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志异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十章锈刀折刃
    从“双星岭”回来,直到巫子雄的丧事告一段落,前后已过去了七天,这七天里,草木不惊,毫无异状,似乎也已雨过天晴,司马驭龙与尚三省或已远飘,或已不敢出面寻仇了。
    钱来发的心情显然是受到巫子雄的影响,整日价老是闷闷不乐,脸上少有笑容,在他身边的人,便也越发应对谨慎起来,包括楚雪凤在内,都学会了观颜察色、再做进退的习惯。
    刚用过早膳,钱来发抹着嘴下楼,才出门,已和迎面而来的楚雪凤遇上,楚雪凤仍然一袭白衣,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不仅纤织尘不染,更且素洁可人,那种清新鲜活的气韵,足以令人兴起强烈的欲望——想重重搂在怀里。
    咽了口唾沫,钱来发故意移开视线,无精打采的道:“吃过没有?”
    楚雪凤嫣然一笑,特意凑近两步:“本想早点过来陪你一起吃,谁知道起得晚了,小巧儿又已把吃的端了进来,我只好在自己那里先凑和啦。”
    钱来发道:“院子里走走吧!”
    随在钱来发身边慢慢溜逛,楚雪凤不时偷窥她口中这位“大佬”的神情,钱来发忽然吁了口气,慢吞吞的道:“你老是打量我干什么?莫不成困了一夜,我的模样变不同了?”
    楚雪凤笑吟吟的道:“怎么会不同?大佬,我是在观察你的气色,揣测你今天的心境,你也该自己看开一点,人生在世,哪有不遭横逆的?越遇到不测的事,越需要面对现实,坦然处之,否则,世间成篓成筐的悲苦辛酸,就会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钱来发嗟叹的道:“楚姑娘,我活了这大半辈子,平日火里来、水里去,什么惨厉血腥的场面没见过,什么生离死别的经验没遭过?巫子雄的死,不单是—条性命的殒落而已,尤其关系到我们之间的渊源与情感;一个人对—个人,无条件的效忠,甚至把牺牲来做为由衷的奉献,这种情操,这种无所保留的向心力,又是多么难能可贵?像这样的—个朋友,却在自己的面前消失了,永远消失了,你说,叫我如何不郁恨、不悲哀?”
    轻轻挽上钱来发的手臂,楚雪凤柔声道:“大佬,以前的种种不提了,在后,或有可能会碰上相同的情况,如果你每次都像这样痛苦愁闷,日子还过得下去吗?”
    钱来发十分认真的道:“没有办法,我原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楚雪凤不禁摇头:“实在不了解你,大佬,我早就听过许多有关你的传闻,他们说,你可以为—朵小花的凋零伤感、为—只小鸟的死亡流泪,然而,你更能在吁叹未止,泪痕未乾的眨眼之间杀人夺命,大佬,你心态的变化实在匪夷所思,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钱来发耸着肩道:“这才是性情中人,楚姑娘,花朵的凋蔽,鸟儿的死亡,也都代表—种生命的幻灭,而幻灭得如此无辜无奈,难道不该为它们伤感,人的遭遇却大多咎由自取,是好是坏皆有依据,我下起手来就没有那么些七情六欲上的反应了。”
    回味着钱来发的话,楚雪凤微显迷惘的道:“听你这一说,好像也有道理,不过……我总觉得怪怪的……”
    钱来发道:“让我换个方式解释吧,楚姑娘,人要有老奸巨猾的头脑,却不可失去赤子之心,两相配合,方是一个中肯的人,朝后辰光正长,你跟我跟久了,便一定会认同我的看法。”
    —句“跟我跟久了”,说得楚雪凤心头一阵甜滋滋的仿佛涌蜜,脸蛋儿、却不由飞起一抹酌红,眼波也垂低了:“看情形,不认同你也不行啊……”
    钱来发心神微荡,忘情的伸手去揽住楚雪凤的纤腰,而香气透鼻,软玉入怀,醺醺然就有几分陶醉的感觉了。
    任由钱来发揽着,楚雪凤却悄悄的道:“大佬,你不怕被人看到笑话?”
    钱来发不大甘愿收回手来,忍不住四面张望,话说得倒挺硬:“怕什么?这是我住的地方,你是我未来的老婆,不过不礼之前略加演练,情理未逾,谁又有资格于涉我们?”
    楚雪凤笑道:“别猴急,以后日子长着,有的是机会,大佬,怕只怕时间一久,你对我就不感兴趣了。”
    钱来发正色道:“胡说,我姓钱的自来不是三心二意、喜新厌旧的人,将来你就会明白!”
    楚雪凤忙道:“我明白,我明白,大佬,我现在就明白了。”
    忽然用左手摸着下巴,钱来发道:“另有一档子事,不得不尽快解决,否则必然遗患无穷,你知道是哪档子事么?”
    抽回挽在钱来发臂膀上的手,楚雪凤点头道:“我知道,‘返璞堂’。”
    钱来发表情严肃的道:“要不是‘飞蛇会’这边还留着一条‘九贤堂’的尾巴,我早就想动他们的手了,正如你所说,横逆当前,便当面对现实,姑不论我和‘返璞堂’其他的过节,光是你与沈落月从前的那一段过往,他便放不了我,我也饶不得他,如果这个问题不先解决,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提到与沈落月的那段往事,楚雪凤不但是窘迫,犹有一种愧疚同怨恚的感受,她默然不语,面靥上如晨阳似的光彩也消褪了。
    钱来发明白楚雪凤的心情,他轻拍她的肩头,和颜悦色的道:“不要再为过去伤怀,我从没有为这个嫌弃你,楚姑娘,相信我,我会设法将这段不快的记忆完全铲除!”
    楚雪凤的涩笑里充满了苍白:“我只求一样,大佬,别为了我而伤害到你自己……”
    钱来发深深的注视着楚雪凤,极缓极缓的道:“你放心,我自有斟酌……”
    甩甩头,楚雪凤像是要甩掉这些厌烦的过去,她振作起精神道:“大佬,待一会我们去镇里逛逛,我想添点东西,你也顺便到柜上看看,又有三四天没对帐了吧?”
    钱来发笑了笑:“有赵默庵老头掌理店务,根本用不着我去对帐,这老小子扎实得很,多少年来就不曾出过一点差错,加上褚兆英里外帮衬着,事情全办得有条不紊,老字号的店家,靠的就是规距和传统——”
    楚雪凤诧异的道:“提起褚兆英,怎么不见人影?记得昨晚上他还在山庄里……”
    钱来发道:“大早才赶去店里了,今天上午有批金材进来,得由他验收,另外还要去南大街屠无观和鲁元标他们住的地方绕—转,看看是不是缺什么该添补了……”
    接过钱来发语尾的,并不是楚雪凤,而是传自庄院门外的一个腔调:“来发兄,你想得好,我只怕你那位褚管事一时半刻到不了贵宝号验收金材,更去不了南大街绕上一转—一”
    钱来发形容微僵,背对着院门,口气里充满了无奈的向楚雪凤低语:“该来的终于来了……”
    楚雪凤凝视着声音传来的方位,相当镇静的道:“司马驭龙?”
    钱来发点点头,慢慢转过身去,不带了点笑意的笑了一声:“你就出来吧,司马老兄,等你上门,已经把头发都等白了。”
    于是,司马驭龙飘然现身,他仍是—袭砖红色的长衫,头顶依旧是同色的系发带,但斑白的发丝间却又添加了数茎霜华,端正的面庞虽经刻意修饰过,却掩不住眉宇中的憔悴,人在失意的时候,再怎么妆扮都免不了透着阴晦。
    钱来发不失礼数的拱了拱手,乾笑道:“原以为在‘双星岭’‘飞蛇会’的垛子窑会见到老兄你,不料却拖到今天始得相晤,还真个令人思念不已。”
    司马驭龙淡淡—笑:“我们是彼此,来发兄,并非我有意回避,实则在准备未周之前不便轻举妄动,我承认我们的机会不多,形势也不如你,在有限的条件下,就该越发谨慎行事了,你说是么?”
    钱来发搓着手道:“当然当然,司马老兄,这么说来,二位敢情是准备好啦?”
    司马驭龙诡异的扬扬眉梢,道:“能做的都做了,不敢说准备妥当,权且走到哪里算哪里吧,人在背运的辰光,干什么事都难如意,言谈举止,就得格外审慎,要等大局底定之后才算落实……”
    钱来发笑呵呵的道:“司马老兄,多少年来,你做事就—向小心,现在可是更小心了。”
    司马驭龙比了个子式:“请吧,来发兄。”
    不由怔了怔,钱来发道:“去哪里?”
    司马驭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去—个我们选定的地方,把我们之间的新仇旧恨做—次最后的了结!”
    钱来发诧异的道:“为什么还要去别的所在?司马老兄,我这里不是挺好么?地方宽敞,又清静无哗,办起事来顺手顺心,而且,你上次已经光临过了,对此地的环境也应该不致陌生吧?”
    冷冷一哼,司马驭龙道:“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我从来不喜欢使我栽过筋头的地方!”
    钱来发用—种安慰的语调道:“你也别气馁,司马老兄,栽筋头的原因只是人为上的缺失,怨不得地方不好,多加把劲,说不定就能扭转形势了……”
    司马驭龙恼火的道:“这是我的事,刚不着你来关心,钱来发,你到底去是不去?”
    钱来发摇着头道:“我不去,因为我不知道你们安排了什么陷阱等我去跳,敌暗我明,最是不利,江湖中滚荡了大中辈子,岂能上这种邪当?”
    司马驭龙忽然阴恻恻的笑了起来:“钱来发,去与不去,恐怕由不得你,大概你还不明白,你已骑在虎背上了?”
    钱来发—本正经的道:“不,我没有骑在虎背上,去与不去,也完全得由我来决定。”
    司马驭龙猛的提高了嗓间,恶狠狠的道:“你在做梦,一旦我亮了底,不怕你不乖乖跟我走——”
    钱来发好整以暇的道:“你那个底,便不亮也罢,司马老兄,我在想,你们大概拿住了褚兆英,目前正把他抓在手里当做胁迫我们的人质?”
    司马驭龙白皙的脸孔上浮起一片赤红之色,有些恼羞成怒的道:“不错,你既然能够联想到褚兆英正在我们手上,就该考虑到你若不服从指示的后果,褚兆英可是你身边的得力心腹!”
    钱来发道:“说得好,褚兆英是我的得力心腹,而且跟随我许多年了,我们之间,自然有着深挚的感情,更关系着不能割舍的道义责任……”
    得意的一笑,司马驭龙道:“我们早就清楚你的做人原则,所以你—定要坚持下去,为了一个焦二顺,你都不惜流血涉险,大兴干戈,褚兆英和焦二顺比较,应当份量更重,你岂能见死不救?”
    钱来发咧开嘴道:“你的看法完全正确,但只错了一点——我不去救褚兆英。”
    大大一愣,司马驭龙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不去搭救褚兆英?你不管他的死活?”
    钱来发笑道:“我不去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褚兆英并不会死。”
    司马驭龙冷“哧”一声:“他不会死?姓褚的生死,乃操纵在我们手里,我叫他活,他就活,我要他死,他决无生机,岂是你能做得了主的?”
    钱来发安祥的道:“是,他的生死,我作不得主,我明白是由老兄你作主。”
    司马驭龙大声道:“这不结了?要不要褚兆英话下去,端看你合作与否,失此良机,你必将悔恨终生!”
    看了身边的楚雪凤—眼,钱来发十分高兴楚雪凤似已领会他的用意,当他再度开口的时候,楚雪凤也已不着痕迹的向外移离:“司马老兄,且容我明说了吧,褚兆英的生死,是由你老作主,不过呢,你老兄的生死,却是由我来作主,拿你的性命去交换褚兆英的性命,正好彼此相抵,两不吃亏,你想想,我们有了你,褚兆英怎么会死?”
    司马驭龙闻言之下,不由怒极而笑:“我的生死由你作主?钱来发,你凭什么?真正痴人说梦,大言不惭!”
    搓搓手,钱来发道:“凭的是本事,司马老兄,大家吃几碗乾饭,心里都有数,老兄你有多少个斤两,我早掂得一清二楚,如果制不了你,岂敢打这等的主意?褚兆英那条命,我还真不能让他丢了哩!”
    司马驭龙慢慢后退,边声色俱厉的道:“钱来发,你当我含糊你?你以为我脱不了身?我告诉你,不论我遇上什么事,只要一个时辰之内不回去,褚兆英定然没命!”
    钱来发无动于衷的道:“千算万算,老兄你就少了这一算——没算到你自己也会是个人质,而且是个价码超过褚兆英的人质,由此推断,尚三省便极不可能拿你的性命来冒险,此外,老尚不是个有果断的材料,临到关头上,他会犹豫,他会傍徨不安,结果他必然要设法找到你与你连系,听候你最后的裁决,这样一来,我们就有福了。”
    汗水从司马驭龙的额头上渗了出来,他的声音已经微显嘶哑:“你可知道你在干什么?钱来发,你是在赌搏,在拿着人家的性命赌搏,你要搞清楚,你不是神仙,不是天地的主宰,决无可能算无遗策,只要稍有差错,就有人要死了一一”
    钱来发毫不在乎的道:“赌就赌他娘的一遭吧,反正是以命易命,赢了,兆英益寿延年,输了,至少也有个人替他垫底,再多想想,人活一世,草长一秋,都难免—死,实在犯不着那么计较……”
    司马驭龙咬牙切齿的道:“钱来发,你可不要后悔——”
    钱来发笑道:“谋定而动,司马老兄,要谋定而动,所以,我这一辈子就从不曾后悔过!”
    这时,司马驭龙目光扫瞥,才突兀发觉庄院门口早有楚雪凤横身拦阻,这表示后路已断,而前程呢?前程正由钱来发笑颜相迎,司马驭龙不禁连声咒骂,直觉上,他已体验到“笑里藏刀”的滋味了。
    钱来发笑得非常真挚、非常温柔,隐约中,竟有点“脉脉含情”的味道:“相不相信心灵感应这回事?司马老兄,平日里,一大早起来,我都不大配带家伙,就这两天,好像不带家伙便觉得别扭,带上了立时心情舒坦泰然,因此我告诉自己,大概是老兄你快来了。”
    司马驭龙蓦的大喝一声,锈刀如电,暴斩钱来发咽喉!
    腾身而起,钱来发凌空九转,蓝芒交纵飞旋,仿佛斗然间形成了一连串大小不同的涡流,涡流中激回荡,照面下已把司马驭龙逼出五步!
    锈刀挥掠反劈,淡赤色的光华凝成长短参差的冷焰穿溢,钱来发却不让不退,硬接猛架,他的“连臂蓝”闪掣奔舞,力沉劲厚之余更快逾石火,司马驭龙拼命攻扑,却是难以超越雷池半步。
    斜刺里,白森森的寒练卷来,锋利的刃口割破空气,发出裂帛般的刺耳锐啸——楚雪凤出手的时间正巧。
    一面在密集接的刀锋中蹿跃,一面做着各种各式险象环生的遮拦,司马驭龙双目突凸,气涌如山的大吼大叫:“卑鄙龌龊的一双狗男女,你们还要不要脸?顾不顾—点江湖规矩?竟然以众凌寡,以多吃少,你们难道不怕遭人耻笑?”
    钱来发大偏身,一斜翻之下双臂连续套转,快不可言的连续套转,湛亮的蓝色光彩就和透明的海水一样波波排涌,循环不息,刀锋与刀锋间接得是如此紧凑,光芒与光芒下的融合是这么浑然,司马驭龙的锈刀便在不停的撞击里跳动弹颤,而楚雪凤的身影飘忽不定,走式来招不但无可捉摸。尤其准狠兼备,两口子对付一个,确实游刃自如、占足了上风。
    司马驭龙脑门子上的汗水已经淌了—脸,他的五官扭曲着,呼吸粗浊短促,刀起刀落也已卯足全力,但攻拒进退却仍左定右绌,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其实,以他的修为而言,原该有比眼前更好的表现,坏在他动了肝火,气浮神虚之下身手就难免失常了。
    钱来发的动作越来越快,出招越逼越紧,加上楚雪凤那几手是完美无瑕的配合,司马驭龙的情况就每下愈况了,挥汗拼搏里,他禁不住自己问自己:莫不成真是千真万算,只少了这—算?
    就在这时,两抹蓝光闪电般擦过司马驭龙的头顶,饶他躲得快,半截系发带缀上几绺花白的发丝已被削落,随着刀口的飞扬而飘散,真是险极!
    猛的吸了—口凉气,司马驭龙本能的往后急撤,他却忘了楚雪凤的缅刀,那把有若匹练、软刃兼备又锋利无比的缅刀!
    缅刀飞闪的刹那,那司马驭龙但觉背脊上—阵火辣,鲜血已溅扬而起,他愤怒的挥刃反斩,楚雪凤早就轻盈盈的掠出丈外。
    钱来发适时暴进,左臂狠砸司马驭龙的锈刀,右臂带起圈圈光环涌罩对方全身,司马驭龙反斩的刀锋尚未及回转,“呱”“呱”连响里前胸后背各处已翻开三条血糟,刚刚挥至半途的锈刀也“哐郎”一声,吃钱来发硬生生震落于地:
    大吼若啸,司马驭龙长身跃起,人在空中猝然侧旋,才向斜刺里掠出七步,楚雪凤的缅刀已仿佛凝雪聚霜,飘飘而到。
    顾不得浑身上下血汗交融,司马驭龙双脚互蹬,急速朝后倒蹿,这一蹿,便刚刚蹿到钱来发的身前!
    于是,钱来发以极为优美的姿势,选择了司马驭龙身上的—处软麻穴,并起双指悠悠点戳而出,这位“锈刀落魂”—声“唉啃”尚未出口,人已—瘫烂泥似的重重坠落。
    楚雪凤收回缅刀,款步上前,—面不住的摇头道:“这老家伙怎的恁生没有长进?比起上—次来,他的功夫好像退了……”
    钱来发笑道:“退倒没怎么大退,错在他不该妄动无名,心火一升,精气神都受影响,撂胳膊动腿,自然就不比寻常时灵活啦。”
    说看,他微微俯身,面朝向地下司马驭龙施了一躬:“承让承让,司马老兄,不是我要你这么难看,实为分寸不易拿捏,出手稍稍失准之故,多有得罪,务乞包涵。”
    四仰八叉躺在地下的司马驭龙,想转过脸去都办不到,他重重一哼,粗着嗓音道:“要杀要剐,悉随尊便,我姓司马的既然敢来,就不曾打谱活着回去,钱来发,你用不着来这套过门,我是一概不受!”
    楚雪凤杏眼一瞪,尖厉的道:“司马驭龙,装英雄、扮好汉,你可是找错了主儿,别看你杀手出身,只不过取别人的性命大方,轮到你自己,我就不信你能咬得住牙!”
    司马驭龙嘶哑的咆哮:“你这贱人,竟敢小觑于我?一朝我站得起来,包管将你说的每一句话给你塞回嘴里——”
    冷冷一笑,楚雪凤不屑的道:“风乾的鸭子,单只嘴巴硬,你歇着吧,司马驭龙,这一辈子你别想再站起来,就这么横躺到底,岂不—了白了?”
    钱来发笑眯眯的接着道:“司马老兄,且请暂息雷霆,眼下可不是你该生气的时候;我问你一句话,是你主动引我们去尚三省那里呢,还是大伙耗着等老尚来?”
    司马驭龙僵硬的道:“尚三省不会来,自然,我也决不可能领你们去,不须再过多久,尚三省只等时限一到,就将下手夺命,褚兆英活不成了!”
    楚雪凤怒道:“假若褚兆英活不成,你以为你就能活?第一个垫底的就是你!”
    钱来发毫不紧张的道:“如此说来,你是不肯领我们去尚三省那里了?”
    司马驭龙重重的道:“废话!”
    眉儿竖起,楚雪凤恨恨的道:“大佬,这家伙是不见棺材泪不落,给他吃顿生活,看他还硬不硬!”
    摆摆手,钱来发胸有成竹的道:“不急不急,他有他的千方妙策,我有我的不变之规,我们就往下耗着等,尚三省要是不来,我他娘自打嘴巴给你看!”
    说着话,他弯下腰去,扯臂扶腰,将躺在地下的司马驭龙顶肩扛起,大步走回屋里,司马驭龙犹待挣扎,却似泄了气的猪泡胆,如何还有一星半点的劲道?
    楚雪凤悄然闪向院门侧角,监视四方来路,—边心中暗祷——但愿钱来发的推测不错。
    对于褚兆英,基于“爱屋及乌”的心态,她也有着一种比较亲切的情感,到底,在她未来接手之前,这位“管事”几乎做着—位“妻子”的工作,照拂着钱来发的日常起居,衣食住行,像这样一个关系接近的伙伴,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不能稍容闪失。
    望向周遭,楚雪凤不禁又在想一—尚三省快来了吧?照时间算,也该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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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徒唤奈何
    钱来发从屋里出来的当口,还顺手拎了—张滕编躺椅,把躺椅朝院中的青砖地下一摆,人已舒舒服服的歪了上去,同时双手枕着后脑,眼睛半阖,那股懒洋洋的模样,完全像老太爷晒太阳来了。
    楚雪凤瞧在眼里,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憋着声轻吁:“大佬,你这么四平八稳的躺在那儿,也不怕姓尚的看到?”
    钱来发笑道:“我就是要他看到,你放心,尚三省只要摸来,不弄清楚司马驭龙的下落他是决不会罢休的,待弄清楚老司马的下落,非找我莫办,姑奶奶的,要找我多么容易,我不就正歪在这里等他来找么?”
    “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楚雪凤掩着唇道:“就你的花巧多,还是成套的呢。”
    钱来发忽与奇想:“你站着不嫌腿酸?要不要也过来坐坐?”
    楚雪凤愕然道:“只一张躺椅,两个人怎么坐?”
    钱来发涎着脸道:“两个人挤一挤堪可凑合,否则,坐在我腿上也行!”
    楚雪凤“啐”了一口,粉颊飞红:“真老不正经,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亏你也说得出口来!”
    哈哈一笑,钱来发道:“所以我说人要具有赤子之心,对某一特定的对象,可以想到什么说什么,不必拐弯抹角,好比饿了要吃,渴了要喝,空托饰言巧辩,就没有多大意义了。”
    楚雪凤余酡未褪,似喜还嗔的道:“大佬,你这个毛病,你那些底下人知不知道?”
    钱来发耸着肥肩道:“这不是毛病,姑奶奶,这是性情,人总该有真情流露的时候,当然,场合与人选十分重要,要不就会闹笑话了。”
    楚雪凤若有所思的道:“在你过去的岁月里,大佬,曾经有几个这样的人选、或者是你所说的‘特定对象’?”
    钱来发道:“一个也没有。”
    哼了哼,楚雪凤不信的道:“正人君子我听过,可是极少见到,大佬,你也会是这极少数的其中之一?”
    钱来发神态安祥的道:“不错,我正是这极少数的其中之一,现在你不必相信,辰光长远些,自然看得出来,老古人说过,疾风知草劲,日久见人心。”
    楚雪凤打心眼里笑到面靥上:“不用那么久,大佬,现在我就信了……”
    钱来发正想回话,目光瞥处,不由哧哧而笑:“楚姑娘,你扭头看看,是谁来了?”
    楚雪凤急忙转脸望去,乖乖,就在正对院门之外的这条山道上,一条前弓后驼的身影奔马似的直冲而来,那德性,不是“驼怪”尚三省是谁?
    尚三省果然不出钱来发所料,急毛蹿火的赶了过来,只是,他出现的技巧太不讲究,所有从适用的摸探方式中,他竟选了最笨的一个法子!
    楚雪凤有些讶异的道:“是那姓尚的没有错,可是,他怎么就这样来了?”
    钱来发躺在椅子上的姿势未变,叹着气道:“天底下,就有许多人顶了个浆糊脑袋,神志不够清楚,什么莫名其妙的事都弄得出,你看这尚三省吧,一个正常人会用这等方法来打接应?”
    楚雪凤笑了笑:“司马驭龙也真叫悲哀,‘九贤堂’的老伙伴们谁不好留?却偏偏剩下尚三省这么一员,到了紧要关节上,又怕连个打商量的人都没有……”
    钱来发坐起身来道:“嗯,说不定司马驭龙所施的这条计谋,就是尚三省出的主意……”
    楚雪凤道:“不管谁出的这个主意,都是馊主意!”
    咻咻的喘息声已经隐可闻,步履移动更急,尚三省就快来到院门口了。
    从躺椅上站起,钱来发消消停停的走到院门边,背负着双手,仿佛在欣赏什么风景一样,好整以暇的观望着尚三省那—副气急败坏的驴象。
    楚雪凤轻吁一声:“可怜生的,瞧他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还真叫人心中不忍一一”
    钱来发笑了笑,迎着几丈外的尚三省高高拱手,提起嗓门道:“老尚,你慢点跑,先稍稍歇一口气再说,身子要紧,可别累着了。”
    顿煞住脚步,尚三省原来青森森的面孔也已泛了白,平时微露的两只獠牙这时完全支出唇外,看上去狞厉如鬼,挺吓人的。
    钱来发伸手做了个“请”的表示,笑容可掬的道:“进来歇歇吧,也真难为你,老尚,这段路一定不近呐……”
    用衣袖抹一把脑门上的汗水,尚三省努力调匀呼吸,粗声粗气的吆喝道:“甭跟我玩这一手,姓钱的,我们老大呢?他人在哪里?”
    钱来发打了个哈哈:“你是说司马驭龙?老尚,他给你提过来找我么?”
    双目倏瞪,尚三省火爆的道:“他不来找你我又怎会来这个鳖窝找他?钱来发,你休想在我面前使诈!”
    钱来发慢吞吞的道:“老尚,你真想知道司马驭龙人在何处?”
    尚三省急吼吼的道:“这还用讲?我们老大来此约战于你,过了时间却不曾回去,当然要唯你是问!”
    钱来发“嗯”一声:“好吧,你先告诉我褚兆英人在哪里,我就告诉你司马驭龙的下落。”
    愣了片歇,尚三省大大摇头道:“不行,那姓褚的是人质、我们要拿他来迫使你低头就范,怎么能把他容身的所在泄露出来?姓钱的,我不上你的当!”
    钱来发和颜悦色的道:“我问你,老尚,你们老大司马驭龙原是来找我约战的,对不对?”
    尚三省道:“不错,他原是这么说的,还叫我守着褚兆英,不可轻举妄动。”
    钱来发道:“问题便出在这里,司马驭龙既来寻我约斗,但他人呢?人怎的不见?”
    半张着嘴,尚三省呐呐的道:“莫不成他没有来?”
    钱来发笑道:“你别错怪他,他当然来了,早就来了。”
    尚三省迷惘的道:“早就来了?难道来过之后又走啦?”
    钱来发道:“如果来过之后又走了,你怎么没等到他?”
    茫茫然的寻思—会,尚三省蓦地大叫出声:“钱来发,你杀了我们老大!”
    钱来发意态悠闲的道:“没有杀他,只是暂时加以留置,他受了点伤,不过情形还好。”
    往前冲出几步,尚三省张牙舞爪的咆哮:“我要你马上交出我们老大来,但有心迟疑,休怪我尚某人手下无情!”
    双手环胸,钱来发的模样有点像在看把戏,他不紧不慢的道:“老尚,你且莫冲动,事情越到重要关头,越须冷静,越须多用头脑,首先,你应该想到,你的武功高,抑或你们老大的武功高?”
    尚三省大声道:“自是老大的武功高!”
    钱来发道:“这不就结了?连你们老大都不是我的对手而遭至生擒,你若贸然叫战,又济得什么鸟事?最多也不过为司马驭龙做个伴罢了。”
    表情僵窒着,尚三省这才感到进退维谷了,他本来伸向腰后,准备拔锤的两双手,十分尴尬的又缩了回来,缩回来竟没了个置放处,只得有样学样,仿照钱来发当胸环抱。
    钱来发极有耐性的道:“老尚,我的推理不错吧?你是个明白人,自然了解此中利害,其实,我也为了你好,—个囫囵人,为什么非要弄得血糊淋漓不可?大家退—步想,不就海阔天空了么?”
    尚三省吃力的道:“钱来发,你的意思是说?”
    钱来发正色道:“你们老大司马驭龙的一条命,总要比我那小小的管事一条命来得有价值有行情,老尚,只要你放了褚兆英,我就释放你们老大,以人易人,实际上占便宜的是你们。”
    尚三省想了一阵,神态相当为难的道:“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是……呃,我不敢擅自做主,得先问过老大才行……”
    钱来发道:“唉,这好比秃头顶上的虱子,明摆明显的事,犯得着多此—问?再说,你尚三省也老大不小了,江湖上提名道姓,也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行止之间就该自有担当、当机立断才是,不作兴还似个未断奶的孩子,总缠在老娘怀里讨吃喝,应拿主张的时候,须知当仁不让!”
    尚三省张口结舌的道:“但,呃,这等大事,我……”
    不等他说完,楚雪凤已冷冷搭上话来:“尚三省,你这样做,你们老大不但不会怪你,私底下必然还感激不已,你可要明白,你这是在救他的老命,设若你愣要充英雄硬撑到底,你们老大是死路一条,你又何尝不是死路一条?两条命换一条命,便宜已经占足,尚有什么三心二意的?”
    钱来发接着道:“再说句老实话,你若不这么办,你们两条人命必然贴上,却还不见得能要去我那管事褚兆英的一命!”
    闻言之下,尚三省立时大大的不服气了:“提别的我还信,钱来发,你这样讲可就小看于我了,那褚兆英人被困得四蹄倒钻、活脱一口瘟猪,根本没有动弹余地,只要我回去朝他胸膛踹上一脚,就能足足将他踹死,甚至连家伙都不必用……”
    钱来发闲闲一笑:“老尚,关键在于你回得去么?”
    窒噎了一下,尚三省像在挣扎着道:“好,即便我回不去,那褚兆英在五花大绑之下决计难以逃脱,就算饿吧,也能把他活活饿死!”
    钱来发真是说风是风,说雨是雨,他话头倏转,呵呵笑道:“所以喽,合则两蒙其利,分则玉石俱焚,老尚,你们两条命,犯得着只抵—条?论身价、凭份量,二位都不能如此作贱自己呀!”
    尚三省犹在踟蹰:“还有一桩……钱来发,我若依了你,到时候你再来个翻脸不认帐,我岂不吃亏大了?”
    钱来发忙道:“笑话,我姓钱的是这种人么?”
    楚雪凤紧跟着道:“况且,目前你并无选择的余地,除非你不想叫司马驭龙活了,自己也不打算活了!”
    乾乾的吞一口唾液,尚三省仍试图作最后要求:“钱来发,先让我见过老大一一”
    钱来发摇头道:“这可不大方便,不大不方便,老尚,易地而处,约摸你亦不会同意吧?”
    尚三省又琢磨了好半晌,才形色沮丧的道:“也罢,便依了你,钱来发,不过你可施不得诈,我带了褚兆英来,你务必要释放我们老大,我们活生生的老大……”
    钱来发颔首道:“你放心,君子—言,快马一鞭!”
    连大门都没有进,尚三省转身又循原路奔了回去,他交叉插在后腰板带上的—对熟铜金爪锤随着他身形的起伏而上下晃动,由这玩意衬合着他的动作,所散发出的蠢味似乎更浓稠了。
    楚雪凤依在门柱上,似笑非笑的问:“大佬,你真要释放司马驭龙?”
    钱来发道:“如果尚三省带来褚兆英的话。”
    楚雪凤道:“假使他真把褚兆英带来了呢?你也会遵诺放人?交还他—个活生生的老大?”
    钱来发认真的道:“一点不错,他如带来褚兆英,我就释回司马驭龙,而且,绝对是毫不掺假、活生生的司马驭龙!”
    楚雪凤忧虑的道:“你可别忘了,他们‘九贤堂’和你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九贤堂’的哥儿九个,被你杀了七员,你如果放了司马驭龙,岂不等于纵虎归山,留下无穷后患?”
    钱来发道:“依你看,我饶过司马驭龙一命,他会不会因此感念在心,主动化解这场怨隙?”
    楚雪凤苦笑道:“我认为很难,大佬,他们与你之间,结的仇恨太深了……”
    点点头,钱来发平静的道:“你的看法非常正确,司马驭龙不是个宽宏大量、惯于忘记仇恨的人,所以,我将按照既定的计划处理此事。”
    楚雪风好奇的问:“看样子,你还另有一招?”
    钱来发道:“不错,我会遵照承诺,释回司马驭龙,活生生的司马驭龙,但是,这个司马驭龙却在他有生之年,永远不能施展武功。”
    两眼一亮,楚雪风笑道:“高招,大佬,真是高招,你准备废去他的修为?”
    钱来发道:“正是,如此一来,我仁尽义至之外也算绝了后患,在司马驭龙而言,不但保住性命,亦找到了一个极佳的退避理由,这个结果,应该称得上两全其美……”
    楚雪凤道:“只是还剩一个尚三省,不知他肯不肯依?假如姓尚的要继续闹下去,也相当讨厌。”
    钱来发嘿嘿一笑:“老尚?这家伙不足为虑,事情摆出来,他认命就算,否则,就莫怪我钱某人心狠手辣,要他娘的斩草除根了!”
    楚雪凤没有吭声,她在暗暗琢磨可能的演变,而以现下的情势发展推算,钱来发的处置方式该是比较理想的。
    和第一次到来的情形一样,尚三省又是满头大汗的押着褚兆英赶抵山庄门口,当然,钱来发与楚雪凤早就并立恭候着了。
    褚兆英眼前的卖相可不怎么中看,瘦脸盘上数处瘀肿,双臂夹肩被细革的皮索牢牢捆绑,皮索的另一头还握在尚三省手里,活脱就似牵着一头牛。
    见到钱来发,褚兆英乾巴巴的叫了一声:“大爷……”
    钱来发打鼻孔里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道:“不中用的东西,就端会替我找麻烦,叫你去办事,却同他们搅合上了,你是存心扫我的脸面不是?”
    褚兆英哭丧着面孔道:“回大爷的话,我怎会与这两位瘟神搅合上?是他们伏在路前的山沟里抽冷子做倒了我,要顶顶不住,想跑跑不了,这才不情不愿的愣被他们掳押了去,还吃了好—顿生活哪……”
    拎着皮索的尚三省不理褚兆英的诉苦,自管嚷嚷起来:“钱来发,话是你说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如今姓褚的人已带到,我们老大呢?你还不赶紧把我们老大交出来?”
    钱来发立时换上一副笑颜:“当然,这个当然,不过,你好不好先替褚兆英松绑?人被这么捆着,不但难受,而且看在眼里也不好看一一”
    退后—步,尚三省警惕的道:“你别想出歪点子,钱来发,见不到我们老大,我决计不会松绑放人!”
    钱来发不愠不恼的道:“老尚,你什么都好,就只脑袋里缺少几条纹路,我请你替褚兆英松绑,为的乃是场面和谐,如何会有其他意图?坦白说,人到了我跟前,松绑不松绑并无差异,难道你还有本事再把他当着我的面劫走?”
    怪叫一声,尚三省愤怒的大吼:“钱来发,你想背信食言?”
    钱来发神色一整,道:“我早说过,钱某岂是这—种人?”
    尚三省大声道:“既不是这一种人,为什么还不交出我们老大?”
    钱来发双手急拍三响,悠然自若的道:“这不来了?”
    随着三声清亮的击掌之声,楼下大门轻轻启开,两名健仆分左右扶持着司马驭龙缓步行出;这时的司马驭龙,脸色泛青,形容憔悴,举止迟滞蹒跚,只经过一上午的辰光,他却恍似老了十年!
    看到司马驭龙,尚三省情不白禁的急叫:“老大,老大,你可是受了伤?”
    司马驭龙眼神空茫的看了尚三省一眼,幽幽叹了口气一—尚三省哪里明白,司马驭龙身上的皮肉之伤不算什么,心里的创伤才深哩。
    尚三省牵着皮索往上迎,口中叠声道:“也不知道姓钱的伤了你什么地方,老大,你气色好坏—一”
    钱来发向楚雪凤微微示意,于是,楚雪凤的缅刀倏起,锋刃暴闪之下,先是切断了尚三省手里拎着的皮索,寒芒倒翻,又十分利落的一刀割散褚兆英身上的束缚,动作之快,无叮言喻。
    尚三省怔了怔,却也不以为意,他抛掉手上的断索,快步奔到司马驭龙身边,伸手接过那两名健仆的工作,亲自扶住了他这位老大。
    钱来发笑吟吟的道:“老尚,我没有食言背信吧?喏,这不是还你—个活生生的老大啦?虽然稍嫌孱弱了点,总算是活生生的哩。”
    尚三省正想说话,司马驭龙已不知在他耳边低声讲了几句什么,姓尚的先是骤而—僵,一僵之后又猛的暴跳起来,形容狰狞的嚎叫:“什么?老大,你说的可是当真?”
    司马驭龙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尚三省的脸孔顿时歪曲,两只眼珠子也几乎要鼓出眼眶,他“呼”声旋走三步,双手后探,一对熟铜金爪锤已分握手上。
    钱来发故作不解之状,表面上一派诧异的问:“老尚,你这是在干什么?吃错药啦?”
    尚三省的喉管间宛似呼噜着痰音,突兀狼啸般的咆哮:“钱来发,你好狠的心,好毒的手段,你,你竟破掉我们老大的真力,废去了他的功夫?”
    钱来发“哦”了一声,淡淡的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原来你指的是这个,不错,我破了司马驭龙的真力,废去了他的武功,但这有什么不好?从今以后,我少了一个仇家,他也能够顺理成章的退隐江湖,颐养天年,彼此不再流血,不再搏命,都用不着在风声鹤唳的情景下过日子,干戈化为玉帛,戾气转做祥和,难道你不愿意?”
    尚三省怔窒了半天,一下子就泄了气,他的双锤颓然垂指,形容晦黯:“可是……可是你也未免做得太绝……”
    钱来发严肃的道:“我做得一点也不绝,老尚,我这是在保你们二位的命,挚诚化解双方的仇怨,我若不是心存慈悲,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只是现在,我若毒念—起,你们还想朝下活么?”
    这时,司马驭龙慢慢凑到尚三省身侧,悄声咕哝了一阵,尚三省无可奈何的点着头,随即插回双锤,架扶着司马驭龙缓步离开,直到出了院门,两个人皆未回首。
    钱来发望着这—双蹒跚而去的背影,不禁嗟叹的道:“司马驭龙说得不错,人在走背运的辰光,干什么事都难得如意,这一遭,他可不是又失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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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华山霸客
    消消停停的喝了口茶,钱来发把茶盅放回身边的小几上,同时十分舒坦的长吁—声——感觉舒坦的原因,不是为了茶水的滋味香醇,而是正有一双纤纤玉手在替他轻捶着肥厚多肉的肩头。
    当然,捶肩的人就是楚雪凤。
    看她双手半握成拳状,忽快忽慢颇有节奏的在钱来发肩膀上敲打游走,发出那种极有韵律的声响:“劈哩劈”“啪啦啪”“劈哩啪啦啪”……手法纯熟,力量运用恰到好处,和专门干这一行的师傅几乎不差上下了。
    钱来发索性闭上眼睛,嗯哼不停,充分享受着在这种松散作用下的快感,好像连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张开了。
    楚雪凤一面施展,一面笑问:“怎么样,大佬,还算舒服吧?”
    钱来发哼着声道:“美透啦,不但觉得筋脉活络,血气畅旺,连肌带骨也似轻松了不少;我说姑奶奶,你这—手,不逊专业,却是怎生学来的?”
    楚雪凤笑道:“小时候,常替我爹捏背,久而久之,就自有心得了。”
    钱来发满足的道:“往后,你可得为我施展施展,想不到这玩意还挺能引人上瘾的呢……”
    手底下加了把劲,楚雪凤道:“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钱来发正想再说什么,门外,已响起几声轻缓的、显得颇为谨慎的敲门声,他刚刚皱起眉头,楚雪凤已在回应:“谁呀?”
    外面传来褚兆英的嗓调:“是我,褚兆英。”
    楚雪凤连忙过去将门启开,褚兆英并没有马上进屋,他先向里面迅速看了一眼,才小心翼翼的道:“楚姑娘,可以进去么?”
    楚雪凤不禁有些愕然:“当然可以进来,褚兆英,你干吗会问这句话?”
    钱来发坐直身子,不由得心中有气:“娘的个皮,那褚兆英,你以为我和楚姑娘在房里是在做啥?真是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邪门不是?”
    褚兆英忙哈腰陪笑:“回大爷的话,这叫敬重,是礼貌哇!”
    楚雪凤啼笑皆非的道:“我看那,褚兆英,你自从被司马驭龙和尚三省掳过那—次之后,变得神经兮兮起来,可别走火入魔才是。”
    褚兆英讪讪的走进房里,垂着双手道:“大爷,焦二顺来了,要见大爷,我看房门关着,不敢叫他径自上来,所以先……步向大爷请示,看大爷要在哪里见他……”
    钱来发没好气的道:“这家伙要找我也不挑拣挑拣辰光,十次八次,都是在我正舒坦的时候闯了来,这不叫煞风景么?他娘!”
    —听钱来发的言词间有语病,楚雪凤急忙跟着解释:“其实也没有什么,我正在替大佬捶背,他觉得我的手艺还不错,挺受用的一—”
    看到褚兆英脸上那股唯唯喏喏,似笑非笑的怪表情,楚雪凤唯恐越描越黑,心里一呕,乾脆不说了。
    钱来发伸了个懒腰,道:“叫他上来吧。”
    褚兆英躬身退出,不片刻已领着焦二顺进来,焦二顺先向钱来发、楚雪凤分别见过礼,后才笑嘻嘻的道:“来发爷的气色真好,楚姑娘尤其艳光照人,人逢喜事才精神爽,看来该是有什么大吉庆到了……”
    楚雪凤这边厢脸蛋甫起霞潮,那边厢钱来发已吹起胡子瞪起眼:“得了得了,少他娘给我耍贫嘴,那焦二顺,你是忽然心血来潮,专程跑来看我呢,还是又出了什么纰漏罩不住啦?”
    焦二顺忙道:“来发爷,我在道上行走,可是—向谨言慎行,循规蹈距、不敢稍露锋芒,以免替你老招惹麻烦;这趟来,我自己没有事,乃是专来给你老报告一个消息的……”
    钱来发道:“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焦二顺搓着手道:“不能说是好消息……”
    叹了口气,钱来发无奈的道:“我他娘是招谁惹谁了,竟不肯让我安安稳稳过一段悠闲日子,不是这个麻烦,就是那个罗嗦,夹七杂八,简直就没完没了,莫不成看我钱某人好欺好吃么?”
    楚雪凤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若想自怨自艾,大老,也该有个谱,你明明知道你决不好欺,更不好吃,这种无根无由的牢骚,却是发给哪一个听?”
    钱来发乾笑着道:“罢了罢了,那焦二顺,且说,你带来的是什么不大好的消息?”
    润润嘴唇,焦二顺道:“来发爷,咱们第一次去‘红河套’柴家府索镖回来的半途上,你老与楚姑娘不是曾经为了一个姓严的小伙子绕了一趟‘九江城’么?”
    钱来发颔首道:“不错,姓严的小伙子叫严子畏,挺知进取的一个后生。”
    焦二顺道:“来发爷去了‘九江城’,光光鲜鲜的替严子畏解决了问题,更撮了一段好姻缘,这些都是美事,但美中不足的是你老摘了‘虎头赌坊’的招牌,亦挫败了‘华山派’的好手‘九臂摘星’齐百岳一—”
    钱来发道:“这又怎么样?要不拿点真才实学出来,你以为单凭嘴皮子就能办成事?”
    焦二顺道:“毛病就出在这里了,来发爷,‘华山派’得悉齐百岳遭到挫败的消息后,难免群情愤激,对来发爷颇生不满,正酝酿着要找你老讨还公道—一”
    冷冷一哼,钱来发道:“凡是总要分个是非,论个曲直,齐百岳栽了筋头是不错,他们却该先弄清楚老齐这个筋头是怎么栽的,又是准先挑举启端?说起来,‘华山派’算得上武林中的名门大派,门下弟子正应爱惜羽毛、洁身自好才对,老齐偏偏背道而驰,跑赌场中抱台脚、干保镖,这已是大大的有辱师门,等出了漏子,尚不知反省悔悟,倒把一腔怨气出在别人头上,如此偏颇护短,也算名门大派的作风么?”
    楚雪凤恨声道:“当初你就不该放过他,姓齐的已经表明了不会甘休,你还笑着的为他打圆场呢,现在想想,冤是不冤?”
    钱来发摇着头道:“放过齐百岳并没有错,以当时的情况而言,彼此既无深仇大恨,老齐亦并非罪孽深重,他吃谁的帮谁,挨—刀也已够呛,何苦着着逼人于绝?”
    楚雪凤板着脸道:“大佬,你要做善人,不肯着着逼人于绝,如今可是好心不得好报,纵虎归山之余,这头癫虎却待反噬你一口啦!”
    嘿嘿笑了,钱来发道:“天下事,有些是得凭良心的,他要不知反思后悔,反而以怨报德,我也没有话说,只有以暴制暴,到时候见真章了。”
    焦二顺搭口道:“来发爷,在我听到风声的当口,事情已然传扬好一阵子了,说不定‘华山派’的人早已采取行动,最近就会发生状况……你老可别掉以轻心,得先防着才好。”
    钱来发道:“自从那年一踏进江湖这个大染缸,我没有一天不在防范、不在警惕,焦二顺,你以为我能活到今天,是容易的?”
    焦二顺赶忙道:“来发爷计比孔明,猛赛张飞,这还用说?”
    褚兆英忧形于色的道:“大爷,要不要通知鲁元标、屠无观他们—声?”
    钱来发道:“不必,‘华山派’不同于—般草莽流寇、黑帮邪党,他们还算讲规矩、重传统,只要明来明去,我相信凭我尚能应付。”
    楚雪凤不悦的道:“还有我!”
    钱来发笑道:“当然,还有你。”
    焦二顺巴巴的道:“来发爷,我掠个阵还可以吧?”
    看了焦二顺—眼,钱来发慢吞吞的道:“你仍然在使双刀,焦二顺?”
    知道钱来发的言语中有调侃之意,焦二顺略显尴尬的道:“来发爷,我的双刀使得不够美妙,可是我一双腿挺快,大忙或许帮不上,小忙不定能派上用场,你老就准了我跟班吧。”
    钱来发笑道:“倒像跟了我去发横财似的,这等殷切法,也罢,猴崽子,你来就是。”
    和钱来发相处久了,就会受到他那种亲切深挚的吸引力,这种力量无比的向心影响,不论他是以狂风暴雨般的强烈情感来宣注,或是以春花似的轻柔款款做抚慰,潜移默化中,就已把人带进了他的精神领域里,总是忘不了、抛不去,干什么都甘愿跟在—起,即使卖命吧,也算挑定这号主儿了。
    楚雪凤早就有这样的感触了,所以才在不知不觉中起了牵系,等她蓦然惊悟自己的情愫投向竟已牢缠固绕,是那么不可解脱了;现在,她瞅着钱来发,心头暗想:“这个死大佬,还真有一套收魂夺魄的本事那……”
    “华山派”的行动非常快,比钱来发预料的更快,就在焦二顺递送消息过来的第三天,邀战的白帖已然由人传到了“天宝金玉坊”,管事的不敢怠慢,立时着专差呈到了钱来发手中。
    约战的地方,定在城外小松岗的土地庙前,时间为翌日正午一一堂堂皇皇的用白纸黑字写得分明,钱来发说得不错,名门大派,果然就有名门大派的风范气度,当然,可别管门下弟子都干了些什么差事,以及义理上屈不屈。
    看完了帖子,钱来发随手放在桌上,若有所思的向楚雪凤道:“依我看,这次‘华山派’的来人相当仔细,他们决不是刚刚才到,恐怕已经摸来咱们这里好些天了。”
    楚雪凤的目光匆匆流览过白帖上的字迹,神色冷凝的道:“怎么说?”
    钱来发道:“他们选择比划的地方,是城郊的小松岗土地庙,那里远离大路,人迹罕至,且方圆宽广平坦,用来拼生斗死,最为合宜,‘华山派’属外地人,却能够找到这么一处所在,可见是早就抵达城里,内外全踩遍啦。”
    楚雪凤道:“不错,甚至连你铺子开在哪儿他们都知道,足证来人心思细密,行事有条不紊,大佬,明午之约,我们得多加考量一一”
    钱来发安闲自若的道:“也没有什么好考量的,反正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刀口子下分强弱就是,只要他们不出鬼,我还有几分把握……”
    楚雪凤道:“如果‘华山派’的人不按规矩来,出了鬼呢?”
    钱来发极有信心的道:“我想不会,你看,他们正式下了战书,煌煌相邀,就可证明行为磊落,不循歪道,否则,大可学那一干邪魔鬼崇的作风,抽冷子打突击,他们找得着铺子,难不成还找不来山庄?”
    楚雪风轻声道:“大佬,你真不想调集鲁元标、屠无观他们过来?”
    钱来发正色道:“若有必要,我当然会叫他们前来帮衬,但与‘华山派’之约,既然打的是规规矩矩的明仗,我认为以你我二人之力,应该对付得了,又何苦非要缀上他们,给我心理上增加负担?设若万一又生伤亡,更成憾事了。”
    楚雪凤不以为然的道:“话不是这样说,大佬,人的交情到了深度,便合着交命交心,安危与共了,忠义之下,生死又何足论?”
    哈哈一笑,钱来发道:“你宽念,事情没那么严重,华山—脉的斤两我掂量过,亦不过就是如此而已,况且有你相助—臂,强似千军,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哼了声,楚雪凤又好气又好笑:“死相!”
    一字排开,站在土地庙前的那四个人,看上去个个气宇轩昂,风采不凡,四个人站在那里,有如渊停岳峙,颇生以不变应万变的制静功效。
    四个人中,有一位是钱来发与楚雪凤的旧识——不错,正是“九臂摘星”齐百岳。
    另外三位,一个满头白发,白发更结成一条一条的辫子垂挂下来,然而面孔却极为红润,红润得泛着油光,他旁边的这位就比较清癯削瘦子,但人生得瘦,两只眼睛偏偏精芒闪灼,锐利如刃,目光投注的当口,似乎能穿透人心;第三个的外貌最是奇特怪异,能叫你见过便永难忘怀一一芭斗大的脑袋上顶着几根稀疏乾燥的黄毛,左眼是黑白混浊的一团,光景像是擒着一枚打碎后又加以搅合的鸡蛋,蛋黄蛋清,全杂在一起,这人脑袋大,身材倒衬托着五短,尤其那双手,宽大厚实,张开来几同箕箩,掌心掌背隐隐呈现出暗紫色泽,看上去,不由不令人联想到铁锤钢钻一类的事物上。
    太阳高高挂在头顶,这种时令了,阳光当顶晒,居然仍有几分炽热的感觉;钱来发和楚雪凤到达的时间并不晚,刚好正午么,只是人家来得更早罢了。
    三人下了马,钱来发笑呵呵的向对面四位拱手致意,态度十分热络:“罪过罪过,各位远来是客,倒早前赶来候着啦,我们坐地的反而迟了一步,实在有失敬意,怠慢之处,务乞包涵,呵呵,务乞包涵……”
    齐百岳的眼下肌肉微微抽搐,脸上更没有什么表情,他冷冷的道:“钱来发,我们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果然你没有令我们失望。”
    钱来发笑道:“各位盛意相召,我怎能不来,即使是刀山油锅,好歹也得赶到呀!”
    齐百岳硬绷绷的道:“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们为什么约你来此吧?”
    搓着双手,钱来发道:“约模是为了‘九江城’‘虎头赌坊’那桩公案?齐朋友,接柬之后,我承认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大人大量,不会计较了呢。”
    齐百岳的额头浮起青筋,语气也不由加重了:“钱来发,本来武人学武,胜败为兵家常事,但你我的情形又大不相同,你不该在我的东家面前挫辱于我,更不该在明知我为华山门人之后犹且血刃以加,‘九江城’那次遭遇,你不止抹灰了我齐某人的脸面,亦不啻抹灰了整个‘华山派’的脸面,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如不报此一箭之仇,何能心甘?”
    钱来发一派和气生财的模样:“齐朋友,你这么说就差了,当初我和楚姑娘到达‘虎头赌坊’,可不是冲着你去的,谁又知道鼎鼎大名且列属‘华山派’四大高手之一的你竟会在那种下三流的地方抱柜脚、充保镖?真正做梦也想不到呀……我们有礼在先,朋友你却并不买帐,愣在替金虎强行出头,诉诸以暴,你说说,在那种情景下,我们能不撑持着么?齐朋友,若要论个是非,恕我直言不讳,抹灰了‘华山派’脸面的不是我,乃是你自己?老古人不是早有教训么?人必自辱,然后人辱,又怎么怪得了我呢?”
    齐百岳的面孔上是一阵青、一阵红,情绪亦不禁激动起来:“好一张利嘴,好一付刁舌,钱来发,我挨刀受剐、横遭挫败之耻,莫非全乃咎由自取,难道你就没有一点错处么?”
    又拱拱手,钱来发歉然道:“我亦曾思前想后,检讨自己在此一事件中的作为是否有欠妥之处,然而经过再三反省,却委实找不出个人缺失何在……”
    齐百岳“咯登”一咬牙:“罢了,钱来发,幸好我们不是来找你理论的,一切是非功过,不须徒托争辩,血债血偿,以牙还牙,这才是我们的目的!”
    一直沉默无语的楚雪凤,这时冷冷的开口道:“姓齐的,难道你也不想想,当时若非钱大佬心怀慈悲,一念存仁,你还能站在这里又蹦又跳,大声吆喝着‘血债血偿’吗?”
    齐百岳窒噎俄顷,恼羞成怒的咆哮:“他要心怀慈悲,是他姓钱的事,与我无干,我从不曾要求他手下留情,亦没有恳托他续命超生,而且我早说过,有朝一日,我若回来报仇雪恨,便休想以他那般宽宏大量!”
    轻蔑的一笑,楚雪凤道:“还算不错,至少,你尚承认我们大佬比你宽宏大量!”
    齐百岳正心火上升,脸上倏变,那白发捻结的人物已淡淡出声道:“这位姑娘口舌之利,实不逊来发兄,我却得奉劝二位,积修口德至关重要,恶语伤人六月寒,何不留存几句,以图个圜余地呢?”
    楚雪凤道:“各位气势汹汹,来此大兴问罪之师,模样可像留有圜转余地吗?”
    钱来发笑吟吟的接口道:“如果我猜得不差,你老兄大概就是‘华山派’当今四位高手中的头一位‘皓发映衰命’郭铮郭老兄了?”
    白发结辫的那位微微笑道:“不敢,在下正是郭铮。”
    钱来发目注郭铮身侧的清癯汉子,和和气气的道:“这—位,想便是‘华山派’四大高手里排名第二的‘唳鹤’裴望春?”
    清癯汉子面无表情的道:“荒山野人,微门草莽,这等粗名陋号,钱大兄犹能入耳在心,倒令我颇出意外,受宠若惊了。”
    钱来发笑道:“好说好说,是裴兄客气,呵呵,太客气啦!”
    头如邑斗,手似铁砧的仁兄不等钱来发点将点到他,索性闷沉沉的先做自我介绍:“我叫董良,‘碎碑手’董良,我们哥四个,我是敬陪末座。”
    钱来发望一眼对方的双掌,“啧”“啧”有声:“董兄,久闻你练得—手‘大落磐掌’功力,碎石裂碑,仅在挥洒之间,今日—见,果然不虚,你尚未抬手,我已觉得心头沉重,压力迎面而来,若是董兄一朝大展神威,只怕就有人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董良那只清明的独目中漾起一抹极难察觉的赤芒,却仍然以鼻音浓重的腔调,不徐不缓的道:“你是个非常自谦的人,钱大兄,谦虚固是一种美德,但表示了对个人信心的适度抑制,需要在这方面加以抑制的人,便必足极有能耐的人,假如此人小幸恰为敌人,就是个相当可怕的敌人了。”
    钱来发忙道:“董兄高抬,我确实没有什么货,不具骄狂的本钱,又如何胆敢人五人六、愣充壳子?呵呵,低声下气—点,自有后福无穷之妙……”
    齐百岳怒道:“钱来发,你少扮这套‘猪吃老虎’,我们断断不会上你的当!”
    董良也似笑非笑的道:“一个功成名就的人物,自有他功成名就的道理,这身份行情,不是白搭便搭得来的,三哥,人家钱大兄吃香喝辣,扬武耀威了半辈子,要是没有几手,行么?”
    钱来发打着哈哈道:“人抬人是无价宝,只是各位别把我抬和太高了,抬得高,跌得重,在各位行家面前,我钱某—向是找台阶落地——”
    齐百岳恶狠狠的道:“这—遭,钱来发,你恐怕是找不着台阶落地了!”
    郭铮注视着钱来发,四平八稳的道:“来发兄,今天我们兄弟四个来到贵宝地,并不是与你争曲直、论道理来的,主要是为了全派诉荣辱,手足的颜面,不得不向你讨还一个公道,过去的事,谁对准错无须加以评断,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只注重事情发生后的结果—一结果是我们派中的人吃了亏、遭到挫折,‘华山’一脉的令誉沾染了污点,就凭这几样,已足够我们兴师而来,要向来发兄求个交待。”
    钱来发肚里有气,表面上却依旧笑容不改:“郭兄的意思,不管孰是孰非,有理无理,只要华山派的人落了下风,就—定得兴师问罪,把面子挣回来?”
    郭铮意态安详的道:“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
    钱来发叹一口:“这样做,岂不显得贵派太过霸道了么?”
    郭铮并没有发怒,反而十分恳切的道:“希望你能谅解,来发兄,天下武林之中,所谓的名门大派,并没有几个,而既然能列入名门大派之流,便不得不对本身的威誉倍加珍惜,竭力维护,其间或者便产生了偏颇、恃强、自大的后遗症,却也无可奈何的,人间世上,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无论为了哪一桩利害冲突,只要关系到团体的荣辱,往往就欠缺是非的依据了,在这种情形之下,强者总难免比较霸气——”
    钱来发笑道:“而弱者就只好自认倒霉?”
    郭铮平静的道:“直到现在,来发兄,我们并没有视你为弱者。—点也没有。”
    钱来发道:“可是,各位竟似自认为强者了;我实在想不透,你们这些名门大派?到底是拿什么创起字号来的?莫非就单凭这种‘霸气’,便能开山立派,流传久远?莫非只靠恃强凌弱,轻视公义,就可树立山头,自许天下?这又如何能成为—个道理?”
    郭铮的神色严肃了:“来发兄,言词之间,请勿玷辱我等师门的令誉,歪曲立派的意义,方才我四弟也已说过,—个功成名就的人,自有其功成名就的因由;同样的,—个门派的屹立堀起,亦自有他卓然兴盛的要素,总之,事实就是事实,不容抹煞!”
    摊摊手,钱来发慢吞吞的道:“说老实话,这些年来,我也真叫看多了,他娘黑道有黑道的粗横,白道亦有白道的倨傲,谁比谁高明,—点谈不上,难缠的终归是难缠,不管哪一道,都是一个鸟样!”
    郭铮沉沉的道:“你能领悟到这一层上,来发兄,就不必再有什么埋怨了。”
    楚雪凤凛厉的插嘴进来:“大佬,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实力才稳靠,分强弱也不是单分在嘴皮子上,那得用刀口来称量才行!”
    钱来发翻动着眼珠连连摇头,光景似乎在表示:好吧,那就用刀口子来称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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