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烟劫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十章连理成枝
    入夜了,是个无星无月的暗夜。
    看这光景,老天爷颇有帮忙的意思。
    习佩颤颤惊惊、步步为营的引领着任霜白来到“横刀楼”—路上。这位仁兄皆是屏息噤声,捏着冷汗,一派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紧张像,倒好似登临敌境的德性,有几次,任霜白还真怕他半途溜跑了。
    “横刀楼”乃一幢两层高的砖造小楼,建筑在一块稍微突起的台地上,周遭矮松错落丛生,人伏在松堆里朝上望,这幢砖造楼房,宛似比一般的二楼更要高些。
    楼外看不到警卫巡视,楼下的房间有灯亮着,楼上则一片漆黑。
    气温很低,呵一口气,全变做缭绕唇边的白雾。
    轻轻扯动任霜白衣角,习佩向“横刀楼”指了指,示意目的地已达,就在眼前。
    任霜白悄声道:“这里就是?”
    习佩伏在地下,拼命点头。
    任霜白的音调平静低沉:“你可以去了,习佩,如果你要传警,必须在半个时辰之后,我得有缓冲的时间,你明白?”
    习佩压低嗓门道:“放心,我一定照你的吩咐,任朋友,你可也千万不能泄我的底……”
    任霜白颔首:“彼此。”
    于是,习佩,溜烟似的奔入夜色之中,模样活脱一只受惊的兔子。
    任霜白默默听查面前小楼的动静,盘算着奇袭救人的步骤,以明眼人来看,楼房的情形是这样的——楼下五级石阶上有一道正门,门旁是两扇并排的窗户,楼上右边第一间也有两扇窗,再过去的窗口较小较窄,其他状况,便隐在黑暗中了;他当然看不见门、看不见窗,但对楼下窗口透出的光亮与灯火的热度却能产生反应,此外,二楼虽然无光无热,可是他肯定必有窗口,只要凑近窗口,他坚定自己的嗅觉足以闻出钟若絮散发在房内的体气,而从体气的浓淡上,即可判断出人在里面或不在里面。
    他不能确定施心痕的所在位置,以及此刻是否当班?他自然希望救人的关节上不要与施心痕相遇,因为搭救钟若絮的过程将十分紧凑急迫,时机稍纵即逝,在这样的境况下,他实在延宕不起,而施心痕的武功高强精湛,一旦照面动手,则颇有可能造成缠斗形势,进而触发“鬼马帮”的整个警戒网线,如此,不仅难达目地,只怕自己脱不脱得了身都是问题。
    再三思忖之下,任霜白下定决心,救人的行动必须以最凌厉的手段施实,速战速决,无论对方的监守者是谁,都要毫不留情的斩尽杀绝,不予敌人任何求援告急的机会,但要救出人来,往后如何单拼群打、明杀暗战,他全不含糊。
    幽暗的夜晚,对他是有帮助的,缺乏光亮,受影响的是明眼人,在他来说,并没有丝毫不便的感觉,朦胧的世界,不过仍是一片朦胧。
    略略思忖了一番,他慢慢往上起身,然后,宛若孤鸿倏闪,人已附贴在二楼右侧的墙壁上,他谨慎的伸出手去触摸,不错,果如所料,他的指尖触到了窗框,可是窗户紧闭,厚棉纸糊牢的格子窗关得严丝合缝。
    沾一点口水在手指上,任霜白轻轻在窗纸间挖破一个小洞,再引颈升起,凑鼻闻嗅,于是,那股他熟悉的,有如花瓢朝露似的清纯气息再度沁入他的鼻腔,那么鲜美,那么馨洁,不沾一星庸俗脂粉的味道。
    由气息的浓馥推测,钟若絮人就在房中,而且距离窗口不远,而房里除了钟若絮的体味,并没有其他混杂的人气,任霜白初步确认,室内应该只有钟姑娘一个在。
    接着,他凝息倾听,很快已听到一阵异常细微的呼吸声,这样的呼吸声,表示呼吸的人尚不曾入睡,入睡之后的吸气及出气,比较粗沉,有规律和均匀;如果钟若絮至今未眠,亦是可以理解的,此情此境,哪有这么容易便去寻梦?
    尽量压低声音,任霜白透过窗纸上的小洞悄呼:“钟姑娘,钟姑娘……”
    须臾的静默之后,响起衣裳寒窜的擦动声,听得出虽是极力隐蔽,却仍异常急切的脚步声轻传,那股熟悉的气味迅速来近窗前:“霜白哥,是你吗?”
    语声是颤抖的、期盼的、亢奋的,有着掩藏不住的激动与喜极欲泣的呜咽,短短三个字,却已道尽了多日来的思念与渴望。
    任霜白亦突然起了一阵令他自己亦感到惊异的反应——他发觉眼眶的湿热、甚至有些湿润,脉博的跳动也加快了;抑压着内心的震荡,他沉住气道:“是我,钟姑娘,你就暂时固定在现下的位置,不要走动,听清楚我的话,回答我的问题。”
    窗后的声音细微却清晰:“我在听,霜白哥。”
    任霜白道:“屋里是否只有你一个人?”
    钟若絮道:“只有我一个,看守我的警卫在门外,霜白哥,窗子里面镶嵌着铁栅,栅栏大概有姆指粗细,不知道你有没有法子进来?”
    任霜白小声道:“等一下我再设法,钟姑娘,门外的警卫是谁?属于‘鬼马帮’的人或是施心痕那边?”
    来不及询问任霜白为什么知晓得那么清楚?钟若絮忙道:“守在门外的是‘鬼马帮’一名大把头,施心痕那魔鬼和他一个姓熊的同伙通常都待在楼下,不过时时上楼来查看,他们好像彼此都不大信任……”
    任霜白道:“现在楼下当班的是施心痕还是他那伙计?”
    钟若絮轻轻的道:“是他的同伴,那姓熊的。”
    略一沉默,任霜白道:“钟姑娘,这几天,你受苦了。”
    窗子后面起了一声强行抑制住的咽噎,钟若絮吸着气道:“还好,霜白哥,能活着见到你,已是我最大的安慰……”
    任霜白身子抖了抖,道:“放宽心,我就这想法子进来。”
    钟若絮急速的道:“房门是关着的,只要弄出的声响不太大,外面应该不会听到,霜白哥,要不要我去守在门边?假如万一发生什么异况,好先为你示警。”
    任霜白道:“好,注意动作要尽量放轻。”
    听着钟若絮的脚步声移向另一边,任霜白拔出缅刀,手腕一挫,软如懒蛇般的刀锋立时“铮”声竖直,刀身竖立的刹那,已切入窗口,他小心探测着窗内铁栅的粗细与间距,然后镝锋猝偏,以惊人的快速拉锯起来,由于刀刃切割铁栅的往回动作太过剧烈强疾,便溅喷起连串蓬散的火星,而原该发出的尖锐锯割声,反因过高过速的频率而变成几乎不能耳闻的超快音波,只起若有若无的那么一丝嗡然细响。
    铁栅栏在俄倾之后已被切断洞开,任霜白窜身而入,同时低唤:“钟姑娘!”
    守在门边,却双目不瞬,一直凝注着窗口的钟若絮,才刚刚回应一声,门上已忽然响起急促的叩击声,一个粗重嗓调随即传来:“开门,开门,钟姑娘,我要进来看看!”
    钟若絮以指比唇,向任霜白做了个噤声的手式,冷冷向门外答话:“开门?开什么门?半夜三更的,你想做什么?”
    敲门的那一位嚷嚷着道:“我好像听到有种奇怪的声音发出来,钟姑娘,职责在身,不能不查看一下,如果出了漏子,我可承当不起!”
    钟若絮故意以极不耐烦的口吻道:“什么奇怪的声音?我人在屋里怎么不曾听到?你八成是睡梦中被魇着了,大惊小怪,疑神疑鬼的,不正常!”
    这时,楼下隐隐约约响起另一个人的询问声:“老弟,你夜里拍人家大姑娘的门干啥?”
    门外那位像是正伸着头朝楼下回话:“熊爷,刚才我恍惚听到有点响动,不放心,所以敲门问问!”
    姓熊的答以嗤笑:“你耳朵倒尖,我都没听到什么,你却听到了,老弟,歇着吧,别扰人清梦!”
    门外这位犹不服气:“你在楼下,我在楼上,离得近,自然会比你听得真切……”
    姓熊的似乎转回去了:“省省力气吧,老弟,留着精神用在该用的地方。”
    门外这个低声咒骂几句,终于放弃了进门的打算,有意放重步子走开。
    钟若絮贴耳门上,听到人走了,才回过身来,目光灼热的迎着几步外的任霜白,一刹的僵滞之后,情不自禁的投入任霜白怀里。
    重重拥抱着怀中的人,任霜白几近贪婪的用力吸嗅着钟若絮身上的气息、发际的幽香,同时喃喃的道:“总算找到你了,钟姑娘,此刻之前,我一颗心就像吊在半天……”
    钟若絮仰起脸来,泪水满颊:“我好想你,霜白哥,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拍拍钟若絮的肩头,任霜白定下神道:“先离开这里再说,迟恐生变。”
    钟若絮点头:“我们怎么走?”
    任霜白微微伏下身子,道:“我背你。”
    钟若絮知道自己的轻功应付不了眼前的场面,毫不迟疑的便趴到任霜白背上,任霜白一手反拦住钟若絮的腰臀,身形倏翻,两人连成一体,已从洞开的铁栅栏中间准确无比的掠出!
    暗夜,仍然无星无月。
    “老骆驼”鞍负着任霜白与钟若絮二人连夜奔驰,直到天色破晓始停止下来,轻过半宵的折腾,真可谓是人困马乏,这一路急赶,少说也赶出了百儿八十里,离开“落雁坡”应该是够远的了。
    歇马的所在,是片隔着道路颇有一段距离的草寮,草寮四周杂树遍生,地方僻静又隐密,在这里打尖憩息,算是相当理想了。
    只把草寮稍微清扫了一下,任霜白已打开铺盖卷,安置钟若絮躺下,他自己坐到一边,双膝盘起,准备以打坐的方式恢复疲劳。
    钟若絮人是躺了下来,却并无睡意,她直直望着任霜白,双瞳中流露出毫无掩隐的强烈情意,静默中,炽热的眼波如火如炙。
    任霜白当然感受得到,缘起缘合,总有始应,当爱来的时候,双方的心灵自便相通相契了。
    闭闭眼又睁开,钟若絮轻轻的道:“霜白哥,你不累?”
    任霜白笑笑,道:“还撑得住,倒是你,折腾一夜,该合合眼了。”
    钟若絮凝视着任霜白,叹了口气:“你又瘦了,气色也不好,霜白哥,上次出门,怕又伤过身子吧?”
    任霜白道:“受了点小伤,不要紧,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利索么?”
    钟若絮关切的道:“霜白哥,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吧?”
    点点头,任霜白道:“差不多全办齐了,往后,有很多时间可以陪你。”
    脸上绽开一朵朝阳似的笑靥,钟若絮充满喜悦的道:“当真,你可不许骗我!”
    任霜白十分肯定:“不骗你。”
    钟若絮像忽然想起一件什么事:“对了,霜白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在你回家以前,‘鬼马帮’的人已将我掳走了,由于事起仓促,我连给你留个信息的时间都没有!”
    任霜白随即把他遇上“霞飞派”人马,拼斗之前获得指点的经过扼要述说了一遍,言下有着不胜侥幸的嗟叹;钟若絮听得心头甜滋滋的,胸间充溢着浓稠的温馨与幸福感:“霜白哥,这是老天爷成全我们,不让我们两个孤伶伶的人被拆散、分开……”
    任霜白柔声道:“我们不会再分离了,钟姑娘,这趟出去,也不知怎的,对你竟有着一股出奇的思念,好想尽快赶回来伴着你,这种情形,在以前,甚至在我这半生岁月中都从不曾发生过,但愿上苍怜见,再庇佑我们一次,让我们能够长相厮守……”
    钟若絮素白的面庞上涌染一片红霞,心跳加快,但本能的羞涩却掩不过发自由衷的兴奋与满足,她半坐起身来,嗓音微带颤抖:“霜白哥……你是说,长相厮守?”
    任霜白颔首道:“你愿意么?”
    连着点头,钟若絮呼吸迫促:“我愿意,霜白哥,我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任霜白咬咬下唇,道:“不过,对你难免委屈,我是一个瞎子,一个残缺不全的人,虽然我看不清你的面貌、你的体态,可是我意识得到你是一位很标致的姑娘,只怕我配不上你。”
    钟若絮忙道:“不,不,霜白哥,你配得上我,你样样比我强,没有一点配不上的地方,我不嫌你,我,我喜欢你的种种般般,连你眼睛的缺陷我都爱!”
    微微笑了,任霜白道:“傻丫头,一双瞎眼有什么好爱的!”
    钟若絮认真的道:“瞎眼原不可爱,但是,要看这双瞎眼生在什么人身上,霜白哥,你拥有这双眼睛,尽管它已失去功能,却仍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一双眼睛!”
    任霜白静默片刻,合拢双掌:“我会记住你的话,钟姑娘。”
    钟若絮噘噘嘴,道:“霜白哥,你口口声声说要跟我在一起,可是偏又这么生疏。”
    任霜白不解的道:“生疏?我何时对你生疏了?”
    钟若絮道:“你不停的钟姑娘长、钟姑娘短,这不叫生疏叫什么?”
    任霜白道:“那,该怎么称呼你才允当?”
    “噗嗤”笑了,钟若絮道:“叫我名字嘛,或者发挥一点想像力,给我起个昵称,只有你才许叫的昵称。”
    任霜白摇头道:“我还真想不出来该怎么起这个‘昵称’?看样子,在这一方面我的才情是十分缺乏的……”
    钟若絮无可奈何的道:“好吧,在你想出来之前,就先叫我名字,霜白哥,你叫呀!”
    任霜白有几分腼腆的低唤:“若絮……”
    轻轻回应着,钟若絮站立起来,迅速贴近任霜白身边,舒展双臂紧紧搂住任霜白的脖颈,毫不迟疑的把自己火烫的、湿润的双唇凑到任霜白嘴上。
    身子骤而震动,任霜白伸出两手欲加推拒,但推拒的力量却是那么软弱、那么无力,他怔怔的睁着眼睛,任由钟若絮不停的吸吮,搅黏啜吻,逐渐的,他开始呼吸急迫,幽深的瞳底宛似有火焰升现。
    一阵悉卒声后,任霜白自恍惚中突然惊觉——怀里的钟若絮竟已身无寸缕?赤裸裸的身子如一条软蛇般缠绕紧箍,同时,手颤颤的正在为他解脱衣衫。
    喉头干燥苦涩,任霜白觉得身体在膨胀、在炙烧,手指接触的是钟若絮滑似凝脂的肌肤,仿佛白玉的温润里散发着熊熊的热力,那清纯的气息已揉合着汗腺排出的强烈甜腥;他挣扎着,喃喃的道:“不要……若絮,我没有权利占有你……”
    钟若絮加快了动作,将裸露的躯体用力贴上任霜白亦裸裎的身子,她贴得如此密切,如此紧凑,当任霜白与她合而为一的时候,不禁进出一声低沉的呻吟……
    同时,钟若絮也在呻吟,一边痛苦又愉悦的呻吟,她一边喘息着昵哺:“霜白哥……现在你不该自卑了……我不在乎你是个瞎子……不在乎你的任何缺陷……我只要你,要跟你长相厮守,终生不离……”
    任霜白拥抱着臂弯中的人儿,不止以他的力,更以他的心——两个人连为一体的滋味不仅是美妙,而且象征人性成熟的庄严与对伦理上责任的担当。
    激情过后的回味仍然甜蜜,仍然温馨,激情过后的甜蜜和温馨却悄悄融在一片平静中。
    钟若絮躺在任霜白的腿上,伸手替任霜白理妥衣衫上的襟扣,举止婉约柔顺,真像一个体贴的小妻子。
    握住钟若絮的一只柔掌,任霜白低缓的道:“若絮,你不后悔?”
    钟若絮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后悔,霜白哥,老实告诉你,我早就想把身子交给你了!”
    任霜白吃惊的道:“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钟若絮坦然道:“不知道你感觉不出来或是故意装作?霜白哥,打开始一见你我就喜欢你,到后来,我更一厢情愿的爱上你,我也暗示过你,好几次更露骨的向你隐喻,可你一直不肯表明心意,害得我又急又恼,近些日,你才对我的情感活络了,我确定你也是想跟我好的;一个姑娘家既然死心塌地的爱上个男人,那男人又肯接受,把自己交给他是天经地义的事,迟与早并不重要,而你又自嫌过甚,老认为自身的缺陷不配成家,我怕你犹豫不决散了我们的缘份,索性将身子给你好叫你定心……霜白哥,在我被‘鬼马帮’掳去的那几天,越发加强了我的想法,我发誓只要再能够看到你,第一件事就是献出我的童贞!”
    任霜白苦笑道:“为什么那几天里又加了这种想法?”
    钟若絮幽幽的道:“‘鬼马帮’的六当家裴瑾,老早以前便对我纠缠不休,我都没有搭理过他,这一次被他们掳去,裴瑾认为机会来了,多次软求硬逼,要我跟他,我全严词峻拒了,弄得他灰头土脸,很下不了台,可是我拒绝归拒绝,万一他暗里玩什么手脚,施什么下流诡计,却防不胜防,我好怕受到沾污,我后悔不曾把这清白身子早早给你,霜白哥,幸而有惊无险,我终于如愿以偿了……”
    任霜白道:“是他们互相之间的矛盾帮了你的忙,若絮,你可能还不清楚,章居仁掳你去的原因是想斩草除根,而裴瑾却想打你的主意,双方僵持不下,姓裴的又怕你自尽寻短,这才彼此派了人来监守,在这种情形下,裴瑾有心动歪点子就难了……”
    钟若絮笑道:“那种微妙形势,我也看得出来,当时觉得又气又恼、又滑稽,这算个什么场面嘛?”
    轻抚着钟若絮柔软若缎带似的秀发,任霜白沉声道:“好在这一关已经过去了,若絮,只要上天再帮我们一次,往后,可能就会否极泰来了。”
    钟若絮不觉迷惘:“你是说,我们还有劫数未过?”
    任霜白道:“若絮,你不觉得我把你从‘鬼马帮’救出来,过程太轻易?”
    钟若絮道:“也不见得轻易,那全是他们疏忽大意,才给我们造成机会!”
    任霜白形色凝重:“你听我说,若絮,无论是什么因素成全我们的行动,对方在发觉事实之后,都必定不肯罢休,‘鬼马帮’方面的能耐有多少我不敢说,但施心痕的手段我见过,不是个易与的角色,他那伴当熊俊,想亦不会太差;施心痕和熊俊俱属关外‘天蝎会’出身,惯过杀手生活,而一般以杀手为业的人,大多擅长追踪跟随,别看我们如今已遥离‘落雁坡’百里之外,被他们追上的可能却非没有,若絮,假如我们又被盯住,我要你隐藏起来,决不准露面,一切情况全由我来应付!”
    钟若絮不依:“那有这种事?霜白哥,我们同心同命,一朝危难临头,岂能让你独自赴险?再说,我也不是不会武功,纵然比不上你,相信也可略助一臂……”
    任霜白的态度有着少见的坚持:“不,若絮,你一定不可露面,我不能忍受你遭到些许伤害,你亦不要令我分心牵挂,我独力应战,可以放开手干,只要你免除我的后顾之忧,我相信胜算的机率极大!”
    钟若絮吸吸鼻子,道:“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我们现在还没有正式成为夫妻,莫非就要‘各自飞’了?”
    捏捏钟若絮的面颊,任霜白笑道:“这不是在讲些歪理么?我们哪一个要飞了?若絮,让我一个人去办,纵横千里,但无顾忌,而你在身边,难免分神,万一你有个失闪,别说阵仗要输,我一条命也无所谓了!”
    钟若絮哼了哼,十分勉强的道:“好吧,就依你,不过,你得给我个承诺!”
    任霜白道:“什么承诺?”
    钟若絮神情严肃:“我要你活着回来,而且要爱惜自己身子,霜白哥,我可以明白告诉你,假设你有个长短,我决不苟生独存!”
    任霜白摇头:“傻丫头,你还年轻,何必这么想不开?”
    一骨碌从任霜白的腿膝上翻起,只这俄顷,钟若絮已然泪水盈眶:“霜白哥,你答应我!”
    任霜白叹息一声,缓缓的道:“好,我答应你。”
    把头脸埋入任霜白怀里,钟若絮不禁咽泣出声:“从小,除了哥,我就无亲无故,孤苦伶仃,过的全是那种灰涩又寥落的日子,如今,哥死了,只有你在爱我、疼我、怜我,算我二十几年的飘泊岁月里攀住了一条根,如果没了你,我还有什么勇气活下去、有什么生趣独自走向未来那条漫长坎坷的道路?霜白哥,你要多想想,就知道我说的话不是无因而发!”
    任霜白道:“我明白,若絮,我非常明白……”
    钟若絮又以期冀的口气道:“但愿他们追不到,百里多路,毕竟也够远的了。”
    任霜白爱怜的道:“凡事往好处想是不错,但也要做最坏的打算,絮,他们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顿了顿,他接着道:“其实,对往后的事态发展,我还有另一种看法。”
    钟若絮眨眨眼,道:“你还有另一种看法?什么看法?”
    任霜白道:“下意识里,我倒希望他们追上来,我有和他们决一死战的冲动!”
    钟若絮惊愕的低喊:“你疯了?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只得两个,若被堵住圈牢那叫没法子,岂有主动去迎战的道理?”
    任霜白拍拍钟若絮肩头,容颜平静安祥:“若絮,不要忘记令兄是怎么死的,也不要忘记你们兄妹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下被逼出了‘鬼马帮’?令兄的仇恨,你们兄妹的屈怨郁愤,我一直萦系在心,无时或忘,若絮,我之所以如此同仇敌慨,不完全为了你,也为了令兄,我亏欠过他,未能对他的续命之恩稍有报偿,只有在这件事上,多少尽点心意了。”
    钟若絮沉默下来,好一阵,才红着眼圈道:“想想,我似乎太自私了,我深知哥的心愿,也了解你的抱负,可是,又不得不顾及可能的凶险,为我们将来做打算,霜白哥,我心情好苦、好矛盾……”
    任霜白道:“别多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天下有些事,并非由着人们的意愿而发展;若絮,睡一会吧,早早养足精力,也好随时应变。”
    钟若絮没有再说话,只闭上双眼,似乎已开始去寻梦。
    知道钟若絮不会容易入眠,但任霜白却不去惊动她,有些事摆在面前,或可能将要来临,在这短暂的空间里,任霜白正好仔细盘算一番。
    ★潇湘子扫描勿风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转载请保留此信息

举报

第三十一章黄泉灵光
    草寮的后面,是一片地形复杂的丘陵,利用白昼的闲暇,任霜白在那片丘陵地里堪查到一处极佳的隐藏之所——那是一个干燥坚实的土穴,入地不深,却有三道转折,土穴之外,正好由另一个小丘遮盖,人要进去,还得偏着身子才行;任霜白是利用冬风灌入穴中的回响声找到这个土穴的,他领着醒来后的钟若絮去看过,同时指导钟姑娘急难发生的当口如何遁入土穴的路线:从草寮后侧一角掀起脚壁,经由一道窄沟,即可不露痕迹的直趋穴内。
    钟若絮也去看了,路径也记熟了,却总显得不甘不愿,有几分闷恹恹的情绪,她这样的反应,任霜白十分理解,共生死,同患难,本为连心依命的伴侣们奉为圭臬,现在偏让她独自苟安,当然会有种不踏实、未尽责的感觉,但各项基于现实的道理拦着她,便内心窝囊,亦只有诉诸情绪了。
    这一天过得很快,丘陵地上跑几趟,已经近黄昏了。
    空中云层低压,阴晦重叠,寒风扬起,阵阵摇撼着草寮,嘎吱嘎吱的摩擦声,好像随时都能拆散草寮单薄的架构,人待在里面,真提心吊胆的。
    冷瑟的空气从草寮的隙缝中钻进来,不止是冷,还冻得紧,钟若絮坐拥毛毯,依旧浑身哆嗦,不住打抖,连嘴唇都泛了青。
    看不到钟若絮受冻的模样,但任霜白却清晰听到她哆嗦的声音,于是,任霜白二话不说,起身便向草寮外行出。
    包着毯子发抖的钟若絮,见状赶忙喊着:“喂,霜白哥,大冷天,你要去哪里?”
    任霜白半转过身子道:“去弄点柴火来烧,看你冻成那样,再不起火,怕要冷坏你了。”
    钟若絮犹待逞强:“不,我还不大冷,外面风大,你就别出去了。”
    任霜白笑道:“上下牙床都在打战了,还说不大冷,若絮,我不要紧,这点风霜奈何不了我,你且歇着,我去去就来。”
    不等钟若絮再说话,任霜白已迅速出门,片刻后,已抱着一大堆槁木枯枝回来,一张面孔也弄得污黑斑斑。
    蹲在地下,他手脚利落的开始架柴生火,不一会,熊熊火光已然窜起,随着焰苗的跳升,草寮里马上有了暖意。
    钟若絮匆匆起身,掏出手绢来替任霜白揩擦颊间的污渍,边痛惜的道:“看你,捡柴火把脸上弄得脏兮兮的,若叫人家看在眼里,还以为我单会支使你呢……”
    任霜白拨动着火堆,跳闪的光芒映得他面容透红:“支使就支使吧?天下没有谁规定只准老婆侍候丈夫,而不准丈夫照顾老婆,夫妻恩爱才叫重要,哪来大小?”
    钟若絮但觉心头一片温热,晒如春花:“霜白哥,你可要一辈子记住你讲的话才好,别等以后我人老珠黄,倦了厌了,又摆出当家老爷的架势来。”
    任霜白笑道:“你看我会是那种人么?”
    忽然,钟若絮有所思悟的道:“霜白哥,我觉得这时生火取暖,不大妥当……”
    任霜白道:“你是怕火光外泄,引人注意?”
    钟若絮点头:“天色近晚了,有火光的地方,容易暴露目标……”
    任霜白淡然道:“这就是我一直不曾起火的原因,但现在已无关紧要,若絮,你的身子才是第一,我不能为了某些顾忌而令你挨冷受冻,首先须考虑的状况在眼前,而非尚不可知的未来变化。”
    钟若絮望着熊熊的火苗,声音悠恍:“我觉得我好幸福……霜白哥,你可别太宠我了……”
    温柔的搂住钟若絮肩膀,任霜白道:“若絮,你生来便是给我爱、给我宠的,我的关怀,我的怜惜,我的情感,我往后的整个生命,完全连系在你一个人身上……”
    钟若絮将面颊紧贴住任霜白的胸膛,如梦般轻轻昵喃:“哦,霜白哥……霜白哥……”
    须臾的温馨之后,任霜白默默为钟若絮包紧身上的毛毯,低声道:“你该走了。”
    钟若絮不禁大为诧异:“走?我往哪里走?”
    任霜白脸色肃穆:“那个土穴,白天不是看好了么?”
    睁大眼睛,钟若絮受惊的道:“霜白哥,莫非你已听到了什么?或者,有状况出现?”
    任霜白道:“有人马嘈杂的声音,却在很远的地方骤然静止下来,这不是个好征兆,若絮,为防万一,你还是先躲一躲,如果乃我多疑无事,我会即刻去接你出来。”
    钟若絮凝视任霜白,噎窒一声:“霜白哥!”
    任霜白断然道:“快走。”
    一甩头,钟若絮笔直站立:“不要忘记对我的承诺!”
    任霜白道:“一定。”
    于是,钟若絮按照预定步骤,匆匆走到草寮后侧,掀起下面一片草席,身影微闪人已钻了出去。
    任霜白将脚壁恢复原状,又独自踱回火堆边坐下,他的目瞳反映着赤红的焰火,仿佛变得血漓漓的一片了。
    半晌,他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动静,那是衣角带风的声音,脚步移挪的声音,以及,人们有意摒压住的呼吸。
    接下去,鼓声起了。
    沉闷的鼓声低缓而有节律,带着说不出的邪异意味,这鼓声,任霜白并不陌生,他曾听闻过——在那荒僻的山野小屋里,在与钟家兄妹杌陧的相对里,鼓声曾经极具胁迫性的传响,它暗示着血腥,隐喻着暴力,充满入侵的残酷及不可恕的蹂躏,如今,它又来了,又凶恶的来了。
    不消说,“收魂鼓”施心痕已在左近。
    面对火光,任霜白坐如磐石,不应不动,他知道,无须他采收什么措施,从四周聚拢的敌人将会自行出现,自行来到他的面前。
    突然间,鼓声骤而消失。
    一刹的死寂之后,衣袖带风的声息急速响起,纷自各个不同的方向往草寮快速集中,只是瞬息,七八条人影已冲破草寮的顶、门和席壁,于飞扬的草屑竹梗里强行闯入!
    尖锐的寒风随着这些人们的冲进,也跟着灌进来,升起不久的火堆顿时焰苗乱舞,灰烬旋回,点点火花跟着风势溅闪浮沉。
    火光减弱了大半,犹如挣扎似的芒彩跳跃晃动,青红交杂的光晕映照着进入草寮内这八名形同凶神恶煞般的人物;阴暗的色调变化着他们的容颜,个个形态狰狞,有似妖魅!
    满头白发,相貌冷峻的这一位,乃是“鬼马帮”如今的大当家“白发”章居仁,站在他身边,腰粗膀阔、头若巴斗的壮汉,则为二当家“龙甲”丁一鼎,背门而立,生一双浓眉金鱼眼的仁兄,便是顶替了钟去寻三当家的位置的“蛇君子”严琛;从棚顶扑入的那两个,一位疤顶无毛,身材壮实如棍,为四当家“大响鞭”包延寿,窄脸膛、高颧骨的这个,是五当家“孤狼”袁子凡,那站在草寮后侧,宛如玉树临风似的俊朗角色,便乃对钟若絮害单相思、苦缠不休的六当家“小专诸”裴瑾了。
    黑脸黑肤加黑衣的施心痕守于左边,与他并肩而立的,是个腮帮子特宽、死眉死眼,两只手掌叉开如蒲扇般的人物,这人不用多想,必属施心痕的伴当“人面獒”熊俊无疑。
    “鬼马帮”对任霜白摆出的场面确然够隆重了,六位当家的不但倾巢而出,俱皆列席,还搬来了“天蝎会”的两名杀手,连他们大把头级的手下都没有资格进场亮相呢。
    任霜白盘坐不动,却目光巡回,宛若在打量草寮中的这些个不速之客。
    施心痕阴恻恻的一笑,道:“冤家总是路窄,任霜白,我打开头就肯定是你干的好事!”
    面对施心痕的方向,任霜白道:“不错,但此番相遇,对你而言,未见得便是好时机。”
    施心痕七情不动的道:“那就要看我们各自的表现了,任霜白,你曾拔过一次头寿,我不信你这次又有以前的运道。”
    任霜白道:“你们来的人可真不少,我算算,嗯,有八位吧?”
    施心痕一点也不惊讶,他道:“你应该感激,这是对你的礼遇。”
    任霜白笑笑,道:“我想,恐怕‘鬼马帮’新旧任的六位舵把子全到齐了?”
    接话的是“白发”章居仁:“少扯闲淡,姓任的,你把钟若絮那贱人藏到哪里去了?”
    裴瑾立时表示出他的不满:“当家的,你最好在对钟姑娘的称呼上斟酌点……”
    任霜白抚掌而笑:“这位是裴六爷吧?你说得有理,人家钟姑娘行正立稳,一清二白,又是旧日手足的胞妹,怎么也和‘贱人’两个字沾不上边。”
    裴瑾极为克制的道:“任霜白,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你用不着故示热络;希望你告诉我们,钟姑娘人在何处?”
    任霜白道:“抱歉,我不能说。”
    裴瑾忍着气道:“不是你救她出来的么?难道一路上你们不在一起?”
    任霜白道:“这亦不能奉告。”
    大吼一声,章居仁愤怒的道:“姓任的,你乖乖交出钟若絮,我考虑留你一具全尸,否则,必将你凌迟碎剐,挫骨扬灰,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任霜白笑了:“倒挺有顺口溜的韵味,章大当家,你约摸平时说惯了吧?”
    章居仁眼露凶光,厉声道:“你死到临头,还敢跟我耍俏皮?你当我们便治不了你?!”
    裴瑾跟着道:“任霜白,钟若絮对我们的重要性你该十分清楚,要不回她的人,我们是决计不会甘休的,只要你把她交出来,其它部好商量。”
    任霜白道:“这件事,恐怕没有商量的余地。”
    裴瑾英挺的面孔上已浮现着强烈的怒意,他咬着牙道:“头一次,你从中作梗,坏了我们的事,这一次,又潜入本帮堂口劫走钟若絮,并杀了我们一名大把头级的兄弟。再三再四的侵扰我们,干犯我们,任霜白,莫非你认定了‘鬼马帮’软弱可欺?”
    任霜白道:“裴六爷,你这样说话,就未免断章取义,不够公允了,施心痕若非衔贵帮之命前往不利于钟家兄妹,我怎会插手相助?贵帮如未掳掠钟姑娘,我又怎会冒险搭救?各位起因在先,我是结果於后,其咎孰属,昭然若揭!”
    那位腰粗膀阔的二当家丁一鼎,这时大剌刺的开了口:“喂,姓任的,我们从来也不曾听说钟去寻有你这么一号朋友,你到底是打哪个鳖洞里钻出来的王八蛋?钟家兄妹同你有什么过命的交情,值得你扮此孝子贤孙?”
    任霜白冷冷的道:“钟家兄妹的人际关系,没有必要逐一向你禀报,我同他们之间是何等情份,更与你无关,你只要确认一件事——为了钟家兄妹,我可以舍此皮囊,断不顾惜!”
    怪笑一声,丁一鼎道:“他娘的,还一派大义凛然的架势呢,不给点颜色瞧瞧,料也不知厉害!”
    施心痕面无表情的道:“二当家,这任霜白,是个典型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角色,除了武力,说什么也是白搭!”
    丁一鼎大声道:“那还等什么?老大,下令动手啦!”
    章居仁咆哮:“姓任的,最后再问你一次,交不交人?”
    任霜白夷然不惧:“你应该已知道答案,章大当家。”
    一头银丝似的白发突然竖起,章居仁猛一挥手:“杀!”
    “龙甲”丁一鼎首先响应,一杆粗长的“齐眉棍”拦腰横砸,风声呼啸中,三当家“蛇君子”严琛适时而动,黑黝黝的软钢“蛇头鞭”当胸急射,两件家伙来势俱疾,眨眼已到。
    任霜白身形倏旋,已人刀合一,如圆桶般的光柱霍然舒卷,仿佛昂龙矫虹,凌厉无匹的诠释着“劫形四术”的第三招——“黄泉灵光”。
    “鬼马帮”的二当家丁一鼎,虽然有“龙甲”之称,却也不敢拿他一身厚皮去顶抗如此速度回绕下的镝锋,“齐眉棍”倒扬反挑;人才往后闪退,一颗头颅却已滴溜溜蹦上草寮顶端的破洞,随即不知去向!
    严琛扑跌地下,连翻带滚窜爬,算他躲得快,光柱掠过的刹那,只在他背脊间割开一条尺许长的血槽。
    叫如狼嗥的四当家“大响鞭”包延寿一个虎跳上前,手上粗逾儿臂的牛皮长鞭发出“劈啪”暴响,搂头盖脸如骤雨般砸落,而光柱直迎而到,但见皮屑纷飞,鞭影散化,包延寿手舞足蹈的撞出草寮之外,胸膛剖裂,血喷如泉涌!
    五当家“孤狼”袁子凡此刻想退,业已不及,只有硬着头皮,凌空翻掠,两柄“铁狼爪”扣戳点绞,招出如电!
    光柱蓦地扩展,像煞秋水盈溢,月华流泄,无声无息里已猝而将袁子凡连人带爪完全卷入,惨号突起的俄顷,袁子凡的躯体已如被分了尸一样,成团成块,血肉模糊的抛散四周。
    自拼杀开始,直到四名“鬼马帮”的当家三死一伤,不过人们几次呼吸的时间,在这短暂的时刻里,要经过几十年辰光才成长的生命,便已匆匆终结——叱咤风云也好、历尽悲欢亦罢,一概烟消云散。
    章居仁紧紧握着他的背齿钢刀,像中了魔似的僵立当场,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不敢相信面前的事实,这算什么刀法、算什么武功?哪有光旋芒闪之下,立分生死的情事?!
    背抵着席壁,裴瑾的脸容一片惨白灰青,他像要窒息般的强喘着,执于手中的利剑不停颤抖,双方交刃的一刹,给他的震撼是无比巨大、无比强烈的,而更实质的打击——更令他难以承受的却是希望破灭,他不得不坦认,以人家那样的身手,想要夺回钟若絮来,何异缘木求鱼?
    比较镇定的还是施心痕,任霜白的本领,他曾经领教过,但此时此刻,却仍免不了触目惊心,暗自发毛,好歹表面上尚能保持从容,不显异状。
    艰辛的咽一口唾沫,那熊俊喃喃的道:“天爷,用刀用到这种邪门地步,那刀,还像是把刀么?”
    机伶伶的打了个寒噤,章居仁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控制不住嗓音发抖:“老六,你看,呃,该怎么办?”
    裴瑾呕了一声,呻吟似的道:“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莫不成便叫兄弟们白死?”
    章居仁笑得和哭差不多:“你的意思,咱们豁到底了?”
    裴瑾吸着气道:“当家的,头可断,志不可屈,否则,摘下招牌,都别混了……”
    咬咬牙,章居仁朝施心痕呵了呵腰:“施兄,紧要关口,务望大力帮衬!”
    施心痕十分承情的道:“放心,当家的,如今我们是在同条船上,好比一根丝线拴两只蚂蚁,走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现在,任霜白站立草寮一隅,缅刀照旧软软垂指向下,他的表情冷硬,双眸幽邃,不泛丁点七情六欲,仿佛他要做的只须等待而已。
    章居仁振起精神,少不得色厉内荏一番:“你很,任霜白,我叫你狠,血债血偿;‘鬼马帮’和你势不并存!”
    任霜白平静的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大当家。”
    斜举齿背钢刀,在森寒的刀芒漾晃下,章居仁慢慢逼前:“你有老千计,我有状元才,姓任的,天下没那些吃定的事!”
    任霜白淡淡一笑:“且施展出你的状元才,大当家,我正等着。”
    于是,施心痕也开始悄然移动,他的伙伴熊俊则往另一边潜出,两个人隐隐形成可以交互夹击的犄角之势。
    ★潇湘子扫描勿风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转载请保留此信息

举报

第三十二章天良未泯
    软软下垂的“断肠红”倏忽向上竖立,冷电眩映的刹那,光柱已经凝聚而成,并以不可言喻的快速破空暴射,目标直指章居仁。
    章居仁除了用他的背齿钢刀奋力磕击之外,没有更好的法子末阻挡光柱的冲激,而这种以硬碰硬的防御手段,乃是最愚笨与拙劣的方式,因为在速度、镝锋旋进的频率、撞击的力道上,一边为单一的运展,一边是气动和形质的浑然融合,疏密快慢之间,根本无从比较,他用这个法子抵抗,倒不如窜避逃命来得允当,只一出手,已注定了霉运当头!
    璀灿的光柱笔直掠过,章居仁的背齿钢刀像着了魔似的连连叮哨跳荡,震得他的身子也不住弹晃摇摆,耀眼的精芒推动着他,每一转回,便有一大蓬血雾散布,光柱掠过去再绕返,这位“鬼马帮”的大当家早已四仰八叉的翻跌于地,如银的白发染得一头赤红!
    裴瑾便在这时握剑扑上,他双手执剑,动作疾若鹰隼,但却欠缺身剑合一的功力,算起来,仍属单一运作,不过,和章居仁不同的是,他采取的为攻势罢了。
    绕近的光柱迎向裴瑾,剧烈的金铁交击声刹时震耳欲聋,裴瑾的利剑立刻折断为二,只见他挥臂拔升,可是跃起的须臾,又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住似的颓然坠入光柱之内。
    掣闪的寒光骤而收敛,裴瑾踉踉跄跄走出几步,重重栽倒,原先英俊的脸孔已扭曲变形,双眼凸瞪不瞑——他算好的,仅中了左胸一刀,这一刀固然致命,至少还落一具全尸。
    那边的施心痕和熊俊,在第二次双方交锋的过程中,并非不想帮忙,实践他“跑不了你、走不了我”的承诺,而实在是情况的演变太快,快得待他意念始动,尚未及觅得适当机会之前,一些俱已结束。
    缅刀,又软软垂指向地。
    倒吸一口凉气,熊俊憋着嗓音道:“心痕,怎么打谱?”
    施心痕缓缓的道:“错不过一死而已,老熊,不要望了我们‘天蝎会’的传统!”
    熊俊闭口不言,握着一对三尖两刃刀的双手却湿漉漉的冷汗涔涔。
    任霜白开口道:“终于,我们又面对了。”
    施心痕生硬的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干我们这一行的,迟早会遇上这一天,任霜白,你也一样,要求善终,皆属奢望。”
    任霜白道:“我看得开,施心痕,因为我这一生,从来便没有任何奢望,一个浪荡江湖的瞎子,你叫他去贪求什么?”
    黝黑冷漠的面孔上,竟浮现起一抹罕见的笑容,施心痕道:“这次相遇,可谓劫数难逃,任霜白,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任霜白道:“请说。”
    施心痕道:“我们之间,原无深仇大恨,但我看得出,你杀机已定,你如此盼切的想要我性命,大慨为了钟家兄妹的因素吧?”
    点点头,任霜白并不曲饰的道:“正是。”
    施心痕又笑笑:“我猜想,更为了钟若絮的因素?”
    任霜白道:“谁告诉你的?”
    施心痕居然叹了口气:“孤男寡女,本易同病相怜,进而互生情愫,然后,就演变为同仇敌慨,双心连一了,世间事,往往脱不了惯常的模式,总像这样发展,唉,却可怜我们的‘小专诸’裴瑾那一番痴迷……”
    任霜白道:“你只怕很少这么感慨过,施心痕,原来你除了杀人之外,也有性情。”
    施心痕双手分开,道:“来吧,时辰差不多了。”
    任霜白深深看着施心痕,一时之间,他似乎真的觉得已将对方的形像印入瞳底了,于是,“断肠红”铮声竖弹,光华立盛,浑圆的光柱霍然成形,长龙驭风似的昂首而起。
    施心痕的动作凌猛之极,他身形暴掠,“双蝎螯”在光柱甫起的一刹挺插而入,光柱突兀如流波颤荡,扩散的瞬息复又凝聚,施心痕奋身斜跃,一条左臂已血淋淋的只剩下半截!
    熊俊自后往上急扑,一对三尖两刃刀刹时形成一片刀幕,像光雨交织的罗网,冲着光柱硬生生的罩落。
    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响起,光柱突破罗网,矫卷旋回,熊俊双刀霍脱,才要以一个翻滚动作躲避,寒芒绕射横切,他的上半身与下半身已然分为两段,花白瘰疬的肚脏,立刻倾泻遍地!
    断了左肘的施心痕三个斤斗连串翻腾,右手仅存的一柄短剑藉翻腾之势猝飞而出,而光柱撕裂空气,倒折伸缩,短剑一闪之下,断为数截,施心痕的身体尚未落地,已被撞抛三尺,重重摔下。
    这位“收魂鼓”亦是一刀毕命,“断肠红”透过他的心脏部位,直穿到底,痛苦当然有,却极短暂,比起他一向杀人的手段,算是慈悲多了。
    不错,“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任霜白并非毫未付出代价,施心痕果然是行家,手段够毒够狠,他初起那闪电似的一击,是抢在对方人刀合一的间隙之前,虽说间隙极小,他已能利用这极小的空暇给任霜白右腰上添一道三寸长的口子。
    现在,“断肠红”又软软垂指向下。
    伏在那里,一直不移不动、望似死人实则并没有死的“蛇君子”严琛顿感寒气逼来,周身汗毛倒竖,上下两排牙齿也不受控制的磕击起来。
    任霜白沉沉的道:“请问,这一位还活着的是几当家?”
    严琛呼吸窒迫,舌头打结,竟期期艾艾的回不上话。
    任霜白道:“我虽是个瞎子,反应倒还不差,我周遭的环境状况,向来瞒不过我,我知道这里尚有一个活口,请告诉我你的身份!”
    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严琛颤颤惊惊的道:“呃……我叫严琛,‘鬼马帮’的三当家……”
    任霜白‘哦’了一声:“近来才新入帮,接替钟去寻职位的就是你?”
    喉头像噎了沙,严琛嗓音嘶哑:“是他们邀我入帮的……任霜白,我从来不曾觊觎过这个位子,当年他们驱走钟去寻,也完全与我无关,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倾轧内情……”
    任霜白道:“我没有说当年的事与你有关,三当家,不须过于敏感。”
    呛咳几声,严琛面青唇白的道:“你——任霜白,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你要明白,我在帮言帮,身不由己,对你而言,我毋宁是无害的……”
    任霜白沉默了一会,挥挥手道:“你走吧,三当家。”
    惊疑不定的望着这位刀法神鬼莫测的可怕敌人,严琛不敢轻易相信即此便可保命:“任霜白,你是说,你不杀我?”
    任霜白道:“杀人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只要你不想杀我,我何必一定要杀你?”
    严琛急忙道:“我怎会想杀你?事实上我也不俱有这样的能耐……”
    任霜白笑了笑:“所以,我已经说过,你可以走了。”
    拍去衣衫上的尘土,严琛对着任霜白重重抱拳,然后,头也不回的迅速走出草寮——外面,寂然无声,一片僵寒,没有人接应,亦没有人招呼,“鬼马帮”其余的一干人众,全不知何去何从了。
    又回到了小桥流水的地方,竹篱瓦屋别来无恙,在任霜白与钟若絮的感觉里,却恍惚有种超越实际时空的悠远,这次回来之前,两人犹是两个各异的个体,如今,算是心体相连了。
    入夜之后,钟若絮服侍过任霜白沐浴净身,又仔细为他的伤口敷药包扎,一切舒齐之余,等任霜白从里间踱出,钟姑娘早已手脚利落的弄好三菜一汤,摆在桌上。
    吸吸鼻子,任霜白笑道:“你什么时候预备的饭菜?怎么也没听见你有什么动静,吃的就上桌了?”
    拉开椅子让任霜白坐下,钟若絮眉宇开朗的道:“米原就现成,天气冷,早先存放的鸡蛋腊肉也还没坏,喏,一碟油炒蛋,一碟薰腊肉,另一碟爆花生,做了碗虾米发菜汤,都是简单东西,霜白哥,这顿晚饭不怎么丰盛,你好歹凑合吧。”
    任霜白扶起筷子,道:“比起啃干粮、吃窝头的光景,这已算大菜了,我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钟若絮温柔的道:“吃吧,别等饭菜凉了。”
    扒了两口饭,挟一块炒蛋送下,任霜白一边咀嚼,边唔声赞美:“好香,好手艺。”
    钟若絮举箸挟起一片腊肉到任霜白碗中,神情十分满足:“好吃就多吃点,霜白哥,你要再添十斤肉,人才比较匀称。”
    任霜白道:“你也吃呀,若絮,我发觉你身上的肉亦不多。”
    不禁面颊飞红,钟若絮羞啐一声:“没正经的,说着说着,看你说到哪儿去了?”
    任霜白咽下腊肉,笑道:“对不住,若絮,我是没心,一下子说溜了嘴!”
    哼了哼,钟若絮道:“如果有外人在,才叫窘呢,咱们还没正式成亲,我身上肉多肉少你就知道了,人家听在耳里,包管窃笑在心。”
    任霜白道:“但凡有外人在的场合,我一向谨言慎行,少出差错,家里嘛,难免就比较口没遮拦……”
    钟若絮吃了小半碗饭,拿空碗舀汤,若有所思的道:“霜白哥,我们朝后,你可有个打算?”
    放下筷子,任霜白道:“当然,岂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守一辈子?我们虽是贫家小户,也得照规矩依旧俗来,首先,三媒六证不能少,也该下点聘,之后择吉成亲,咱们没什么友戚,不过不要紧,等我去找房东,一切委托他办,至少几桌客总要请,若絮,仪式简陋了些,可是我主要给你的,乃是一个正式名份,希望你莫因场面寒伧而见责。”
    钟若絮笑得十分甜美、知足:“我嫁的人是你,又不是嫁给场面,能有个经过正式程序的婚礼,我已经非常高兴、非常安慰了,霜白哥,婚姻的重要性在于它的意义,可不是表面上的风光与否。”
    任霜白笑道:“好,你有这种认识就好;若絮,我现在的积蓄不多,过一阵子,我想问问房东这幢房子卖不卖?什么价钱?只要合乎我们的能力范围,我想把它买下来,你看呢?”
    钟若絮点头道:“你作主就好,霜白哥。”
    任霜白双目散发着光彩,兴致勃勃的道:“这只是第一步,等我们存够了钱,再换大一点的房子,买几亩田,我耕你织,平平静静,与世无争的渡过下半生。”
    钟若絮忽然佯嗔道:“霜白哥,你忘了一件事。”
    任霜白愕然道:“忘了什么事?”
    钟若絮低声道:“我们的下半辈子,就单单你耕我织?”
    任霜白想了想,立时恍然大悟:“哈,我可不差点忘了?不,将来怎么会只有我们俩?我们要生养一大堆孩子,十个、八个都不嫌多!”
    钟若絮的形色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幸福的期望:“我们要有一大堆孩子,男的、女的都好,我们抚养他们长大,而后,男的娶了,女的嫁了,再生一大堆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然后他们围绕膝下,撒娇嬉戏,啊,我好像已经看到那一付热闹的情景了……”
    任霜白觉得有趣的道:“若絮,你也未免想得太远了,我们连一丁半口还没生呢,你居然已盘算到几十年后的事去。”
    收回神游未来的思绪,钟若絮喝了口半凉的汤汁:“对了,霜白哥,要实现我们的理想,就少不得要挣钱、存钱,靠后你打谱做什么营生?总不能以你的精湛武功去强取豪夺吧?”
    任霜白正色道:“若絮,你看我是那样的人么?如果我想拿这身本事去黑道争食,不是我夸口,纵然称不上大富大发,如今也必腰缠万贯,这种行径,我自不屑为!”
    钟若絮道:“那么,干什么才适合你呢?”
    任霜白似是早已胸有成竹:“替人走镖、护院都行。要不,开片武馆教徒弟也不错,至不济,先弄个小店铺做买卖,哪怕本小利薄,也能一点一滴来积攒……”
    注视着任霜白,钟若絮深受感动:“霜白哥,以你的一身修为,以你在两道上的名声,却能抛舍这一切既得的成就,自甘淡泊于市井凡尘,我佩服你的决心毅力,但,也不禁为你抱屈!”
    任霜白道:“红尘十丈,浮华人间,原本便属镜花水月,南柯一梦而已,争名争利,勾心斗角,到末了亦是青冢黄昏,烟消云散,若絮,看透了,就会觉得人生一世,不过如此。”
    钟若絮轻声道:“霜白哥,你说得我有点怕,好像,活着纯是一种空虚………”
    任霜白忙道:“好吧。让我们来点实际的——若絮,等我养好了伤,我带你去见见屈寂,和他,好坏也算有过一段错综复杂的缘份,向他明说我们之间的事,当打招呼,情理上交待过后,就是同这老绝物说再会的时候了。”
    钟若絮有些忐忑的道:“这屈寂,是不是很怪?我有必要去见他吗?”
    任霜白笑道:“不用担心,他怪他的,却奈何不了我,再说,对他所做的承诺,我全履行了,再不欠他什么,去招呼一声。是尽我的本份,带你去,不过出于礼貌,老绝物应该心里有数,不会自找难堪。”
    钟若絮顺从的道:“既然这么说,我就跟你去吧……”
    任霜白微笑道:“说起来有点可笑,对于屈寂,我虽然极度不喜欢他,甚至近乎憎恶的程度,但到底相处了这么多年,也有一段若师若徒的渊源,要说一点情感没有,倒不尽然,不过这种情感的内涵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我自己也说不上来,算起来,他还是我唯一较熟稔、较亲近的人呢。”
    钟若絮有所体悟的道:“我明白你的想法,霜白哥,你带我去见他,有几分准媳妇见尊长的意思,也可以说是间接请他做个见证——虽然你并不喜欢他。”
    任霜白颇觉欣慰的道:“对极了,若絮,我就知道你冰雪聪明,一点就透;等到了地头,一切应对有我,你不必多费思量;怪只怪我上头再没有其他亲尊,否则,我也讨厌去搭理他!”
    起身收拾桌上碗筷,钟若絮含笑无语,心里却免不了七上八下,思绪纷扰,有关屈寂此人的个性行为,她听任霜白说过不少,任霜白亦再三表达过对屈寂的观感,而马上就将面对这么一号人物,到时候,还真不知是个什么场面呢。
    还是这座石洞,还是噼啪燃烧着的松枝火把,洞中仍然飘漾着浓烈呛鼻的松脂气味,而屈寂,亦仿佛一直不曾改变过姿势似的照旧盘坐在大圆石墩子上,下半身还是那条又脏又剥脱的狼皮褥子。
    石洞里根本没椅子,好像屈寂从来没有想到请人坐下这回事,所以,任霜白站着,显得腼腆不安的钟若絮也同他一样并肩而立。
    屈寂骷髅似的干瘪面孔上浮起一抹罕见的笑容,他细细的端详着钟若絮,不住点头:“嗯,好,不错,出落得葱白水净,一朵莲花似的大姑娘,既然秀外,必定慧中,任霜白小子有眼光,呵呵,这一方面,比我强多了!”
    钟若絮带几分嗫嚅的道:“是前辈谬誉……”
    捻捻耳朵,屈寂道:“任霜白,你有好长一阵子没来看望我了,原来是忙着挑媳妇去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倒还情有可原;怎么样?你打算与这位钟家姑娘,什么时候行秦晋之礼呀?”
    任霜白道:“就在最近,日子还没定。”
    屈寂缓缓的道:“你选中了媳妇,尚记得带来给我看看,证明你这个人总算是有良心的,不冤我调教了你一场,不过,有句话我得问问你。”
    任霜白道:“前辈请说。”
    屈寂干咳一声,道:“这次你带着媳妇来见我之后,是不是就不准备再上门了?”
    果然姜是老的辣!任霜白笑笑,道:“回前辈,我的确是有这个打算,欠你的,已经还清了,你我之间个性不合,搅在一起,难免会起摩擦。”
    屈寂勃然作色:“你个少情寡义的小杂种,如今你是翅膀硬了,本事成了,就过河拆桥,要把我这个既残废、又孤伶的老头子一脚踢开?任霜白,人要讲情份,重故旧,不作兴这么现实自私,你不想想,我一个快六十的老残缺,在这世间无亲无戚,只你算是跟了我近十年的身边人,我们彼此,纵无师徒之名,也有师徒之实,你要不管我的凄凉老境,便不怕天打雷劈么?”
    任霜白平静的道:“前辈,现实自私,不是你经常灌输给我的观念么?其实前辈的晚境并不凄凉,前辈箧丰席厚,所蓄富足,供前辈老来支应,绰绰有余,我与前辈比较,相去何止千里?此外,前辈虽然残缺,却并不孤伶,在这人间世上,前辈仍有亲人,只是流落他方,端看前辈是否肯于接纳,以享天伦了。”
    深陷的眼眶中倏现寒芒,屈寂神情已变得阴冷无比:“任霜白,你指得是赵玉莲母女?”
    任霜白坦然道:“正是。”
    不带丝毫笑意的一笑,屈寂怨毒的道:“我早就怀疑你这件事办得不明不白,有暗中放水之虞,苦于抓不到证据,也只得姑且相信,如今可好,你总算自己招供了,任霜白,我曾说过,你若对我不忠,我尽有治你的法子,别以为你当真成了气候!”
    任霜白从容不迫的道:“前辈,你想如何治我,那是另一码事,有关赵玉莲母女的实情,我却必须揭明来讲——赵玉莲为你原配发妻,决未做出有违妇道的行为,只是你心性多疑善忌,胡思乱想,便毫无根据的加她一个不贞之名,更欲杀之以泄恨,这不但不公道,且有悖天理人性;事实上,她母女一直居住故宅,对你日思夜盼,赵玉莲一个女人,以她的双手替街坊邻居刺绣裁衣维生,母兼父职,含辛茹苦将你女儿养大,这样—位妇女,正值得我们尊敬,何来可杀之罪?”
    屈寂大怒:“胡说八道,纯系一面之词,任霜白,你有什么凭证能以证明赵玉莲清白无辜、屈慰慈乃是我的亲生骨肉?”
    任霜白迅速回应:“孩子确是你的骨肉,前辈,其一,赵玉莲亲口相告,在你最后一次离家之前,曾于酒醉后与她含欢,因而怀孕,如非事实,她岂肯以此床第之事贸然语人?其二,屈慰慈容貌与你酷肖,若非为你所出,岂有这般相貌近似的道理?前辈,赵玉莲母女蒙冤,确属误谬,尚盼前辈幡然悔悟,回头是岸!”
    屈寂微微喘息起来,胸口起伏间,怒叱大骂:“混帐东西,你,你给我办的好事,看我怎生治你!”
    站在任霜白身边的钟若絮不由惊叫:“霜白哥,我们快走!”
    任霜白笑得有些诡异:“不,我们不走,多少年来,我一直在寻思,他留了哪一手绝活来治我?现在,就快分晓了。”
    屈寂伸手摸向洞壁上的一截绳端,用力一扯,绳子经由一具辘轳的转动,影绰绰的从洞底吊过来一具稻草扎做的假人,假人吊在半空里摇摇晃晃,屈寂双目火毒,牙齿挫磨生响:“任霜白,给我施展‘劫形四术’的最后一招:‘与尔偕亡’!”
    任霜白示意脸色泛青的钟若絮退开,然后,缅刀上手,冷电骤闪的一刹,整条缅刀已穿过稻草人的心脏部位,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人随刀走,镝锋透掠草絮而出的同时,他已奇准无匹的抓住了刀柄!”
    刀锋是一溜电光,人的动作也似幻化为一溜电光了。
    就在这时,在这任霜白以全身进出的爆发力、倾以所有功力与飞刃同步运作的瞬息,屈寂左手猝挥,一柄短刀仿若流虹贯日,也射过稻草人的心脏位置,快不可言的直指任霜白胸口。
    于是,任霜白正在下坠的身形突兀风车似的一个大轮转,左腕翻扬,一把捞住短刀刀尾,四平八稳的飘落地下。
    屈寂不禁目瞪口呆的僵滞在那里,他怔怔的盯着任霜白好半晌,才气急败坏的大叫:“你,任霜白,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全力’消竭之后又续气回环再生冲劲的技巧?是哪一个王八蛋私下传授给你的?!”
    任霜白神色安详和悦:“回前辈,没有人教我,是我自行揣摸演练而得,因为我在修习‘与尔偕亡’这一招时,曾发觉它的缺点是毙敌固然有余,却在毙敌的同时由于劲气的耗损而不易避开来自另外角度的攻袭,‘劫形四术’刀法精妙深奥,原不该有这样的破绽出现,而破绽居然出现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前辈保留了一手不曾尽传,所以栽只有反复钻研,再三苦练,终于被我寻到了窍门,幸而成功!”
    屈寂气得浑身发抖,枯干的脸孔胀成一付猪肝似的色泽:“你这个狗娘养的,你这个混帐王八蛋,小杂种,你要活活气死我……”
    任霜白不愠不怒,冲着石墩上的屈寂重重抱拳:“前辈,多谢授业之恩,日远天长,务乞保重身体!”
    说罢,他左手拥着钟若絮调头便走;屈寂大力拍打座下石墩,激动的嘶喊:“任霜白、任霜白,你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你不是说玉莲母女还在么?他娘的,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倒是把她们母女给我找回来呀……”
    站住脚步,任霜白回脸一笑:“前辈,这是与你十年搅合以来,我第一桩心甘情愿去做的事,行,你等着好消息吧。”
    洞外,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风和日暖,竟透着初春的气息。
    任霜白扶着钟若絮双双跨上“老骆驼”得得而去,没有春风带来的马蹄香,不过,却的的确确洋溢着春意了。
    一全文完一
    ★潇湘子扫描勿风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转载请保留此信息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8 05:14 , Processed in 0.171875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