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剑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三章
    得意的嘿嘿两声,“鬼谷子”道:“你总算明白了。武林中人,谁人不晓得?只是你不过是刚出道毛头,老夫不怪你就是了。”
    “原来是这档子事,早说不就得了吗?还什么他妈的‘无法’和‘不能’兜了老半天,真是的!”
    邵真笑着道。
    接着,他又道:“你说我不能离开这里,意思是说你不准我离开哟?”
    哈哈一笑,“鬼谷子”道:“这回你可学乖了,正是如此。”
    脸色一变,邵真真想不到祸不单行,不过刚逃离“六魔煞”的魔掌,竟又进这老怪物的所谓他妈的“武林禁地”。
    心高气做的邵真自是不服气,哪愿乖乖受死?当即冷嗤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该死在这里?”
    “嗅,不不!老夫没打算杀死你。”
    “鬼谷子”摇头道。
    不禁愣了一下,邵真说道:“为什么?”
    沉吟了一下,“鬼谷子”道:“老夫一时也想不出为什么。本来在你吊在崖壁之时,老夫发现的时候就想杀你,因为那时你已算是侵入老夫这个‘鬼谷’了。可是我突然又发现你是一个瞎子,这使老夫很惊异,竟然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死!”
    顿了一下,“鬼谷子”接着道:“当时我确实感到很惊异,而且我也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老夫认为不用杀你,你自己就会死亡。因为你几乎是全身浴血,而且两眼瞎盲,上不去下不来,终会流血过多而致死。但你却误打正撞的跌下来,捡了一条命……”
    邵真此时方明白何以那时候他不愿张开口告诉自己离谷底不远,他歪着头道:“所以现在你就不杀我了?”
    “老夫一向很迷信。”
    “鬼谷子”唔了一声,道:“一个该死而不死的人,表示他命大,后福无穷,老夫不愿,忤逆天意而开杀戒的。”
    心中一喜,邵真道:“如此说你就该让我走,你又为什么不愿意呢?”
    摇了一下头,“鬼谷子”道:“让你走,便坏了‘鬼谷’的规矩啦,这怎么可以?”
    愣了愣,邵真道:“那叫我怎么办?”
    “鬼谷子”微笑道:“那当然是留下来哟,这还用说么?”
    “留下来?”邵真大吃一惊!
    “鬼谷子”见状,问道:“怎么?你不愿意么?”
    用力一摆头,邵真斩钉截铁的道:“一百个不愿意!”
    似乎很惊异,“鬼谷子”道:“老夫对你很有好感,你怎么不愿意留下来呢?”
    这番话直叫邵真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啼笑皆非道:“你的心意在下心领了,我实在不愿意留下来,请你让我离开好吗?”
    脸色陡地一沉,“鬼谷子”沉声道:“休想!老夫叫你留下来,你就留下来,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阵火气,邵真也不客气的道:“我就是偏偏不留下来,你拿我怎么样?”
    哧笑一声,“鬼谷子”道:“这,由得你么?”
    “试试看吧!”
    一般凌霄豪气激怒了邵真,他傲然说了一声便举步向前……
    脸色一变,“鬼谷子”道:“你想找死么?”
    冷嗤一声,邵真鄙夷道:“找死的是你,人家一而再忍让你,你道是怕你了么?”
    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邵真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当下双手急抢暴扬,已旋出“大龙手”!
    料不到邵真喊打便打,“鬼谷子”惊然一惊,急忙飘身退去!
    邵真得理不饶人,腰身一旋,扑身而去!
    “哎呀呀,好小子!”
    “鬼谷子”大声叫着,他一连被逼退了好几步,大感脸上无光,当下火气冲天,反身猛扑,凌厉到极的踢出五腿,攻出八豢,口中嚷道:“不发点威给你小子瞧瞧,你还当老夫是条死猫呢!”
    但只见拳影交加,邵真攻出的招式,俱被“鬼谷子”一一拆开。
    心头吃惊,邵真连忙改攻为守。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邵真不敢对那“老怪物”存有轻视,他稳住阵脚,采取稳攻稳打的战略。
    “鬼谷子”却不继续进攻,飘身一退,道:“小子,老夫虽不杀你,但你如再不自量力,逼老夫出手,拳头可不长眼睛哪,小心老夫伤着了你。”
    邵真方才一动身子,只感伤口疼痛,全身劳累酸痛,心知不是对方的对手,也乐得停下手来不打。
    他喘了口气,故意卖乖道:“‘你算得什么英雄好汉?我如不是身受创伤,而且两眼失明,我就有办法把你称斤称两!”
    “称斤称两?”
    “鬼谷子”哈哈一笑道:“小子,你真大言不惭哪,不怕滑了嘴,闪了舌?非老夫夸言,放眼当今武林,有几个够资格和老夫较量的?”
    心中一动,邵真顺口道:“‘六魔煞’能够。”
    “六魔煞?”皱了皱一下眉,“鬼谷子”道:“‘六魔煞’是谁?老夫没听说过。事实上老夫已有十来年不在江湖上跑,谅是些后辈小卒吧?”
    好大的口气,邵真问道:“你如此托大卖老,你到底多少年龄,和彭祖一样吗?”
    打了一个哈哈,“鬼谷子”道:“至少可以当你祖父辈,你看来,不过二十来岁吧。”
    心想,目前是走不成了,邵真干脆盘膝在地上坐了下来,说道:“我开始对你发生兴趣了,你愿意为我介绍你自己么?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呢?”
    “鬼谷子”也就地坐下来,他显得很愉快的道:“好久没有和人这样交谈了,好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你!”
    邵真道。
    想了一下,“鬼谷子”道:“一个老头子,七十,嗅,八十了吧,我也记不太清楚,反正你记住我是一个很老的家伙就是了。”
    “想不到这老怪物还蛮风趣的呢。”邵真想着,他静静的听着“鬼谷子”的“自我介绍”。
    “你如果能看清楚老夫的形貌,你该发现我和一般的老家伙没两样——满头的白发,满脸的皱纹,及胸的银胡。当然还微微的驼着背,佝着腰。我身上穿着一件看起来非常寒酸破旧的灰色布袍。小子,这够详细吗?”
    “够了,够了。”
    邵真笑着道:“你如此风趣,你在我的想像中,不,你在我的感觉上是多么慈祥,多么可亲啊。”
    脸上焕发着光采,“鬼谷子”乐得合不拢口,他道:“小子,老夫之所以对你有好感,你这张讨人喜欢的小嘴有着很大的功劳。”
    “原来你这个老怪物是喜欢被人拍马屁,这还不简单!”邵真暗暗笑道。
    不过他还是由衷的道:“我并无意讨你的欢喜,我只是说出你给我的感受而已,我觉得你风趣,豪爽。但我不懂,你看来是位慈祥的老人,不是吗,一般有着白胡鬓的老人通常是很慈祥的,而你,为什么呢?你杀过人,对不?”
    “杀人?我当然杀人,你没杀过人吗?”
    “鬼谷子”道:“江湖武林事实上就是一片刀锋剑尖所组成,杀人与被人杀这是一件很稀松的事情,你为什么感到奇怪?”
    “当然,没有流血的江湖就不算江湖了。”
    邵真道:一但你已非武林中人,不是么,刚才你说你已十来年不涉足江湖,你自个拥有这片安静的谷,你为什么还要杀人呢?”
    “我为什么不?”
    “鬼谷子”低叫起来:“这个谷是我的,闯进来的人,我杀了他,这是错了么?江湖上的禁地多得很哪,天底下又不止是老夫这块鬼谷而已。故意闯进来惹是生非的人,那当然是该杀。”
    邵真道:‘’但对那些无意进来而不小心进来的人,你也照样杀吗?”
    愣了一下,“鬼谷子”随即道:“这有什么不同?老夫在谷口明显的标明着‘入谷者必死’,他既进了来,哪管他有意或无意的呢?那只算他倒霉,算他瞎了眼,算他命中注定该死。”
    正说者,“鬼谷子”突然“哼哟”了一声,两手捧着小腹弯下腰去——
    一惊,邵真脱口问道:“你是怎么了?”
    但只见“鬼谷子”似乎痛苦万分,他双手捂着小腹,他弯腰倾身,使得他本是盘坐的身子乍看下仿佛是仆倾在地上。
    他嗯哼着,那两道稀白的眉头紧紧锁着,布满皱纹的嘴角抽搐得很厉害,显然他是痛苦极了。
    惊疑不定,再次张口问道:“你怎么了?”
    说着,他下意识的去扶他……
    摇摇头,“鬼谷子”咬着牙道:“别,别管我,呆会就会好过来。”
    邵真只得缩回手,蹲在他身旁道:“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额角上已沁出了汗珠,但“鬼谷子”依然道:“什么也用不着,马上就好了,哟哼……”
    邵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搅得满头雾水,他两眼看不到,而“鬼谷子”又不愿意他帮点什么忙,他只好手足无措的蹲着,老实说,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但这不过是一下子罢了,“鬼谷子”的情形似乎有了好转,他呻吟的声音逐渐小下来,终至停止。
    “没事了吗?”扶着他的肩胛,邵真关注的道。
    重重的呼了一口气,“鬼谷子”坐直身子,用袍袖拂去汗水,有气无力的道:“已经过去了。”
    松了一口气,邵真问道:“怎么一回事,你这是病吗?”
    “病?不,这不是病,这怎么会是病呢?”
    摇了一下头,“鬼谷子”脸色黯然的说道:“我这是着了人家的道儿。”
    “着了人家的道儿?”
    一惊,邵真道:“你是说中了邪?”
    点点头,“鬼谷子”即把黯然化成愤怒,他咬牙道:“是的,老夫中了人家的邪门!”
    一股好奇心逼使邵真继续问下去:“我可以知道这件事情的经过吗?”
    挺了挺腰,“鬼谷子”道:“为什么不呢?我已承认你是老夫的朋友,只是说来话长,你静静听老夫道来吧。”
    邵真连忙正襟危坐,凝神聆听眼前这“老怪物”过去的历史……
    原来“鬼谷子”就是十七年前曾经轰动武林,震撼江湖的杀人魔王——“枭霸”昂尚德。
    他曾经在平静的江湖欣起滔天大浪的流血杀戳,他的武功几乎是盖世无敌,他嗜杀如命,死在他手上的武林豪杰不知几许。
    有一度,他几乎断送了武林白道的命胍,但他却也不站在黑道,廿八年前,正当他名声日正当中,绝响一时之际,他单人匹马硬是夷平了武林所瞩目的黑道大贼窝——“四海帮”。
    他武功高强,性情更是绝顶怪僻。
    他从来不受任何约束,每当他想做一件事情之时,他喜怒无常,黑白不分,恣意妄为,他终于博得了代表恐怖,杀戳,流血,死亡的“枭霸”名号。
    任何人听了他的名号也要哑噤无声,浑身打颤,即连三岁稚童也要魂不附体。
    江湖上,他没有任何一个朋友,只有敌人,他永远只是一个人——一个象征着死亡的大魔头。
    嗅,“枭霸”,“枭霸”,真是骇人听闻啊!
    但俗语说得好:宁可犯天条,不可犯众怒。
    他的胡做非为终于引起了天下武林豪杰的反抗。黑白两道人士抛弃了彼此的成见,携手合作共同诛杀“枭霸”,即连久未问事武林的七大门派也先后派出高手,加入诛魔行动。
    但他行踪神秘,忽东忽西,来如风,去也如风,他永远不让人知道他的去向。
    是以武林人士虽倾力搜寻,一时却不能如愿,每每是空扑一场,白跑一趟。
    他依然素行如故,一直逍遥法外,直至十七年前的一个夜晚,终在浙东的“生死坪”上与以少林派的首席护法“静默大师”为首的百余名英雄豪杰碰上了。
    这真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生死恶斗了。
    双方面临着严重的考验。
    “枭霸”武功的高强,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几乎是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了,他独自力拼百余人,竟然游刃有余,“静默大师”等高手不过在半天之内,皆先后死在枭霸”手下,而“枭霸”自己丝毫未受到一点伤害,他的武功太可怕了!
    “静默大师”等虽死,但诛魔的武林豪杰却络绎不绝的涌向生死坪。
    他们视死如归,前仆后继,全力扑杀围攻“枭霸”,不达目的永不罢休。
    这场杀戳是武林史上永远没有出现过的,它是空前的,也是绝后的,整整厮杀了九天九夜,真真风云为之变色,草木为之含悲!
    先后死在“枭霸”手下的竟达几千人,枭霸”已成了血魔,他双手,满脸,满身溅满了罪恶的血腥,他是武林史上有史以来最大,最可恶的杀人魔王。
    但任“枭霸”如何的厉害,所谓千夫所指,莫不无疾而终,他终是敌不过如蚁成群的武林豪雄,他终于负伤了!
    也许是他武功太强,也许是他命尚未该死,在负伤的情形下,他居然能在重重的包围中,杀开一条血路,逃脱而去,留下满地满野的残肢断足在生死坪上……
    这一役,计七大门派派出来的高手全军覆没,黑白两道亦死伤殆尽,武林精英几乎付之一炬,江湖的元气也几乎被断送!
    幸好“枭霸”从此不再出现江湖,否则真无人能制服他,大家猜测他是死了……
    不多几年之后,他便被人慢慢淡忘了,虽然人们对他仍“余悸犹存”,但那终将是成了“过去”……
    缓缓的说到这里,“鬼谷子”便止口不言。
    邵真听得心凉肉跳,他实在不太愿意相信眼前这“老怪物”竟会有如此不得了,了不得的“辉煌历史”。
    他停了好半晌,才舔了舔唇角开口道:“你真的是大人物哪,小子失敬啦。”
    “我知道你这是在损老夫。”
    这“拍”却没使“鬼谷子”高兴,他现在似乎完全好了,没有方才的痛苦,他面无表情的道:“但是,有谁了解我呢?”
    说着,一声沉重的浩汉,这叹声里显然存有很多的无奈,和相对的愤怒!
    这更激起邵真的好奇心,照“鬼谷子”自己所述,他既然是一个病狂的刽子手,一个心理变态的杀人魔,可是眼前的他一点也不像,他仿佛是有含冤莫白的隐情,他那名“有谁了解我”不是说明了一切吗?
    揉了揉鼻尖,邵真道:“经过那次生死坪战役,你就一直隐藏在这‘鬼谷’?”
    点了点头,“鬼谷子”道:“是的,一步也没离开过。”
    仰着脸庞,望着茫茫的穹苍,“鬼谷子”哺哺的道:“十七年,好长的一段日子,江湖上是怎样的一副样子呢?”
    不解的挑了一下眉梢,邵真问:“你为什么要做天下的公敌呢?”
    沉默了一会,“鬼谷子”道:“我只想以杀来泄我心中的怨恨!”
    突然提高了声音,“鬼谷子”握紧双拳低叫道:“他们对我太不公平了,我要给他们颜色瞧,所以老夫要杀尽天下所有的人!”
    “鬼谷子”说到末尾咬牙切齿,杀气进出,害得邵真心中直跳!
    定了定神,邵真道:一谁对你不公平?”
    “你以为会是谁?”
    “鬼谷子”恨恨道:“还不是那般自命清高的七大门派!”
    “七大门派?”
    着实吃了一惊,邵真道:“七大门派对你怎样了?”
    努力的抑制着高涨的情绪,“鬼谷子”道:“六十年了吧,那已是很早很早的事情,但老夫永远不会忘记。那时老夫和你一样二十方出头,正雄心勃勃想在江湖上创出一番自己的事业,只身闯荡江湖,历练自己。
    “当时我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毛头,但是我有抱负,我有理想。我深信能在江湖上有所作为,我会成功的。
    “在那时候我最大的希望,也是唯一的心愿是想进入‘武林镖局’。我之所以想进‘武林镖局’理由有三:一、‘武林镖局’是武林白道包括‘七大门派’人士所组成的,是江湖上的第一大镖局,我如能进去,对我个人的事业前途有莫大的帮助。二、‘武林镖局’的总武师武功高强,我如进得去便能学得一身好武艺。三、这是最后一项也是我最主要的一项理由,我当时和总镖头‘铁掌雄风’庄了串的唯一女儿庄绣惠偷偷相恋,我如进入‘武林镖局’,便能和自己心爱的人朝夕相处共事,以慰相思之苦。
    “‘武林镖局’每年招揽新人,其方式是以武取人。当时我的武功在整个武林来说,当然是太不足道了,但如以二十岁的青年辈来论,虽非首屈一指,如何了不得,但却大有可为,自信能入‘武林镖局’,我夜以继日的盼望着。
    “终于,我梦中盼望的日子来临了。我几乎是天还没亮,一大早便抵达‘武林镖局’的比武会场。
    “那天到达参加比武来的约莫百来人左右,可说是盛况空前。我参加的当然是年轻辈的了,大概有十七八名的样子,都是各路各方的后起之秀。”
    “除掉来观礼的来宾,另外还有约三十名的见证人,其中七大门派各派一人,德高望重的白道人士也十来人,黑道人士也有五六名来见证,其受注目的情形由此可知。依照惯例是年长辈的先,次以中年辈,再末便是年轻辈的了。比武以点到为止,胜者取用,败者淘汰。
    “而其胜负的判决,便是靠那些见证人,如判胜者的便为胜利者,判输的即为败北……”
    娓娓述说到这里,“鬼谷子”停顿了下来,苍老的枯脸上泛起一股苍白,那股苍白代表着愤怒。
    听得津津有味,邵真迫不急待的问道:“结果你是赢了,还是输啦?”
    缓缓的透了一口气,“鬼谷子”这才接着说下去:“结果很不幸我是输了,这是绝对想不到的事情。我一直认为我是胜利者。隐约记得当时的对手是少林派的寄名弟子,我承认他的武功和我是在伯仲之间,我相信彼此取胜的机会各占一半。我们竞争得很厉害,比划得很激烈,对拆了近百招,结果我撕下了他一块衣襟……”
    从中插言,邵真忍不住问道:“这不就是你赢了吗,怎又会输了呢?
    那股怒恨、暴戾又泛上他满是鸡皮皱纹的老脸,“鬼谷子”恨声道:“可是正当我撕到对方的衣襟之时,我的另外一只袖管也同时被对方扯了下来。我之所以说是同时,是表示前后双方在时间上是相差无几。我虽志在必得,但相信还有‘输得起’的风度,但那时候我认为是我胜利了,我真确的认定——六十年前我这样想,六十年后的今天我也是这样的想,我比对方快一步撕下衣襟!
    比划自然是停下来了,我怀着希望静待诸位见证人的裁定胜负。
    宣布结果是我输,到现在我仍一直不敢想起当时我的吃惊样,我认为再坏也该是平手才对,更何况我撕的是对方的心脏八卦要害的衣襟,而我被扯去的不过是袖袍吧了,再怎么讲,我是不致于输才对!当时裁决我胜利的不过五人而已,判平手的六人,其余的尽皆认为我输了,而七大门派的都在内。
    我虽然惊异,不甘,甚至愤怒,但我还是服从他们的判决,七大门派在武林上是德高望重,我相信他们是公正无私。
    我像战败的公鸡沮丧的离开‘武林镖局’,我痛苦极了,我是一个失败者,嗅!失败者!但我虽失望却不绝望,我准备再勤练苦学武功,以待来年获得胜利。
    我唯一感到的是对不起庄绣惠,她对我的期望是如此的深,而我却辜负了她。
    当时我便到了我们常相会的地方,我打算向她辞行,回老家闭门苦练武功,明年再卷土重来。
    “她来得很晚,我几乎要等得不耐烦了,她方栅搬来迟,手里带着一个小包袱。
    “我吃惊万分,她带包袱干什么呢?原来她是要和我一同私奔,我更是吃惊!
    “但她还带来更令我吃惊的——比武大会有循私舞弊!
    “我静静的聆听她带着满脸泪痕的诉说。我听完心中的愤怒和我原先的吃惊一样大。事情是这样的,庄绣惠的父亲‘铁掌雄风’庄了串到了今年他的总镖头任期已满,他极希望能继续干下去。而总镖头这一职务是由七大门派来决定或聘请任何人干,于是庄丁串竭力讨好七大门派,而我的对手是少林派的寄名弟子,庄丁串和他的父亲甚为友好,这种种关系使他收买了见证人。他表示如果我的对手获胜,便将庄绣惠嫁与他,自是少林派有了私心偏循,少林派是七大门派之首,其余各派访佛官场上的‘官官相护’,竟皆私心袒护,以媚好少林派。其余大半以上的见证人皆被庄丁串暗中以大量金铁收卖住了。
    “庄丁串的如意算盘是这样的:他收卖见证人判我的对手是胜利,便将庄绣惠许配与他,少林派喜悦之下,定当让他再继续干总镖头的职位。他是做到了,而且也达到他的心愿,但庄绣惠,他的唯一女儿,却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她爱我,她对她的父亲不满,她愿意和我私奔。她表示和我一起流浪江湖,拜访名师奇人,以学得盖世武功,然后再回‘武林缥局’扬眉吐气,以震世人耳目。
    “我爱她,她为我如此牺牲,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于是我们双双逃去,在深山躲了一阵子,便四出寻访名师,冀能学得盖世武功,经过两年多的奔波,终于在‘万邪岭’上碰到了‘邪神’……”
    说到这里,“鬼谷子”一阵咬牙切齿,两眼发出一股逼人凶光,但他显然是在竭力的控制自己,稍顷,他重重的透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下去……
    “‘邪神’,从这个字眼里看,便知道它含有多少邪味儿了,他是魔头中的魔头,在当时的武林,他是首屈一指,无人可敌。他虽然是令人憎怕的魔头,可是我和庄绣惠在求艺心切的驱使下,不顾一切的苦苦哀求他收我俩为徒。
    “他并不很坚持,答应了我们的要求。我和庄绣惠欣喜万分。
    “在此我愿意多花些口舌来描述‘邪神’。当时他年龄至少已上半百,将近花甲,但在外表看来让人以为顶多四十的中年汉子,这并不是他驻颜有术,这和他所练的武功有关。他的武功与一般的武学大不相同,一出拳,一踢腿都含有太多太多的怪,邪,所谓的旁门左道,大概就是这样子了。尽管武功怪异,但厉害却是事实,我哪管他邪不邪,学定就是了。
    “可是学不到五天,庄绣惠却不愿学了。她说‘邪神’怪怪的,令她很不舒服,而且她感到‘邪神’的武学太深、大怪、太诡、太邪了,她真学不起。
    “事实上即使她不说,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单就拿‘邪神’的外表来说吧,他相貌虽不难看,但总是死板板的,难得有表情,更不用说会有笑容了,给人的感觉总是冷冷的,怪怪的,天底下有如此的‘师父’恐怕就这么一个吧。
    “再次就是他所传授的武功,我们几乎学不进去。在当时我们觉得奇怪,后来我才知道他那种旁门左道的武功,必须具备像他那样的残酷,冷冰和邪心,方能学得起。换句话说,凡是学得他那种武功,决不是正人君子就是了。那时的我们对武学认识还不够深刻,不懂得‘正统’和‘旁门’这层道理,总认为‘邪神’的武功太博奥,太精深,所以我坚持留下来,庄绣惠见我如此,也只得跟我留下来……
    “可是,到了第十天的时候,庄绣惠却被‘邪神’强暴了!”
    说到这里,“鬼谷子”两目隐隐含着泪光,他除了有满腔的愤怒、怨恨,也相对着有太多的哀伤、悲凄,他仰首凝望着天边滑过的一朵白云,他坠入了沉思……
    见他不语,邵真这次却不敢再追问,他知道一个人讲述过去的痛心事,这必须要有很大的勇气的。
    停顿了有半刻,“鬼谷子”两眼的焦点依然放在天边的远处,他哺哺似的,梦吃似的继续述说下去。
    “她被强暴了,我为什么不早一些提防到这一点呢?原来‘邪神’那两颗冷冷的眼球对庄绣惠怪怪的凝视时,是存有太多的色念啊!
    “那天一大早,我便上山砍取木柴,庄绣惠在家炊食。到日上三竿,我背着满满的木柴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庄绣惠。
    “我并没有注意到她那和平日不同的表情,我总以为她是来接我的,并肩行走时她还是沉默着,我想她是想家或是什么的,可是走没两步路,她突然塞给我一本东西,转身一个箭步撞向拦腰可抱的参天古木!事情的转变,事情的发生,一切太突然,太急剧,太猝促了!
    当我惊叫一声时,庄绣惠已卧在血泊里……”
    语尾成了硬咽,含有很多很多的悲凄,痛心和亿念,“鬼谷子”那张苍老的面容显现着柔肠寸断,满是皱纹的眼角已缓缓滑下一颗泪珠,晶晶的,莹莹的……
    被这股浓重悲切的气氛感染着,邵真不自觉的想起自己凄迷坎坷的身世,两相比较,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股同病相怜的意念,使邵真觉得自己和“鬼谷子”接近了不少良久,还是邵真先打破这种沉闷的空气,他轻声道:“结果她是死了么?”
    嘴角含着凄苦痛楚,“鬼谷子”颤声道:“是的,她死了,她死在我怀里,从那时起,我也跟着她死去,以及我的心。六十年来,我所活着的不过是这具空洞的躯壳,以及一股至今仍然没有消失磨灭的复仇意识罢了。”
    邵真接着问道:“她死前向你说些什么话了吗?”
    轻点了一下头,“鬼谷子”道:“她说:‘我爱你。’”
    沉默了一会,邵真道:“那你是如何知道她的死因呢?”
    眯了一下眼,“鬼谷子”舒了一口气道:“她死前塞给我的东西是一本武功秘籍,里头夹着一张遗书,她告诉了我一切。”
    “武功秘籍?”
    挑了挑眉角,邵真问道:“是不是‘邪神’的?”
    “鬼谷子”点头道:“是的,庄绣惠被凌辱之后,‘邪神’即下山离去,庄绣惠当时痛不欲生,她想自寻短见时,发现‘邪神’的这本秘籍,她希望我能学到秘籍上的武功,杀死‘邪神’为她报仇。”
    接着,他又描述下去道:“这本秘籍不过是她临时发现的,事实上她并不知道这本秘籍上所载的武功实质如何,而她将它给我不过是她寄望我为她报仇的下意识举动。”
    邵真问道:“结果那本秘籍是否如她所愿?”
    略一沉思,“鬼谷子”道:“那本秘籍记载的俱是上乘武功,当时我背着庄绣惠的尸体逃离‘万邪岭’,便匿隐起来,独自苦练那本秘籍上的武功。”
    邵真接口问道:“于是你学得了秘籍上的武功,便重蹈江湖,寻找仇人报仇是么?”
    咬牙点了一下头,“鬼谷子”道:“那本秘籍上的武功大深奥太难学了,后来我才知道‘邪神’的武功也尽是学习这本秘籍的,我凭着一股复仇的意志,驱使自己咬紧牙根独自钻研。可是我花了将近两年的功夫却连入门也没窥得,我沮丧极了,我几乎要灰下心来,那时我开始变得暴躁、暴横、憎怒起来,可是说也奇怪,就因为这样,我开始能看懂秘籍上的武功招式,而且慢慢的能领悟学会,我这才明白这邪门的武功是必须具有邪心的人才能学会。
    至此之后,我努力学习,而我整个人也慢慢转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暴横、怪僻有杀嗜的人。但秘籍上的武功确实太深奥,我整整花了三十年的时间也不过学得一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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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吃了一惊,邵真道:“三十年?”
    “是的,三十年,它使我由青壮年纪迈入了暮年。”
    “鬼谷子”仰首长叹一声又道:“三十年,好长的一段日子,人生有几个三十年呢?我当初本是下定决心学会秘籍的全部武功,才找‘邪神’报仇的,可是时间一晃,三十年访佛就是一下子,我发现自己已长出白胡子时,一股恐怖意念包转住我,于是我顾不了这么多,便重出江湖……”
    稍稍一停顿,“鬼谷子”接着道:“我因为并没有学会全部的武功秘籍,所以不敢找‘邪神’算账,深怕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把报仇的箭头指向‘武林镖局’,如果不是‘武林缥局’我也决不会有今天,我发誓要把‘武林镖局’摧毁夷平,只要我能够。”
    邵真问道:“你要杀庄绣惠的父亲‘铁掌雄风’庄丁串么?”
    摇了一下头,“鬼谷子”道:“不,他是庄绣惠的父亲,我怎能杀他?事实上我如要杀他也不可能,他早就死了,‘武林镖局’的总镖头也已换了好几任。”
    邵真道:“你成功了吗?”
    眼眸闪过一丝喜悦之色,“鬼谷子”得意道:“成功了!整个‘武林镖局’被我杀得一干二净,夷成一片平地,一夜之间,我成了江湖上最轰动的人物。”
    邵真道:“这么厉害?”
    得意的笑出声来,“鬼谷子”道:“我自己也没想到秘籍上的武功是这样厉害,就像斩瓜切菜似的,一个个都不是对手,我好威风。我好高兴。之后我一连杀死了许多武林上的高手,而且我一见七大门派的人必杀,我马上成了‘枭霸’!”
    邵真道:“那‘邪神’呢?”
    提到“邪神”,“鬼谷子”得意的脸上马上转变成一片杀气,他咬牙道:“我登上‘万邪岭’他早不在了,后来我又在江湖上找了七八年,也没有他的下落,我以为他已死了,他几乎要上百了。一直到二十八年前,我终于听到他曾上‘四海帮’的消息,我赶去却不见人影,一怒之下,把‘四海帮’这黑道的大贼窝也踏成平地。”
    邵真奇怪的问道:“‘邪神’是不是死了?”
    ‘不,两年后我终于碰上他了。”
    摇了一下头,“鬼谷子”道:“当时他已八十来岁了。仇人相见份外眼红,我今生今世就是为杀他而活,我还对他客气吗?”
    邵真紧张道:“你杀了他吗?”
    咬着牙,“鬼谷子”道:“一上手,我才知道他学的比我的还少,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可是我却没杀死他,让他跑了。”
    “跑了?”邵真问道。
    甚为可惜的啧了一声,“鬼谷子”道:“本来我两人的武功路子都是相同的,但另外他学了一种近似健身驻颜的武功,以致显得不纯——秘籍上的武功就是如此独霸,当我练成之时,我以前所学的武功便用不上了,所以‘邪神’虽比我早练秘籍的武功,但他要学另一种武功,而致分散了他很多功力。事实上他和我交手不过数十招,便溜之大吉,让他成了漏网之鱼,我猛追了几十年,总是不能得手,后来——也就是十七年前,我在浙东的生死坪和武林的黑白两道联手厮杀了九天九夜,负伤而逃之时,‘邪神’出现了。”
    听得紧张处,邵真紧追着问:“这次杀了他吗?”
    吞了一口口水:“鬼谷子”不甘的道:“没有,我反而被他伤了。”
    邵真惊讶道:“你反被他伤了?”
    “是的。要不是我跑得快,我可能早就死在他手下了。”
    不甘的神色渗入了愤怒,“鬼谷子”道:“你知道我厮杀了九天九夜,杀了无以数计的武林豪杰,我敢说天底下可能没有第二个了,我不死,实在该说我是命不该绝。而‘邪神’那家伙是大阴险了,他一直隐藏在群雄中,一见我败走,方现身拦截我,企图让我死于非命,试想那时的我只有力气可逃走,仓促间,一不小心我的小腹挨了他一掌,差点丧命,但我仍是咬紧牙根,落荒而逃。”
    无形间,邵真也对“邪神”恨之入骨了,他咬牙道:“真太便宜那家伙了!”
    顿了一下,接着问道:“那现在你到底杀死了‘邪神’没有?”
    “没有!”
    悲伤的摇了摇头,“鬼谷子”道:“自那次之后,我就一直隐藏在这里,没有离开一步。”
    “为什么呢?”
    邵真不解的问道:“难道你不想报仇?”
    “不!我时时刻刻都在想!”
    咬牙、睁眼、握拳,“鬼谷子”道:“只是我挨了他那一掌……”
    恍然大悟似的,邵真插口道:“你说着了人家道儿,就是指那一掌是吗?”
    悲凄的颔了一下首,“鬼谷子”拂着银鬓道:“这一掌害我关在这‘鬼谷’已整整十七个年头了,唉……
    迷惑的搔了一下脑瓜子,邵真道:“这一掌这么厉害吗?”
    凄然的闭了一下眼,“鬼谷子”道:“他这阴毒的一掌称做‘噬骨抽筋’。”
    低声叫起来,邵真被这骇人的怪词慑住了,他道:“噬骨抽筋?听起来很恐怖哪。”
    “鬼谷子”道:“事实上是很恐怖,这招是有死无生的,挨上的人不出七天必吐血而死!”
    抽了一口气,邵真道:“七天?可是你在此已十七年了。”
    “鬼谷子”道:“我之所以能拖到今天,是因为我本身也会这种招式,而‘邪神’所发出的威力不能超过我本身的功力,十七年来,我仗着本身强大的内功抑住‘噬骨抽筋’使之不蔓延发作,否则早就毙命,哪能残喘苟延至今?”
    沉默了一会,邵真道:“难道没有医治的方法吗?”
    “没有。”
    摇着头,“鬼谷子”道:“秘籍上清楚的记栽着被这种招式所伤是万死难医的,事实上,我能维持这么久不死已属含有太多的‘奇迹’成份了。”
    邵真接着问道:“它对你有什么影响?使你痛苦吗?”
    “那当然是了。”
    “鬼谷子”痛苦地道:“它随时会逆冲发作,次数不一定,或一日三四次,或三四日一次;厉害的程度也不一定,有时真如噬骨抽筋般的痛,有时只是一般小痛;像方才的,算是中等的罢了。”
    晃晃头,邵真道:“居然有这种怪事,真是邪门。”
    顿了一下道:“难道你就这样窝在这里,全然不想办法吗?”
    瞪了一下眼,“鬼谷子”道:“我又不想死,我怎不想办法呢!事实上我天天在想,无时无刻不在想。”
    “十七年了。”
    邵真润了一下嘴唇,道:“你想出了什么办法?”
    “没有。”
    沮丧的摇了一下头,“鬼谷子”道:“我还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
    “什么?”
    邵真低呼道:“这不等于想死是什么呢?”
    “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一点。”
    猛然想起,“鬼谷子”道:“‘鬼谷’这里生长一种药草叫‘阴灵草’,它能帮助我压抑噬骨抽筋的发作,所以我不能离开这里。”
    邵真讶然道:“难道说别的地方就没有吗?”
    “鬼谷子”道:“有是有,但少的很,不好找。”
    更奇怪了,邵真道:“那把它采集起来不就得了吗?”
    “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摇了一下头,“鬼谷子”道:“这‘阴灵草’可说是世间上顶怪的草,但也因为它如此怪才愈显的它弥足珍贵。目前‘鬼谷’所生长的‘阴灵草’,不多不少,正好三株………”
    邵真惊讶的道:“只有三株?”
    “三株已算是很多了。”
    “鬼谷子”接着道:“它在白天和一般小草无二致,但到了晚间便会开绽一颗浅黄色的小花球,它的生命很短促,大都在午夜之后开绽,黎明前凋谢死亡。”
    “有这种草?”
    讶异不止,邵真道:“它对你非常重要是不?”
    “我说过它对我的帮助很大。”
    略略沉思,“鬼谷子”道:“当我被‘邪神’伤着之后,持续不断的逃了三天,迷糊间闯进这块‘鬼谷’,正当噬骨抽筋发作,无意间吞食了‘阴灵草’,而致舒畅;之后,我每夜都采来吃。然而它并没有像传说的仙丹神草还我无恙,它仅是一种罕见的药草,对我的创伤有帮助罢了。”
    稍一停,他接着道:“我说过我能苟延残喘于今,是有很多的‘奇迹’成份在内,而‘阴灵草’也是属于奇迹的一部分。”
    皱皱眉,邵真凝思了一会道:“如此说来,你果真不能离开这里一步了。”
    “可不是?”
    一声轻叹,“鬼谷子”伤悲的道:“‘阴灵草’我不能随身携带,我如离开这里去寻找‘邪神’报仇,很可能就死在半路上;更何况经这漫长的十七年折磨,想我的武功可能早不及‘邪神’了。”
    “鬼谷子”说着,又是一阵叹气:“唉,怎么办是好呢?”
    邵真一时也不能为他想出一个好办法,他默默不语突然,“鬼谷子”眼睛一亮,猛地一拍手叫道:“有了!”
    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邵真道:“瞧你,想出什么好法子了?”
    伸手一指,“鬼谷子”道:“你!”
    “我?”
    一愣,邵真道:“我怎么了?”
    “鬼谷子”正色道:“你可以帮老夫报仇?”
    “我帮你报仇?”
    一愣,邵真诧异道:“你怎会有这种想法呢?我行吗?”
    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邵真,“鬼谷子’苍老的脸上泛起一股错综复杂的表情——那仿佛是真情的流露,他激动的抖着他不大明显的喉结,他颤抖的伸出他那枝瘦骨如柴,皱纹满布的手掌,轻轻握住邵真的手……
    邵真只觉他颤抖的手缓缓传来一股暖流——那是属于友善,友谊的洪流……
    颤动着苍老而又微显泛白的唇角,“鬼谷子”缓缓道:“自从庄绣惠死后,我就隔绝自己,我连一个最起码的朋友也没有,我从来不知道我自己这么孤独,我也从来不知道我这么需要朋友,……”
    握紧了一下邵真的手,“鬼谷子”露着微笑道:“可能是十七年来我的武功大退,我的魔性也退不少,而我的人性又成长出来,否则以前我怎么没想到我需要朋友呢?”
    握紧了一下“鬼谷子”枯瘦的手,邵真微笑着由衷道:“很高兴你有这个转变,更高兴我有这个荣幸做你的朋友。”
    高兴的合不拢口,“鬼谷子”拂着银髯放怀畅笑道:“幸好当初我没杀你,否则我怎有现在的快乐呢?到现在我仍不能具体的说出我为什么不杀你,可能是冥冥中天意给我的指示吧。”
    稍稍一停,“鬼谷子”转回方才的话题,他道:“我方才的要求,你愿意答应我吗?”
    “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乃是义不容辞之事。”
    邵真正色道:“只是,我怕我的能力不能达到你的付托呢。”
    “会的,你会的。”
    灼灼的凝着眼,“鬼谷子”振声道:“活了这大把年纪,老夫阅历太多了,看的人也太多了。不是我托大倚老卖老,真的我还懂得看相呢。”
    轻笑了一下,邵真顺口说道:“那真是太好了,你老就帮我相相,我是属于横死?冤死?还是属于飞黄腾达,不得了了不得的人?”
    被他引得一阵发笑。
    “鬼谷子”随即又正色道:“当然老夫不敢说是万无一失包你准,但八九不离十,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依我看哪,你坚韧而刚强,相貌堂堂,乃腾发之辈也。”
    邵真素不信命理,他淡淡道:“有那么一日,当不忘记你老。”
    “鬼谷子”却又接着道:“只是我无法从你的双眼了解得更多,你为什么瞎盲呢?你一生下来就是这样的吗?”
    提到了他的伤心事儿,邵真心中不免一阵伤感,他轻叹了一口气,道:“说来话长,你听了自然就不会说我是腾发之辈了,我所受的崎岖坎坷,我想,可能也不会差你太多吧。”
    甚为诧异,“鬼谷子”连忙道:“你也有不幸么?快说与我来听!”
    邵真遂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的向“鬼谷子”述说……
    听完,“鬼谷子”仰天一阵长叹:“天底下不幸的人,并不止我一个啊!”
    耸了一下肩,邵真苦笑道:“我们是同病相怜。”
    凝望着他,“鬼谷子”以坚定的口气道:“不!你不该悲伤的,不是么,你还年轻,人不可能一辈子一帆风顺,受点打击挫折总是难免的,老夫深信你是腾发明达之辈,你一定能找回你自己的重见光明,只要你不气馁,不自暴自弃,坚持你现在的奋斗。”
    想不到“鬼谷子”还会说出这番大道理,直说得邵真心中暗叫惭愧!
    羞愧的红了一下脸,邵真道:“小子当不忘你老今番之金玉良言!”
    “得了!得了!”
    挥着袍袖,“鬼谷子”道:“哪来这么多的鬼名堂?告诉你,老夫书念得不多,标准的老土大老粗,别再对我酸溜溜的,老夫受不了!”
    被他幽默得发笑,邵真道:“我真不相信你是个杀人魔。”
    忽地一愣,“鬼谷子”面上泛上一股莫名的悲凄之色,他仰首默然不语……
    大惑不解,邵真道:“我,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朋友,你没有说错什么。”
    缓缓的摇了一下头,“鬼谷子”苦涩的道:“不知怎么的,我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愧痛的感觉,这感觉很强烈。”
    凝结了一下眉头,邵真问道:“你愧痛什么呢?”
    “杀孽的血债,我想是的。”
    痛苦的闭了一下眼,“鬼谷子”道:“我闻到了血腥味,很浓很烈,那是无以数计无辜的人流出的,他们无端的死在我手里。”
    痛苦的伸出两只手掌,“鬼谷子’瞪大着眼凝视着,他突地把脸埋在两只手掌里头,他痛苦的叫道:“你闻到了我两只手的血腥味吗?我是个杀人魔王!”
    默默的启动了一下眼皮,邵真沉声道:“对不起,我无意使你痛苦。”
    “不,你没有理由责怪自己。”
    用力摇了一下头,“鬼谷子”依然埋着脸道:“我迟早会有这种感觉的。”
    心头一阵难过,邵真劝慰道:“你何必如此苛责自己?那并不完全是你的错,更何况那已是过去很多年的事情了,不是吗?”
    “愈久,我的痛苦愈深,那是必然的。”
    抬起头,“鬼谷子”依然那副痛苦表情,他沉声道:“血债,我是偿还不了的,但我必须偿还……
    沉默了一会,邵真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呢?”
    凝视他片刻,“鬼谷子”道:“你。”
    一愣,邵真诧道:“我不懂。”
    “我自个也不懂。”
    仰天凝望着浮云,“鬼谷子”道:“你不是我的朋友以前,我从来也没有这种感觉,你洗刷了我的魔性。”
    “我,我……”
    蠕了蠕嘴,邵真道:“我不知道我现在该说些什么,真的!”
    握住他的肩肿,“鬼谷子”转颜笑道:“事实上你是无关的,难道你不认为冥冥之中有天道公理吗?我亏欠了天道公理,我自然是要偿还我所亏欠的。”
    顿了顿,“鬼谷子”转口接道:“我遗憾我做为你的朋友而不能对你有所帮助,我只能说:你马上离开这里,去找‘玉大夫’治好你的双眼和你的脑瓜子,然后再去找使你掉来这里的‘六魔煞’——我实在该感谢他们,否则我就不会有你这个朋友了——报仇,救出什么侯爱凤的,你以为老夫的建议如何?”
    喜出望外,邵真道:“你愿意我离开这里了吗?”
    “何止是愿意,我简直是非常要你离开。”
    紧紧的抓住他的肩胛,“鬼谷子”用力点头道:“难道说你也陪我窝在这里吗?嗅,但愿我没有说要留你。”
    强烈的感激布于形色,邵真道:“我愿意将我的感激留在我的心底,因为那样才不会被忘记。”
    “你尽管留着好了。”
    一挑双眉,“鬼谷子”拍手道:“事实上我也没给你什么,我有吗?”
    说着,他缓缓站起来,邵真也跟着立起来。
    拉起邵真的手掌,“鬼谷子”重重的握了一下道:“路不好走,让我送你。”
    语毕,身形一跃,连带邵真被“扯”了去!
    “鬼谷子”身手确是不凡,单看他这身轻功术,就敢说没有人能对敌的了。
    邵真连气也没运,只觉自己像个风筝似的飞上了半空,暗暗咋舌不已。
    不过瞬刻,两人已停立在谷口。
    认真的凝视着他,“鬼谷子”显然也依依难舍,他弯身拾起一只竹竿,送到邵真手里,沙哑的道:“原谅我能做到的只是这些。”
    “太多了。”
    抑住心中的激动,邵真握着竹竿子,哑声道:“我会再来的,带着‘邪神’的脑袋。”
    轻轻的点着头,“鬼谷子”竟然滑下一颗老泪来,他哽咽着道:“让我套句老话,后会有期!”
    说毕,一转身投入谷里去……
    心头一阵凄然,邵真直立不语,片刻,方轻叹一声,拿着竹竿子当拐杖,一步一步的缓缓离去,渐渐的,“鬼谷”已被他运抛而去……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了,邵真很吃力的在道路上走着,他的确走得很吃力,他还不会一个人这样走呢,他一面走一面想起侯爱凤,她生死如何了?他更想起了“剑中宝”和“大憨侠”,他们死得好惨啊!
    他孤单的走着,使他更难抑止心中的悲拗,他一片茫然,他要去哪里呢?
    当然是要找“玉大夫”啦,可是怎么个走法?他一直注意着有无过路的人,好问问金安药铺是不是如此走法,可是走了这么久,就偏是没半个行人。他心想着这里好偏僻啊,失望加上悲伤,使他几乎要崩溃,可是他一想起“鬼谷子”的“奋斗”他又挺起腰来了,他更意识到要救侯爱凤,以及为“鬼谷子”报仇,他又觉得自己责任重大,怎么可以气馁呢?
    他胡乱的想着,也胡乱的走着……
    突然,邵真停下了脚步,他侧耳倾听——他似乎听到远处隐隐有蹄声传来!
    慢慢的,蹄声越来越清楚,愈来愈近,他欣喜若狂,停立以待……
    邵真扬起手中的竹竿,便想拦住来骑,不想马上之人却先开口喊道:“吴少侠!”
    话意一落,那快骑也及时刹在邵真跟前。
    心头一阵狂喜!邵真激动地道:“是你,姑娘!”
    身手矫健的跃下马鞍,来人正是“玉大夫”之女——琴姑娘。
    但见她此刻一副风尘仆仆,香汗淋淋,显然急剧的奔波使她很疲劳,可是,疲惫的脸庞也流露出一股兴奋、欢悦的表情,她抹了下额角的汗珠,微喘着香气道:“吴少侠,我正在找你……”
    美眸一转,瞥见他带血的伤口,惊叫道:“啊!你受伤了?”
    柳眉一蹙,又紧着问:“怎不见‘剑中宝’和‘大憨侠’两位前辈?”
    邵真此刻的心清真有如滔滔波浪,一波又一波。
    他原本沮丧、哀伤,不想会遇到了琴姑娘,他何等的兴奋啊!
    但琴姑娘一连串的发问重又把他压抑在哀伤里,他感到伤口在发痛,这他原本几乎已忘却,他更感到疲惫、饥饿。
    他又哀伤“大憨侠”和“剑中宝”的死去,他悲恸侯爱凤的生死不明……
    琴姑娘见他这等模样,心知不妙,她急急道:“侯姑娘呢?”
    努力抑制着心中的哀伤,邵真摇了一下头,道:“没救出来。”
    “没救出来?”
    吃了一惊,琴姑娘道:“那两位前辈……?”
    咬了一下牙,邵真悲愤道:“他两位被‘六魔煞’杀死了。”
    “当真?”
    这一惊非同小可,琴姑娘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轻叹一声,邵真接着把“大憨侠”和“剑中宝”的惨死,以及自己如何掉入“鬼谷”,如何获生而认识“鬼谷子”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与琴姑娘听……
    琴姑娘听完,既哀痛“大憨侠”和“剑中宝”二人的死去,也欢喜庆幸邵真的大难不死,她娇叹一声,说道:“‘六魔煞’真如此厉害么?”
    “他们六人的联手,威力的确很厉害。”
    邵真啼嘘道:“我身手不方便,而且‘大憨侠’和‘剑中宝’两位前辈几天来一直为我奔波,早就累了,六魔煞以逸待劳,我们当不是他们的敌手。唉!我为什么如此冲动,当时不注意到这点呢?”
    “这怎能怪你?”
    琴姑娘慰藉着道:“我们终究会杀死‘六魔煞’的!”
    邵真凄然道:“侯姑娘落入敌手,可能是凶多吉少。”
    琴姑娘本想说现在立刻去救侯爱凤,但她深知那是不可能的,邵真和“大憨侠”、“剑中宝”都失败,难道自己会强过他们吗?
    当然不会,那么自己去徒然是送死罢了。
    琴姑娘只好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侯姑娘会安然无恙的。”
    邵真也明知现在哀伤是无济于事的,他转变话题道:“幸好遇见姑娘,否则我真不知怎办才好!”
    娇柔一声,紫衣少女道:“我见你们久去不回,便瞒着家母跑出来……”
    诧异的哦了一声,邵真插口道:“令堂不知道姑娘出来?”
    讪油一笑,琴姑娘道:“她老人家在休息养伤,我不敢惊动她,只好偷偷跑出来了。”
    邵真感激地道:“谢谢姑娘你的关怀。”
    嫣然一笑,琴姑娘拂了一下乌黑秀发,娇声道:“少侠你是我们的恩人,我们不能帮助你救出侯姑娘已是非常的歉疚的了……”
    美眸流盼,琴姑娘又说道:“为今之计,少侠请你节制哀伤,待家母为你医愈创伤,再行为死去的两位前辈复仇,救出侯姑娘,你以为如何?”
    轻轻一顿,目光瞥向邵真的伤口,关注地问道:“少侠,你这伤还挺得住吗?”
    点点头,邵真暗咬牙道:“我已敷上药,想是不要紧。”
    细细打量着,琴姑娘接道:“血流得不少,我们赶快回去,再为你查看伤势,好么?”
    说着扯住缰绳,一顿脚尖便想跃上马,急又想起邵真此刻行动不便,不禁着实愣了下来……
    她当然不能自己骑马让邵真走路,也不可能让他乘骑而自己赶路,势必是要两人共同一骑的了,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江湖儿女也不十分拘泥这些,问题是邵真瞎盲而且是受伤之躯,自是不能骑马赶路的了,那只好靠紫衣少女来握缰策马,既如此,邵真不握缰骑马便得坐在前头——关键就在这里,紫衣少女一个女人家的身形当然比邵真一个大男人的身躯要小,这么邵真坐在前面,岂不让在后头握缰者的紫衣少女添上了无比的麻烦——它可能遮住或阻挡了她的视线!如果说邵真坐在后头,那他势必要搂住紫衣少女的腰肢,紫衣少女一个清白女儿身,她怎“敢”呢?但如果坐在前头的话,邵真就得“窝”在紫衣少女的怀里,那岂不更“糟”?
    这怎生是好?
    一时,紫衣少女粉颊泛上两片绯云,娇羞不住,却也无法抉择定夺,她踟蹰犹豫着……
    虽说邵真因受到撞击而致失去记忆,但那也只是说他记不得从前的事情而已,并不指他的脑瓜子已失去作用,他依然能思考,而且很灵光,他实际上并没有费很大的力气,便也想到了琴姑娘的困窘情形……
    他踯躅了一会,道:“姑娘,我想我是挺得住的,我还走得动……”
    “那怎么成?”
    摇着头打断他的话,琴姑娘道:“你这等伤势加上饥乏,一般人早就倒了,你怎能再走……”
    说着,一咬银牙,紫衣少女似已下定决心,她道:“到这种地步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我们同是武林中人,江湖儿女,何避男女之嫌?少侠,你以为是么?”
    心中暗暗欢喜,邵真知道琴姑娘决定与自己同骑。
    说老实话,邵真此刻不仅感到伤口发痛,尤其是浑身的疲劳和腹中的饥饿,使得他像虚脱一样,几乎就要站不住脚,他不过是在咬牙硬撑罢了。
    但他虽欢喜,口中却也不得不故作羞态状,道:“姑娘,你我……”
    吹弹得破的艳颊倏又升起两朵红云,紫衣少女一咬下唇,抢着道:“少侠,你是正人君子,而且是奴家的救命恩人,今为救少侠你的伤势,共坐一骑,乃不得已之事。”
    微微躬身,邵真恭谨的抱拳道:“只怕委屈了姑娘你。”
    紫衣少女深吸了一口气,不再搭话,便红着脸去挽扶邵真……
    似乎是很艰难,但总算邵真是上了马,琴姑娘也踏马蹬跃上马鞍——果然不错,邵真几乎这去了她大半的视野,她简直看不见前头!
    本是咚咚而跳的芳心更是加速度的跳了,琴姑娘羞红了整个秀娟的脸庞,她尽量抑住着急促的呼吸,她也尽量的使自己的娇躯不与邵真的身躯作太多或太紧密的接触,她更尽量的装成若无其事,她理了理微乱的鬓丝,但这动作只证明了她的急促,紧张和不安,她颤抖着唇角,细若蚊声的道:“少侠,你,你低些身子,我看不清前面。”
    事实上邵真的一颗心也怦怦的跳,这不能怪他,任何人也要这样的——那扑鼻的淡淡幽香,那微贴着背的暖烘烘的娇躯——哪个男人不感到心胸急跳,乃至于心猿意马呢?当然啦,邵真是绝不敢有一丝的邪念,这并不表示他如何圣人,只是他认为“发乎情,止于礼”,这种情形,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是应该具有的,尤其是在此时此地!
    所以,尽管当他弯低下身子——那几乎像是躺在琴姑娘的怀里了——的时候,他更加认真和努力的控制自己,他竭尽所能使自己平静,安详……
    鲜红着脸蛋儿,琴姑娘轻咬着红润的下唇,长长一吸气,陡地娇喝一声,猛一扯缰绳,只见缰下之骑,一声长鸣,猛地四蹄并奔,如箭矢般射去,卷起滚滚尘埃……
    马儿急奔着,也颠簸得厉害,这使得邵真的身子几乎是全躺在琴姑娘的怀里了,如此的耳鬓厮磨,确实使他们感到“不好受”,但他们只是默默无言,这样看起来可以表示“没什么”。
    一个时辰多一点,终于回到了“金安药铺”。
    娇滴滴的一仰身,琴姑娘在空中转了个漂亮的斤斗跃于地面,伸手扶下邵真之后,她一个箭步跨上门阶,轻轻敲着门环。
    不过片刻,门被打了开来,探出一个头来:“噢,姑娘,是您回来了。”
    开门的丫鬟一见是琴姑娘,连忙笑着弯腰道:“夫人找得你好急呢。”
    “哦,知道了。”
    轻点额首,紫衣少女回过身轻拉着邵真进入屋里……
    紫衣少女把邵真带至原先他睡过的厢房里,她吩咐丫鬟们为邵真洗擦伤口,自个儿去找她娘“玉大夫”去。
    邵真的伤口很快的被洗擦好,而且被敷上药和包扎好,紧接着,丫鬟们也为他送上了一盘食物。
    肚子差点没饿扁;邵真也着实不客气的狼吞虎咽一顿。
    正独自吃着,琴姑娘回来了。
    邵真正吃得起劲,这也难怪他,他的的确确是饿过了头,竟没发现琴姑娘进来了。
    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琴姑娘也不吭声,凝着两眸,水汪汪的望着邵真的吃相,唇角儿含着一丝浅浅的甜笑,显然邵真的吃相使她感到有趣。
    “唉味!”
    着实忍不住,琴姑娘掩唇轻笑。
    猛发现有人,邵真差点没咽住了喉咙,他拉长颈子,用力吞下一口饭,伊唔着道:“谁?”
    掩唇忍笑,琴姑娘道:“你尽管吃,不碍事。”
    “是你,姑娘。”
    放下碗筷,邵真想不到有人进来竟不知道,只顾埋着头与肚子拼命,想是自己方才那副馋相尽落人家眼底,一场五是出尽了,不禁红了一下脸,讪讪抹了一下嘴角,难为情的道:“姑娘……”
    语一出口,琴姑娘显然知道他在难为情,连忙帮他下台,轻笑着,打断他的话头道:“对不起,我没声没响的闯了进来,没吓着你吧?”
    轻轻一顿,接着道:“我心中因为着着一宗事情,以致于进门忘了敲门,少侠你不见怪吧?”
    微笑着摇头,邵真坐正身子,朗声问道:“大夫呢?”
    面色凝重,琴姑娘轻拂发丝道:“我方才说想的一桩事情,便是指家母。”
    微感诧异,邵真道:一怎么,大夫?怎么了吗?是否她的伤……”
    微笑着打断他的话,琴姑娘道:“家母那点伤早就无关紧要了,我说的并不是指那个……”
    扬了扬浓黑的剑眉,邵真道:“说得是,这等伤都挺得下,大夫那点伤自是没什么了。”
    眨了眨眼,紫衣少女面露不解的道:“家母又采药去了。”
    轻轻一愣,邵真显然不能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
    琴姑娘似乎也发现自己那句话说得太没头绪,她赶忙接道:“方才我去家母房里,发现桌上留下一封信,她说她采药去,并没有说明什么时候回来。”
    愣了一下,邵真道:“大夫采药要多少日子呢?”
    轻摇额首,琴姑娘道:“通常都是好几个月。”
    吃了一惊,邵真诧异道:“好几个月?那么久吗?”
    琴姑娘轻吟道:“家母每年都要到深山荒谷去采集药草,最久曾经达半年才回来。”
    轻轻一顿,柳眉蹩了蹩,琴姑娘显得很迷惑似的接道:“但是,今年已去过了,她老人家为什么又去了呢?”
    愣了半晌,邵真嗫嚅着道:“那……那……”
    瞟了他一眼,琴姑娘似乎知道邵真要说什么,她轻启红润的樱唇道:“关于少侠你的伤势问题,家母已在信上详细的交代我。”
    轻捏手心,邵真微显紧张道:“大夫怎么说?”
    美眸凝视着他,琴姑娘拂了一下乌溜溜的秀发,娇道:“家母嘱咐我为你治疗。”
    轻怔,邵真旋抱拳道:“有劳姑娘,在下在此先向姑娘你致谢了。”
    还了一礼,琴姑娘道:“少侠不该如此客气。只怕奴家的医术不及家母,而不能……”
    邵真打断她的话语道:“姑娘你太谦虚了。”
    轻露浅笑,琴姑娘道:“我说的是实话,我的医术与家母何啻是天壤之别?幸好家母将医治的秘方也一并在信上告诉了我,我将尽力而为……但是……”
    话锋轻转,低说一声但是便停了下来。
    轻扬眉毛,邵真蠕了蠕嘴没说话,他等待琴姑娘继续说下去。
    一停之后,琴姑娘接着道:“但是,家母只提到少侠的眼睛,关于如何恢复你失去的记忆,却……”
    诧异非常,邵真急道:“大夫如何说呢?”
    琴姑娘道:“家母说待治愈你的眼睛之后,嘱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邵真道:““谁?”
    琴姑娘眨了一下眼帘,道:“女华陀。”
    “女华陀?”
    一蹙剑眉,邵真轻念道:“‘女华陀’……‘女华陀’……”
    邵真突然陷入沉思,口里依然哺哺念道:“‘女华陀’……我好像……哦,我想不想来!”
    见他表情,琴姑娘问道:“你知道那人么?”
    用力旋转了一下脑袋,邵真缓缓摇头道:“不知道。”
    随又问道:“见她作啥?”
    琴姑娘道:“家母说她能恢复你过去的记忆。”
    大喜,邵真道:“那太好了!她人呢?”
    琴姑娘说道:“家母说,她可能在洛阳。”
    “洛阳?”
    又是一怔,邵真轻声细语道:“洛阳,我仿佛对它很熟悉……但是……”
    他用力甩了甩头,道:“我想得头痛了,我记不起来啦。”
    盯视着他,琴姑娘安慰道:“别着急,待我为你治好双眼之后,再到洛阳找‘女华陀’恢复你的记忆,那时你一切都可以想起来了,不是么!”
    “是的!”
    一股浓浓的希望以及一股浓浓的喜悦填满邵真的心房,他在期待着,深切的期待着那天到来,噢,那将是多么令人高兴的日子啊!
    他低着声,但却掩藏不住他的欢愉与兴奋,道:“那天的到来,我就是我了!”
    白花花的雪片,像鹅毛,在空中飞舞着,乱飘着。
    放眼大地一片无垠的银白,好漂亮好漂亮哦。
    哦,已是隆冬了。
    “光阴似箭啊!”
    邵真如此叹息飞逝去的日子,好生的快,三个月的日子已成了昨日黄花。
    邵真在雪中踌躇着。
    他如此当然不是在欣赏雪景,事实上他的双眼还被一层白布包裹着,他只是午醒后感觉到万般无聊,到外头的庭院散散心罢了。
    他嗅着冷冰冰的空气,这使他沉闷的心胸感到舒展,他静听雪片坠地的声响,这又使他觉得大地有生气。
    他负着双手,踱着方步,看起来是那么一股子的洒脱味道。
    可是,再仔细瞧瞧他依然滞留有些睡态的脸孔,却又是一片的肃穆、阴霾和沉闷。他在想着什么吗?
    是的,他在想侯爱凤,“剑中宝”和“大憨侠”。
    这些日子来,每当午夜梦醒,便要情不自禁勾起往日愁肠。
    他料想侯爱凤是凶多吉少了,一旦落入“六魔煞”那般凶残之辈的手里,她不被凌辱而死吗?
    每忆及此,邵真便怒发冲冠,悲愤填膺,痛不欲生。
    他想起自己这条命是侯爱凤帮自己捡回来的,而自己却不能帮她挣脱魔掌,让她几番吃苦受难,终至落入歹人手里。
    他无时无刻在痛恨自己的无能而自疚自己的疏忽。他总觉得要不是自己把她一个人撒在客栈里,她怎会被“六魔煞”那些鼠辈抓去!
    他想起在茅屋的那段日子,有欢笑,有眼泪的日子,尤其一想起她那段甜蜜蜜的一吻,邵真真是心痛如绞,久久不能自己。
    他也时常会想起他不曾看清他们的面孔,而却为他杀身殉命的“大憨侠”和“剑中宝”。
    他和他俩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大憨侠”和“剑中宝”却对邵真推心置腹,以致于肝脑涂地,捐躯殒命,这债,何等的沉重啊!
    每每想到这里,邵真便要哀伤欲绝,痛不欲生!
    正当邵真沦于愁绪万转,愁肠百结之时,身后传来了一声轻盈的娇喊:“吴兄。”
    轻哦一声,邵真转过了身子,道:“琴姑娘。”
    “吴兄,你又在想什么了?我一连叫你好几次你都没听见哪!”
    随着娇滴滴的声音传来,一名身裁窈窕,模样儿可人的姑娘走下了阶梯——正是小琴。
    她的身后跟着一名年龄相仿的俏丫头,她提着药箱子。
    拂去鼻尖的雪花,邵真从容道:“我想,大概是我太用心听雪片坠地的声音了吧。”
    仰起俏脸庞望望空中,小琴娇笑道:“雪片坠地的声音很轻微,你也喜欢听?”
    耸了一下肩,邵真道:“我看不见,我只好用听的了,是不?”
    “可是……”
    忍住笑,小琴道:“雪早就不下了呀。”
    “噢……”
    猛一愣,再细心听听果真雪停了,邵真不禁难为情,想不到自己搪塞之言不拆自穿,一时竟也接不上话来……
    “这回你可赖不着了。”
    小琴娇声笑着,显然她和邵真很熟络了,她睨着美眸,噘着小嘴道:“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莞尔一笑,邵真反问道:“你以为我在想什么呢?”
    眨了眨眼帘,小琴娇笑道:“我猜哪,八成儿你又在想,侯姐姐了,对不?”
    脸色一黯,邵真道:“我想她是凶多吉少了。”
    “吴兄,我已经和你说过很多次!”
    小琴凝眸道:“家母曾为她相命,侯姐姐决不是凶死之辈,吉人自有天相哪,你何用耽心呢?”
    摇了一下头,邵真苦涩的道:“相命术再准也不过是臆测之言,它究竟不是事实啊!”
    跺一下脚,小琴似乎有些不高兴,她努着嘴几道:“你怎么不相信家母的相命术呢?我跟你说过家母的相命术很准很准呢!”
    不知道她是在有意在安慰他,还是当真坚持她娘的相命术。
    邵真也不想去拂逆她,只是默默的垂下头,不发一言似乎不忍看他那副模样,小琴走近他轻声道:“吴兄,侯姐姐被‘驱蛇魔煞’那么厉害的蛇咬着都没有死,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一定安然无恙的……”
    一提起“驱蛇魔煞”,邵真禁不住浑身怒火中烧,他咬牙,他切齿,他紧握着双拳,怒不可遏的道:“‘六魔煞’,我会把他们的肉一块一块的撕下来!”
    看到他那副神情,小琴轻声道:“吴兄,你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六魔煞’迟早会偿命的。”
    轻抚着环目的白布,邵真轻声叹息道:“只是这两只眼睛瞎苦了我,否则我早就……”
    言下之意不胜悲切!
    见他那副歉苦神情,小琴无限歉疚道:“吴兄,原谅我至今仍不能让你重见光明,我,我很抱歉!”
    “不,琴姑娘,请你不要这样说,这样只有增加我心中的不安。”
    邵真连忙道:“我给你添的麻烦太多了,而你给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又是何其的多,你的自责只给我太多的不安,甚至于痛苦,要是我能够看见你的话,相信三个月前的你和今天的你一定消瘦了不少,我无法说出我心中对你的感激,我更不知如何的来报答你,真的,我……”
    抬起头来打断他的话,小琴灼灼的逼视他道:“我们都不要再说这些好吗?”
    邵真欲言又止,一声轻叹,俯首不语,他发现:他一直欠人家的债——人情债。
    仰首望了一下穹苍,小琴扯紧了绣花衣领,柔声道:“外头有些冷,我们进去好么?我们必须换药了。”
    说着,伸出纤纤玉手,带引邵真入房里去……
    厢房里,邵真端坐着,小琴小心翼翼的为他解下眼上的白布,当白布被拿开之后,现出的是一层黑色药粉敷在邵真的双目上,婢女端上一碗清水,小琴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沾湿了以后,然后轻轻擦试邵真的两眼……
    她显然是非常小心而且仔细,她全神贯注着一点也不敢分心,她显得很熟练但却很缓慢的轻擦那层薄薄的黑色药粉,每当她擦了两下,白布被沾黑以后,便把白布浸入碗里的清水,但只见那黑色药粉一浸入碗里的清水,立即化为乌有,显然那碗里的清水并不是单纯的白水而已。
    小琴如此反复的擦拭着,但速度着实的缓慢,仿佛快了会弄痛邵真的眼睛。这工作看来一点也不繁重,而且简单极了,但它事实上是一项具有高度技巧与非常耐心的工作——那黑色药粉具有强烈的渗透作用,所以它虽敷在眼皮上,实则药力,深入眼睛内部里去,但如果不小心被弄散在面部上,也会渗入肌肤里去,那就造成了不对部位下药了,这不打紧,黑色药粉是主治眼疾,但一旦渗入其他肌肤里去的话,反使肌肤腐蚀糜烂,后果堪虞!
    是以,小琴决不能大意,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在邵真那张俊美英挺的脸庞印上个疤,那才真糟!
    当小琴擦净邵真的左眼时,几乎费了半个时辰,而她也累得香汗淋淋了。
    丫鬟看得过意不去,张嘴道:“姑娘,让奴婢来为公子擦拭,你休息吧。”
    掏出丝帕擦擦额上的汗,小琴摇头道:“不,还是我自个来。”
    说着,继续她的工作……
    将近一个时辰,小琴总算顺利的擦净那层粉末,她轻吁一口气道:“吴兄,好啦。”
    俯下一直仰着的脸庞,邵真转动着颈项,轻笑道:“这次怎么比往日要久?天,我的脖子几乎要僵过去了哪。”
    小琴和丫鬟不禁掩唇轻笑。
    小琴喜形于色,道:“这是好现象,药粉不好擦表示药力深达眼睛内部里,这有助于吴兄早日恢复光明。”
    心头一喜,邵真兴奋道:“我真希望现在我能张开眼睛,以便能一睹佳人真面目。”
    芳心一阵羞喜,小琴忸怩道:“瞧你也跟我嚼舌起来了。”
    说着,蹲下娇躯,小琴接过丫鬟的另一块药布,细心的在邵真的眼帘上一阵轻拭之后,嘴里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挺了挺腰杆子,邵真说道:“怪怪的。”
    蹙起了蛾眉,小琴神情倏地凝重起来。
    她问道:“怎么怪法?”
    轩了轩两眉,邵真沉声道:“我说不出来……嗯,不太舒服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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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芳心猛地一跳,小琴大为紧张起来了,她急急道:“会痛么?”
    蹙起了额角,邵真道:“不像是痛,倒像是酸涩的感觉。”
    大为疑惑,小琴隐入了一片沉思,她口里哺哺的自语道:“奇怪……我弄错了么?我是依照娘开的药方配的呀
    突然,邵真双手捂眼睛,痛声叫了起来:“哎唷!痛死我了!”
    小琴花容失色的扶着他的肩肿,紧张问道:“吴兄,你忍受得了吗?”
    说着,转首朝身旁也吓得脸色发白的丫头急促道:“快拿止痛药来!快!”
    丫鬟慌忙翻药箱子去了……
    邵真显然痛苦非常,他哼叫着,竟然捂着双眼在地上打滚!
    他只觉得两眼像火在烧,针在刺,痛得他浑身打颤,冷汗直冒,不一会,他整个脸,倏忽地苍白起来!
    小琴急得眼泪直流,她惊慌得手足无措,显然邵真的疼痛并非在她的意料中,她几乎是哭着道:“吴兄你忍忍……”
    这时丫鬟急忙的送上一瓶药水来,小琴用嘴咬开塞子,便要把药水洒在邵真的眼上,可是邵真打滚得很厉害,她洒出的药水不但不能洒在邵真的眼上,反而把邵真的棉袄弄湿了一大片!
    丫鬟见状,上前去抓住邵真的两臂,企图不让邵真滚转。
    但邵真似乎疼痛得失去了理智,他一味的打滚翻转,力大无穷,纤弱的丫鬟怎能制服,此刻看来像疯兽的邵真,一不小心,她反被邵真摔了出去,摔跌两尺之外!
    那名丫鬓不知道是不懂武功,抑或是摔跌的劲道太大,只见她樱桃小嘴一张,嘤咛一声,倒在地下昏厥不起!
    小琴见状叫了一声,跑前去想扶她起来,但邵真的大嚷大叫却使她两头无法兼顾,站在那儿,眼泪直流,恨不得此身能一分为二!
    就在她十分为难不知所措当中,幸好来了四五名家丁,他们显然是听到邵真的叫喊声才来看个究竟的。
    于是乎,两名家丁看顾昏迷的丫鬟,另外三名身强力壮的家丁七手八脚,费了九牛二虎之劲,方把邵真滚翻的身子按捺住,让小琴能顺利的为邵真擦上止痛药水。
    那上痛药水显然非常灵验,不过一下子,邵真便感不痛了,自然,他的喊叫也停止了。
    而此刻那名丫鬟也悠悠醒过来,看来她没有什么碍事,只是受了些惊吓,两名家丁扶着她下去休息了。
    、另外三名家丁小心的把邵真抬放在床上躺着,见已没事,也皆退下去。
    邵真静静的躺着,他看来是好受多了,只是仍有些微的喘息。
    小琴泪痕未干,余悸犹存,一颗芳心仍怦怦的跳着,她搬了张椅子坐在邵真身旁,两眸眼也不眨的注视着邵真,生怕他又有什么变化,她蠕了蠕嘴,怯怯的叫了一声:“吴兄。”
    “唔。”
    邵真轻应了一声。
    掏出丝帕轻拭着他的额角、脸颊,小琴关注道:“还痛不?”
    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邵真道:“一点儿也不痛了。”
    美目眨了眨,倏然,泪水又簌簌的落了下来,小琴哽着声说道:“我,我感到抱歉……”
    邵真连忙张口道:“琴姑娘,请你不要这样,你瞧,我不是不痛了吗?”
    泪水成串的滴了下来,小琴泪汪汪道:“三个月了,这么长久的日子,我非但不能让你重见光明,今天反使你吃了这么大的苦。”
    邵真支起上半身,想坐起来,但小琴按住他的肩胛,示意他躺回去,邵真只得依旧躺在床上。
    他道:“琴姑娘,在下请求你不要再说这种话好么?你该知道你这样做,将给我太多的不安。”
    轻轻一顿,语锋一转,邵真接道:“方才,我的失态,还请琴姑娘你不要见笑哪。”
    “才不会的。”
    收束泪滴,小琴紧蹙蛾眉,接道:“奇怪,我完全依照家母告诉我的方法调理配药,怎会使你的眼睛疼痛呢?”
    深思了一会,接着问道:“方才是怎么个痛法?”
    面上露出余悸,邵真道:“起先是感觉怪怪的,慢慢的有酸痒的感觉,后来就疼痛起来,直至最后痛得我实在受不了,两颗眼珠子像针扎刺,如火在灼烧,现在想起来,我还有点怕哩。”
    静静的听完,小琴凝思了半晌,又道:“那现在的感觉呢?”
    皱皱眉角,耸动了一下眼皮,邵真说道:“现在有一股冰凉的感觉,但很舒适。”
    面露惊喜,小琴连忙道:“你快睁开眼来看看,说不定就好了哪!”
    邵真闻言,一骨碌的坐了起来,心中的狂喜自是不可言,他努力想打开眼睛,但却硬是掀不开眼帘,大急道:“琴姑娘,我睁不开眼。”
    “噢,我真傻!”
    恍然大悟的叫了一声,小琴赶忙起身奔向药箱子,一阵翻倒,又拿了一瓶药水,急急跑前来道:“吴兄,我忘了你的眼皮涂着一种儿有强烈粘性的药膏,那是防止你在换药期间无意睁开来,而招致不干净的东西飞入眼里的……”
    边说着,她要邵真重新躺回床上,然后和原先一样,拿了条净洁的白布,沾了沾瓶中的药水,便在邵真的眼帘睫毛的地方,轻轻的擦拭着……
    这回可不像原先那么费时了,只不过片刻工夫,小琴便道:“吴兄,你现在试试看。”
    邵真依言试着启动眼帘,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如何的兴奋和如何紧张,他只不过轻轻一张,眼帘被掀开了一条小小的缝儿!
    但,就这么一张而已,他突然又猛地闭上眼帘,一脸满是激动!激动!
    被他这种怪样儿弄得芳心猛一跳,以为又有什么错,小琴紧张道:“怎么?”
    显然是在竭力的抑制着如澎如湃的激动情绪,邵真仿佛费着很大的劲,他颤着唇角,他抖着声音道:“琴姑娘,我看到了,看到了光……嗅!那强烈的光使我害怕……”
    “真的?”
    娇呼一声,小琴激动的道:“你快睁开眼来,哦,不!慢慢的!慢慢的!”
    缓缓的透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启动眼睑,邵真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光线像箭似的直刺了进来,刺得他好生疼痛,但也刺得他好生高兴,他停顿了一会,直到那光线使他不再觉得那么刺痛,然后再缓缓的,慢慢的继续启动眼帘……
    他是不敢一下子便完全睁开眼睛,他是受不了那一大把骤来的光线的,他分着好几次,每当他睁开到觉得刺痛的时候,便停住不再继续下去,然后,一直到能适应的程度之后,再慢慢的,缓缓的睁开眼帘……
    如此反复着好几次,他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
    起先,他只觉得映上的景物是一片模样,但渐渐的,那映像越来越清晰,起来越明显!
    他终于看清楚了,那张脸庞——美俏而姣好的瓜子脸儿,如远山含笑的两道蛾眉底下,两颗水汪汪的眸珠子一眨也不眨的,如粉的腮颊未干的泪痕,娇红的樱桃小嘴微张着——它组合构成一幅美好的图案,太美了!而这美的图案此刻正洋溢着十分的欢愉意味。
    闭下了眼,邵真此刻需要有很多的时间来证实这是真的,而不是梦,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张美的图案已划起一痕幅度很大的微笑,而那两颗水汪汪的眸珠子也变成了泪汪汪,哦,那是喜极而泣,他知道,知道。
    轻啜一声,小琴唇角的微笑一直在增大,而泪珠儿也像断线珍珠的制止不住了,她颤声道:“吴兄,我,我太高兴了,你终于重见光明了……”
    浓厚的兴奋里渗入了无比的激动,邵真艰涩的扯动喉结,但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可是他此刻想说的话,全写在他的脸上——那是感激,感激!无尽的感激!
    突然!他一下跃下床沿,咚的一声,朝着小琴便跪拜下去!
    似是料不到有此一着,一愣之后,小琴忙挣着力把他扶起来,口中急道:“吴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折杀奴家吗?”
    邵真的身子硬被拉了起来,他激动的道:“琴姑娘,你让我重见光明,脱离黑暗的痛苦,使得我黯淡坎坷的前途露出了无限光明与希望,此恩此德,恩同再造,难道我的一拜你也不接受吗?”
    小琴挥衣袖轻轻擦去泪珠儿,脸上的欢着笑一直没有消失,她娇声道:“吴兄,您此时此刻的心清我能了解,深深的。只是,把你那份感激置于心底,而我亦于心底真诚接受你心底的感激,不表于形式,你不觉得这样好么?”
    被说得一阵哑口无言,邵真的心,轻轻颤动着,满腔的感激又增添一份淡淡的敬慕与爱慕。
    他感动莫名的道:“琴姑娘……”
    但不过一开口,小琴便抢着道:“得了,我们何必站在这里嚼牙咬舌的呢?你既然可以看见东西了,何不到外头去欣赏雪景呢?你一定会喜欢的。”
    说着,拉起邵真的手便往外走……当然,小琴如此用意自是可以说为邵真感到高兴,希望他到外头瞧瞧,重新拾圆他失去已久的光明,但也可以说不让邵真再说些感恩言谢的话语。她是不是令人感到很直爽?
    邵真步到外面,心头的喜悦,自是勿庸赘述,他认真的欣赏着一景一物,一树一石。
    他几乎是四个月这么长久的时间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他有着恍如隔世之感,他现在才深切的体会出大地是如此的美,他掬起一把雪,紧紧的握在手掌里,他拥有一股真实感……
    像小鸟依人般的在他身畔,小琴—一的,一点也不烦厌的为他介绍院里的红亭,假山,结冻的水池,屹立的松柏,然后又带着他穿过回廊,帮他介绍大厅,正堂,厢房,药铺,乃至于厨房。
    这当中,每遇到家丁或丫鬟之时,她便以万分愉悦的口吻告知他(她)们邵真重见光明的消息,很快的,整个金安药铺都洋溢着欢欣的气氛……
    三日后,金安药铺的门口忽地热闹起来。
    但只见门前阶下备着两头背挂金鞍,雄伟剽悍的骏马,马鞍上各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身材颀长而健壮,头扎逍遥白巾,身穿淡蓝绣龙夹袄,下着丝裤、丝鞋,面貌英挺俊帅,正是“鬼见愁”邵真。
    女的自然是“玉大夫”之女小琴了,她一身装扮着实惹人着迷,如云的秀发扎着银光闪闪的金钗,头罩浅绿色风帽,帽正中镶嵌一枚拇指大的琉璃,流光闪烁,甚是美观,娇小而美妙的身躯被一袭紫色轻装裹着,另外上半身加穿上对钮,领上有白色绒毛的双层淡红丝袄。
    脚下一双勾鞋也三五的分布着琉璃玻珠,细碎珠光,惑人眼眩,再且肩上披罩着一件与风帽同色的大披风,披风上绣刺着一对金色凤凰,栩栩如生,随风扑展,跃然欲飞,几可乱真。
    他俩这身装扮,论气质,是可称人中之龙,人中之凤也,论气派,更可论万富千金,大家手法也,不像一般莽莽之江湖行走人。
    金安药铺的所有男女老少都送行了。
    小琴跨上马鞍之后,俯首朝着一名老家丁叮咛道:“老吴,我陪吴少侠去洛阳这段期间,家中大小琐事一切由您老照料,家母如先回家,就把这事禀告她,事情办好我便回来。
    老吴恭谨的道:“姑娘你此去须加谨戒慎惕,江湖上人心险恶,风诡波谲,防人之心不可无。快去快回,免得家中大小悬念。”
    轻拂鬓发,小琴微笑道:“我记着就是。”
    邵真也蹬上了马鞍,向从人—一拜别……
    于是,两人便在众人的挥手之下,渐渐隐于道路尽端他俩此行当然是要去洛阳寻找“女华陀”恢复邵真从前的记忆。
    不过,他们的第一站还是先到三水镇找“六魔煞”算总帐,当然,主要的是要救侯爱凤。
    小琴对附近地理自是较熟悉,为了节省时间,所以他们舍弃大道不走,改走小路抄捷径,幸好这两天都没下雪,雪积得不很深,路虽小,却也不怎么难走,不过一个时辰多一点,便快到三水镇了。
    一路上,他们有说有笑,甚是欢愉。
    尤其小琴像是只百灵鸟似的,银铃之声不绝于耳。
    而邵真自从重见光明之后,他阴霸愁闷的心胸开朗了不少,是以他也,冶然自得,话语频频,颇为畅爽。
    话语间,邵真突然转变话题,他说:“琴姑娘,我有一件事情感到很疑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请教你?”
    眨眨眼,小琴微嗔道:“瞧你,恁生疏的,咱相处这么久了,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
    微感难为情,邵真笑了一下,讪讪道:“其实这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奇怪,令堂说她能让我恢复从前的记忆,为什么又要我们去洛阳找‘女华陀’呢?”
    “吴兄,你问得好。”
    小琴轻蹙眉心,娇声道:“老实说,我对这问题早就觉得奇怪了。事实上,她老人家为什么要把医您眼疾的工作交给我,而迳自不告而别去采药?我都感到百思不解!”
    “哦——”
    长长的哦了一声,邵真见无头绪,遂又岔开话锋道:“我很遗憾,受了令堂这么大恩惠,而不能瞻仰她老人家慈颜,太遗憾了……”
    “这还不容易么?”
    小琴睨着眼眸,轻笑道:“家母采药一般是两三个月便回来,最长也不过半年,她老人家已去了三个月啦,相信也快回来了;总算再三个月才回来,那时我们把事情办完回来,便可以看到她老人家了,你说是吗?”
    轻轻一顿,小琴凝眸睇着他接道:“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吴兄愿意再次光临寒舍的话。”
    又是一顿,然后缓缓的道:“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了!”
    邵真答道:“令堂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向她老人家面申谢意,于心何安?只要这回‘女华陀’治好我从前的记忆力,我自当陪同姑娘拜登府上,在令堂足前叩谢!”
    欢欣的瞟了他一眼,小琴道:“吴兄,此话当真?”
    “这当然是真的了。”
    显得没好气似的,邵真笑道:“这又不说笑,怎会是假?”
    脉脉含情的,小琴凝睇着他道:“我只怕你骗我罢了。”
    一接她眸光,心中不由自主的怦然一跳,邵真连忙扭过头去,故装爽朗道:“看你,居然如此不信任人。”
    掩唇轻笑,小琴捉狭道:“没听老管家说么?防人之心不可无哪!”
    一阵好笑,邵真道:“瞧,说哪去了?”
    语毕,两人同声轻笑。
    笑声中,他们已走完小路,接上大道了,三水镇已历历在目!
    轻勒马缰,邵真眯了一眼道:“眼前的就是三水镇么?”
    “是的。”
    小琴也勒僵止马,转首道:“吴兄,我们如何找‘六魔煞’?”
    微一沉思,邵真道:“我和‘六魔煞’是在一家酒楼干上的,自是去那酒楼探个究竟。”
    小琴道:“那太好了,此镇只一家酒楼而已,不用我们太费周章,走吧!”
    于是两人驱马入镇。
    他俩缓缓的在街道上走着。由于他俩的一身装扮金光耀眼,不同凡俗,而且是郎才女貌的外来客,尤其是小琴的天姿丽容,引起了路人的注目,乃至停足观看。
    一些顽童甚至随尾跟行,指指点点,显然他们为这小镇带来了一点骚动,嗯,可能的话,或许也会带来一场杀劫流血也说不定呢!
    拐了个街角,一张金字招牌——“万人酒楼”四字赫然入目!
    邵真不期然的停骑观望,也发现这家酒楼焕然一新,而且由单楼变成了双楼,他转首向小琴道:“记得三个月以前,我和‘六魔煞’干开的时候,我被逼得往上窜,我一冲便冲上了屋顶,虽然我当时看不见这酒楼,但我敢肯定它那时是只有单层的,否则我不会那么容易便冲上了屋顶。可是,现在它却变成了两层楼哪。”
    小琴一面打量着酒楼,一面回道:“依我看,可能是当时被你搅得太坏了,而再翻新重盖的。”
    眉宇间泛起一股阴霾,眼眸闪阖间隐隐透出一撮杀气,邵真冷笑一声道:“希望它不致于再翻修到三层楼去。”
    说毕,策马前去。
    小琴也扯缰随上。
    他们不过刚到酒楼门前,已有一名头戴皮帽胖嘟嘟的伙计哈腰迎上,眉开眼笑的道:“公子爷,姑娘,请里面坐。”
    一面说着,一面向内高声发话道:“来人哪!贵客到!”
    话声刚落,店里响起一声洪喏,急忙跑出了两位伙计,分别为邵真和小琴拉缰扯马。
    显然那正在滴滴达达敲着算盘的掌柜,也被邵真和小琴的气派所慑住,只见他扶着老花眼镜,老远的就像个驼子似的,哈着腰,拘偻迎来。
    两人下马,也不搭话,退自走向里头。
    掌柜老头儿亲自在前迎接,又摆手,又打揖,满脸堆笑,露出满嘴金光闪闪得令人目眩的假牙,极尽诌媚之能事,口中不断道:“公子爷,姑奶奶,请楼上高座,请楼上高座二”
    但邵真却偏偏在楼下的一角检了个位置坐下,掌柜的连忙恭腰打揖道:“客官爷,这儿嘈杂,楼上清雅舒适,请两位楼上高座。”
    一抬眼,邵真道:“怎么,这儿不能坐么?”
    “不,不,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掌柜老头连忙馅笑道:“小的是说,在楼上好侍侯公子您。”
    一摆手,邵真不耐的道:“我就喜欢这儿!”
    微一愣,掌柜的似想再说什么,但也只是唯唯诺喏,拱手而退。
    拿下风帽,顺便也解下肩上的剑,一并搁在桌上,小琴美眸环转,略略打量了一下四周……
    但只是此刻非进膳之时,食客不多,寥若晨星,不到三成,尽皆是屠夫小贩之流,是以人虽少,但此起彼落的猜拳酒令声,以及充盈于耳的嬉言笑语,汇成一股哄哄杂声。
    尤其是他们见到一对穿着耀眼,气派非凡的外来客,更是哄然,而小琴的貌美更让那些走卒之辈一阵骚然……
    双眉微锁,小琴道:“掌柜的说上头雅静,何不上楼?”
    微微一笑,邵真故作神秘的道:“琴姑娘,你姑且莫问,瞧我演场戏给你看看。”
    落话间,一名伙计哈着腰,满脸谄笑的送上两条香喷喷的热毛巾以及两杯热喷喷的香茗,殷勤的道:“公子爷,姑娘,您暖暖热。”
    摆好毛巾,放好茶,伙计恭敬非常的问题道:“请问二位吃些什么?”
    “唔——”
    长长的唔了一声,邵真仰首望着墙壁贴着的菜单,凝视良久,显然在考虑点些什么菜。
    那名伙计在旁,垂手恭立,一动也不动……
    半晌,邵真终于开口:“两碗羊肉面。”
    “羊肉面?”
    状似大吃一惊,伙计以为是听错了,他问道:“客官爷,您吃羊肉面?”
    似乎,那名伙计想不到邵真这身穿着竟会叫羊肉面,他不相信的眨眨眼,道:“您吃羊肉面吗?”
    “嗯!”
    嗯了一声,邵真点了一下头。
    兀自睁着眼,满脸疑惑的呆立当地,伙计竟似愣了过去…
    微一皱眉,邵真哼声道:“怎么?没有羊肉面?”
    “哦!有!有!”
    如梦初醒,伙计翻着眼连道有,然后他转身退下去,口中大喊道:“羊肉面两碗!”
    邵真接着道:“小的!”
    又是一愣,那名伙计转过身子,上下打量着邵真,然后又转身高叫道:“小的!”
    伙计这一嚷,立即引起四座的讥笑,显然,邵真的羊肉面很不符合他的“身份”。
    连连眨眼,小琴呐呐道:“吴兄。”
    不等她说完,邵真笑着道:“琴姑娘,你不喜欢吃羊肉面?”
    摇了一下螓首,小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摇手制止她说下去,邵真笑道:“琴姑娘,你静观下去就是了。”
    小琴只好缄口不言,心中好生纳闷。
    不一会,伙计端上两碗热气四溢的羊肉面。
    这回,他脸上没那副笑容了,继之而起的是一脸鄙夷与轻慢,他毫不客气的,咚的一声,把面放在桌上,掉头便走!
    这前恭后据的奚落,使得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小琴心中好不是味道,但只见她气得粉脸煞白,似想发作……
    邵真只是含笑自若,慢条斯理的端起两碗羊肉面,然后一放!
    但闻工声“锵琅”,那两碗香喷喷的羊肉面已告报销,流溢于地。
    顿时,惊动了整个酒楼!
    那名伙计不过走了一半路,连忙气急败坏的转回来急急道:“怎么一回事?”
    他连“客官爷”的称呼都省掉了。
    “太烫了。”懒洋洋的,邵真哼了二句。
    伙计显然不能了解他的意思,指着地下的残汁碎片,愣头愣脑的道:“怎么搅成这样子?”挑了一下眉梢,邵真道:“你别管,再端两碗来就是了!”虽仍莫名其妙,也只得瞪了一眼,伙计悻悻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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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剑生OCR,闯荡江湖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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