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中雄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十三章莲心苦柔肠铁胆
    就在“大森府”这一片风声鹤唳的气氛中,燕铁衣一连十天没有展开新的行动,他有心要敌人们处于一种极度紧张的疲惫里,他希望对方会在精神压力的过份负荷下失去惯常的反应,他也有过这样的经验,当人们日夜不停的使身心处在动态的惊悸中时,就会逐渐变得麻痹、迟钝、而幻觉丛生了……。
    当然,现在“中州宰”骆暮寒亦已确定他的宝贝儿子是“失踪”了,唯一尚不能确定的是他儿子落到了什么人的手里,他非常清楚他的儿子,断不会自行离家出走的,况且,也毫无出走的原因,在这等节骨眼上,骆暮寒委实不敢向好的地方想,因此,他的脾气也就越发暴躁,“大森府”更就愁云惨雾,人人自危了……。
    燕铁衣冷眼旁观,知道他再进一步行动的时机又快来到。
    目前,“大森府”向“青龙社”挑衅的计划,似已暂时搁浅了,他们虽然力量早已齐备,却因为这连续不断的意外事件而不得不强行延缓举兵,他们有这种预感--不幸的迭次发生,必然与他们侵犯“青龙社”意图有着关连,纵使他们这时还摸不清症结的所在,但有些人业已联想到“青龙社”的头上了。
    这些人里,包括了“大森府”的“府宗”骆暮寒,以及“大地十剑”中的第三剑“光轮”章琛等,只是,他们苦于拿不出实据来,这种大事,光用推想猜测是不够的,谁也知道如若一旦传扬山去,在无凭无据的情形下,其后果对“大森府”来说将是如何严重!
    于是,他们只有一面竭力设法寻找骆志昂的下落,一面等待……。
    这七天,对双方而言,都是漫长的、难熬的。
    “大森府”方百有一种固执却有效的看法--他们认为,只要骆志昂不死,掳去他的人便必有所图,迟早也必会那“大森府”接头,那时,这个谜团便可打破了,当然,届时如何应付,也只有到了时候再说。
    目前,他们除了尽人事的去查探之外,便只有等着对方自行出面。
    九名好手的连续遭到狙杀,“大森府”自然也不能放弃追究的责任,不过,这些事比起骆志昂的失踪来,却变得次要了……。
    燕铁衣一向的主张是制敌机先,保持旺盛的攻击精神,所以,“大森府”在期待,他却又要展开一连串的计划,他要在“大森府”现在的迷惘恐惶处境中,再加强其震撼与打击的效果!
    同时,他决定,要在这连串的行动完成之后,才让“大森府”明白骆志昂的下落,--易言之,那时也就是提条件、谈斤两的时候了。
    他准备对付的下一个目标,是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是一般江湖人给她起的称号,她的真姓名是公孙莫愁,五旬的年纪了,看起来犹如三十许人,长得可算漂亮,但眉目顾盼之间,却仍然有着那么一股子俏味;公孙大娘早就寡居了,却是谁也不知道她以前的至今是那一个,她的外表相当秀雅,白白净净的,清清爽爽的,除了看起人来有些带邪,她若不开口,便不十分像个江湖人,她的大半生,有着很浓厚的传奇色彩,譬如说,没有人晓得她的来处,也没有人晓得她的去处,在二十年以前看她就是这副模样,二十年后却依旧如昔,大家都知道她的武功很高,但却估不透高到什么地步,因为和她动过手的人就没有活着再出来现世的。而她擅长那一门技击之术,特点何在亦无人知晓,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少有朋友,离群独处,行踪飘浮却又亲善心狠的这么一个人!
    但是,燕铁衣却要比别人多知道她一点,燕铁衣晓得公孙大娘一身本领里,最高明的就是她的轻功,而燕铁衣也知道她的师承,公孙大娘的师承不是别人,便是她的丈夫--当然,该称为她死去的丈夫了,公孙大娘的丈夫乃是在二十五年以前即已退隐江湖的一代怪杰”
    海天飞鸿”钟雁影,在当年,钟雁影的轻身术乃是宇内一绝,少有并论者,公孙大娘是他的浑家,整日厮磨,在这一门上的修为,那还错得了?
    二十五年是一段十分漫长的岁月,白云苍狗,世事多变,公孙大娘的那段过往早已湮没于人们的记忆里了,同一个时代的人不敢说绝无仅存,却也少得可怜,人与人相遇聚合的机会又不多,再加上公孙大娘的来去无定,神出鬼没,就越发使人摸不清她的底细了。
    燕铁衣之所以比旁人多知道公孙大娘一些,是因为他在武林中的地位与潜势力所使然,他的人多,接触面就广,接触面一广,就有较多的机会得悉某有意义与无意义的内幕秘辛,公孙大娘的身世,他即是凭着这个原因比一般人深入几分,实则,却仍欠详尽。
    燕铁衣对自己是有信心的,他也永远斗志昂扬,他这半生已经过了太多的凶险,与大多的强悍对手做过生死之搏,所以,他并不以为公孙大娘有什么特异之处,在他看来,江湖生涯原就是一串连着一串的争战干戈所组成,原就是血腥和暴力的反映,这个环境里的存在价值便乃一种本身实力的残酷竞赛及抗议,要活着,即须与不同的对手挣扎,胜了,向前迈进,败了,就地躺下,如此而已,公孙大娘,也不过是他生存过程中另一个阻路的对手罢了。
    他早已事先探明,公孙大娘每天清晨都有亲往府与南墙后花圃中采花的习惯,公孙大娘喜欢花,尤其是太阳未出之前带着露水的新鲜花儿。
    昨晚上,燕铁衣已经十分自然的向孙云亭讨过来一桩差事--五更天出府去到老横街替孙云亭端“桂子豆腐脑”,这是孙云亭嗜食的早点,平常都是阿贵跑腿,但阿贵贪睡,老是误了孙云亭进膳的时间,所以燕铁衣就殷勤的自愿接下来,孙云亭非常欣喜,还着实夸了他几句,燕铁衣知道,孙云亭要吃的这种“桂子豆腐脑”只是老横街的“五福茶楼”有得卖。
    于是,天还未亮,他已故意揉着一双惺忪睡眼,手与提着瓷罐子,看上去迷迷糊糊的出了侧门,当然,谁也不知道他衣衫里暗插着的短剑。
    一穿侧门,燕铁衣朝着老横街的方向走出极短的一段路之后,马上绕个圈子转向围墙的南面,他晓得那里也有一道平时极少使用的便门,从便门进去,即是那座花圃了。
    他不越墙而进,因为他知道墙后每隔十步便有一名守卫,正对守卫的十步之外,亦有一个暗桩,如此枞横布置,戒备极为严密,即使有着再高的轻功,也难以保证不漏形迹,他现在却不愿去漏这个形迹。
    花圃的这一边,是由一道墙隔着的,府里人称南墙,南墙后的花圃,已算是内宅范围了,燕铁衣事前细心观察过,这座花圃也有二十丈广阔,四角各有两名守卫,便门左近,则有一名“府卫”轮值,由花圃到最近的建筑物,高有五丈之远,如果他行动快,应该来得及脱身。
    轻俏的,他伸手在便门上敲了几下。
    立即,一个沉厉的嗓音带着紧张意味的从里面响起:“那一个?”
    燕铁衣赶忙清清脆脆的回应:“是我,张小郎,张管事派我来给爷送早点来啦,‘五福茶楼’的‘桂子豆腐脑’,里头轮班的可是‘后堂’的马爷吧?”
    铁栓拉动,门儿开了一线,那人的半边冷脸一晃,总算看清了“张小郎”,他启开门,让“张小郎”进来之后又立即关上下栓。
    燕铁衣呵腰陪笑:“马爷,果是你,真辛苦啦。”
    其实,这里的轮值顺序,燕铁衣早由丛兆那里得悉,他盘算到今天拂晓的这段时间,正好轮上“后堂”的“府衙”“快刀”马大宾,而是在前天他已借故同马大宾接近过,令马大宾对他有了印象。
    生了一张冷木面孔的马大宾以一种怀疑的眼神打量着燕铁衣,硬板板的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燕铁衣脸堆谄笑,低声道:“回马爷,是总管事叫小的送早点来,‘五福茶楼’的‘桂子豆腐脑’,冰糖熬的还滚烫呢……”
    马大宾哼了哼,道:“老孙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体贴人啦?居然送好吃的给我吃!”
    燕铁衣道:“不,马爷可别误会,这可不是总管事的意思,是‘府宗’昨儿晚上交待下来的,‘府宗’说,这些日来,各位爷全辛苦了,应该多吃点好的滋补滋补,叫总管事注意着办,总管事一想,先从‘府衙’级的爷们开始吧,首先,在各位正式交班用膳之前,先送上一顿美味点心……”
    嘿嘿一笑,马大宾道:“我说呢,老孙怎么会忽然客气起来了?原来还是府宗的交待,妈的,若是老孙呀,我们就算饿死他也不会皱皱眉头!”
    燕铁衣呐呐的道:“这……马爷……小的不知道……”
    刚伸手要接燕铁衣提着的瓷罐,马大宾忽又问道:“你小子怎么不从前面过来?偏偏绕这个偏门?”
    燕铁衣连忙压着嗓音道:“前面值班的‘府卫’还有四个,小的若从前面来,轮到马爷你,岂非只剩下一点残汤啦?小的心里一转,不如先绕来这里,马爷吃过之后,小的再从此地走正门回去,让他们喝马爷的残汤……”
    “唔”了一声,马大宾道:“看不出你小兔崽子还蛮有点孝心,好,你这记马屁算是拍对了,多巴结着点,今后有你的好处!”
    燕铁衣一派恭让之色:“马爷多照顾……”
    又伸手来接瓷罐,马大宾不满的道:“他娘的,这一瓷罐子才装多少豆腐脑!犹要分开给五个人吃,一个人怕不只有一口的份?老孙连他妈慷他人之慨也不肯,看他能搂几个黑心钱带回自家去?真正狗操的!”
    燕铁衣阿谀的道:“马爷多吃点,没关系。”
    手一挨着瓷罐,马大宾又咕哝着:“那儿还滚汤?凉都凉透了!--”
    燕铁衣往上一凑,低笑道:“马爷,你老别忙,先吃这个!--”
    猛一抬头,马大宾还没看清燕铁衣脸上的表情,左胸一阵剧痛倏起如绞,一柄短剑,业已又准又狠的透入了他的心脏深处!
    面孔骤然歪曲,马大宾嘴已空张,却发不出声言来,他的右手刚刚本能的摸向刀柄,却在离着刀柄的寸许处垂落,整个身子抖了抖,便那么软绵如泥般颓倒。
    一把抓着马大宾的身体,燕铁衣将他拖到一排花架底下,然后,燕铁衣走向最近的一个角隅上,十来步远,他已看见了那两名守卫。
    两个人是对坐着的,模样似是十分无聊;面朝这边的那名大汉,一眼瞥见了燕铁衣的身影,正自一愕,尚未及发声询问,燕铁衣已作揖道:“二位大哥辛苦了。”
    就这一句话,他手中暗握的两粒尖锐石子已“猝”然飞射,声起人倒,那两名大汉一个往后仰,一个朝前仆,两粒石子,分别嵌进了他们的前额与后脑。
    连正眼也没多瞧,燕铁衣笔直走向另一个平行的角落,这一次更简单,他右一个闪旋中便各点了那两位仁兄的“死穴”,丝毫声息不带,他业已解决了这边的三拨警卫。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等待那位“风韵犹存”的公孙大娘,她是喜欢花儿的,尤其是清晨中沾着露珠的花儿。
    天,朦朦亮。
    一条纤细的身影,──娜娜的自南墙月洞门中走进了花圃,她一袭素裳,手里抬着一只精巧的紫竹小篮,形态十分悠闲,这样的外貌,倒与那天燕铁衣听她在群英堂会议中说话的粗鲁腔调,大不机合呢……
    来了,公孙大娘。
    燕铁衣并不托大,他已找了一根弃置地下的木棒握在手里,这根宛似锄柄的半朽木棒,在人家眼里只是握木棒,但在他手中,则不啻一柄威力无穷的利剑了!
    于是--
    当公孙大娘刚刚走到这边,俯身去检视一丛花束的时候,燕铁衣已从另一片花丛里轻轻走去。
    公孙大娘半俯的身子突然一僵,按着她缓缓转回头来,水伶伶的一双媚眼注定了燕铁衣;纵然她这时的眼神有些儿迷惑与讶异,但燕铁衣却不能不承认,这一双五十岁妇人的眼睛,却仍俱有那种妖娆少妇的魅力--不是口闻其声而能以预料及的那种魅力!
    站了下来,燕铁衣微笑颔首。
    公孙大娘也已面对着他,那张白净而毫无皱褶的细嫩面庞上,惊讶不解的神色已迅速的由颖悟恍然的表情代替……。
    低柔的,燕铁衣道:“我该称你公孙大娘呢,仰是锺夫人?”
    平静的一笑,公孙大娘的声音虽然粗哑,但这时靠近听着,却似带着磁性,顺耳得多:“那个出没无常,来去无影的刽子手,就是你了?”
    点点头,燕铁衣道:“不错。”
    公孙大娘沙沙的道:“我不得不说--你是高手。”
    燕铁衣一笑道:“谬誉了。”
    上下端详了燕铁衣一会,公孙大娘道:“看样子,你不像每次都从外面潜身,而是一直就在这里卧底的?”
    燕铁衣道:“我是。”
    公孙大娘幽幽一叹,道:“我们真惭愧。”
    燕铁衣和气的道:“不必自责,公孙大娘,你们是明的,而我在暗处,自古以来,以暗打明就是明里的人要光吃点亏,我只不过占着这么个优势而已。”
    公孙大娘平稳不波的道:“你--就是以你身上所穿着的这种身份隐伏于此?”
    燕铁衣道:“是的,一个小厮。”
    公孙大娘道:“可真委屈你了。”
    童稚似笑容浮在燕铁衣脸上,他道:“好在时间不长。”
    水盈盈的大眼一转,公孙大娘道:“你在等我,是吗?”
    燕铁衣颔首道:“我在等你。”
    公孙大娘道:“显然,我是你黑名单上这次的目标了?”
    燕铁衣道:“我很抱歉。”
    轻理鬓发,公孙大娘妩媚的道:“不必--你一旦面对了我,我已明白你是怀有这种决心来的,否则,你不会让我发现你的真面目,我要再说,你的确很行。”
    燕铁衣笑笑,越觉得那天在“群英堂”中发言的她,那种音调措词与现在的她,绝不能想像为同一个人:“承你高看,我更觉歉疚了。”
    公孙大娘又抚理了一下发角,这时,燕铁衣才注意到她有一头乌黑如云,不让青春女的秀发--公孙大娘低声道:“你对我,似乎很有把握?”
    燕铁衣道:“尽力而为也就是了,我知道你很有几下子。”
    半眯着眼睇瞄着对方,公孙大娘微笑道:“或许,你比别人对我知道得多一点,但怕也不完全,是么?”
    燕铁衣承认:“你说得对。”
    带着点怪异意味的一笑,公孙大娘道:“你这人非自负,我看得出来,你是属于那一类型的人--刚强、果断、勇猛、残忍、冷静,而且,胆大如虎!”
    燕铁衣道:“我也不一定有这么完美。”
    公孙大娘道:“让我猜猜你是谁,好吗?”
    燕铁衣耸耸肩,道:“可以,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从偏着脸,在淡茫的晨光下,公孙大娘此刻的神情,绝不似一位五十岁可称之为“老”
    的妇人,她更像是一个俏丽而明媚的少女了:“你的外表看上去十分年轻,像一个少不更事的大孩子--十八九岁?或者二十一、二岁?但你的武功,尤其你的精练老辣,却和你的外表绝然不衬,你这样的年纪,居然已有这么深湛的火候?你能独力狙杀了史炎旺、李子奇,更能在极短的时间里解决了孟皎和黄丹,这样的本事这样的机智,不可能吻合你的年龄和你这样纯真的外表,但是,事实上却又确然是你干的,普天之下,有谁能符合你的情形呢?”
    燕铁衣安详的道:“我想,你大概猜中了?”
    公孙大娘温柔的道:“是的,燕铁衣。”
    吁了口气,燕铁衣道:“你很聪明,反应更快。”
    眸瞳中闪过一抹凄然的神色,公孙大娘缓缓的道:“但是,却太迟了!……”
    燕铁衣心里有些难过的道:“我也觉得遗憾,公孙大娘,但我没有选择。”
    点点头,公孙大娘道:“我可以了解你的处境。”
    舐舐唇,燕铁衣道:“公孙大娘,你的武功一向高深莫测,尤以轻身之术,闻说更有独步之处,你可以奋力一搏,倾以所能,仍有很大的机会……”
    公孙大娘黯然一笑道:“对你,燕铁衣,我在来此之前,已有过了一番探查,你的武功深浅,我已大致心中有数,曾有一个生平挈友向我提过忠告,叫我切莫与你单打独斗;这位挚友对我所具有的功力了如指掌,同时,他在三年前也亲眼目睹过你的本领,他告诉我,说我不会是你的对手……”
    燕铁衣心忖--此人平素在人前口气粗厉不雅,但私下却实则极度娴静明理,闺秀大家之风,恍同两人,于是,他口中道:“你没试过,怎就气馁?”
    公孙大娘苦笑道:“我没挨刀,也可预知刀割肉的味道不好受--事实总不能以空谈或骄言去改易,燕铁衣,我可以和你抗拒一段时间,但是,我不会怪你!……”
    顿了顿,她又道:“而这个结果,你必也是知道的,否则,你不会冒险!”
    燕铁衣慢慢的道:“我不习惯退缩,公孙大娘,胜败其次,尽力而已。”
    公孙大娘伤感的道:“埋骨于此,至少也比曝尸荒野要好……”
    燕铁衣道:“还不一定。”
    公孙大娘振作了一下,道:“世上不会有太多违反常规的奇迹--尤其奇迹不会在我身上降临,我自己知道,我并不算个好人,难邀上天如此宠护……”
    手上的木棍掂了掂,燕铁衣憾然道:“公孙大娘,你不该有这个习惯--喜欢花,更喜欢亲自采拈清晨沾着露水的花,否则,我们之间就不会有现在的一幕了,至少,暂时不会有。”
    低喟一声,公孙大娘道:“花瓣是纯深无瑕的,它红的是霞,白的是雪,黄的便有如赤子之爱,它柔嫩而温馨,带露的花,更为清新娇美,点尘不染;我喜欢这样的花儿,它使我心中平静安详,感到恬怡,使我还相信人间世上总还有纯深的真挈的东西存在……很可笑,是么?你到了我这种年纪,或许可以体谅我这时的心境了……”
    默然半晌,燕铁衣觉得自己心腔在收缩,血液奔流加快,但是,半点狠劲也提不起,丝毫杀机也染不上,他只感到一片安详,一片平静,一片柔和,就宛似在与某位多年友好共话家常一般,情绪上竟是如此的恬适无波……”
    公孙大娘又晦涩的道:“好吧,燕铁衣,可以动手了,我不希望耽搁你的时间,等着你催我上路,就太不落槛了--我会试着挣扎一下,我们彼此,全不须客气……”
    燕铁衣极快的望了望天色,道:“公孙大娘,恕我得罪了。”
    公孙大娘黯然道:“我们--全是势非得已。”
    燕铁衣手中的木棍指向了公孙大娘的胸口--快得就像这只木棍原本便是指着那个部位的;公孙大娘一滑三步,却在那三步滑出以后幻术似的闪到了燕铁衣的背后,也像是她原本便在燕铁衣背后一样!
    没有回头,燕铁衣的短剑向后飞闪,一晃而过!
    公孙大娘竟随着剑尖的来势轻轻飘出,彷佛她是被那股锐利的剑风冲荡出去似的,而眨眼间,她手上的紫竹篮已罩往对头头顶。
    燕铁衣的木棍朝上指,却又在上指的同时点到公孙大娘咽喉之前!
    公孙大娘身形微晃,业已──婷婷的站到了一株花茎上--那么细弱的花茎承受住她整个的重量,竟连稍稍弯曲的迹象也没有,而风吹茎拂,站立其上的公孙大娘也跟着隐隐摇晃了。
    于是,一抹冷电宛似来自九天,直取公孙大娘眉心!
    就似一只玄鸟般飞起,公孙大娘的左手紫竹篮飞翻,右手现处,一件七尺长的如指软剑,已流灿生辉的暴指燕铁衣!
    燕铁衣的短剑适时竖天。
    “铿”火花四溅,长蛇也似锋利软剑昂抬三尺。
    狭长的黑影锋刺里神光莫测的敲向公孙大娘面颊。
    公孙大娘的身影随着木棍的来袭,居然“呼”的一声顺着棍的挥势翻了一个空心转,长剑笔直刺向燕铁衣心脏部位!
    这一次,燕铁衣猝然矮身暴进,木棍猛扫,却在劲风骤起之际幻成漫天棍影,齐罩而下。
    公孙大娘就在狂风暴雨也似的棍势中穿走游闪,脱颖自出。
    但是,一溜寒芒却像老早便等候在她脱出的那个部位似的一闪刺到。
    公孙大娘长剑硬迎,力磕敌人的短剑。
    然而,木棍又将九十九击融为一击,简直看不清那是虚、那是实的有若浪潮般蓦然包卷过来。
    公孙大娘横身平着逸出,如带长剑映起一抹水伶伶的光华,彷佛半面扇弧形回扫那似桩的棒影--
    但是,怪事出现了,木棍的暗影与劲力还在融合着充斥于空间,而燕铁衣本人却已来到了公孙大娘飞逸的去路上,刹眼里,公孙大娘锋利长剑将木棍削为片片旋舞,但当她骇然发觉燕铁衣的身形时,长剑却已不及收回,身体更不及转变方位了。
    眩目的光芒寒凛,有如冷焰一闪。
    公孙大娘被那股撞击之力猛捣得摔跌地下,肩头血流如注。
    这位本领奇高的江湖女杰,这时却在绝望与沮丧中漾起了迷惘,她痛苦的爬坐起来,目光怔愕的看着燕铁衣,不解对方为什么会这样做--刚才那一剑,燕铁衣可挑选她身体上的任何部位刺戳,可是,燕铁衣却只插入她的肩头,没有取她的性命。
    站在公孙大娘前面正步,燕铁衣归剑入鞘,眼神清澈而柔和。
    嘴唇蠕动了几下,但公孙大娘却宛似喉中哽噎着什么,她脸上的肌肉颤抖,很久没挣出一句话来。
    燕铁衣平静的道:“当内力贯注于所持器物之中段,藉着使它振动的力量而产生惯性的反应,随着它原先的摆移趋势而继续摆移--当然,时间很短促,只是一刹那的持续光景而已,但在一个高手来说,这一刹那的空隙业已足够,敌人会因幻觉而疏忽了实体的运动,敌人受惑攻拒空无的器物时,他已把自己的身体完全暴露在对方的威力圈内了;这其中所须熟悉并揣摸的只是时间与方位的配合而已。”
    公孙大娘紧咬下唇,神色复杂又激动。
    燕铁衣缓慢的道:“我之告诉你这些话,是解释你为何落败以及我这一招的道理何在,它主要是诱敌惑敌的,它是我‘冥天九式’中的第五式:‘天外天’。”
    深深吸了口气,公孙大娘沙哑的道:“为何失败对我并不重要……因为我早知会是这个结果;但是,令我迷惘的是--你为何不杀我?为什么?”
    燕铁衣摇摇头道:“我也说不出,我只是下不了手。”
    公孙大娘苦涩的道:“但我知道,燕铁衣,你不是经常这样宽恕敌人的,你狠起来比谁都狠,尤其是,你不对自己的决定犹豫--而你原本决定是来取我性命的!”
    燕铁衣道:“你说得不错,我是不习惯饶恕我的敌人,当我原先就不打算饶恕的时候更然,但是,我却不忍心杀你,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
    身子抖了抖,公孙大娘道:“这……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两件意外之一……”
    燕铁衣若有所思的道:“我想,或许我较喜欢有理性懂得情感的人吧,纵使那是敌人………”
    公孙大娘喃喃的道:“只这么简单?”
    沉默了一下,燕铁衣深刻的道:“另外,可能的唯一理由就是我认为你已经尝够了人间世的酸楚与孤寂,一个被岁月无情煎熬又啃啮的落寞女人,不该再遭受这样残酷的打击,那是不公平的,人人都应有机会再创造一个新的人生--只要他值得获有这个机会。”
    任是公孙莫愁这样世故老练,饱经沧桑的江湖女人,这时也不禁心情激荡,感触万千,她双目涌满泪水,哽塞的道:“燕铁衣……你……你是……这些年来……唯一……理解我………
    心中痛苦的人……
    燕铁衣和煦的道:“不要难过,公孙大娘,你只是自己束缚在空幻的回忆与灰色的未来中了,你把心头的门扉紧闭,不再接受外界的光和热,当然,你就会孤寂、落寞、看什么,什么也都是苍茫的了……”
    公孙大娘泪如雨下,抽噎不停。
    燕铁衣柔声问:“那使你关闭心头之门的人,可是‘海天飞鸿’锺前辈?”
    沉重的点头,公孙大娘拭着泪道:“是的……自从先夫去世,我已万念俱灰,生也乏味……他像带走了一切,我的整个希望、憧憬、与热力,也全随着他的遗体带进坟中,长埋地下了……”
    燕铁衣默默无语,但双眸中的光芒却柔和而温暖,他望着她。
    公孙大娘凄凉的道:“你不知道……先失和我是多么恩爱不渝,我们的情感是如何深厚坚定,我们生是两个体,实则一颗心……他临终前,流着泪水要我为他活下去,他一生中,我也只看他流了那一回泪,是头一遭,也是最后一遭,所以,我活下来了,二十多年,或却像活在一场灰黄的僵梦里,乏味得很,无趣得很,死对我原是一种解脱,既不能解脱,我也就只好这样蒙蒙混混的过下去……”
    燕铁衣轻声道:“这人间世上,也有美好的一面,并非全是冷酷生硬和灰黯的……”
    又吸了口气,公孙大娘哽声道:“先夫的猝逝,是我生平第一个意外打击,我们原以为可以白首偕老,同生同死,但上天嫉人,不使相守百年,活着便是场梦吧,却是美梦易碎,恶梦难醒……直到今天,燕铁衣,你又给了我这第二个意外,这不是打击,但你是不是要给我解脱呢?解脱包围在我心灵四周的悒郁灰黯?”
    燕铁衣道:“若能如此,就是我最大的收获了。”
    捂着肩上的伤口站了起来,公孙大娘泪痕未乾,却异常真挈的道:“谢谢你,燕铁衣,谢谢你恕我性命,谢谢你的关怀、同情、了解、与开导,谢谢你对我所做的一切--人活着,该学的道理很多,我现在明白,只凭年齿的长幼是不能做为事物了悟的深浅依据的。”
    燕铁衣开朗的一笑,道:“你能看得开,我也和你一样高兴。”
    略一犹豫,公孙大娘毅然道:“燕铁衣,我不能与你为敌,我会立即离开此地--我会悄然他去,你可以相信我,你的事,我永不会透露一个字由来……这不算报答,燕铁衣,这只是一个对知心者的善意表示而已……”
    燕铁衣缓缓躬身,道:“我非常领情,公孙大娘。”
    染着泪痕的面庞展现了一抹明爽的笑容,公孙莫愁道:“对了,燕铁衣,你是怎么会如此了解我的?”
    笑笑,燕铁衣道:“一个如此对花锺爱而又说得出这样譬喻的女人,该是心境孤寂,渴望精神上有所寄托的女人,不是么?”
    公孙大娘恳切的道:“你是个无比聪慧的好人,真的,燕铁衣。”
    燕铁衣笑道:“过奖了,公孙大娘,我发觉你有双重个性,大庭广众之间,你是那样粗毫不羁,但独处时却这般文静冷寂,我却盼你两相融合,愿以后你的人如同你的名--莫愁。”
    深深的点头,公孙大娘道:“我会试着这样去做,你知道为了掩饰我内心的孤独与痛苦,有时,在一般江湖朋友的聚会里,我不得不放作粗狂之状,甚至连我说话的音调也尽量放得尖厉难闻,这样,人家才会相信我一无隐忧,悍野如常。”
    接着,她目光四顾,道:“希望没有惊动其他的人,这花圃四周全有守卫……”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们较手的位置是在花圃的这一边,花圃是方形的,两头相距有二十馀丈,我们在拚搏的过程中没有什么声息发出,二十丈那边的守卫不易察觉,而这一头的守卫,却早在你来之前便被我除掉了。”
    公孙大娘道:“你做事十分周密,今天,你果然是处心积虑来对付我的。”
    燕铁衣道:“不错。”
    公孙大娘道:“燕铁衣,你的本领这般已臻化境,心思又是如此精密,行动更加犀利快速,倒真令我替‘大森府’及其同路人捏一把冷汗,你的消息太灵通,手法太俐落,来得快,做得狠,直到现今,他们还在狐疑不决的情势中,我看,这场绝争,他们要吃亏了。”
    燕铁衣低声道:“我总尽力而为,人,不可侵犯于人,但却须要自保,我的自保,也一向比较积极。”
    望望天色,公孙大娘亲切的一笑道:“我要走了,燕铁衣,后会有期,再谢谢你,同时,请珍重。”
    说看,她轻轻一福,转身离去,但刚走了几步,燕铁衣又叫了她一声,公孙大娘站住,回头,燕铁衣笑道:“我忘了告诉你,你的轻功是顶上尖的,不愧为‘海天飞鸿’的妻子传人!”
    盈盈笑了,公孙大娘又向燕铁衣裣衽示谢,然后,她只微微一闪,业已一抹淡云般出墙而去,燕铁衣还记得人家告诉他的那些往事--“海天飞鸿”的轻身术中有一种心法,叫做‘回眸翼杳’,眼前,可不正是?
    天己亮了,他转向花圃的另一边,他不冒险,那边的守卫他不能放过;同时,他也想好了如何回去向孙云亭解释--解释为什么他也会和阿贵一样耽搁了买“桂子豆腐脑”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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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风流会色自迷人
    公孙大娘的失踪,花圃中九具体体的展现,就像一把一把的土,抹灰了“大森府”上下人们的面孔,也似一个一个的焦雷,震撼了他们的心弦,每张脸看上去全是那么沮丧,每个人的神情也如此的颓唐了。
    搜,搜不着任何线索。
    查,也查不出丝毫端倪。
    就算等吧,这样灾难连连的日子,要等那一天?没有头,没有主,不见踪影的敌人,同打鬼似的,又如何抓得着那个影子去打呢?
    渐渐的,“大森府”及其翼党的主脑们,业已有了一个统一的概念--他们认为这个无形的敌人,必是来自“青龙社”,或至少与“青龙社”有关了,不过,他们却仍找不出真凭实据。
    就在这样怔忡不安的气氛里,燕铁衣又胆大心细的再度展开活动。
    下一个目标,唔,是章凡,“大地十剑”中第三位“光轮”章琛的公子。
    他知道,这位大公子,乾少爷,是一天到晚全缠在后院中的,要找他非常好找。
    天刚八里。
    燕铁衣故意向总管事孙云亭编了一个藉口,拿着骆真真前一天就该送过去的新选料子花样送往后院,男仆役们是不准进入后院楼阁之内的,燕铁衣捧着那包东西口交到小翠手里,又在门口和小翠瞎扯了半天,从这位府宗千金的贴身近婢口里,他得到骆真真人有点不舒服,未用晚膳就先回房躺下了,他心中有数,骆真真不管是真不舒服抑假不舒服,有意避开章凡大少的纠缠却是事实,另外,燕铁衣也知道骆真真近日来心情确是不佳,她弟弟的失踪,给她全家与她都带来极度的忧虑--这一点,燕铁衣目前爱莫能助,但是,对于替骆真真解开章大少的烦扰,他却早有妙法,现在,他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他一直在门口与小翠闲扯,目地并不是解闷,他在等候章凡,他晓得章凡的居处是假山那边的一幢精致客馆--“大森府”专为替近亲至好准备着的,燕铁衣预料,章凡就会过来的,平时,章凡得空便往这边钻,一旦得知心上人有所不适,就会来得更快了,这殷勤,他能不急着献?
    果然--
    只在燕铁衣和小翠聊了顿饭功夫左右,他已看见假山旁的石径上出现了章凡那急匆匆的身影。
    燕铁衣迅速结束了谈话,三言两语打发了并未看见章凡过来的小翠上了楼,然后,他也快步迎了上去。
    兴冲冲,急切切赶过来的章凡,猛一抬头发现了燕铁衣,脸上那股子兴奋火热的表情立时收起,马上换了一付憎厌不屑的判官面孔。
    抢先一步,燕铁衣巴结阿谀的打了个千:“公子爷,你忙着哪。”
    眼珠子一翻,章凡冷冷的道:“一边滚开,少碍着公子爷的路。”
    垂手往旁一站,燕铁衣仍然笑容可掬的道:“公子爷可是要去大小姐那儿?”
    才走出两步,章凡“霍”的站住,他怒瞪着燕铁衣,恶狠狠的道:“狗奴才,你又想搞什么鬼?我去不去大小姐那里关你屁事?你有身分讲这种话?不知死活的下贱东西,我若再看见你黏在大小姐身边,你就准备着自己吊颈吧,什么玩意!”
    燕铁衣立时哭丧着脸,委委屈屈的道:“公子爷,小的也没冒犯着你,你就这么责骂小的,况且小的还是正好奉命来向公子爷私传口讯的,公子爷这样大的火气,叫小的怎么开得了口?还不如回去向小姐实覆了吧……”
    正待藉机发作的章凡,一听到后一段,不禁立即转变了态度,他一把拉着燕铁衣,忙不迭的问:“慢,慢,快告诉我,你家小姐叫你带什既口信给我了?”
    燕铁衣故意耍赖道:“公子爷既是要责打小的,小的还敢多说一句什么?也是小的自己犯贱,原本大小姐是叫小翠来的,但又顾忌小翠前往客馆太不方便,是小的刚巧送花样子到后院,小翠找我代劳,小的才自告奋勇讨了这份差事,那知一见公子,二话不说,便当头挨了一顿狠骂……”
    章凡急道:“好了好了,快说话呀,大小姐叫你转告我些什么事?”
    燕铁衣拿骄道:“公子爷看来也信不过小的,还是公子爷自己去问大小姐吧……”
    脸色一沉,章凡正要发狠,想想又不合适,他紧接着换了一付笑颜,亲亲热热的把燕铁衣拉向一边,眯着眼道:“来来来,小老弟,你这是生的那门子闲气呀?我只不过和你闹着玩,就当真啦?我知道你是大小姐身边的人,大小姐在我面前就夸过你多少次哩,往后,我们多亲近,包你有不尽的好处……”
    燕铁衣打蛇随棍上:“公子爷,有一天你成了咱们府里新姑爷,可别忘了小的这一番汗马功劳……”
    心里那股子甜蜜和兴奋简直甭提了,章凡骨头也宛似轻了四两:“这还用说?小老弟,我娶了你们大小姐,你就是我的头号功臣,那时,你想要什么,说吧,我一定叫你称心如意……”
    接着,他放低了声音,用一种狎亵的腔调道:“你看小翠这丫头怎么样?哈哈,只要我的事一成,我便负责把小翠许配给你,更重加赏赐,小老弟,那时的风光,绝非你如今这个小小厮仆的身份所可以想像的……”
    燕铁衣一付惊喜莫名之状:“真的?”
    一拍胸脯,章凡满脸义薄云天之色:“我岂会骗你?我可以打包票!”
    燕铁衣欣喜无限的模样:“公子爷,我就先谢啦。”
    章凡嘿嘿一笑,忽然又凑近了脑袋,着急的道:“小老弟,直到现在,你还没把你家大小姐的口信告诉我,我怎可真急啦,快说吧,到底什么事?别再磨蹭得我心发慌……”
    左右一看,燕铁衣压着嗓门,十分神秘的道:“大小姐说,掌灯之后,请公子到‘天恩庙’相见,她有极重要的事要和公子当面说。”
    连连点头,章凡高兴得直搓手:“呵呵,冰山化啦,大地春回,我这一片真心,可的确感动了她,好难啊,想不到,想不到,这一天到底来了,到底来了……”
    蓦的,他又有些迷惑的问:“小郎,你家小姐怎不就在府里的个地方相见?却大老远的的到‘天恩庙’去?”
    燕铁衣轻轻的道:“公子,府与人众眼杂,又当多事之秋,大小姐和公子你要私下谈话,方便么?再说,大小姐做事一向顾虑周详,她要公子去‘天恩庙’相候,必然有她的道理在,据小的猜想,大小姐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向公子透露,而且,大小姐托辞身子不适,提早回房,也就是准备前往‘天恩庙’与公子相会……”
    章凡咧嘴笑道:“好,好极了……小郎,你知不知道你家小姐要告诉我的大概是什么事?”
    沉吟了一下,燕铁衣道:“这个,小的可不太清楚,大小姐虽待小的甚厚,但有关大小姐与公子之间的事,大小姐是不会告诉小的,不过呢,小的观颜察色,大小姐眉梢唇角,隐含喜意,而且小的更听到大小姐和小翠说了几句话,像是表示这些天来她心情不好,对公子多有失礼之处,回思再三觉得颇生歉疚,又经府宗、夫人劝戒多次,大小姐感到有向公子解释一下的必要,除此之外,大小姐心里是否还有什么体己话要和公子说,就不是小的能以妄加猜测的了。”
    章凡像是腾云驾雾一样,昏陶陶,乐滋滋,又是兴奋,又是欣慰的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嘿嘿,玉人终能垂青,也不枉我苦心一片了……真啊,真啊,只要你能体谅我的痴情,雨露一滴,我便粉身碎骨,亦不惜一报红粉知己……”
    燕铁衣又小声道:“公子,还有件事……”
    吞了口唾液,章凡急切的道:“快说,快说,莫耽搁了我的约会。”
    燕铁衣道:“小姐特别交待,请公子单独赴约,而且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泄露此事……”
    章凡忙道:“当然,这个我还会不知道?便是天皇老子,我也不会说出一个字的,不过,你也得口风紧点,别漏了底--。”
    燕铁衣笑道:“公子可以放心,小的谁也不会说。”
    一整衣襟,章凡迫不及待的道:“时辰不早,我要先走啦,小郎,多谢多谢。”
    燕铁衣加上一句:“公子,‘天恩庙’的前面凉亭里,你知道那地方?”
    章凡一阵风也似的往外赶,边丢下来两句话:“我到城外‘天恩庙’的时候,你还不知在那里呢……”
    注视着章凡隐去的背影,燕铁衣不禁微微一笑,他伫立片刻,才十分悠闲的往前面走去。
    他知道他不必着急,早一点,晚一点,都没关系,章凡一定会在那里痴痴等待,不到等断了肠,这位公子爷是不会离开的。
    谁说的一句话来着?爱恋中的男女全是盲目的,而章凡却更是如此,他连心也迷了……
    出门之前,燕铁衣和一干仆役们在下人房里胡扯闲聊了好一阵,然后,才抽个空溜了出去,要出门,他尽可捏造上千百种理由。
    “天恩庙”在城外靠西,位置很偏僻,平素香火便不旺,一到入夜,更形冷清幽寂,黑黝乌暗的地方,宛如泥塑的牛头马面都能随时跳将出来。
    今晚,也是燕铁衣要与熊道元见面的时间,在前几次换过好些个不同的约晤地点之后,他们又轮回了第一次碰面的地方,而燕铁衣也觉得“天恩庙”最合适。
    不过,他们晤见的地点,却是“天恩庙”的右侧松林子里。
    来到松林中长满了青苔的那几只破旧石鼓之前,燕铁衣轻轻向早已垂手静候着的熊道元点点头,坐下,微微笑道:“来了一会了吧?”
    熊道元低声道:“也是刚到。”
    燕铁衣道:“今晚上,你要再带一头肥羊回‘麻石坡’去。”
    裂嘴一笑,熊道元颇有兴致的道:“是那一个?”
    燕铁衣道:“‘大地十剑’中第三位‘光轮’章琛的宝贝儿子‘星菱剑’章凡。”
    “哦”了一声,熊道元道:“原来是这小兔崽子--魁首,这些天来,你可把‘大森府’整得不轻啊,听说他们业已人仰马翻,鸡飞狗跳,闹了个心惊胆颤啦,章琛的儿子再一失踪,只怕他们就更士气大挫,惶悚不安了……”
    燕铁衣平静的道:“这是必然的,而且,我相信‘大森府’及其党羽,就快要军心溃散,斗意全失了,我会倾尽一切力量使他们加速走向这一步!”
    熊道元道:“不过,魁首也请多慎重。”
    点点头,燕铁衣道:“我晓得。”
    沉吟了一会,他又道:“前次传谕总坛,叫他们立时截杀‘金川三鬼’与‘瘟煞’廖子竹的事,可有了回音?”
    熊道元道:“还没有,不过,判断就这几天必有回禀到达。”
    燕铁衣皱眉道:“可得快。”
    熊道元忙道:“是,我再加派人催问。”
    燕铁衣站了起来,道:“‘大森府’里我所进行的计划,逐条逐项都还符合我们原先的理想,跟着,就要你们表现一次了。”
    熊道元振奋的道:“如何做法,还请魁首指示,这些天来,我们光躲在‘麻石坡’养瞟,闲得捉蝉子数数,心都发了慌,早等着上阵一试啦。”
    燕铁衣笑笑,道:“你们不得轻举妄动,务必听令行事,要与我的行动密切配合方能臻至最大功效,时间上不会太久了,‘千人堂’、‘采花帮’或‘力家教场’,总有一至两个所在要你们去打发,就怕你们给我砸了锅!”
    熊道元立即一付“泰山石敢当”的姿态:“禀告魁首,你老放一千一万个心,不管魁首交待下来的是什么差事,我们都会豁命去干,保证有声有色,乾脆俐落,不给魁首丢一点面子。”
    哼了哼,燕铁衣道:“做过再夸口,别像鸭子--嘴就有半斤!”
    打了个哈哈,熊道元道:“魁首,我们全是你的老班底啦,我们这份能耐与把握,魁首还信不过?”
    燕铁衣正色道:“道元,不可只迷信自己的力量而轻敌,要知道,对方也不是容易摘得下来的!”
    熊道元道:“有魁首的英明领导,那怕顽敌不溃?”
    燕铁衣笑斥道:“你跟了我这么些年,别的没学到,反是练就一付油腔滑调……”
    朝林子那头看了看,他又道:“最近这几天,可能就会有所行动,不论我何时下令,你们总须记住一个原则--速战速决,以雷霆之势一举击溃敌人,断不能让他们有苟延残喘的机会!”
    熊道元躬身道:“是,我回去之后即向三领主转禀魁首谕示。”
    点点头,燕铁衣道:“一道过去吧,章大公子想已等得不耐烦了。”
    “天恩庙”的阶侧檐角之下,挑悬着一只残旧破栏的“引路灯笼”,昏黄朦胧的光线就宛似一声声叫人听不到的苍老叹息,那等阴沉模糊,微弱的光圈随风摇晃,更似幻出幽影幢幢,鬼气森森了……
    人走到这儿,便觉得心头压窒着什么,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惊栗感触,没看见什么,却宛如四周全有些隐隐的阴寒之气逼了过来……
    那空缺了两只角的破落凉亭,便在庙门的斜对面。
    自晕黯的光度里,可以看见亭内正有一个人在背着手来回蹀踱,并时时探首顾盼,模样儿显得十分焦灼不安……
    燕铁衣睹状之下,不由暗自失笑,他走在前面,熊道元跟在后头,很快便走近了那座凉亭。
    夜里声静,如之这个地段又特别偏僻,燕铁衣与熊道元隔着亭子尚有丈许远,脆落的步履声已将亭子里的那人引了出来。
    嗯,那不是章凡是谁?
    一眼认明了来人是燕铁衣,章凡如获至宝,他三步并做两步的急迎上来,形态非常不耐不满的开口便抱怨起来:“小郎,这是怎么回子事嘛?大小姐到底来是不来了?我业已苦候了一个时辰还多啦,这个鬼地方,阴沉沉寒森森的,到处都带着那么一股子幽冷气味,亏得真妹想得出,端端挑了这么个所在……”
    燕铁衣闲闲的道:“公子在这儿一定等得火大了?”
    章凡急躁的道:“这还用说?一个人单独守着这座破亭穷等,四周又全是这么荒凉黑暗,连个过路人也不见,越等越急,越急越等不着,倒像在和孤魂野鬼约会了,若是叫别人看见,可不以为我发了疯才怪,唉,真是开玩笑……”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不错,公子爷,此地是很僻静,除了可供男女幽会谈情之用外,更可以做很多种其他的用途,在这里办事,往往都能随心所欲,不愁被人发现……”
    章凡一颗心全飞向了骆真真身上,因而一时没听出燕铁衣话中的弦外之音来,他暴躁的道:“少扯废话了,我没心情听你的罗嗦--大小姐到底来不来了?怎么现在还看不见影子?你却跑来这里干什么?莫非你家大小姐又有口信传来?”
    摇摇头,燕铁衣道:“没有,大小姐没有口信传来。”
    章凡急得连连跺脚,道:“那她到底来不来赴约的呀?我已经等了这久时间了!”
    燕铁衣吃吃一笑,道:“公子爷,你这时的模样,好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但是,却更像一头动了春情的公狗或是一只吃不着天鹅肉直在蹦跳的癞蛤蟆!”
    呆了一呆,章凡顿时大怒:“混帐奴才,我刚给了你一点颜色看,你就浑然不知自己为何物了?别忘了你的身份,少仗持着帮了我一点小忙就得逾矩超格;你要再出言不逊,放些狗屁,我心火一上,照样叫你苦头吃够,什么东西!”
    燕铁衣安详的道:“公子爷,别叱呼啦,我指你是畜牲,还高抬了你,其实,你有些行为,却未必比畜牲高明呢。”
    章凡双目突瞪,颊肉抽紧,他咬牙切齿的道:“你想死呀?你头脑不清楚了?你这敢对我如此放肆?狗奴才,今晚上你是吃了狼心豹胆还是喝了迷糊汤啦?满口的胡说八道。”
    燕铁衣搓搓手道:“先别生气,公子爷,我有话要和你说个明白……”
    章凡咆哮道:“什么话?你这--”
    摆摆手,燕铁衣柔和的道:“公子爷,是谁叫你到这里来的?”
    章凡大吼:“这还用问?不是你家大小姐叫你传的口信?”
    燕铁衣道:“传话的人是我,不过,却并非大小姐叫我传的,是我自己自作主张传的话,易言之,就是大小姐根本没约你,所以她没有来,约你的人,是我!”
    猛的一楞,章凡意识到其中必有不妙之处,他却仍然愤怒的呢叫:“什么?原来你在骗我?你在耍弄我或逗我?大胆奴才,你,你是不想活了?我今晚上非要结结实实打你个半死不可,混帐放肆的小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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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君入瓮迟早下手
    十分突然的,章凡又停止了叫骂,他以一种怪异与恶毒的神色盯视着燕铁衣,好半晌,才一字一字的再从齿缝中透出话来:“刚刚你是说,是你要约我?”
    燕铁衣轻松的道:“是的,是我要约你。”
    上上下下打量了燕铁衣一阵,章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张小郎,你是因为我责打过你,是而怀恨在心,妄图将我诱出加以报复,唔,你原来是这么个主意,倒看不透你人小鬼大--。”
    燕铁衣一笑道:“你可真叫聪明!”
    章凡怪声怪调的笑了起来,极度轻蔑不屑的道:“其实,你若有这种心意,大可不必绕弯子费功夫,只要你说明白了,无论到那里,章少爷会奉陪,怕的是,你自家要受罪哪……”
    燕铁衣淡淡的道:“你认为是这样么?”
    章凡半眯上眼,慢条斯理的道:“小奴才,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胆量不少,勇气可嘉,很好,我要看,你到底想怎么报复我,然后我再看你如何继续吃‘大森府’的那碗饭,唔,只怕到时候你家大小姐也样样袒护不了你啦……”
    这时,站在后面暗影处的熊道元已经走近一边,满脸凶狠之状的瞪着章凡。
    先前亦曾打个影依稀看到熊道元的形迹,只因章凡的心思全放到骆真真约会的事上去,所以不曾留意,现在,熊道元一显身,竟凡顿生惊惕,同时却也兴起了满腔的愤怒,他嘿嘿一笑,不屑的道:“啊哈,我道你个狗奴才有什么本事居然胆敢如此嚣张犯上,原来你竟找了打手来啦?你是想借他人之力来出自己的那口冤气呀?啧啧,可真吓坏我啦……”
    燕铁衣有趣的道:“公子爷,你果是临危不乱,豪士风范。”
    大笑一声,章凡嘲弄的道:“小兔崽子,谈论这一套,你才算老几?公子爷大风大浪经得多了,杀人流血的场面比你吃大米饭犹更平常,你居然找了这么一个狗熊似的地痞就来吓唬我?来来来,张小郎,你就和你这位无赖打手一起上吧,看看公子爷是如何收拾你们--”
    熊道元暴烈的叱道:“瞎了眼的杂种,你死在当前,还充你娘的那门子人王?”
    摇摇手,燕铁衣温和的道:“章凡,你是乖乖跟我走呢?还是要躺着抬你走?”
    瞪着燕铁衣,章凡豁然大笑:“凭你?”
    燕铁衣颔首道:“就凭我,章凡,我的朋友不须动手,只我个人之力,已足足能将你侍候得五体投地。”
    伸出一只右手,章凡轻藐的道:“奴才,你要能赢了公子爷这一只手,公子爷二话不说,马上跟你走!”
    燕铁衣笑道:“你很狂。”
    章凡讥诮的道:“不是我狂,是你不知道你自己是干什么的!”
    燕铁衣道:“好吧,你防着,我要上啦!”
    一侧,熊道元忙道:“魁首,让我来--。”
    燕铁衣道:“不必。”
    站在对面的章凡微微一怔,他迷惑的道:“这小子叫你什么?”
    燕铁衣的身影只是那么一闪,暴飞的掌刃劲风业已有如一团乌云笼罩了章凡。
    章凡的武功不弱,自也识货,燕铁衣这一出手,便把他惊得几乎喊了天--他当然明白,只有拔尖儿的高手才俱有此等的功力显示!
    惶然急退,章凡侧斜跃闪。
    宛如鬼魅一般当头截拦,燕铁衣的一百十一掌又如同连串的流星般猝曳而下!
    骇异的叫喊一声,章凡凌空翻滚,掌腿齐出,拚命抗拒,但是,攻势所指,却全然落空!
    一个旋转,燕铁衣已来到章凡背后,他吃吃一笑,手腕倏翻,兜肩将这位章大公子摔出三步!
    怪叫一声,章凡在地下一溜滚跃弹起来,他目定口呆的瞪着燕铁衣,表情像在看着一个三丈高的狰狞巨人一样惊恐……
    燕铁衣微笑着道:“公子爷,跌得可重?”
    章凡张口结舌了好一会,才面色泛青,喉咙与像掖一把沙似的嘶哑着道:“你……你………
    到底……是什么人?!”
    燕铁衣平静的道:“不用奇怪,公子爷,我当然要告诉你我是什么人--我是杀死史炎旺、李子奇的人,也是杀死孟皎和黄丹的人,另外,公孙大娘被我逼走,花圃中自马大宾以下的八名守卫也全是被我干掉的;我还可以透露一件事给你知道,‘大森府’‘府宗’骆暮寒的宝贝儿子骆志昂早已落入我手,而现在,就该轮到你了。”
    章凡只觉心腔子在一阵紧似一阵的收缩,后颈的肌肉也宛似僵硬了一样令他脑袋全抬不高了,吸着气,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声音会发了抖:“但……但……你是谁?我……我以前……与你并无夙怨……甚至……不认识你……”
    燕铁衣笑笑,道:“不错,我们的确以前并没有仇恨,也不认识,可是,自从你与令尊来到‘大森府’而且来的目地是帮着‘大森府’不利于‘青龙社’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有了怨仇,而且,逼得我非向你们下手不可了!”
    机伶伶的一哆嗦,章凡骇然惊呼:“你--你是‘青龙社’的人?”
    燕铁衣道:“是的,我是‘青龙社’的人。”
    嘿嘿冷笑,熊道元接口道:“好叫你这邪龟孙心里明白,站在你面前的这一位,就是‘青龙社’的大龙头,‘青龙社’所有弟兄尊奉的魁首,北地七省的绿林霸主!”
    一利那间,章凡的一张俊脸竟扯成了扁的,他彷佛吞下了一颗火栗子似的,从喉咙至内腑,顿时至像一把火烧上来,连舌头都不会转了。
    燕铁衣缓缓的道:“章凡,我不勉强你,我要你心甘情愿的俯首就擒--你的‘星菱十八剑’乃你爹的嫡传,也是你武功中最强的一项,你可以运用出来再抗拒一次!”
    挣扎了老半天,章凡似乎尚不能接受这样突兀又巨大的转变--他简直不能置信,一个可怜的奴才,一个看似不懂人事的僮仆,一个出气包,一个貌似天真的小厮,居然竟是天下最为强大的黑道帮会首领?居然竟是名慑武林的剑中之尊,枭中之头?这……这简直不可思议!
    燕铁衣道:“章凡,不必惊慌,沉着应战,或许,你仍有机会,但我却不必讳言,你的制胜希望只怕将是十分渺茫的了……”
    打了个寒颤,章凡面青唇白的抖索着道:“你……你果真……是燕……铁衣?”
    燕铁衣一笑道:“依你看,我像是冒充的么?”
    章凡惊悸却又迷惑的道:“那……那……为什么……为什么前些日……我责打你……你却一点反抗也没有?这,这怎像……枭霸燕铁衣……的作风?”
    燕铁衣和气的道:“你这问题可以说非常幼稚,章凡,我潜入‘大森府’,为的是就地瓦解敌人的斗志,逐步剪除他们的党羽,要求用各种可能手段消弥这一场血腥干戈,你算是什等样的角色呢?我有比收拾你更重要的任务须要完成,我怎能为了你的些许蛮横举止便影响大计?小不忍则乱大谋,似你这种小把戏,实在不值我放在心上。”
    章凡公子哥儿的那股傲劲又被激起了,他又是羞愤,又是怯愕的道:“你……你不要侮辱我……”
    燕铁衣安详的道:“我不是侮辱你,我说的是实情。”
    猛一咬牙,章凡叫道:“燕铁衣,不管你狠上了天,我却不受你的吓,我,我不是没有骨气的人!”
    燕铁衣笑道:“很好,那就把你的骨气表现出来给我看!”
    眼下的肌肉急速跳动,章凡吸了口气,“霍”的退身两步,长衫一掀,“铮”的一响,一道闪缩的银芒已在黑暗中眨出冷眼!
    哈哈大笑,熊道元道:“魁首,这个乳臭未乾,童音尚在的小雀仔倒真有点胆量呢,用剑来向魁首挑斗,他这不等于敲着阎罗殿的门硬要朝里挤么?”
    嗔目如火,章凡嘶哑的吼叱:“住口,你这只会摇旗呐喊的下等奴才!”
    勃然大怒,熊道元怪叫:“唏!你又算是什么狗操的野种?你以为仗着你那抗着个虚名的熊老子就能够阳五阴六的充上人啦?呸,别他娘的臭美臭得肉麻了!”
    狂叫一声,章凡大吼:“我杀了你--”
    长剑一指,章凡猛向前扑,熊道元双枪倏翻,昂然迎上:“我怕你个卵!”
    就在这时--
    寒光暴闪,快得不可言喻,“当”的一声火花并溅,章凡业已被震出五步!
    燕铁衣双手空空,就好像刚才不是他出的手一样,皱着眉,他道:“道元,不可妄动,我既能轻而易举的收拾他,你又何须多费力气!”
    立时退下,熊道元悻悻的道:“魁首说得是,我不叫这小子避重就轻!”
    转过身来,燕铁衣淡漠的道:“我在等着,章凡,莫非你不敢与我一较?”
    铁青着脸,章凡切齿道:“燕铁衣,你放心,章家有断头鬼无屈降人!”
    燕铁衣阴沉的道:“那就来。”
    锋利的剑刃斜走偏位,却在一晃之下“哺”的一声划破空气猝指燕铁衣咽喉,而这换式之间,一溜菱形的星芒,映空闪亮!
    卓立不动,燕铁衣的左手微翻,冷电激射,准确无比的将章凡长剑震歪,章凡的长剑方才失去准头,那抹寒光已“刮”的一记削掉了他的一块前襟!
    骇然急退,章凡手中剑立即在一片剑弧中回舞自保,但是,却在他这圈弧光形成之前,燕铁衣已飞闪而进,掌影如山压倒!
    斜身猛窜,章凡三十九剑洒开漫天的星菱光点,缤纷如云,燕铁衣的身形宛若轻烟淡幻,有形无质,他居然在星菱眩闪中穿越而过,短剑恍同青虹贯日,倏现暴飞,那道灿亮的光芒,刹那时凝成一道似可触摸的白练!
    惊叫着,章凡长剑纵横,锐风与刀芒交相组合成一片莹莹光墙,但燕铁衣却猛然撞向这片由实质的剑刃形成的光墙,可是,就在相触前的瞬息,他手中短剑骤出,“当”声交击中,他整个人彷佛像要奔往永恒般一抛急泻,落到敌人背后!
    双手握剑,章凡拚命往后旋斩,然而,迟了,他的剑才抡半弧,燕铁衣短剑一闪回鞘--这一剑直插进章凡臀下三寸,猛锐的浸入透力,更将草凡撞出五六步,一头冲跌于地!
    熊道元的动作亦快,他飞速抢上,左手枪暴砸章凡右腕,右手枪猛挑,于是,章凡那柄长剑立时在黑暗的夜空中划过一抹冷光,抛出老远!
    痛苦的挣扎着,章凡脸色惨白,口涎流淌的长叫:“你们……想把我如何?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大森府’也不会饶恕你们……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凶手!”
    熊道元的枪尖顶在章凡背脊上,他恶狠狠的道:“姓章的小兔崽子,甭吆喝你他娘的了,你那个老爹和‘大森府’都救不了你,你还是留点精神为他们祷告祷告,看他们如何收这个场吧!”
    燕铁衣冷静的道:“道元,把他带回去,但记着与骆志昂分开囚禁!”
    熊道元道:“是,包管这两个小龟孙凑不成双!”
    一拂衣袖,燕铁衣的表情安适自得:“抄小路回去,注意行迹不得漏入人眼,你先走吧,我也该又再开始扮演我的角色了。”
    躬身行礼,熊道元道:“那么,我拜别了,魁首,你也珍摄。”
    于是,熊道元飞快动手点了仍在挣扎中的章凡的“晕穴”,当这位章公子”哼”的一声闭过气以后,他一抄臂将章凡抗上了肩,转身大步离去。
    目注熊道元的身影消失于黑暗中后,燕铁衣方才微微一笑,自管闲闲地走回“大森府”。
    ※※※
    翌日。
    刚用过早膳,燕铁衣正将自己的碗筷拿到住处前面的水槽清洗,廊角人影一闪,丛兆已神色紧张的来到面前。
    目光四巡,燕铁衣一边装着洗碗,还低促的道:“你来这儿十分不妥--什么事!”
    丛兆压着嗓门,忧惶的道:“没关系,大当家,这阵子你这里最清静,我有急要消息来禀,昨晚上章琛的儿子整夜未归,可又是你老动的手脚?”
    点点头,燕铁衣道:“是的,人已带走了。”
    舐舐唇,丛兆低声道:“章琛等儿子等得通宵未眠,今天天尚没亮,他已忍不住了,气急败坏的跑去通知了‘府宗’,如今事情虽然还没张扬出来,但他们都已预感情态不妙,他们判断章凡这位公子爷大概又步了骆志昂后尘,被人绑掳了!”
    燕铁衣小声道:“这也没什么,他们早晚也会知道此事的--。”
    丛兆焦灼不安的道:“大当家,我不是指这件事,而是这件所引发的后果--还是四更未尽的时分,章琛便急匆匆的赶到‘府宗’居处求见,‘府宗’立即起身,在楼侧的‘青丝阁’和章琛密谈,我恰好昨晚上负责巡逻,正坐在‘青丝阁’歇腿,他们因我是自己人,没叫我回避,就在阁里敞间谈话,我躲在门边,听得很清楚,在章琛忧形于色的讲完了他儿子彻夜未归的事情后,他们两人又详细推敲研判起近日府里所发生的种种意外不幸来,过了一会,‘金刚会’的蒲和敬也到了,曹广全亦跟着一起,四个人反覆讨论推测,都认为必有内奸作祟,且这内奸又绝对是和‘青龙社’有着密切关系的!”
    燕铁衣神情不动,平静的道:“说下去。”
    吞了口唾液,丛兆沉重的道:“他们重新开始把最近的意外事件一桩桩的提出来分析检讨,这项研判,他们认为那隐形对头行事时有几种相同的特点:行动快,手法狠,时间拿捏准确,地形环境熟悉,府里的一般习惯规矩非常清楚,甚至对防卫布置情形及外来宾客的居住处所也了若指掌,而且来去无踪倏现倏隐,他们判断,若非此人潜伏府中,便必为自己阵线中人,否则决无这样运用自如,神出鬼没的玄妙,而他们又发觉,这些意外事件,又全是这最近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所发生的,因此,他们决定,要对府里在最近三个月中进来的所有人员加以详细调查!”
    沉吟着,燕铁衣道:“我所编造的来历十分完美,但若他们一旦追查到底,却也难免发现蛛丝马迹,而只要他们对某人生了疑心,查不查清底细也就是次要的事了,他们决不是毋枉毋纵,明镜高悬的清官作风……”
    丛兆急道:“大当家的意思是?”
    笑笑,燕铁衣安详的道:“不要急,他们便从今天开始调查,轮到怀疑我的时候只怕还有几天时间,我仍有足够的功夫运筹活动,展开全面性的致命打击,老实说,现在他们才想到施用这一步,业已迟了。”
    顿了顿,他又低声道:“本来,按我原先的计划进行步骤,应该还有较长的空间可以还用,现今事如燃睫,也只有提早发动,立即举事了,这是他们迫我如此,虽仓促些,也说不得啦!”
    丛兆呐呐的道:“那,我该做些什么?”
    燕铁衣道:“你除了传送消息给我,什么事也不用做--一直到我们与‘大森府’明阵相对了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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