哪里去寻找啊?
    在很多个日子以来,在令人胆颤心惊的杀伐里,在藏龙卧虎的武林中,在波橘诡诈的江湖风云内,楚云见到的,听到的,可以说大多,大多了,但是,眼前这已油竭泉涸,濒临去日不多的麻疯病人,却给予他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一种自他重人江湖以来所未曾遭逢过的深刻感受!
    于是,楚云闭上眼睛,待心绪略微平静,然后才大步行上,沉声道:“朋友,在你身上,我又看到了人性的善良,假如你不幸去了,那么,你的灵魂亦必是安适的,因为你是这污浊的世界上,极少数真正的好人之一……”
    这染有大麻疯的怪人,肿烂的目眶中含蕴着晶莹的泪光,疮痕满布的面孔上轻轻痉挛,他忘情的伸出那双残缺的手掌,却又羞惊的缩了回去。
    但是,当他缩回一半时,却被楚云那双强有力的双手握个正着,楚云掌心的热力,深深浸润着这怪人枯涩的心田。
    于是,二人并肩往前行去,他们谁也没有出声,但真挚的情感,却已在沉默中相互交流。
    约有顿饭的时候,二人一马已来到那堆高耸的白色巨岩之前,而这堆白色巨岩之下的情景,又是多么令人惊惊啊。
    楚云大睁双目,望着那些站卧于远处,向他瞪视的“人”群,他们有着最令人恐惧的外形一一溃烂的四肢,斑驳浮肿得有如厉鬼似的面孔,褴楼不堪的衣衫,衬着污秽的环境,恶臭的空气,在阳光的照耀下,这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啊!
    气氛中飘浮着无形的痛苦与古怪,这些麻疯病的患者,皆以漠然的目光向楚云瞧视,他们枯瘦的躯体没有移动,嘴唇没有开合,甚至没有一切应该有的表示,但是,这不能责怪他们,当一个人对生命失去指望的时候,你又叫他们拿什么来振奋呢?
    楚云望着四面这些已不能称之为“人”的人群,心中有着深长的叹息。
    他往前走了两步,用舌尖舐了舐嘴唇,大声道:“朋友们,我们或者根本就不认识,但是,我愿意自己能对各位有所帮助,请不要怀疑我,相信我是各位的朋友。”
    他说完了话,四周仍是一片寂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答腔,楚云感到有一股隐约的翳闷在空气中形成。
    这时,站在他身旁的怪人蹒跚的走向他的同伴,以手势及笨拙的言语,向那些失去一切生气的人们说明楚云的来意。
    但是,仿佛仍然没有任何效果,那些麻疯病患者依旧冷漠的没有丝毫表示,不错,当经过无数名医的诊断,奇药秘方的治疗,再加上多年来的传说及事实,都无法对他们有所帮助的时候,一个年轻的陌生人又怎能引起他们的希望呢?
    楚云犹豫了片刻,断然道:“朋友们,在这种情势之下,我难道会对各位有什么不良企图?请相信我,凡是患染麻疯病在三年以下的,我定然可以使他恢复昔日的健康——同平常人相等的健康!”
    仍是没有回答,楚云正待进一步设法解释的时候,巨大的岩石后却蓦然摔出两个人来,一个粗暴的吼声随之而起,尚夹杂着一连串令人不易听懂的怒骂声。
    周遭的麻疯病患者似是十分畏惧那怒吼之人,纷纷向四处躲避,与楚云同来的怪人亦跄踉行进,断续的道:“快……走……快!”
    楚云觉得十分奇怪,直这个地方,还会有谁看不开而如此暴躁?难道说,这人莫非不是麻疯病患者么?
    那怪人一见楚云卓立不动,仿佛有些急了,扯着楚云衣袖,以手连连指向巨岩之后,而这时,又是两声哀号,两条人影,似空中抛球般飞跌出寻丈之外。
    楚云轻轻一拍那怪人肩头,大步行前,迅速给那倒在地下的四个麻疯病人搓揉了一阵,口中已冷厉的道:“在这种处境之下,朋友你还不予同病者以怜悯的情感么?”
    随着楚云的语声,一条高大得令人吃惊的身影,随着日光的照射而映投在地面上,更映迸楚云瞳孔之中。
    于是,楚云缓缓抬头,站在七尺之外,有一个身高八尺,披着银钉软甲的魁梧大汉,正瞪着一双铜玲也似的巨眸,凶神恶煞般的向他启步逼近。
    这大汉不但一身打扮穿着遇异于四周之人,神情形态更是凶横无比,他头顶寸毛不生,却在脑后蓄着黄毛小辫,浓眉如刷,再加上满脸粗厉之气,确实十分慑人。
    楚云毫不惊惶,往这大汉面孔双手仔细一瞧,已发现上面生满了隐约的紫红色斑点,而且更有些浮肿,他心中忖道:“这大汉好似不像中土或边区人氏,他头脸双手的紫红色斑点,乃是大麻疯病的初期征候啊!”
    此刻,一双雕缕着花纹的牛皮鞋已在他的面前站住,楚云一看这牛皮鞋,立时恍然大悟,暗自一笑道:“啊,原来这位仁兄是蒙古人……”
    他仰首望向那大汉粗厉的面孔,一笑道:“朋友,你能说汉语么?”
    那蒙古大汉呸了一声,大吼道:“站起来,让老子教训你!”
    楚云一听这蒙古大汉汉语竟然十分流利,不觉有些惊讶,但是仍旧不慌不忙的道:“朋友,彼此有话好说,如此大呼小叫的作甚?”
    那蒙古大汉狂笑一声,道:“你怕了?哈哈,老子早就知道你们汉人都是银样蜡枪头,早年那些出口的皮货商人还不是满口吹得震天价响,只待老子一出手便摔得他们七荤八素,不知姓甚名准,你小子在我哈察面前还是装个孙子来得便宜。”
    楚云淡然一哂,道:“你叫哈察?大约你也患了大麻疯吧?”
    那叫哈察的蒙古大汉额角青筋暴起,瞪着楚云吼道:“不错,我哈察倒霉,上天不生眼叫我生了这种绝症,但是我哈察不要躲躲藏藏,不要牵扯亲人,独自跑到这麻疯谷等死,我哈察不怕死,我哈察是好人,二十年后阿拉大神一定会给我一副比现在还要强壮的身体!”
    楚云微微颔首,又道:“那么,你为什么凭了你这付强健的体魄去欺侮那些垂死的可怜人?”
    哈察狂厉的道:“住口,我哈察有骨气,决不在大麻疯绝症之下屈服,我看不惯他们那整日毫无生气的模样,大麻疯可以折磨一个人的身体,却无法摧毁一个人的精神,我哈察不怕大麻疯,它可以使我全身溃烂,却不能使我精神受损,我要在临死前的每一段时刻与它搏斗,他们害怕,他们不敢搏斗,我哈察便摔他们!”
    这粗犷的蒙古大汉所说的话,虽然有些不成章法,却含蕴着一个真理:这真理便是奋斗与坚毅!
    楚云异常感动的望着对方,诚挚的道:“哈察,你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哈察拍着胸膛狂笑道:“谁都说我哈察是英雄,包括口内的皮货汉商及蒙古汗萨钦斯十二旗的父老兄弟们!”
    楚云一笑道:“但是,真正的英雄却不欺侮弱者!”
    哈察闻言之下,脑后的小辫猛然一抛,大叫道:“我哈察的对手全是蒙古一流的勇士,你竟敢侮辱我,站起来,我要教训你。”
    楚云深知蒙古的角力摔跤是天下闻名的,而眼前这蒙古大汉看来更属此道高手,是以他心中不敢稍存大意,而且摔跤之技乃近身相搏,与掌腿兵器另成一格,更须小心应付。
    于是,他缓缓站起,面含微笑的道:“哈察,你是蒙古的第几流摔角勇士?可参加过各旗联盟的摔跤大会?”
    哈察粗扩的道:“你站稳了,我哈察代表汗萨钦斯十二旗参加蒙古各旗联盟摔角大会,哈哈,在全蒙古的亲王环视之下,在各旗第一流的角力勇士强健的双臂下,我哈察获得红带金牛首旗武士之衔!”
    楚云十分清楚,这“红带金牛首旗武士”便代表着最强健的胜利者,而“红带金牛”更是蒙古第一个武士的标志!
    于是,楚云沉声道:“如今,你已失去这些荣誉了?”
    哈察怒道:“荣誉是永生的,今世我已得到,来生我哈察必然仍是蒙古第一武士!”
    楚云一哂,道:“你相信来生?你不想在今世重获你的光荣?”
    哈察望着他的双手,那双宽大粗厚的手掌上,正生满了紫红色的丑恶斑点,他有些半神经质的大笑道:“凭什么?凭什么今生再去获得那些荣誉?我哈察已是一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大麻疯患者了啊!”
    他说到这里忽然止住笑声,勃然暴怒道:“好小子,你竟然胆敢讽刺于我!好啊,我哈察便叫你尝试一下红带金牛武士的威风!”
    随着语声,他那如一条牡牛也似的壮大身躯,已猛扑而至,双手抓向楚云肩头,脚尖已奇妙的扣向对方足踝。
    楚云知道,哈察使的是一手最寻常的摔跤式,但在他那强有力的扑击下,却显得威猛无比。
    于是,楚云如鬼魅般轻移三步,哈察立即扑了个空,但是,就在这几乎不足一线的隙缝里,这位蒙古角力好手已大吼一声,宽阔的肩头猛撞敌人前胸,双手闪电般捞向楚云手腕。
    楚云不闪不躲,任他一把抓实!
    哈察弓背曲身,与抛肩一个动作,向外猛摔而出。
    于是一条瘦削的身影凌空而起,划过一道弧线,向下跌落,但是,就在快要沾地的时候,却仿佛奇迹般霍然飞起,直达空中七丈!
    哈察正得意的张开大嘴,但当他目睹楚云那瘦削的身躯几乎不可能的忽然飞起之际,那张开的大嘴却惊异得再也合不拢!
    七丈之高——这是多么不可能以人力跃升的高度啊!
    在哈察第二个念头尚未兴起的时候,楚云已轻悄得如一片落叶般飘回原来的位置,含笑卓立不动。
    于是,哈察又狂吼一声,左掌在楚云眼前一晃,右掌绝快无伦的抓到楚云腰际,脚步一旋,往外疾扯。
    以哈察的一身力量,这一扯之力,便是一匹牡牛也会被他横摔出去,但是,楚云却稳立如故,纹丝不动,哈察好似感觉在用力扯着一座万仞巨山一般,丝毫用不上劲道。
    他拉着楚云的衣衫挣得面红耳赤,口中粗气直喘,却犹自奈何不了对方。
    楚云安闲的一笑道:“哈察,你便凭着这点力气捞得‘红带金牛首旗武士’之名么?嗯?”
    蓦然——
    哈察在楚云说话之际,左掌猛劈对方颈项,右掌用力往前拉扯,双脚前盘向敌人小腿,他进攻之快,换式之猛,确实不愧为摔跤名手!
    但是,奈何此刻他碰着的却是武林中一颗正待大放异彩的慧星——浪子楚云,此番却没有他的便宜占了。
    楚云长笑一声,随着他右手的拉扯之力往前闪进,无形中已避开那劈至颈旁的左掌及盘至腿前的双脚,他那进身的方式是奇诡而迅捷的,宛如一缕轻烟——
    哈察不料右手得力,在他失着之下,左掌双腿已经落空,全身因而失去重心,往前微倾。
    高手相斗,便是把握住一线之机,在瞬息间作最有利的决定性攻击,楚云自是深知这个窍要,他左时倏撞对方抓在腰际的手腕,同一时间内双臂奋力挺举,霍的一声,竟然将哈察那硕大无朋的身躯凌空举起!
    哈察为蒙古一流摔跤好手,他自然十分清楚,当一个摔跤者被敌人凌空举起时,除了使刁耍赖以外,已没有胜利的希望了。
    于是,他按照自己旗下的摔跤规矩,双腿伸直张开,两掌互拍三下,仰天举直,表示认输。
    哈察这光明磊落的气度甚令楚云钦佩,更在他那一身摔跤绝技之上,因为,一个人的成名,除了他的本领之外,尤其重要的还是他的德行。
    楚云豁然大笑,平稳的放下哈察,一伸大拇指道:“好朋友,由于你的气度,我承认你是蒙古‘红带金牛首旗武士’!”
    -------------
   

举报

十八、喜得良伴隐秘渐白
    哈察那威武的面孔上,透着异常的尴尬与惊愕,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面前这陌生的汉人,竟怀有如此深博的奇技,何况,对方更较他矮瘦了一大截啊!
    这位曾经获得“红带金牛”标志的蒙古首席武士,怔愣愣的瞪视着楚云,嘴巴却大大的张着。
    楚云轻松的耸了耸肩,笑道:“哈察,愿意跟着我么?”
    哈察迷惘的道:“跟着你?以一个大麻疯患者的身躯?”
    楚云沉声道:“我能将你医好,和你以前一样的强健!”
    于是,这位蒙古有名的武土更惊异的睁大眼睛,半晌,他又傻呵呵的摇着头,不大相信的道:“你能医治大麻疯?不信,不信,多少名医自古来都束手无策,而且你武功虽好,医道却并不见得也好啊!”
    楚云见他有些执迷不悟,略一沉吟,道:“哈察,得了大麻疯的人还有救么?”
    哈察用力摇摇头,道:“这还用问,假如有救,我哈察也不用跑到这鬼地方来了。”
    楚云一笑道:“反正没有救,且让我试试如何?这叫‘死马且当活马医’!”
    哈察考虑了一下,大声道:“好,万一你医不好也没关系,你打得过我我就服你!”
    楚云剑眉一舒,命这蒙古武士席地坐下,他也面对面的坐了下来,向对方面孔双手仔细察视了一番!
    “哈察,你患染大麻疯病,据我估计,大约只有四、五个月?”
    哈察又奇怪的睁大眼睛,叫道:“咦,你怎么知道?我染了大麻疯只有四个半月。”
    楚云坐在沙地上,迅速用手挖了一个小坑,又自怀内摸出一个水晶瓶子置于坑边,再以一张手帕大小的黑色油润之物铺在坑内,将水晶瓶内的液质完全倾入小坑内的黑色油润之物上。
    哈察迷惑的道:“你要开始施术了吗?”
    楚云微笑不语,右指倏出,在哈察尚未弄清是怎么回事之前,已正确无误的点在他“软麻穴”上!
    哈察“唉”了一声,楚云又快速的将他全身拍了四掌,于是,他便仿佛僵硬似的坐着不动了!
    楚云神色肃穆的又自腰际摸出一枚硕大而珍异的指环来,指环上雕镂的太阳,在日光下被幻成一团绚烂的色彩,楚云十分小心的将指环对着微偏的烈阳,手指轻轻移动,仿佛在校正指环的光度。
    自他甫将指环摸出之际,哈察立时宛如被重击了一棒似的神色倏变,双眸似欲突出眼眶,焦急而希冀的向楚云瞪视着。
    忽然,楚云手指急偏,那枚指环上幻映的彩色光辉竟在刹那间变成一道小指粗细的红光,像一缕火流般映射人小坑内轻漾的液质上——
    “呼”的一声,那液质竟随着指环汇集射人的阳光焦点燃烧起来,似魔术般蹿起了青莹莹的火苗。
    楚云一语不发,掌一伸,一粒龙眼大小的紫色药丸已塞入哈察口中,同一时间,他双掌起落如飞的在哈察全身七经八脉拍打起来。
    于是,黏臭的黯黄色浆液自哈察全身毛孔渗出,口中呕出,头顶雾气腾腾,他腹内更似滚烫般沸涌不已,脑中有如万针扎刺……
    一炷香后。
    楚云蓦然大喝一声,双手分脱哈察脚上牛皮靴,将那双微微肿涨的大脚按人一旁小坑内的火焰里。
    哈察顿时有如杀猪般大叫一声,在青莹莹的火苗烤炙之下,那双大脚上竟连串的滴落红黄相间的混淆黏液。
    片刻后,楚云双臂肌肉坟起,用力一抖,已将哈察抛出两丈之外,如一块陨石般重重的落在柔细的沙地上。
    他吁了一口长气,站起身来,在地上来回的蹀躞着,却不时仰首望着空中日光的移动。
    良久——
    楚云拂去身上的细沙,大步行至哈察身前,而四仰八叉躺在沙地上的哈察,那面孔及四肢上隐约的紫红色斑点,竞奇迹似的消除殆尽,嘴角尚留有不少黏黄的秽物。
    于是,楚云满意的笑了,伸手拍开哈察的“软麻穴”。
    这位蒙古武士在地下蠕动了两下,吐出一大口气,孱弱的移转过健顶的身躯,目光失神的望着俯身向他微笑的楚云。
    楚云低沉的道:“哈察,你的神保佑你,你患染的大麻疯已经痊愈了。”
    哈察的目光突然凝结,嘴唇嗡合,却不敢相信的轻轻摇头。
    楚云拿起他的双手,举在他双眼之前,肃然道:“哈察,沙漠有海市蜃楼,虚幻的美景,但是,你的病根已除,却是像空中的阳光一样真实!”
    在迷蒙的目光里,哈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粗厚宽大的手掌,肤色黝黑,筋络分明,但是,却再也看不见那些丑恶的,令人发狂的紫红色斑点!
    他直勾勾的注视着自己双手,像是一个古玩家在鉴赏他最心爱的古物一样,良久,良久——
    一声疯狂的大叫蓦然出自哈察口中,他欣喜欲狂的自地上跳起,又因支持不住,而倒了下来,于是,他在地上爬、滚、四肢乱舞,时而大笑,时而痛哭,像一个悲喜超过负荷的三岁稚童。
    楚云安静的卓立一旁,嘴角泛着安详的微笑,微笑中透着慰藉,也漾着愉快。
    哈察忽然跪在地上,以一张涕泪泗流的面孔埋入沙中,全身匍匐,双臂高举,口中诚挚的高呼:“神啊,感激你赐给哈察重生,感激你遣使一位有无限力量的奇人治愈哈察的大麻疯……”
    他祈祷甫毕,又匍匐至楚云脚下,如雨点似的亲吻着楚云的足尖,恳切的仰起面孔,真挚的道:“父母赐给哈察生命,而大麻疯又要夺去哈察的生命,而最后,却由你自绝症中救回了哈察,主人,自今而后,哈察便是你的奴仆了,你的跟从,你财产的一部分……因为哈察今后的一切,完全是你的赐予。”
    楚云轻轻将手抚住他的右肩,沉声道:“哈察,别这样说,我会待你如友,而你更会似一个朋友那样自由……”
    一阵鼓噪喧哗之声,随着一群蓬头垢面,连滚带爬的麻疯患者,有如潮水般涌向楚云而至,含混不清,有如呻吟般的哀吼四面响起:“救救我啊,我是最可怜的麻疯病人……”
    “我们相信了,你是神的使者啊……”
    “天啊,救救我,救救我……”
    楚云有些惊愕的高举双手,大叫道:“各位朋友,慢慢来,慢慢来,不要慌,请注意我只能治疗三年以下的麻疯患者……”
    喧嚷的鼓噪,随即又淹没了楚云的声音——
    沙漠仍是炙热与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沙粒如一颗颗的火钻,散发着刺目的光辉与热力。
    楚云牵着坐骑,疲惫的在沙地上踽踽行走,他身后,尚跟着一个魁梧得如一头巨牛般的异装大汉——哈察。
    楚云回头向身后一望,吁了口气:“哈察,这两天来,我总算尽了最大努力,不但治好三十多个三年以下的麻疯患者,甚至连六七个患病超过三年的病人也治愈了,现在,我们离开那麻疯谷有多远了?”
    哈察迈动那双沉重的牛皮靴,急急跟上两步,恭敬的道:“主人,我们离开麻疯谷已有十多里了,不知主人要到哪里去?”
    楚云伸手抹去脸上汗渍,低声道:“哈察,你可知道有个拐子湖么?”
    哈察像忽然想起一件事似的跳了起来,急声道:“对了,主人不提,我倒险些忘了,主人啊,你为我治病时用的那枚指环,是否名叫‘喉罗指环’?还有你身上佩的长剑,是否名叫‘苦心黑龙’?”
    楚云闻言之下,微微一怔,奇道:“咦,你怎么知道?连我都不晓得这指环和长剑的名字呢。”
    哈察又向楚云索来指环细细一瞧,再把着长剑端详了片刻,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是了,一定是了,这便是五年前那摔了我一跤的奇装老人告诉我的东西……”
    他没头没脑的一讲,更使楚云满头雾水,急切的问道:“哈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得详细一点!”
    哈察双手奉还指环,追忆的道:“主人,老实说,前天被你打败,那是我第二次吃亏,在五年之前,当我正要参加蒙古各旗联盟摔角大会之前不久,在一次酒醉之后,借着酒兴一连摔翻了二十多个牧羊人,而就在此时,一个全身黑衣,胸前背后各绣有一枚金色太阳的六旬老人飘然而至,讽笑我只有一身笨力气,专门欺侮老实人,我那时骄狂无比,自大己极,大怒之下,便与那异装老人打了起来——”
    楚云一笑道:“于是,你输了?”
    哈察面上一热,有些微窘道:“是的,摔不了几个式子,我便被他跌翻地下,但是,他的技艺及手法我却十分佩服,因此反而成了朋友,我们握手言欢,喝了一夜,他大约酒后异常兴奋,不但授予我极多摔跤秘技,还告诉我他是出来寻访他们的首领,而他们的首领已失踪了四十多年了,他更托我留心携有‘喉罗指环’及‘苦心黑龙’长剑的人,因为这两样东西,都是他们首领早年的随身珍物,更是他们隐居拐子湖诸人最大的希望……”
    楚云颔首道:“那么,这位老人告诉过他们首领的名字?”
    哈察肃然道:“是的,他们的首领好像十分神圣,有如我们的大神一样,那位老人在提及他的名字时,竟面朝西方跪下,告诉我,他们首领的名号叫‘无畏金雕’武血难!”
    楚云闻言之下,不由大叫一声,双膝向着海的方向跪下,双臂高举,仰首向天:“使我恢复生存信心的老朋友,你果然便是武林中的尊圣无畏金雕,老朋友啊,我早已与你的情感在冥冥中溶合了,你赐给我一切,更使我在极端的颓丧中有了精神上的寄慰,时间与空间只是大自然中的必然过程,而我与你,老朋友啊,我们的心永远连系,你看着吧,你等着吧,我会尽力使你的;日部得到你以前给予过他们的温暖。”
    于是,楚云垂首深沉的默祷,半晌,他回过头来,却发觉哈察也似半截铁塔似的楞愣地跪在他的身后。
    楚云笑着要哈察起身,说道:“哈察,你可知道拐子湖的确实方位么?”
    哈察点头道:“主人,天下之大,只有绥境有个拐子湖,而那位异装老人更告诉过我拐子湖的大概方向位置,因为他要我万一遇到那携有指环长剑之人,可以带他到拐子湖去!”
    楚云略一沉吟,道:“是的,我也早已打听到天下只有绥境有个拐子湖,不过,大家对这地方俱是十分陌生,甚至告诉我拐子湖座落方位的那人,也仅是多年前经过那地方一次而已……哈察,你去过么?”
    哈察一伸舌头,道:“谁敢去?听说那拐子湖湖水如缎,四季澄清,湖旁有座奇山,上面建着宫殿般的玲珑轩阁,但拐子湖周围三十里之内,却冥无人烟,据说住在拐子湖的一些奇士,不准外人前往窥探,如被发觉,重则丧命,轻则成残,有不少边陲好汉,便曾受不住诱惑而冒险前往,结果一个个无声无息的完蛋大吉,这都是我在听过那神秘的异装老人诉述后,片断打听到的一些事情……”
    说到这里,哈察又补充道:“不过,那位异装老人虽然告戒我不可冒险,却特别声名,如万一寻着那携有‘喉罗指环’及‘苦心黑龙’长剑的人,则大可堂皇前去……”
    楚云默立不动,深深忖思,他将在孤岛中遭逢的奇事细细回忆,又将日来接连遇到有关“无畏金雕”及“拐子湖”的种种传闻连贯,终于,由片段而成了一个整体,那便是:回魂岛上神秘的主人,必是那位武林中的第一奇才无畏金雕武血难,而他的留书指示是完全正确无误的,他昔日的部下,果然正在忠心耿耿的等候着他!
    楚云深沉的感叹,是的,时间虽然是如此悠久,却依然不能隔绝无畏金雕部属对他的深挚怀念,依然无法淡漠他们对昔日领袖的热诚爱戴,谁说人世间,尽是生冷与薄幸呢?
    哈察摸了摸脑后小辫,道:“主人,我们这就去么?”
    楚云忽然仰天长啸一声,豪气飞扬的道。
    “是的,即刻便去,我愿老朋友的部众,能对我这陌生的浪子有相对的感情,让我们共同在江湖上轰轰烈烈的于一场!”
    于是,仍是二人一骑,在阳光下,在沙漠上,迈开大步,昂然行去。
    -------------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8 05:14 , Processed in 0.328125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